十二月,昴魔法学院即将迈入寒假。
在明年一月七日的开学典礼之前,学生将暂时返乡,崩坏世界的战争也进入实质上的休战状态。
直到寒假开始数天前,武才得知这件事。
因为系统魔法共同考试结束后,一般科目的期末考又接踵而来;全体学生在欢喜迎接寒假之前,必须先面临地狱。
关于系考大乱的原因,学院并未做任何说明,学生们只能在为数众多的谣言之中挑一个最合理的相信;武也接受了〈引路人〉入侵妨碍考试的说法。
不然,剩下的只有高等科的放牛班C班学生联手破坏考试、黑暗魔法主考官布置考场失败、学院中潜藏着能够使用强力高级魔法的学生,一时好玩而破坏了整个考场之类的说法。
在魔法师资历只有五个月左右的武看来,每个谣言都缺乏可侰度;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学生都深信〈引路人〉必有关联,所以武也这么认为。
再说,这个话题很快便在学生之间消失了。
大家忙着打听期末考范围及借笔记,为了系考而放弃期末考的大半学生连忙亡羊补牢,认真聆听一般科目的授课内容,只可惜为时已晚。
武也不例外,继期中考之后再度拿到了惨烈的分数。
随着试卷发还,同学们的话题中渐渐出现了圣诞节及寒假等字眼;武和欢欣雀跃的他们正好相反,心情越来越低落。
第二学期最后一堂数学课的下课时间。
「我本来就是从家里通学,没有回不回家的问题;」
伊田一面把刚发还的数学试卷胡乱塞进抽屉里,一面说道;武则是把试卷小心翼翼地折好夹进笔记本中,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来。
武等人正在谈论寒假期间返乡事宜。
「你可乐得轻松了。」
武嘀咕道,伊田立刻回嘴:
「干啥?你忌妒我有个可爱的妹妹呀?」
伊田回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武没有气力反驳。
见状,胡桃从旁插嘴:
「正好月光是考生,你可以帮他复习课业,趁机和好啊!对吧?」
胡桃笑着说道,显然认为这是个好主意;武险些叹了口沉重的气,但及时克制下来。
和月光一起用功读书,大概只有小学写暑假作业时吧!
月光有补习,如果武说要替他复习课业,他只会觉得困扰。
再说,武不想被那双冷漠的眼睛瞪视。
一想到寒假期间又得回到那个如坐针毡的家中,武就忍不住发抖。
「反正新年期间我们家又不会出游,如果可以,我想留在宿舍里。」
正当大失所望的武想着今天要不要去找常春藤宿舍的舍监老师商量看看时,六从胡桃身旁探出头来,笑着说道:
「那就留在宿舍吧!」
「咦?」
武忍不住反问。
「我每年都留在宿舍。武,如果你不想回家,今年可以留在宿舍过年啊!」
六说得极为干脆,武一时之间还以为她在开玩笑;但他立刻察觉这并不是玩笑,而是事实。
因为六无家可归。
六以前曾说过,双亲过世以后,她一直和哥哥十住在学院的宿舍里。
无论寒假或暑假,她的家只剩这里。
「可是,我又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像六这样有特殊理由的学生或许可以获准留在宿舍,但武有家,有父母,有弟弟。
不回家显然很怪异。
闻言,六又笑了。
「没问题啦!刚才胡桃不是说武的弟弟是考生吗?」
「月光的确是考生没错。」
胡桃也一脸诧异地说道。
「那只要跟老师说为了避免打扰弟弟念书,今年不回家就好啦!」
武从没想过可以用这种理由,不禁目瞪口呆。
「这种理由真的行得迩吗?」
六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之前也有学生以这个为理由没回家的。」
「……原来如此。」
武大为惊叹,面露喜色:站在两人之间的胡桃不快地嘟起嘴来。
「干么?五十岛。」
「不行!」
她突然摇头否定。
「过年期间怎么可以不回家!」
武察觉胡桃是想和他一起回家,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五十岛,你已经可以自己穿越镜子了吧?不然你回家时,我去镜子走廊送你一程吧!」
然而胡桃却再度摇头,劲道猛得都快听见摇头声了。
「你去年明明和我约好了,你忘了吗!?」
「我有和你约定什么吗?」
「有!我们约好明年一起去明治神宫,买月光的考试平安符!」
武歪了歪头,胡桃愤慨地再度怒吼:「我们明明约好了!」
「抱歉,我想不起来……」
武道歉,但胡桃却凶巴巴地骂道:
「你这个大骗子!明明约好了,明明是我先跟你约好的,你却出尔反尔!再说,过年不和家人在一起,太奇怪了!」
身旁的六听了最后一句话,脸色倏然大变;见状,武连忙打断胡桃。
「五十岛!」
这世上也有像六这样,即使想和家人一起过年也无法如愿的人。
「干么!」
胡桃并未察觉,回以怒吼。
「够了吧?忘了约定是我不对,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总之我这次不回家。」
武一脸严肃地训斥,胡桃一时间似乎畏缩了,眨了眨眼,但随即又用响彻教室的音量大声叫道:
「武是大猪头!」
骂完,胡桃粗鲁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把脸整个撇开;她的视线和坐在武反方向的六对上,瞪了六一眼,闭上眼睛。
面对胡桃一厢情愿的态度,武啼笑皆非地叹了口气,把脸撇向另一侧。
「咦,呃……胡桃……武……」
面对两人互相背对的状态,大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都是因为自己说可以留在宿舍,他们才会吵架。
——啊,我不该多嘴的。
——可是,武看起来真的很不想回家。
再说——六在两人之间无精打采地垂下头来。
——今年一定也没人留在宿舍,所以我才希望武留下来。
其实六刚才所说的曾有学生没回家过年,是几年前哥哥十告诉她的;自六住宿以来,长假没回家的学生连一个也没有。
假期间虽然和〈引路人〉停战,但是没人知道协定几时会被打破,再度陷入战争状态;学生们自然觉得与其待在崩坏世界,不如留在和平的现存世界,多留一刻是一刻。
就算不回自己家,也可以去现存世界中的亲戚或朋友家度假,铁定来得安全许多。
十还在身边的时候,长假期间六都是和哥哥在一起。
——可是哥现在不在身边……
即使知道有老师轮流值日,没有学生的学院还是令人感到空虚寂寞。
「呃、呃,胡桃……武……你们别吵架。」
六试着打圆场,一直默默在武的邻座看漫画杂志的伊田用鼻子笑道:
「唔,别理他们、别理他们,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家务事…………」
闻雷,不知何故,六的胸口刺痛了一下:她感到更加悲伤,表情沉重地低下头来。
伊田瞥了气氛险恶的三人一眼,灵巧地皱起单边眉毛,喃喃说道:
「搞啥,这些家伙真麻烦。」
随即,他又把视线移回漫画杂志中的搞笑漫画上,独自发出咯嘻嘻嘻嘻的可怕笑声。
☆☆☆
十二月二十二日。
上午的结业典礼结束之后,初等科至高等科学生开始返乡,昴魔法学院中一片匆忙景象。
大半学生都是在前一天就做好准备,带着大大的波士顿包或行李箱,欢天喜地地从学院的镜子走廊返回现存世界的家。
大家都是带着笑容和同班同学进行短暂的道别。
只有一个人满脸不悦地提着包包,穿越镜子时仍不住回头;那就是胡桃。
不知何故,前来送行的武身旁伫立着面带笑容的六。
胡桃在心中暗自咒骂,不情不愿地离开学院。
现在,她回到只有帮佣的加代太太在的豪宅,已经过了三小时。
她坐在客应的高级沙发上,叹了第十几次的气。
胡桃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草草向武道别,迅速回家了。
——我是不是该表现得开心一点?
但是她对武身旁的六耿耿于怀,根本无心顾虑这些。
——她该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勾引武吧?
正当胡桃咬牙切齿之时,玄关的门铃响了。
她以为帮佣的加代太太会去应门,便坐着没动;但片刻之后,门铃声又响起了。
「加代太太?不在吗?」
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去买东西了吗?」
此时,门铃又响了。
「来——了!」
胡桃连忙走向与门铃相通的对讲机,确认监视器上映出的门后人物。
「月光?」
画面上的是邻家的七濑月光,他正仰望着监视器挥手。
「我听说你回家了。」
胡桃走到门外,月光用着和上次见面时一样的笑容说道。
胡桃两个月前才和他见过面,并没有久违的感觉。
月光放学回家时碰巧遇见加代太太,才得知胡桃今天回来了。
胡桃面露苦笑。
「家里的人叫我回家过年。」
月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脸不情愿的胡桃。
胡桃以为他是想问武的事,头垂得更低了,喃喃说道:
「武没回来,你也觉得很遗憾吧!」
月光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没有答话。
「你们还在闹别扭?不行啦!他是你唯一的哥哥耶!」
面对胡桃的责备,月光终于开口了。
「我又没怎样……是他一直避着我,」
月光喃喃说道,宛如想摆脱这个话题似的,瞬间挂上笑容,望着胡桃说道:
「欸,别说这个了。胡桃,你寒假期间都会留在这里吧?一起去初诣吧!去附近那间不会人挤人的神社。我们以前不是常去吗?」
面对突然的邀约,这会儿轮到胡桃困惑了。
「我还不能确定,不知道行程是怎么安排的。搞不好他们除夕就要去夏威夷了。」
所谓的他们,指的便是胡桃的父母。
在国外四处奔波的父母完全不管女儿方不方便,总是擅自安排行程,带着女儿四处跑。
到了当天才突然说要去旅行,而硬带胡桃出门的次数更是多不胜数。
月光也知道这一点,露出开朗的微笑。
「这样啊!那等你从夏威夷回来以后再去明治神宫也不错,那时候人应该比较少。」
胡桃吃吃笑着。
「你那么想去初诣啊?啊,你要考试嘛!想买平安符?」
胡桃一面揣测月光坚持一起初诣的意图,一面问道。
「不是啦!」
月光有种被当成小孩的感受,有些生气。
「好啊!他们叫女儿早点回家,自己却还待在纽约,搞不好根本回不来呢!真没责任感。」
胡桃抱怨自己是在父母软硬兼施之下才回家过年,父母却仍远在他乡。闻言,月光双眼闪闪发光。
「那寒假期间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胡桃诧异地反问:
「月光,你不用念书吗?」
「不用绷得那么紧啦!年假期间让我休息一下嘛!」
学校和补习班已经快把我逼疯了。看着抱头哀叹的月光,胡桃想起去年的自己和武,不禁同情起月光来了。
「真不像考生说的话。不过只是去初诣,应该不要紧吧!」
「太棒啦!」
月光在腋下做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
「那等你确定除夕的行程以后,再跟我说。」
月光开心地说道,胡桃一面暗想:「如果武也在就更完美了。」一面点了点头。
「嗯,我会去你家通知你。」
得到胡桃的承诺,月光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到邻家。
胡桃正好相反,望着他的背影大大地叹了口气。
☆☆☆
「把女儿叫回家,自己新年期间却还要工作,真是无药可救的父母。」
胡桃逮住机会痛骂父母,身旁的月光一面苦笑,一面劝解。
「没办法,毕竟是工作嘛!」
胡桃双眼发直,仍然继续嘀咕。
「话是这么说……话是这么说……早知道这样……」
下文当然是「我说什么都要留在宿舍」,但是胡桃略微思索过后,改变了主意,微微一笑。
多亏了圣诞节,胡桃的心情才略微好转。
回家两天后的平安夜,武带着礼物造访了五十岛豪宅。
胡桃本来以为武铁定把圣诞节忘得一干二净,对于这个惊喜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其实,和武相识以来,每到圣诞节,胡桃都会送礼物给武。
后来交换礼物就成了圣诞节的固定节目。
即使武忘记,胡桃也照送不误。
去年因为考试的缘故,无法送太繁复的礼物,所以胡桃送的是一面看着入门书一面打出来的围巾;而前年她送的则是亲手制作的姜饼。
小学时她曾购买武一直很想要的高价游戏软体送给武,但是武拒绝收下;从那以后,她每年送的都是亲手制作的礼物。
武去年赠送的护唇膏,如今成了胡桃发动魔法用的化身。
不过,今年是胡桃头一次没准备礼物送给武。
因为她在生气。
武坚持留在宿舍和六一起过年,胡桃为了泄愤,故意假装忘了圣诞节。
然而,武却在平安夜时从宿舍来到她家,送她礼物。
一思及此,胡桃的脸颊无意识地松弛下来,露出了融化般的笑容。
「怎么了?胡桃。」
身旁的月光诧异地望着她说道。
「不,没什么。」
胡桃绷紧脸部,摇了摇头。
除夕夜,两人并肩前往附近的神社。
要在除夕夜前往明治神宫,他们实在提不起劲。
铁定是人山人海,寸步难行。
晚上十点,天色已经完全变暗,但是路上来往的车辆仍然很多,行人虽然没白天那么多,也是随处可见。
胡桃的父母本来打算在除夕回家,但是工作方面出了问题,几个小时前打电话来告知今年的年假期间恐怕无法回家了。
平时还有帮佣的加代太太陪伴,但胡桃让她回家和家人一起过年了。
所以胡桃原本打算独自一人在宽广的五十岛豪宅中睡过整个年假。
如果月光没有事先邀她一起去初诣,她大概会独自收看红白歌唱大赛,洗完澡后立刻上床睡觉吧!
胡桃虽然感谢月光,但现在的状况只是聊胜舱无而已,她的表情依然一片黯淡。
——如果武不只圣诞节,新年也回来该有多好?
——我从来没和他分开这么久过。
不过是一星期没和武见面而已,胡桃感觉起来宛如过了一个月以上。
——既然如此,我香油钱就添多一点,祈求下辈子和下下辈子都能和武在一起。
——不,干脆祈求接近武的女人全都倒大楣!
胡桃开始胡思乱想,至于她身边的月光则像变成弥勒佛似地笑容满面。
「欸、欸,胡桃。」
「干么?」
他完全没把胡桃的不悦放在心上。
「到了神社以后,我们要先拜拜?先抽签?还是先喝甜酒?还得买平安符。」
月光始终兴高采烈。
胡桃瞥了比自己小一岁的考生一眼,看他笑咪咪的,自己却臭着一张脸,她开始感到过意不去,便露出微笑。
「嗯,人多的先跳过好了。」
「嗯、嗯。」
不知何故,身旁的月光轻轻牵起了胡桃的手。
「月光?」
「这里很暗。」
路旁有街灯,并不怎么暗:听了月光孩子气的话语,胡桃拿他没辙,只好继续牵着手走路。
过了片刻,胡桃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笑什么?」
月光惊讶地从旁问道。
胡桃怀念地眯起眼睛来。
「以前过年,我们几乎每年都是三个人一起走这条路去神社的。」
「啊……嗯。」
三个人指的是胡桃、月光还有武。
武和胡桃升上国中之前,三个人常一起去初诣。
「武总是走在我和你身后,他说他不要走前面。」
「是啊!」
胡桃用柔和的语调说道,月光正好相反,兴奋的声音蒙上了阴影。
「他应该是怕我们没跟上吧?」
「谁知道?」
胡桃没发现身旁的月光脸上浮现了嫌恶之色。
「这么一提,武小时候常跌倒。」
「有吗?」
「有。只要稍微有点高低落差,他就会绊倒,但是爬起来却一副没事的表情,就算是膝盖磨破皮的时候也一样。他老是这样,被我取笑了好几次,后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以后都这样走路,跌倒的时候就是连带责任。」
「………」
牵着手的明明是自己,胡桃想的却是别的男人。
月光很想用力紧握胡桃的手,但随即又打消了念头。
胡桃的快乐话题仍然持续着。
「哈哈哈,那天刚好下雪,回到家之前我们一起跌倒了三次,结果武和我全身都被雪弄得湿答答的,两个人都挨了加代太太一顿骂。」
月光觉得一脸开心的胡桃很可恨,故意回嘴:
「这段往事我听到都快背起来了。」
然而胡桃却不以为意地笑道:
「有什么关系?我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这话彷佛在说他们俩的对话之中绝对少不了武:月光恨恨地说道:
「既然这样…………就别提起他啊!」
「咦?你说什么?」
围在脖子上的围巾使得月光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胡桃没听见。
胡桃似乎找到了新话题,竖起食指,对他微笑——
「对了、对了,说到最近的武啊,呵呵!」
后来,胡桃依然不断地谈论武的话题,直到神社映入眼帘为止;她那模样就像是炫耀男友的女人一般,月光只能一脸不快地默默点头附和。
☆☆☆
虽然去程的情况糟糕透顶,月光总算得以在初诣约会中与胡桃共同庆祝新年;到了隔天一月二日,他再度造访了五十岛豪宅。
从神社归来之后,胡桃宣称要在家睡一整天,月光不好意思打扰她,便谨守考生本分,在家用功读书;但是他知道下次得到春假才能见面,所以来邀她看电影。
五十岛豪宅大门旁的便门一反常态地开着。
月光按了门铃,没人应门:即使如此,确定胡桃在家的他仍然一面呼喊,一面入内。
「对不——起,我是隔壁的月光——」
在通往玄关的走道上前进时,宅院中依然一片宁静。
月光心想大门应该有上锁,他知道通往厨房的后门在哪里,便绕到后门去了。
因为他担心独自在家的胡桃发生了什么意外。
「加代太太?胡桃?没人在家吗?」
果不其然,后门没上锁。
不过,擅自入内似乎不太妥当。
正当月光犹豫时,他发现厨房中央的白色桌子上摆着一张纸。
他轻轻探出身子确认。
看见上头有胡桃的名字,月光连忙脱下鞋子,拿起桌上的纸。
「这是给加代太太的信?」
给加代太太的信上只写着『有急事要办,得回学校。』
「咦!?要回去?」
大吃一惊的月光从厨房经过餐厅,来到走廊上,又奔向位于二楼的胡桃房间。
「胡桃!你还在吧!?我要进去罗!」
月光在房门前草草敲了敲门之后,便猛然把门打开。
胡桃的房间是由放置书桌的书房和寝室相连而成的。
房里不见胡桃的身影,月光一阵愕然。
她回到橡木县那个被阴森森林包围的昴星学院了。
——我还没和她一起去看电影,也还没邀她去游乐园玩……
月光本想趁着武不在时和胡桃玩遍所有想玩的地方,如今得知她已经回学校,只能茫然呆立于原地。
然而,垂下头来的月光听见了一阵微小的声音。
「胡桃?」
是从寝室传来的。
月光知道不该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但是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进不进房意思差不多;因此他悄悄地走向胡桃的寝室。
「咦!?」
胡桃的确在房里。
她穿着月光以前看过的昴星学院制服,手上拿着大大的皮制波士顿包,胸前还抱着一个不搭调的大包袱。
月光无法出声呼唤她。
因为伫立于大穿衣镜前的胡桃突然跨出脚步,走进镜子之中。
「什、什么……?她被镜子……」
大为震惊的月光膝盖打颤,软弱无力地跌坐下来。
「吸……进去了?」
月光眨了眨眼,努力运作混乱的脑袋。
「怎么回事……」
人不可能进入镜子里。
但是月光的确亲眼看见了。
一明白这是事实,月光便立刻站了起来。
朝着镜子直冲过去。
「胡桃!?」
或许是梦。不,应该是梦。
月光如此解释。即使身在梦中,只要胡桃有难,他就得挺身相助;他举起拳头,试图打破镜子。
「没事吧!?胡桃!!」
拳头撞击镜面的瞬间,月光的手宛若探入水画一般,沉入了镜中。
「……咦?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光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上半身便被吸向镜子,整个身体随即没入镜中。
☆☆☆
胡桃和月光结束初诣回家的数小时后。
才刚过年,武和六两人便在昴魔法学院的体育馆内汗流浃背。
「暂、暂停……一下。」
武手拄着膝盖低着头,调整急促的呼吸;六则断然说道:
「没有暂停。」
「不,我真的……快不行了……」
望着涨红了脸要求休息的武,六耸了耸肩。
「真拿你没办法。那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拿、拿我没办法……?」
也难怪武会对单手持枪、一派从容的六投以怨恨的视线。
打从刚才开始,他便一路挨打,早已筋疲力尽。
体育馆中只有他们俩。
武本来以为寒假期间会有学生留在宿舍里,但他的预测完全落空,男生居住的常春藤宿舍里只剩武一个人。
女生居住的枫叶宿舍似乎也只有六一个人留下来,因此实质上留在学院里的学生只有两个人。
六认为机会难得,便邀武一起在空无一人的体育馆中练习魔法,如今已过了一星期。
武起先一派轻松,以为六会示范各种魔法给他看,谁知这几天来进行的却是媲美剑道集训的艰苦练习。
练习结束后,他往往双脚发抖,连路都走不好。
六却是一副若无其事,更让他觉得窝囊。
「武,你的魔力多,体力又好,只要使用薄暮时能够好好调整魔力输出,魔法威力就会大幅提升了。」
六一面把手枪收回腰间的枪带,一面说道。
「理论上是这样啦!」
武满脸不悦尥嘀咕道。
「你觉得我在说歪理?」
「没有,没有。」
六当起老师来相当严格。
对于自幼陪伴哥哥十练习魔法的六而言,朝九晚五勤练魔法的生活虽然辛苦,却也是段快乐的时光。
况且,陪着尚未脱离初学者领域的武练习,看着他学会的事物逐一增加,六也觉得很开心。
然而,对武而言——
——一氏老师的教法还比她温和,怎么会这样?
真让人欲哭无泪。
武长年练剑道、握竹刀,手上的皮肤早已变硬了;但是此时握着薄暮的右手却起了水泡,手指也擦破了皮。
一方面是因为这和剑道不同,得赤手挥舞沉甸甸的钢铁剑。
不只如此,他还得将魔力贯注于薄暮之上,了解自己的界限,并逐步提升界限值;这样的练习不光是消耗他的魔力,也夺走了他的体力。
他们的练习没有口头说明,是采取六亲身示范、武依样画葫芦的形式。
根据六的说法,每个人发动魔法的感觉不尽相同,与其口头说明,还不如亲身体验。
「呵呵!你的头发都被汗水黏在额头上了。」
武将薄暮收入剑鞘中,六走向他,如此说道。
武的确如她所言,满头大汗。
「嗯,我忘了带毛巾来。」
练习中有好几次汗水都差点滴入眼睛里,让他大伤脑筋。
他用T恤衣袖擦了几次汗,所以T恤也变得湿答答的。
正当武又要用衣袵撙汗时,六递出了自己的毛巾。
「用这个擦吧!」
「咦?可是这是……」
「没关系,只要你不嫌弃上头有我的汗水……」
面对印有可爱图案的毛巾,武沉默下来:六似乎误会了,立刻缩回了手。
「这、这样有点脏喔?对、对不起,还是算了。」
武只是不好意思让自己的汗水弄脏毛巾而已,见六垂下顽来,他连忙摇头。
「不,这样反而帮了我大忙。不过,可能会弄脏你的毛巾,没关系吗?」
闻言,六抬起头来,露出了开朗的微笑。
「没关系,来。」
武接过六双手递出的毛巾,说了声谢谢,六笑得更开心了。
他们并肩坐在体育馆的冰冷地板上。
只有两人的体育馆感觉起来格外宽敞,武忍不住说道:
「没有人的时候练习起来顺利多了。」
「是啊!平时不管是早上或傍晚,都是一堆学生。」
六也环顾体育馆,点了点头。
「还可以包馆一阵子。」
「嗯。」
接着,沉默流动了片刻,武发现自己莫名紧张。
过去练习中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但现在身旁的六只要一有动作,武的意识便全跑到她身上去了。
突然,六仰天倒下,吓了武一跳。
「啊~~~地板冰冰凉凉的,好舒服~!」
「是、是吗?」
武姑且答腔,瞥了身旁一眼,却看见躺着的六T恤毫无防备地掀了开来,连忙转向另一侧。
武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摆,只好望着其他方向;身旁的六似乎想用体育馆地板降温,开始滚来滚去。
「武,你要不要试试看?很舒服喔~」
「不,不用了!」
「是吗?」
六诧异地询问断然拒绝的武。
接着,又是片刻的沉默;不知是不是地板变温了,只见六爬了起来,抱住膝盖。
见了安分下来的六,武轻轻笑了。
由于刚才滚来滚去之故,六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
武大可以告诉她,但他姑且选择沉默。
——这么一点小小的报复应该没关系吧?
练习时他一路挨打,练习后六又完全不顾虑他,变得毫无防备;他的心灵连一刻都不得平静。
毫不知情的六不知是不是累了,一脸恍惚,若有所思。
武把借来的毛巾放到六的头上,说道:
「谢谢。」
「咦?」
六顶着毛巾,抬起头来。
「比起陪我这种外行人练习,其实你更想自己训练吧?都是因为我说要参加营救你哥的作战,才害你得陪我练习,对不起。」
武重申谢意,六把毛巾从头上拿下来,摇了摇头。
「才、才不会呢!其实我反而松了口气。」
「咦?」
「要是我自己练习,一定会失去节制。」
武知道这是为了她的哥哥十,胸口一阵疼痛。
他一路看着六为了救回哥哥而拚命。
「别担心,这次一定能救回你哥的。」
现在的武能做的,就是鼓励她。
「嗯。」
六用力点了点头。
她咬紧嘴唇,直视前方,跳了起来。
「好,既然如此,离门禁时间还有一小时,加油吧!」
六举起了娇小的手,如此宣言。
一听到这句话,武的笑容便垮下来了。
「……刚才你不是说今天就练到这里吗?」
「没问题!我还撑得下去!」
「是、是吗……」
武有点后悔鼓励她了。
☆☆☆
「啊,好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开学典礼?」
下午六点,体育馆的魔法特训结束,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武正在前往职员室的路上。
茌几分钟前,他和六于体育馆入口道别。
体育馆钥匙是借来的,必须归还职员室;所以武一如往常,先让六回枫叶宿舍,自己则拖着疲劳困顿的沉重身躯缓慢地前进于走廊上。
冬天一到下午六点,窗外便一片漆黑,没有学生的校舍中鸦雀无声,显得阴森恐怖。
幸好走廊上点了灯。武全身乏力,腰问的薄暮感觉起来格外沉重,所以走路时一直低着头。
因此,走廊转角突然有人冲出来时,他虽然靠着自己的系统魔法「直觉回避(洞察机先)」察觉了,却无法闪开。
「呀!」
女性发出尖锐的叫声,被弹向后方。
相撞之下,她险些往后倒,但武及时抓住她的手臂,她才没一屁股跌坐下来。
「对不起!你没事吧!?」
武慌忙道歉,女性似乎仍在惊吓当中,眨了眨眼。
她的手上抱着的东西全都散落在走廊上。
「没事。我才该道歉,是我急着赶路走太快。」
女性说道,近距离仰望着武:那双眼睛如玻璃一般湛蓝,这会儿轮到武大吃一惊。仔细一看,女性的头发也是鲜艳的金发。
「糟了,教科书……」
女性蹲下来,捡拾散落的几十本书和笔记本。
武也帮忙捡拾。
「您是英文老师?」
武一面看着教科书,一面说道—女性笑咪咪地回答:
「是啊!你是高等科一年级生?」
武点了点头。
「一年级的选拔班和A班是我教的。我没见过你……对吧?」
在她的询问之下,武再度点了点头。
「对,我是C班的。」
「是吗?真遗憾,没机会让美女老师教。」
捡完所有书本,女性一面起身,一面笑道;武也跟着微微一笑。
「是啊!希望明年能让老师教到。」
这话不带讽刺或玩笑之意,女性的外貌是真的充满魅力。
与好莱坞电影女主角相比也毫不逊色。
她似乎从武的视线中感觉出这一点,发出了可爱的呵呵笑声。
「我喜欢诚实的孩子。欺,你叫什么名字?」
「C班的七濑武。」
「我是高等科和中等科的英文科任老师,瓦尔蕾特·诺斯。请多指教。」
瓦尔蕾特本想握手,但双手都抱着教科书,只能遗憾地微微歪了歪头。
接着,她走向职员室的反方向。
「那七濑同学,以后在走廊上彼此多小心吧!啊,对了、对了,Happy New Year!」
说着,她想竖起大拇指,随即又发现自己腾不出手,以奇妙的动作磨蹭片刻之后,才穿越幽暗的走廊离去。
「好活泼的老师。」
武也朝着职员室迈开脚步。
弯过走廊的转角,武再也看不见自己之后,瓦尔蕾特停下脚步,垂下头来,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她将手上的教科书变回魔力粒子,并把手指夹着的东西举到眼前,喜不自胜地如歌唱一般打着拍子说道:
「拿到了,拿到——了!」
望着舞动于指尖上的一根黑色头发,她因喜悦而眯起的眼睛里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好了,会出现什么结果呢?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就近观看收于黑鞘之中的魔剑薄暮,使她大为兴奋。
而武的面容更是勾起了她想忘也无法遗忘的回忆。
瓦尔蕾特·诺斯将武的头发夹在乳沟间,踩着轻快的脚步,消失于黑暗之中。
☆☆☆
隔天,一月二日。
穿着运动服的武准时在早上九点抵达体育馆,打开大门,等待六的到来。
只要有充足的睡眠,就能消除前一天的疲劳,所以上午他的体力还算充沛。
——是不是要继续昨天的练习啊?
武把带来的毛巾和饮料放在墙边,静静等候;六一反常态,晚了十分钟左右才到。
「早,六。」
「早……武……」
她似乎是用跑的来,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不,才十分钟而已,没关系。」
六似乎没听见武打圆场,慌慌张张地放下自己的毛巾和水壶,快步跑向体育馆中央。
「那、那现在立刻开始今天的练习。」
六满脸通红地说道,武九十度鞠躬行礼。
「请多指教。」
说完,武对她刚才的声音感到疑惑,拾起头来。
「六?」
武之所以反问,是因为六的语调听起来有点大舌头。
脸颊像苹果一样红的六在武的眼前歪了歪头。
「啊嘿?」
「啊嘿什么啊……你怎么了?」
她有点奇怪。
「没有,没怎么样啊!」
「不,你怪怪的。」
「我才不怪呢!」
六嘴上这么说,但是脸部却松弛下来,露出软绵绵的笑容。
「你真的怪怪的耶!」
她该不会喝醉了吧?武皱起眉头,但六眯起恍惚的眼睛,说道:
「别说这个了,你得快点练习!只有练习一途!没错,过去我太纵容你了!」
再怎么想,过去的练习都该归类于严苛的一方。
武真的担心起六来了,但六却异常亢奋地挥动手臂,从枪带拔出手枪,对准天花板。
「今天要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
武从未见过六这副模样,大为震慑;此时,她突然把枪口转向武。
「接招!」
在六的手指扣下扳机的前一瞬间,武的眼睛浮现了淡淡的魔法阵。
「唔哇!!」
武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六的雷击魔法笔直飞去,撞上体育馆墙壁并弹了开来。
「六、六!?」
虽然没有「解除」,但是被打中一样危险。
「这种闪法太嫩了!」
六不给武时间发愣,不容分说地展开下一个攻击。
「接下来是这招!」
「等等,暂停!」
感应到六的脚边即将出现特大号黄色魇法阵的武晓得那是「解除」的徵兆;心知现在不是思索的时候,便立即扑向她。
六手上的手枪脱了手,在地板上滑行。
其间,六咕咕哝哝地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接下来是~~~这招~~~~~流星~弹~」
「六!?」
将六扑倒在地加以制止的武撑起上半身时,已经明白她不是处于普通状态了。
武用手背触碰六的脸颊,发现她的脸颊滚烫如火。
「你发烧了。」
武从上方俯视,只见她的眼神涣散,似乎对不准焦点。
「难怪我一早就觉得头昏脑胀的。」
六的手指在脑袋旁绕圈。
「呃,那时候就该察觉了吧!」
听了武无奈的声音,也不知道六究竟明不明白,居然嘿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武不能置之不理,便立刻背起六,往枫叶宿舍而去。
本来男生别说要进女生宿舍了,就连靠近也不行;但在这个状况之下,无可奈何。
枫叶宿舍的外观和男生的常春藤宿舍一样,但由于窗边摆设的花及粉红色窗帘,看起来宛如完全不同的建筑物。
「对不——起,有人在吗:?」
武背着六,在枫叶宿舍的玄关前大声呼喊。
然而,安静的建筑物中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伤脑筋,没人在吗?」
正当武困惑之际,六在耳边呻吟:
「唔~~~」
不知是不是体温上升,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六,撑着点!」
与六相互接触的背部和手臂也都滚烫得不像人类所有。
职员室里应该有老师在,但与其将六搁在这里独自前往,不如先安顿她在寝室的床铺躺下之后再去比较好。
「没办法。六,你的寝室在哪里?」
武询问,但六的口中吐出的只有滚烫的气息。
——这么一提,之前五十岛说过她的寝室号码。
由于是无关紧要的话题,武记得模模糊糊。
他背着六,在玄关脱下鞋子,走进宿舍,爬上楼梯。
枫叶宿舍的内部构造也和常春藤宿舍一样。
来到三楼,武走到胡桃所说的寝室前,停下脚步。
「306……没错吧?」
此时,六缓缓地抬起头来。
「对~~~。这里就是我和胡桃的爱的小窝,嘿嘿嘿嘿嘿!」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六又亢奋地笑了起来。
武下定决心,握住门把。
他知道门没上锁。
长假期间,清洁业者及舍监老师会进入,所以所有寝室都没上锁。
大家返乡时都把贵重物品带走了,应该不会造成任何不便。
「打、打扰了。」
武战战兢兢地走进寝室时,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
寝室是双人房,床铺和书桌都是呈左右对称摆设。
仔细一看,只有右边床铺的棉被是掀开的,一片凌乱。
「是这边?」
武用头指着右侧。
「答对了!!」
六一面兴奋地说道,一面在背上蠢动,害得武踉跄了几步。
好不容易把六放到床上,她自个儿拉起棉被,钻进被窝里。
「我去叫舍监老师来,你在这里好好躺着。」
武说道,六在被窝中回答:
「咦!?她放假了啦!」
「放假?」
「现在是寒假啊!常春藤宿舍的舍监老师也放假了吧?」
「这么一提……」
老实说,武直到今天才发现舍监老师不在。
因为校舍中的餐厅为了教师一直开放着,餐点都是从餐厅配送过来,用餐方面没有任何不便;而浴室是全自动的,二十四小时都能洗澡,生活起居上毫无问题。
「那我去学校叫老师来。」
武认为只剩这个办法可行,便要离开寝室,但六却从床上跳起来。
「不行!」
「六!?」
「哪里都不准去!」
她紧紧抓住武的衣摆。
「六?」
「去了……就不会回来了……」
六泫然欲泣地说道,武微笑劝解:
「我马上就回来。叫老师来,就能用医疗魔法帮你治疗。」
然而,六更加用力地握紧衣服。
「不行!你嘴上这么说,其实根本不想回来了。」
「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武心想这样没完没了,便硬生生地扳开六的手;六大叫:
「绝对不行~~~~~!!」
不知何故,她居然拔出手枪,笔直举起。
「『解除』!」
「咦?」
武瞪大眼睛,六的神速魔法阵出现于他的正前方。
突然,一阵带电的火花窜过身旁。
「『迅影电鳗』!!」
「咦咦!?」
枪口射出的电击掠过武身旁,形成了如蜘蛛网般的高压电网,覆盖了门口一带。
被风压与闪光震飞的武和依然不放手的六一起在寝室里滚了几圈。
望着被强力魔法覆盖的门口,武一阵茫然。
「这……我该怎么办啊……」
至于元凶六,则是倒在武身上,一动也不动。
武想起魔法的基础知识中,有一条是「以强大魔力施展的魔法,只能用更强力的魔法才能打破」。
他撑起身子,摇了摇六。
「六,拜托你,快起来。」
六似乎浑身无力,如人偶一般晃来晃去。
武看着腰间的薄暮。
就算「解除」过后能够打破六的魔法,薄暮是剑,房门铁定无法安然无事。
——可是又不能一直这样,还是该破门求救才对。
正当武犹豫不决之时,怀中的六喃喃说道:
「好、好冷……」
她的身体依然滚烫如火,但全身却不断地发抖。
武连忙将六放回床上,替她盖上棉被。
但是六依然在发抖。
「啊,对了,还有五十岛的棉被。」
武从邻床拉来胡桃的棉被,盖在六身上。
「这样就行了吧?」
六从堆成小山的被窝中探出了小小的头,唔唔地呻吟着。
『怎么样?还会冷吗?」
武静静地靠近,窥探她的脸问道;六突然从被窝中伸出手来。
「好、好冷喔~~~哥,过来……」
说着,她拉起武的手臂,要他钻进被窝。
「咦?」
「快点进来!」
六的力道强得让人不禁怀疑她真的是病人吗?
「不,不不不不!」
武手忙脚乱,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但六却掀起棉被,把慌张失措的武拉进来。
「很冷耶!快一点!」
六的体温把被窝变成了蒸气浴。
「哈——好温~暖!」
六心满意足的声音传人耳中,但武却是处于非比寻常的状态。
他连头部都在被窝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不只如此,疑似六的脚的物体还缠住了他的腰。
「哥……好温暖喔!」
武的头部被拉到六的胸前,连气都喘不过来。
脑袋压住的地方软绵绵的,武想推开她,却不知道该碰哪里。
「唔,喘不过气来了……呃……」
再不逃出这里真的会窒息。正当武挣扎之时,六柔声说道:
「嘘————」
似乎是叫武安静,但是武不能安静下来。
「不,别嘘————了……」
六牵起武蠢动的手,放到自己背上。
「来,哥,手放这里,摸摸我。」
「…………」
光是这样倒也算了。
「啊,忘了脱胸罩。」
她灵活地用单手解开扣环,居然把覆盖胸部的布块从头上脱掉了。
「啊,舒服多了。」
「…………」
「呼,一变暖和就好想睡。」
武的脑袋依然被压在六的胸脯上,他默默忍耐了几分钟后,听见头顶上传来规律的鼻息声。
「呃、呃……」
武出声呼唤,等了片刻,但没有回音。
「……睡着了?」
看来六完全睡着了。
武连忙爬出床铺,卸因为太过匆忙而跌下床,背部着地。
他的脸比六更红,不知是因为六的体温,还是因为其他理由?
望着全然不知他人心境而沉沉睡去的六,武叹了口大大的气。
☆☆☆
武察觉有微光从右侧照着脸庞,缓缓地睁开眼睛。
「咦?我睡着了?」
武靠在柔软床铺的棉被上,坐着睡着了。
不知何故,射进寝室内的光源是来自于门口;武循着光源望去,看见了一道人影,忍不住往后仰。
「唔哇!五十岛?你什么时候来的?」
开着房门站在走廊上的,是返乡归来的胡桃。
她的手上提着波士顿包及大包袱。
「你、你怎么不叫醒我?」
胡桃凝视着慌忙起身的武,一动也不动。
「呃、呃,这是因为……六发烧了……」
武连忙用手指着仍在睡觉的六,向胡桃说明。
她的额头上盖着已经变温的半干毛巾。
在六的魔法「迅影电鳗」失效之前,武无法离开寝室,只好拿着房里的毛巾到洗脸台弄湿,替她冷敷,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舍监老师又不在……」
武把想得到的理由全说出来,但胡桃只是默默地将波士顿包放在地板上,打开包袱。
「总、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完全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
在拚命解释的武面前,胡桃从包袱中拿出了三层漆盒。
接着,她掀开了最上层的盖子,突然把漆盒扔向武。
虽然武毫无防备,但由于胡桃动作缓慢,他仍有充裕的时间打落漆盒。
「你干么啊!」
被打落的漆盒掉在房里的地板上,里头的东西和成一团,四处飞散。
「这是……便当……?」
漩涡状的煎蛋卷、红白色的腌箩卜丝,以及放在最下层的红豆饭黏在手臂上,武不禁皱起眉头。
「…………年菜。」
胡桃细若蚊声地说道。
「咦?」
武抬起头来,只见她用晦暗的眼神凝视着地板上面目全非的年菜。
「……年菜……要给你吃的……」
胡桃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哦,是年菜啊!这么一提,过年通常吃这些菜。」
武也俯视着散乱的食物。
每年过年也是独自吃饭的武与年菜这类特殊料理无缘。
「我费了好多工夫做的。」
胡桃用不带感情的平板声音说道,武一头雾水地回答:
「谢、谢谢。」
既然是特地做来给武吃的,为什么要拿来扔他?武完全不明白,但还是姑且道了谢。
胡桃一直低着头,没看武一眼;她并不像是在哭泣,也不像是在生气。
武弯下腰,打算收拾,却听见她用硬挤出来似的低沉声音说道:
「可是————」
武一面捡拾鱼板,一面循声拾起眼睛。
「——为什么你却跑来这个寝室,和六在床上卿卿我我!!」
最后这句话完全是威吓。
见了胡桃吊得比平时高了三成的眉毛、下垂颤抖的嘴角以及瞪得老大又炯炯有光的激动双眼,手拿着鱼板的武连忙跳起来。
「不,我没和她在床上……做任何事……真的……」
鱼板自然而然地从手中脱落。
「骗人!!」
「我……没……骗人。」
「你的眼神明显在游移,你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对吧?欸,武,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瞬间,武回想起钻进六的被窝之事,无法直视胡桃,才移开视线。
「…………我没事瞒着你啊!」
武嘴上这么说,但眼睛依然没有直视胡桃。
胡桃明白这代表什么,眼角浮现了泪珠。
她拿起塞得鼓鼓的波士顿包,一面用双手挥动,一面冲向武。
「给我出去~~~~~!!」
「不,等等……我还没解释……」
「我什么都不想听!!变态!色狼!色情狂!色魔!采花贼!」
武被包包的角打了好几次,不敌胡桃的凶猛来势,摇摇晃晃地退到了走廊上。
「出去~~~!」
胡桃施展最后一击,全力扔出包包;武运用躲避球的要领在胸前接住了包包,但随即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甩门声,门便关上并牢牢地锁了起来。
经过这番大吵大闹,就算发烧的六也睡不下去;就在胡桃气得浑身发抖之时,她的背后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咦?胡桃,你回来了?」
在床上揉着眼睛的六被关门声吵醒了。
胡桃肩膀仍在上下抖动,调整剧烈的呼吸;她回过头来,嘴角带着些许微笑。
「真抱歉,我不该回来的。」
虽然她的口气很温和,但眼神却如烈火一般散发着愤怒的光芒。
不明就里的六衷心感谢胡桃提早回来。
「不会啊,我很高兴,谢谢你提早回来。」
然而,这句话只是火上加油。
「……你说……你很高兴?」
「嗯。」
六点了点头,胡桃大步走向她。
「你这只……狐狸精!!」
胡桃狠狠地掴了六一耳光。
「呀!胡桃,你做什么!?」
六捣着脸颊,眨了眨眼。
「你这种人……根本不该救你的!你最好被你哥哥杀掉算了!」
「胡、胡桃?」
「出去!你也给我滚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然我就冲过去掐你脖子!」
「…………」
一头雾水的六原本错愕地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但胡桃一大声吼叫,她便吓得滚出被窝。
「出去~~~!!」
胡桃抓起六的枕头砸过来。
不过毕竟只是枕头,威力不大,随即掉落地板。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
「胡桃?」
在一脸困惑的六面前,胡桃的声量放得更大了。
此时,大滴泪珠从她的眼睛扑簌簌地掉落。
「呜哇啊啊啊啊啊!」
也不知道胡桃是不是无意识间发动了魔法,只见她一面哭,脚边一面出现淡桃红色的生物魔法阵,将她的模样化为小学生年纪的小女孩。
变身之后,胡桃的泪水更是大量涌出。
她的脸朝着上方,时而呜咽,嚎啕大哭。
「呃、呃……呃……」
六手足无措地环顾四周。
她看了右边,看了左边,又看了房门口,这才想到可以打破这个僵局的人物。
「武!」
大感疑惑的六打开门,跑到走廊上,前去寻找人应该在男生宿舍的武。
「呜,呜,呜哇啊啊啊啊!」
被留下来的胡桃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窝囊: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只能以小孩的模样继续抽泣。
☆☆☆
「武!」
六追上的时候,武尚未抵达常春藤宿舍。
他垂着头走在校舍后的路上,思考该怎么办。
武听见从后追来的脚步声,回过头去,看到了六,大吃一惊。
「六?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你跑到外面来干么?」
武脱下自己身穿的大衣,披在穿着单薄运动服的六身上。
「来,这给你穿。」
「谢谢,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见了六不安的表情,武了然于心,点了点头。
「我知道,五十岛的事吧?」
「嗯,武,求求你,现在立刻过来。」
六拉起武的手,催促他一同前来;但武的答案早已经决定了。
「…………不要。」
「咦?为什么?胡桃在哭耶!」
「是她叫我出去的。」
而且她还用坚硬的包包打了武好几下。
武当然不愿意轻易放下身段回去安慰她。
六垂下视线,沮丧地喃喃说道:
「可是……她……」
「和我无关。」
武冷冷地回答,六气愤地嘟起嘴巴来。
「喂,这句话太冷漠了吧?胡桃是你的女朋友耶!你居然说和你无关!」
六气得横眉竖目,连珠炮似地说道。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武断然说道。
闻言,六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武。
「什么意思?」
又大又圆的眼睛凝视着武,宛若想彻底看穿他。
「她不是你的女朋友?你们不是情侣吗?」
「不是。」
武摇了摇头,六这才撇开视线,露出困惑的表情。
武带着六前往银杏行道树下的长椅,让身体不适的她坐下来。
接着,武才娓娓道来。
「五十岛因为外貌的缘故,从以前就有各种男人接近她,其中甚至还有跟踪狂,让她吃了不少苦头。所以身为青梅竹马的我才假扮她的男友,替她挡男人。」
听了站在前方的武所说的这番话,六只能垂下头来。
「原、原来如此。」
的确,胡桃是个身材修长的美女,碰上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但是我已经快假扮不下去了,再说,考虑到将来,五十岛最好学习自己处理这种问题,所以我早就在想该不该解除这种关系了。」
武叹了口气,眼睛望向枫叶宿舍。
六很想询问武对胡桃的感觉。
但是她问不出口。
或许武是想解除虚假的关系,成为真正的情侣。
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又很登对,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
——我根本不用多此一举,问他的心意如何……对吧?
至于胡桃对武有什么感觉,更是不用想也知道。
就六所知,胡桃应该是不论真假,只要能和武在一起就好。
所以六说道:
「或许胡桃不这么想啊!」
「就算是这样,我已经不想再假扮下去了。」
「武、武……」
武答得斩钉截铁,六不禁结绪巴巴。
「胡桃是我的青梅竹马,我当然很重视她,也想保护她。但这是友情,和爱情不同。」
六猛然抬起头来。
因为武的话语中,包含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同时,卡在沉闷心头的梗似乎被拿掉了,六吐了口小小的气。
接着,她对依然一脸苦闷的武说道:
「慢慢来就好了。」
「咦?」
武把视线从枫叶宿舍移到六身上。
「你不用突然远离她,慢慢变回朋友就行了。」
六微微一笑,武的嘴角也稍微松弛下来。
「做得到吗?」
「当然做得到,你们是青梅竹马啊!」
「……是啊!」
武望向远方。
六知道他是在回想和胡桃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胸口如针刺一般发疼。
「谢谢你,六。」
武对六微笑,六也回以微笑。
「要一起回寝室吗?」
武指着枫叶宿舍的方向,六摇了摇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不,我要去保健室。」
她想请老师用医疗魔法替她治疗,之后在保健室的床上睡一觉。
「我送你去吧!」
六拒绝了这个提议,朝着校舍迈开脚步。
武感到担心,想追上来,但六制止了他。
「真的不用,我不要紧。」
武这才朝着枫叶宿舍迈开脚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拉开。
「那明天见罗!」
「嗯,明天见。」
武先转过身去,六也下定决心,转向前方,快步离开。
六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自然而然地转为奔跑。
——他走了……
——真的走了。
一想像武和胡桃在无人的枫叶宿舍,在自己平时生活的寝室中两人独处,六的胸口就像是有魔女在搅拌浊黑腐坏的药汤一般地不舒服,令她坐立难安。
——我……在做什么……?
六全力疾奔,并紧紧把武的大衣抓在胸前,以免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