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迷迷糊糊地仰望天花板,连眨了好几次眼。
日光灯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呜呜…………」
在头痛和呕吐感侵袭之下,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有股胃液涌上胸口的不快感。
他不过是从床上缓缓起身,便感到筋疲力尽。
宛若在操纵别人的身体一般。
房里静得可怕,四下无人。
岂只如此,室内并没有时常使用的迹象。
床铺和书桌各有两张,虽然格局不太一样,但是和常春藤宿舍的寝室很相像。
书桌上并没有私人物品,只有几瓶装了水的宝特瓶随意摆放着。
武望向另一张床,那张床整理得一丝不紊,完全没有使用迹象。
而武的身上穿着自己毫无印象的衣服。
现在明明是夏天,他却穿着水蓝色的长袖衬衫和藏青色长裤。
武不记得自己买过这套衣服,也不记得自己拥有过这套衣服。
——这是别人的衣服吗……?
武再度环顾四周。
——这里是……宿舍?
此时,武猛省过来,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昴魔法学院崩坏的事。
六月,学院遭受〈引路人〉袭击,被破坏了。
这里不可能是常春藤宿舍。
武正要下床,手臂却被某样东西从后拉住。
他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个奇妙的物品。
黑色的金属锁链从床角的杆子上延伸过来。
连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手镣!?」
左手腕上铐着一个约两公分粗的金属环。
环上的锁链系在床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武认为该离开房间,便迈开脚步。
锁链还挺长的。
他经过貌似浴室或厕所的门前,走向应该是通往走廊的门。
然而,想当然耳,他的手臂在这时候被用力拉住,只能停在原地。
「不行,被这条锁链链着,走不出去。」
在半空中绷紧了的锁链抓住武的左手臂,即使他再怎么用力拉扯也扯不开。
锁链就停在只差一点点手就能构到门的绝妙位置。
武试着缩手拔出金属环,但只是徒劳无功。
别的不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遇上这种事。
突然,武发现自己的行动有欠思虑。
就算走出这扇门,他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以及引发这个状况的原因。
或许他不该轻举妄动。
武瞥了门一眼,再度走回房里。
「总之……先冷静下来……」
他坐在自己刚才躺着的床上。
俯视膝盖的视野中映出了套在手腕上的手镖。
他不愿去想,莫非自己正置身于极为恶劣的状况中?
武检查自己的身体。
虽然头很痛,身子也很沉重,但是他并未受伤。
「现在想得起来的只有……」
他试着唤醒自己醒来之前的记忆。
这一瞬间,武的脑中浮现了月光的身影:他所在的场所及所说的话,也全都重现于脑海之中。
「妈!」
武忍不住大叫,站了起来。
武在玄关前遇见了月光。
这是刚刚才发生的事。
月光的手满是鲜血,而他说那是母亲的血。
「冷静……冷静下来……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一阵寒气袭来,武全身发抖。
「我和月光战斗……后来……」
曾是武化身的长剑被月光改造.永远变成了杀戮机器。
武认为作个了结的时候到了。
所以他与月光正面交战。
双方都浑然忘我地挥剑进攻,武用「直觉回避(洞察机先)」闪避月光的瞬间移动魔法,竭力攻守。
接着…………
接着发生了什么事……?
「五、五十岛……!」
从记忆角落倏然涌现的光景,令武的声音忍不住打颤。
一说出口,他更觉得自己的记忆是确实无误的。
胡桃扑向武的怀里。
没错,她是突然出现的。
——五十岛是从哪里出现的?
她一直下落不明。
武为了寻找胡桃,甚至前往〈引路人〉的据点。
但依然未能找到她。
谁知胡桃却突然现身,从空中飞向武的身边。
——后来……五十岛就……
武想起抱着她时的触感。
柔软的手臂覆盖自己的肩膀,长发缓缓飘扬。
她往后仰的白净脖子映入武仰望的眼中时,传来了些微的声音。
又似呻吟……又似痛苦喘息的……声音。
「五十岛挡在月光和我之间……」
武看见月光一脸苍白地站在胡桃的背后。
他连珠炮似地嚷嚷着。
胡桃软倒下来,将脸埋在自己的肩头。
环绕胡桃背部的手有种潮湿的触感,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飘荡着。
「五十岛后来怎么了?」
武记得自己将她轻轻放到地面上。
——之后呢…………?
武从床上起身。
他叮叮当当地拉着锁链,在周围踱步。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武就这么毫无意义地在床边踱步了四、五分钟。
「为什么……我完全想不起来?」
宛若在那一瞬间中了魔法死了似的,接下来的记忆完全不存在。
「难道我真的死了?」
如果是,那么这里就是天堂或地狱了。
——不过……
武环顾房间。
接着再度尝试将手拔出手镣,但依然没成功。
「整理一下吧!」
他喃喃自语。
「从这条锁链来判断,我应该是被某人抓住了:如果那个人当时也在场,那就是〈巫师气息〉或〈引路人〉的人。我已经成了〈巫师气息〉的训练生,〈巫师气息〉没道理抓我:既然如此,我就是被〈引路人〉抓住了。」
被〈引路人〉俘虏的〈巫师气息〉魔法师会有什么遭遇,武并不清楚。
不过,他知道俘虏会被使用某种稀有魔法的人窜改记忆,变成〈引路人〉的魔法师。
六的哥哥相羽十便是如此。
突然,六的脸庞浮现脑海。
武知道当时六也在场。
他听见了六的呼唤声。
但那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就像微风一样轻柔,武几乎没听见。
——她一定很担心吧!
她总是为别人操心。
但是处理自己的事时却是横冲直撞,瞻前不顾后。
武的脸上浮现了些许笑容。
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武无意识地使用「直觉回避(洞察机先)」,预知数秒后的事。
然而,魔法并未发动。
反而是门突然往内侧开启了。
武转换方向,正面面对来者。
那应该就是给武上了手镣的人。
正当武眯着眼睛瞪视门口之时,入内的那个人一看见武便说道:
「怎么,你醒了啊?」
口吻开朗又轻快。
然而,武却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人穿的皮鞋犹如刚擦过一般闪闪发亮。
厚厚的黑色长袍覆盖了全身,帽兜在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
他吃吃地笑了,武对这道声音有印象。
武往后退了一步,问道:
「……月光?」
有股异样感。
声音的确是月光的,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武再度使用「直觉回避」,但是魔法依然没发动。
对方关上门,走向武,缓缓地脱下帽兜。
「看了就知道了吧?我替你把伤治好了,你要感谢我。」
月光对呆立原地的武说道。
武打量着他。
他真的是月光。
的确是本人。
但是武却无法拂拭那股异样感。
武一脸讶异地看着月光,月光则脱下长袍,挂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接着,他往椅子坐下,伸长了腿。
武不知道这个举动是为了引自己心生大意还是真的在放松,感到困惑不已。
无论如何,现在的武束手无策。
他连这里是何处都不知道。
武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床边。
两人的距离不到一公尺。
「这里是哪里?〈引路人〉的据点吗?」
武问道,月光简短地回答:「不是。」
看着坐在椅子上跷二郎腿的月光,武依然有股异样感。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但月光确实和之前见到时有所不同。
武皱着眉头,看着月光的崭新黑皮鞋、烫得笔挺的制服、面带微笑的脸庞及微卷的头发。
他穿着未曾见过的制服。
黑色的西装外套和同样是黑色的长裤乍看之下像是学生服,就连穿在里头的衬衫都是灰色系的,给人一股沉闷的印象。
或许那是〈引路人〉的正式制服吧!突然,肩章映入眼帘,武不由得暗自心惊。
「那套制服是?」
武询问,这次月光只是笑了笑而已。
然而,他的制服肩膀上确实绣着代表〈巫师气息〉的五星纹章。
——怎么可能?该不会………
月光不可能加入〈巫师气息〉。
他是〈引路人〉的魔法师。
月光一脸好笑地望着混乱不已的武,过了片刻才说道:
「欸,武,别说这个了,你应该有事想问我吧?」
那倒是。
厘清现在的状况才是首要之务。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你把我抓来的?」
月光否定了武的问题。
「不,不是,我没抓你。哎,就把你关在这里这一点来看,或许可以这么说,但是我的用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
「嗯。」
月光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很认真,因此武闭上了本想反驳的嘴。
现在武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无法判断真假。
「……那五十岛呢?」
武犹豫了片刻之后问道。
胡桃被月光刺伤应该不是梦,而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是几小时前遗是几天前发生的——
「不知道。」
听了这道直截了当的声音,武抬起头来。
月光的表情和声音都不带虚假之色。
武望着月光,继续问道:
「那妈呢?」
「也不知道。」
月光淡然说道,似乎不以为意。
或许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母亲原本是〈巫师气息〉的魔法师,而胡桃并非〈引路人〉,而是属于武他们这一方。
〈巫师气息〉的魔法师带走她们的可能性,远比〈引路人〉带走她们的可能性高。
所以月光才一无所知——武是这么想的。
「把这个解开。」
武举起左臂,朝着月光伸出手镣铐住的手。
然而月光却皱起眉头来。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在保护你。我一解开,你就会逃走。」
「我逃走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要你待在这里!」
月光突然激动起来,屁股离开了椅子,但随即又坐回原位。
他似乎试图冷静下来,撇开了脸,叹了口气。
他的侧脸宛若武不认识的人,令武吃了一惊。
月光的脸庞比起上次见到时精悍了些。
他的下巴变尖了,圆圆的脸颊也削瘦不少。
不过几小时或几天,一个入能有这么大的变化?武感到困惑。
月光的脸依然转向一旁,说道:
「要向你说明一切需要时间。我很忙,这次只是来看看你醒了没,不能久留。晚上我还会再来,你等我。」
月光站了起来。
武也起身,慌慌张张地用左手抓住离去的月光。
手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这里是哪里!?」
「我不能回答。」
月光俯视着武抓住的手腕。
武的手指紧紧握住月光的手腕,不让他逃走。
「你想把我怎么样?」
两人在几乎可往对方身上吹气的近距离之下相互注视。
「这个嘛,我也考虑了很久,该派你办什么事呢?」
「你想拉我进〈引路人〉?」
武问道。
「嗯,这么做也不错,反正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可以轻易让你加入〈引路人〉,这么做省事多了。再说,或许你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什么意思?」
月光在说什么,武根本听不懂。
处处感受到的异样感让武心跳加速。
武感到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他的左手仍然抓着月光。
月光往前踏出一步,把脸凑向他,附耳说道:
「武,刚才你看到我的时候,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为什么?」
「在发问的人是我。」
武宛若在争夺主导权一般,瞪了月光一眼;月光嗤之以鼻。
「别说这些了,快回答。你看到我时,产生了什么疑问?」
武只好回答。他在依然不知道异样感从何而来的状态之下说道:
「……我觉得你好像变了……呃……」
说到这儿,武察觉了。
月光的脸在他的正面。
「你……长高了?」
「哈哈,没错,我的身高几乎和你一样了。」
月光笑逐颜开,终于离开了武,抓着的手也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月光的乎腕上留有武的指痕,变得一片通红。
然而,更让武惊讶的是月光的改变。
他不只是长高了而已,肩膀变宽,容貌也变得不同了。
「武,我现在是高中二年级生。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月光一面说道,一面愉快地微笑。
武瞪大了眼睛反问:
「和我一样?我、我睡了一年?」
「不是,是因为我比你先来这里。」
「来……这里?」
面对武的困惑表情,月光犹如小丑一般摊开双手。
「没错。哥哥,欢迎您来到一九九八年的世界!」
☆☆☆
月光的说明没花上几分钟。
因为他根本不管武是否理解,只是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话说完而已。
首先,这里是十八年前——一九九八年的过去世界,而月光回到了比武更早一年的过去。
在过去世界待了一年的月光利用回避魔法的预知占卜得知武也回到了过去,便设法查出时间与地点,找到昏倒的武,在今天将他带到这个房间来。
就月光的说法,他是在保护武;但是武却觉得很可疑。
一般人听见这番话,本来就不会轻易相信;更何况月光把话说完以后便打算离开房间,武又得拉住他。
「换句话说,你认为那一天在家门前,大量的魔法从空中落下,引发了某种意外?」
武加以汇整,月光点了点头。
「没错,只有这个可能,不然我们两个是不会同时回到过去的。」
武垂下头来思索片刻过后,说道:
「那其他魔法师……五十岛和其他人没回到过去罗?」
「嗯,应该没有。」
说到『其他人』时,武想到的是六。
她当时也在场,但并未被波及。
对此略感心安的武再度询问月光。
因为光是这样,他难以信服。
「我们真的回到过去了?」
面对武的狐疑视线,月光不满地皱起眉头东。
「如果这里不是天堂或地狱,那就是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无所谓。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学会很多事了。」
大眼瞪小眼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武摇了摇头。
再继续下去,也只是鸡同鸭讲而已。
武叹了口气,问了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回原来的时代?」
月光眉毛倒竖。
「如果可以,我早就这么做了!没有回去的方法!」
月光愤然说道,粗鲁地抓起挂在椅子上的长袍。
「我现在没空,晚上再来。」
他冷淡地说完之后,便大步离开房间。
「月光……!」
武本想追上去,但手镣的锁链缠住了脚,让他跪了下来。
当他抬起头来时,门已经砰一声关上了。
☆☆☆
「嗨,武,晚安。」
第二次走进房间时,月光显得心情大好。
但是武却躺在床上,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武的左手腕被手銾磨破了皮,又痛又麻,再加上月光没多加说明,便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更何况还有母亲及胡桃受伤之事,武当然不可能对月光和颜悦色。
面对武的态度,月光丝毫不以为意。
「欸,武,我替你送饭来了。你一直没吃东西吧?」
直到此刻,武才慢吞吞地动了,躺在床上仰望月光。
月光的手上端着餐盘,似乎是晚餐。
武的确饿了,饿到他无法确定自己有多久没吃东西了。
武缓缓地起身,坐在床上。
「现在是晚上?」
武问道。
「嗯,没错。我说过晚上会来吧?」
月光背过身去,将餐盘放到桌上。
「晚餐我就放在这里——」
瞬间,武扑向正在说话的月光。
「啊……!」
月光大吃一惊,正要回头,却被武的体重压得倒在桌上,餐盘上的饭菜四处飞溅。
「武!!」
月光大叫。
武用右手拿起左手腕的锁链,用力拉直,缠住月光的脖子并勒紧。
月光的喉咙发出了呻吟声。
「唔……!你、你干么……啊!」
「放我出去!」
武一面俯视一脸痛苦的月光,一面怒吼。
「把锁链解开!!」
武心里很希望月光早点投降乖乖听话,但事与愿违。
「不行……」
月光一脸痛苦地说道。
「如果我解开……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
武勃然大怒,把锁链拉向自己。
月光犹如金鱼一般,嘴巴一张一阖,朝着上方努力吸气。
他的脸色倏然改变了。
见了他的表情,武的怒气立即平息了。
武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可怕。
他正在勒弟弟的脖子。
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行为。
但是他若不这么做,便无法离开这里。
「月光,拜托你,快答应放我离开这里!」
武恳求似地说道,稍微放松了拉扯锁链的力气,让月光呼吸。
锁链一放松,月光便大呼小叫:
「混蛋!是我找到你,把你救回这里的!如果我当时没救你,放任你倒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你只能在这个时代茫然地旁徨!」
月光回过头来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武,武一瞬间产生了怯意。
「……或许吧!不过,我并不相信我们回到过去了。」
月光大声反驳武的话语。
「我没说谎!这是事实!」
「那你干么把我关起来?干么用手镣铐住我?如果你是在帮我,对我说明一切以后就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不行。」
面对突然安分下来的月光,武手持锁链,慎重地问道:
「为什么?」
月光撇开脸,恨恨地回答:
「我不希望你到处乱晁!」
武凝视着夹在桌子和自己之间动弹不得的月光。
陌生的黑色制服被飞溅的饭菜弄脏了。
肩膀上的果然是五星纹章。
武小心提防,牢牢抓住锁链,说道:
「你在干什么?那是〈巫师气息〉的制服吧?就算这里是过去,身为〈引路人〉的你在干什么!?」
「这个时代还没有〈引路人〉。」
月光的声音已经失去刚才的气势,变得又低又小。
武又问道:
「所以你就转换跑道,改投〈巫师气息〉了?你以为我会相信?」
月光没有回答。
他只是悻悻然地闭着嘴巴,瞪着眼前的桌子。
「放我出去。」
武再次说道,而月光也给了同样的答案。
「不行。」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武用力拉扯锁链。
「……唔……!」
月光的脖子往后仰。
但是时间并不长。
武立刻放松力气,月光又往前倒,剧烈地喘息。
接着,月光恨恨地说道:
「看你平时总是温温吞吞的,没想到你也干得出这么凶狠的事。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性?」
月光显然根本没学乖,武又拉紧锁链。
月光的脸痛苦地扭曲着。
「放我出去!」
「……我拒绝。」
「你以为我下不了手伤害自己的弟弟?」
武放松锁链,月光露出可笑的表情。
「我没这么想,亲爱的哥哥。」
武又要拉紧锁链,月光连忙说道:
「等一下,我说明就是了!你需要说明吧?」
「…………」
武虽然信不过月光,但是既然他表示愿意说明,武就不能继续勒他。
武松开锁链,还月光自由。
月光用手抚着脖子,咳了几声,确认喉咙是否正常之后才说道:
「我现在隶属于〈巫师气息〉,这是真的。」
根据月光所言,他是隶属于〈巫师气息〉监察局的特别魔法师管理机关。
「特魔机关?」
武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你以为我有权选择进入哪个部门吗?」
月光宣称是出于巧合,武对他投以狐疑的视线,暗自思索。
身为〈引路人〉魔法师的月光不可能进得了〈巫师气息〉。
月光是〈引路人〉魔法师之事,〈巫师气息〉的高层人士应该都知道。
不过,如果这里是过去,就另当别论了。
十八年前,〈引路人〉并不存在。
——这么说来……
武一脸讶异地询问月光:
「这里真的是过去?」
「嗯。」
现在完全没有足以令武相信这番话的证据。
因为他连一步都没踏出去。
不过,为了继续话题,武姑且装出接受了这套说诃的模样。
「那你现在做的事不是很危险吗?改变过去,未来也会变化,说不定会危及我们和其他人的未来。」
武加以忠告,月光点了点头。
「你是在说时序矛盾吧?我也有在注意这一点。目前我们的未来还没有偏离这个过去世界。」
「已经偏离了。我和你在这里,应该已经造成了某些影响。」
武立刻反驳,月光耸了耸肩。
「是啊!不过,我已经很注意自己的行动了,所以我才把你关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免你乱来。」
说着,月光捣着脖子,摸了摸擦伤渗血的部位。
接着,他又瞥了房里一眼。
「真是的,弄得乱七八糟。不过,这是你自作自受,你就忍到明天再吃饭吧!」
说完,月光朝着门口迈开脚步;式站在原地,并未挽留他。
然而,月光却在浴室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对了,武,刚才你要制伏我的时候,为什么没用魔法?就算没有化身,你也能用基本魔法吧?」
「在这个房间里使不出魔法。」
武喃喃回答。
「你果然试过了。没错,所以你安分一点,如果我没来,你只能饿死在这里。」
「……」
这回月光真的离开房间了。
也不知道这个房间被施了什么魔法,在房里完全不能使用魔法。
上次月光离开后,武也曾试着使用魔法破坏锁链,但是魔法根本没发动。
凌乱的房里到处是从餐盘散落的白饭及炖菜。
武捡起成了地毯污渍的味噌汤碗,大大地叹了口气。
现在他只有这件事可做。
☆☆☆
纽约闹区从一早便下着冰冷的雨。
从华尔街的证券交易所可以望见第一任总统华盛顿的雕像威严地耸立着。
少女踩着称不上轻快的步伐,缓缓地走下旁边的楼梯。
矗立于她的背后的,是石造的大厅。
她刚从那里走出来。
〈巫师气息〉总部所在的这个都市中,魔法师与普通人类交杂的程度比其他都市更为严重。
因此,到处都设置了魔法师用来当通道的镜子及具有相同功效的物品。
这个大厅里也有一面特大号镜子。
她就是从那面镜子中出现的。
少女脸色苍白,彷佛随时可能昏倒。
她的年龄大约是小学高年级。
但是她的眼底浮现的苦恼却与年龄毫不相衬。
四条桃花还没下完楼梯,便在途中停了下来。
她回顾刚才走出的大厅。
入口被浓浓的影子覆盖着。
——从地狱生还……
她在心中喃喃说道。
接着,她自问自答。
——我做的事真的是正确的吗?
这是个与她的外貌格格不入的问题,但是对她而言却非常重要。
她身上穿的是东京魔法学院初等科的制服。
本来她该立刻从〈巫师气息〉总部返回位于东京的学校的。
但是她不能怀着这种心情回学校。
学校里的同学们毫不知情。
不能让他们知道。
——我杀了人,能够对谁说?
——就算我懊悔,也于事无补。
桃花捣着脸蹲下来,她好想放声大哭。
好想大哭大叫。
——我杀了人!
——我杀了素不相识的人!
——照着上头的吩咐杀了人!
——我没有错!
——那是命令!
——无可奈何!
真的是这样吗?她垂着头暗想。
即使在想像中再怎么呐喊,她也不能真的叫出声来。
她没幼稚到做得出这种事的地步,也没那么愚蠢。
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从边缘开始慢慢地腐化。
桃花呆立于楼梯中央,大大地吐了口气。
——为了进入〈巫师气息〉,我宣誓过了。
——我必须遵守。
——遵从命令是理所当然的。
她双脚使力,开始下楼梯。
突然,前方有人上楼梯,与她撞个正着。
桃花抬起头来观看对方。
楼梯颇为宽敞。
但是那个人却不闪避她,而是正面走来。
「你的忧郁表情也很可爱啊!小不点。」
他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鹫津……学长……!」
桃花的眼睛瞪得老大,只差没掉出来。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当然是因为知道你在这里啊!小不点。」
鹫津吉平说道,微微屈身,窥探桃花的脸孔。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你有没有睡觉啊?还是烦恼太多睡不着?」
吉平位于楼梯下方,但已是高中生的他和小学生的桃花之间的身高差距并未因此消弭。
桃花不敢正视鹫津吉平,转过了脸。
他和桃花一样是东京魔法学院的学生,被分发到同一个跨擧年组成的小组,是桃花的同组学长。
然而,吉平不是〈巫师气息〉的魔法师。
桃花依然保持撇开视线的状态,连珠炮似地说道:
「鹫津学长……我、我……我不知道。」
吉平默默不语,桃花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是龙泉寺学长的——」
「闭嘴。」
一道令人全身急速冻结的冰冷声音响起。
「咦?」
桃花拾起头来,看着吉平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说道:
「我叫你闭上那只像小鸟一样吱吱喳喳的嘴巴。」
瞬间,桃花感觉到自己的腹部被推了一下。
「……呜……?」
她发出声音,垂下视线。
观看发生了什么事。
「鹫……津……学……长……」
桃花一面呼唤,一面抬起头来。
推了腹部的是吉平手上的刀。
不,不是用推的。
刀深深地刺入腹部,直达鞘口。
「啊……」
桃花仰望吉平那熟悉的尖锐下巴、薄唇及温柔微笑的眼睛。
他现在正在微笑。
「小不点,我很喜欢你,喜欢娇小、可爱又强悍的你。」
吉平说道,桃花缓慢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当时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他们是龙泉寺……学长的爸妈……」
「不行、不行。」
吉平打断她并靠了过来,桃花的身子整个投入他的怀中。
「你得闭上嘴巴。」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捣住桃花的嘴唇。那是只又硬又湿的手。
「呜呜……」
桃花发出呻吟,宛若在埋怨似的。
但是他的身体靠得更紧了。
两人宛若情侣般相拥。
「别担心,我会一直抱着你,直到你断气。」
「鹫……鹫津……学长……」
桃花几乎感觉不刭痛楚。
吉平的制服传来了烟味。
——我说了那么多遍。
她暗想。
——叫他把烟戒掉。
脑袋宛如想睡一般变得迷迷糊糊,桃花眨了眨沉重的眼皮。
杀了龙泉寺和马双亲的惩罚,由他的死党鹫津吉平来执行,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桃花松了口气,微微地笑了。
——是吗?我果然错了。
——所以才受到惩罚。
桃花闭上眼睛,完全倚在吉平身上,泪水夺眶而出。
突然,她听见了一道怒吼声。
「你在干什么!!」
桃花仍然闭着眼睛,而吉平弹了下舌头。
「麻烦来了。」
说着,吉平将桃花推开。
桃花微微地睁开眼睛。
只见吉平眼神发直,瞪着自己。
「小不点,如果你没死——」
他对桃花附耳轻喃。
「啊……」
桃花发出呻吟声。
同时,吉平将她轻轻地推下楼。
桃花没看见他离去。
掉下楼梯的她看见了天空,这才发现在下雨。
打在脸上的雨滴比泪水更冰冷。
「喂,别跑!」
男人大叫。
「糟了!零,这孩子被刺伤了!」
这回传来的是女性的声音。
而且距离很近。
桃花的背部剧烈撞击了楼梯角数次,但是她完全不觉得疼。
睡意倒是很强烈。
她很想立刻闭上眼睛,睡个无梦的好觉。
「椿,叫救护车。」
「好。」
有人在远处说话。
然而,桃花心中反覆响起的却是吉平的声音。
『小不点,如果你没死——』
他的声音充满的不是怒意,而是怜悯。
但内容却是威胁。
☆☆☆
桃花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学校发生的事。
午休时间,桃花从教室来到中庭,想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午睡,便走进了灌木丛,竟在那儿遇上了躺在地上的吉平。
他叼着没点燃的香烟,仰望着天空。
「鹫津学长,你又在吸那种东西了,要是被发现就得停学,在宿舍强制待命耶!到时连〈巫师气息〉的加盟考试都不能参加了。」
桃花手叉着腰,啼笑皆非地说道;吉平起身,耸了耸肩。
「你很罗唆耶!小不点。」
听了鹫津惯用的称呼法,这回换桃花耸肩了。
「我不是小不点,我的身高很普通。」
「女孩子家别用男生用的第一人称。」
吉平从以前就常这么说。
桃花从好几年前就开始使用男生用的第一人称,现在大家都懒得说她了,只有吉平不厌其烦地一再纠正。
桃花嘟起嘴巴,垂下头来。
「可是……现在突然改掉,很难为情……」
她在嘴里咕咕哝哝地说着,吉平向她招手。
「真拿你没办法。你过来。」
「什么事?」
桃花走向吉平,他突然用双手抓住桃花的腰,抱了起来。
「嘿咻!」
坐着的吉平抱起桃花,把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呀哇哇哇哇!你在做什么啊!」
连桃花的父母都没对她做过这种辜。
桃花满脸通红地抗议,用手推开吉平的下巴。
然而,吉平不以为意,说道:「来,练习用女生的第一人称。」
桃花推开凑得太近的吉平的脸,试图站起来,但吉平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她无法逃走。
桃花面红耳赤地瞪着吉平。
「就算要练习,也不用抱着我吧!」
「你想想,被我抱着比用女生的第一人称难为情多了吧?我是在帮你分散注意力。」
「……是、是吗?」
桃花坐在学长的膝盖上,一片混乱地点了点头。
吉平再度说道:
「来,说说看。」
「………我、我……?」
没错、没错——吉平一面说道,一面点头。
接着,他要求桃花覆诵他的话练习。
「『今天,我最喜欢的鹫津学长抱住了我。』」
生性老实的小学六年级生桃花跟着吉平开口。
「今、今天,我最喜欢的鹫……津…………唔?你、你在拐我吧?你是在拐我吧!?」
桃花说到一半,开始感到不对劲,脸变得更红了;吉平一面努力维持表情不变,一面纠正她:
「喂,你又用回男生的第一人称了。」
「够了!我用男生的第一人称就好了!」
桃花开始在吉平的膝盖上挣扎。
她举起的拳头碰巧打中吉平的耳朵,吉平松开手臂,她便趁机跳下膝盖。
桃花立刻拉开距离,把想得出的骂人字眼全用上了。
「鹫津学长是变态不良萝莉控老不修!」
「老不修?我才十五岁耶!」
吉平一面摸耳朵,一面贼笑;见状,懊恼的桃花伸出手来,用最大魔力释放基本魔法「火花」之后,便像小猫一般迅速逃离原地。
之后的几天,吉平的鼻头都因为烫伤而呈现焦黑色。
虽然后来用治愈魔法治好了,但是他却主张:「火不点在香烟上,点在我鼻子上干么?我也要把你变成红鼻子。」四处追着桃花跑,逮住机会就捏她的鼻子。
那是段和平的时光。
没有任何迷惘,只是单纯的小孩,责任和义务也没现在这么沉重。
不过是数个月前的事,现在的桃花却觉得宛如十年前发生的一样。
吉平已经变了。
就像桃花变了一般——
带着冰冷可怕的眼神把死挂在嘴上的他,是桃花亲手制造出来的。
☆☆☆
桃花仰躺在楼梯下。
两名男女从上方俯视着她。
他们看着桃花肚子上的刀,不知该如何处理。
「别管我。」
桃花用嘶哑的声音无力地说道。
女性一脸惊讶地反问:
「你、你在说什么?」
桃花再度对两人说道:
「别管我。别……救我……」
这是天谴,被救了反而麻烦。
桃花露出微笑。
如果这是天谴,吉平不就是神了?
不可能。
——他只是个不良学生而已。
桃花吃吃地笑了起来,两人面带恐惧地看着她。
救护车的警笛声传来。
不知是不是人潮聚集过来了,四周变得沸沸扬扬。
但是吉平的声音却凌驾于这些喧闹声,大声响起。
『小不点,如果你没死,我或许会夺走你重视的人来代你偿命。』
桃花缓缓地闭上眼睛。
她必须在残酷的世界中怀抱孤独活下去。
她不愿再度醒来。
幸福的时光实在太过短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