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跟在后头吗?」
雷尼一边颇感厌烦地撩高被汗水黏贴于额头的浏海,一边开口询问跟在身旁的娇小女孩。
梅珑因为雷尼露出整张脸庞而看到出神,她连忙竖起耳朵,随即沮丧地垂低双肩。
「……又跟上来了啊~」
从梅珑这声嘟哝的遥远彼方,传来了一阵某人扯开嗓门大叫的声音。
「……给我站住……喂~~给我……住——」
这阵断断续续的吶喊声也传入雷尼耳中,他不禁面露不耐神情。
「看样子,我们还真是被一个奇怪的家伙给盯上啰。」
走在前方,个子修长的蒂娜半开玩笑似地开口说道。
「拜托饶了我吧……」
雷尼则是叹了口大气,忍不住发出呻吟。
那名紧追不舍的人乃是杰克·贾格斯。
他是为了追捕被当作谋杀国王的犯人、遭到通缉的雷尼而率兵前来的近卫队长。虽然一度在莱德市成功逮捕雷尼,却因领主千金妲雅出手相助而让雷尼逃过一劫。不仅如此,就连借来的战舰也被击沉,部下们全数丧失战斗能力。照理说,贾格斯应该是要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兵撤退才对,然而他却不知死活地追了上来。
「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中,听著一个燥热到不行的人持续发出那种热情呼唤,实在很让人吃不消耶。」
夏儿边配合迈步时机与呼吸节奏边开口说道。或许只是心理作用,此时就连她那头自然卷的金色长发也失去了光伙。
周围是一片苍翠茂密的森林。
六人所走的是一条崎岖兽径。
阳光受生长茂盛的树叶阻挡而无法洒落地表。脚下净是歪七扭八的树根与绿苔满布的湿滑泥土,简直可说是寸步难行。而且已经连续走了超过一个小时以上的上坡路,也难怪夏儿会如此气喘吁吁。
「要不要乾脆由我掉头回去,阻止对方的追踪行动算了?」
拋出这句危险发言的是梅莲,她的指缝间已隐约透射出薄刃匕首的慑人寒光。
「对方并非只有一个人喔。」
「如果是六、七个人的话,就算我单枪匹马也有办法搞定他们啦。」
或许是对追兵数量瞭若指掌,就算听到雷尼指出关键,梅莲依旧从容不迫。
「犯不著特地掉头主动采取攻势。倒是我们还是加快脚程比较好。」
以男性化的语调冷静讲出这句话之后,妲雅头也不回地继续迈步前行。先前一直伪装成第七王子的妲雅如今依旧维持著男性装扮。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要进入海德的领地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雷尼等人准备前往的是第五王子海德·玛特·拜咏的居城。由于邻接约鲁克帝国国境,据说士兵们会以国境沿线为中心在山里进行巡逻。
梅莲一脸不满地收起匕首。
「我认为,趁现在把麻烦收拾掉会比较妥当。」
「对那种货色只要视若无睹就可以了。」
妲雅的僵硬语调,顿时让夏儿发出乐不可支的窃笑声。不过因为上气不接下气的缘故,导致笑声也变得断断绩续。
「哎唷?看样子你~显然十分~在意呢。」
「我会在意才怪。」
「俗话说嘴上讲讨厌,其实心里在意得很呢。」
「开什么玩笑!」
回头对夏儿发出怒斥的妲雅,霍然挑起那双修长的柳眉。此时的她身穿男性化服装,腰际又挂著一把长剑,自然散发出一股惊人迫力。
但是,夏儿却毫不畏惧地露出从容微笑并开口回呛:
「看你那副认真的模样,实在很有问题。」
看著两人针锋相对的梅莲,则是一脸笑咪咪地提肘轻轻顶了顶雷尼的侧腹部。
「杠上了杠上了。你不觉得这场面很有趣吗?」
「什么很有趣啊?」
雷尼不解地反问。
「哈,只不过是开始争夺某样事物罢了。」梅莲望著雷尼并面露窃笑神色。
「喂喂喂,你们两个别再吵架了啦。」
「身为吵架的主因却是这副德性……让人很不带劲耶。拜托你振作一点好不好,真是够了。」
梅莲嘟哝一声,随即起掌重重拍了雷尼的背部一下。现场顿时传出「啪」的一声巨响。
「姊,你这是做什么啊!?」
梅珑见状立刻出声质问。
「我只是在帮他加油打气罢了。」
「用不著姊姊那样做,主人本来就很活力充沛啦!」
「哦?你确认过啦?」
「确认什么?」
「还问我什么,当然是雷尼够不够活力充沛嘛。」
梅莲的视线飘向雷尼的胯下,梅珑却露出不解其意的茫然神情。
「我活力充沛得很啦。加快脚程吧。」
雷尼轻描淡写地无视话题并继续赶路。
「唔~~真无趣耶。究竟是我们缺乏魅力,还是他真的毫无兴趣……反应理当再热烈一些才对啊!」
梅珑则是开口叮嘱皱眉沉吟的梅莲。
「姊姊,你千万不可以对主人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喔。」
「他明明能成为一个更帅气的好男人耶……」
「什么!?更帅气?」
梅珑双眼瞬间发出兴奋的光芒,不过又立刻猛然摇了摇头。
「……不、不可以啦!主人还是维持现在的摸样比较好!!」
「你的顽固个性依旧没有改变呢。」
梅莲傻眼似地回了这句话之后,边窃笑著边微微蠕动手指。
「无妨,反正我早晚都会慢慢地……」
「总而言之,姊姊绝对不准随便乱来就对了!」
梅珑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警告自己的姊姊,这时贾格斯的喊叫声再次传来。
「话说回来,那家伙还真是有够固执的。」
蒂娜回头望向背后,轻声嘀咕著。梅莲见状,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坏点子似地面露奸笑。
「我有个好主意喔。」
「计策奏效了呢。」
确认贾格斯等人的气息逐渐远离现场之后,雷尼矛从树荫后面探出头来。梅莲等人也马上从躲藏的树干后方或地面起身。
由于梅莲与梅珑合力伪造假脚印,并消除掉雷尼等人躲藏的踪迹,贾格斯等人才自以为是在追赶雷尼他们,盲目向前加速推进。
「好啦,我们就趁现在快点赶路吧。」
雷尼正准备动身,蒂娜却开口说道:
「可是如果继续沿著原路前进,会变成是我们跟在那群人后头啊!」
这条兽径固然是前往海德居城的最短捷径,不过要是朝同一个方向前进,就会被对方发现行踪。
「说的也是,那就稍微绕点远路好了。」
雷尼掉头往左转,开始顺著平缓斜坡往下走。
「啊,主人,等等我啊!」
梅珑一马当先地随后追上。
雷尼等人离开莱德市之后,便沿著街道笔直往西推进,并于途中踏入山区。因为他们觉得经由街道进入海德领地实在太过危险,同时也晓得贾格斯还在后头紧迫不舍。总而言之,如此一来就形同排除掉一个隐忧。接下来只要在不被察觉的状况下潜入海德居城,确认海德的立场即可。这是雷尼当前的主要目的。
「你认为那封信会是海德寄出的吗?」
雷尼口中所说的『那封信』,是内容指称雷尼持有作为王位继承证明的班艾尔拉巨剑之不明信函。这封信被寄送至王位继承权比排名第九的雷尼还高的八名王子手中,导致众王子们都根据信件描述,为了夺取巨剑而纷纷采取派遣刺客或试图拉拢雷尼的行动。
「不直接见到面是无法明白的,毕竟其中夹杂著各式各样的隐情啊。」
蒂娜侧目瞄了妲雅一眼。
「……说的也是。」
妲雅微微压低目光作出回应。她觉得蒂娜是在暗指自己的母亲为了获取巨剑而玩弄计谋一事。
「反正包括海德在内,只剩四个人选就是了。」
雷尼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刻意以开胡语调说道。
「可别忘记还有迪蓝这号人物喔。」
「嗯,我晓得。」
他因蒂娜的提醒而回想起第四王子那张充满自信的神情,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沿著布满茂盛杂草的斜面往下,匆见走在前头的梅珑停下脚步,并不断地抽动著鼻子。
「怎么啦?」
雷尼开口询问,梅珑则是喃喃自语地嘀咕著:
「……我闻到水的气味,但是却没听见水流声——」
梅珑霍然抬起头。
「肯定是有泉水!」
话刚说完,她突然拔腿飞奔而出。
「啊,喂,小心一点啊!」
雷尼连忙对著梅珑小巧的背影大喊著。
「放心啦,主人!」
只见梅珑的身影跨越倒在地上的树木,很快地消失在路的另一头。
「这下该怎么办?」雷尼转头询问蒂娜。
「要是有泉水的话,也可顺便补充饮用水,算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
「我比较想冲个凉,汗水搞得全身上下都黏答答的。当然啦,到时我会展现自己的一切给哥哥欣赏唷。」
「雷尼看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开心喔?」
妲雅面带微笑地指著雷尼说道。维持男性装扮的妲雅连用字遣词也保有男性风格,顶替哥哥十年之久所养成的习惯,果然无法轻易地说改就改。
「才没那回事。您说是不是呢,哥哥?」
「嗯,毕竟我也整整四天都没用水擦拭身体了啊。」
雷尼边说边举起手臂拭去鼻头的汗水。
「……人家指的不是那件事啦。」
夏儿露出颇感不满的表情,不过又马上转换心情摇了摇头。
「但是,您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也很迷人就是了。」
「结果,不管他作出什么反应都没问题嘛。你还真是乐观积极呢。」
「当然啰,因为我爱的是哥哥的一切啊!」
「实在是太过心胸宽大了。无论对方如何反应都能接受,一般人绝对办不到的。」
「那还用说。除了我以外,再也没人能配得上哥哥了啊!」
夏儿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雷尼等人则是立刻转身背对她,继续迈步前进。
「等、等我一下啦,哥哥!」
夏儿连忙动身追赶雷尼。
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梅珑方才跨越的那棵倒地的树木其实相当庞大,倒卧的树干高度甚至与雷尼的胸口同高。雷尼未经助跑便轻松跨越,蒂娜则是利用稍微加速的劲势一脚踩著树干翻越过去。
紧接在后的夏儿却在一脚踩上树干之际便戛然止步。她以为自己已有助跑加强力道,但在背上背著一只行李袋,双手又抱著长弓枪的状态下,全身负荷实在太重,导致脚掌支撑不住而滑落。
「喏。」
妲雅动作轻巧地从夏儿身旁一跃登上树干,站在上方伸长了手臂。
「不劳你费心。」
夏儿目光上移瞄了妲雅一眼,然后无视对方伸出的援手,再次提脚踩著树干。
妲雅觉得她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有趣,于是收回伸长的手臂。
「要我推你一把吗?」
背后的梅莲见夏儿再三尝试还是失败,不忍再看下去而开口询问。
「不必了。」
「可是时间宝贵啊。」
梅莲像是将夏儿的回答当成耳边风似的,用双手托住她的臀部。
「请、请住手——呀啊啊!」
她以双手托住夏儿的臀部,接著使劲往上一推。至于轻轻松松翻越树干的夏儿则是顺势滚落至树干另一侧,同时引发一阵「啪沙」巨响。
「啊,我用力过猛了吗?」
梅莲虽然十分担心地出声询问,脸上却挂著一抹笑容。
「你、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我不曾受过如此丢脸的奇耻大辱!」
夏儿边拍掉沾满脸庞的沙土,边放声大叫。
梅莲强忍著笑意跃过树干,一脸正经八百地说道:
「我只是让你不要变成累赘而遭雷尼讨厌而已。还是说,你认为就算自己被撇下不管也没差?」
「……这、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
「那么,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大发牢骚,而是向我道谢才对吧?」
「谢、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可是,下次请你务必小心谨慎一点。」
悔莲看著面红耳赤地转身背对自己的夏儿,脸上再度浮现出笑意。
「你这人还真是坏心眼呢。」
面对与其说是责备,不如说纯粹是在陈述事实的妲雅,梅莲微微耸了耸肩。
「我只是喜欢有趣的事情罢了。」
她说完之后,径自从树干上一跃而下。
这段期间,雷尼已抢先一步找到了泉水。
在苍翠浓密的森林围绕之中,有一座水面彷佛圆镜般的独立泉水。
「是比我想像中还要大的乾净泉水呢。」
「嗯,水质也显得相当澄澈。」
蒂娜站在水边窥探泉水的底部,水质甚至乾净到有办法透视数米达深的水底。
「话说回来,梅珑跑哪去啦?」
雷尼因为周遭不见梅珑踪影而咸到奇怪,于是沿著泉水边缘移动视线。
「主人~!我在这里啦——!!」
梅珑人在对岸朝他猛然挥舞著双手。
「你是几时跑到那边去的啊?」
雷尼以惊讶的口吻说道。这虽然是座泉水,但面积却非常宽广,两岸距离起码超过三十米达以上。纵使脚程再怎么快,也很难想像她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抵达对岸。
「这水相当甘甜唷。」
梅珑话刚说完,便朝向水面飞奔而去。
「咦?」
雷尼忍不住惊呼一声。
裁在他以为梅珑要跳进水里的那一瞬间,却见梅珑竟踏著水面直冲而来。只花费短短数秒便回到雷尼眼前。
「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啊?就是一脚像这样往前踏,趁著还没沉入水中之前跨出另一只脚,然后在还没沉入水中之前……」
「办得到才怪!」
雷尼开口吐槽边摆出移动双脚的姿势边解说原理的梅珑。
「少在那边瞎扯了。她是利用那东西啦。」
梅莲所指的乃是在水面上绽放微弱光芒的细线。那看起来很像是金属制的丝线,紧贴著泉水表面横跨至对岸。
「姊,你怎么可以这样拆穿人家啦!」
梅珑气呼呼地鼓起双颊表示抗议。
「又不是在变魔术,没差啦。」
「就算姊姊自己办不到,也用不著这样啊。」
「……即、即使无法靠这招横渡水面,我也还有其他许多方法可用啦!」
梅莲难得恼怒地开口回呛。
「哦,真意外呢。」
「任何人都会有拿手以及不拿手的事情啊!」
或许是无法忍受雷尼与蒂娜拿她们姊妹来比较的态度吧,梅莲径自转身噤口不语。梅珑看了姊姊的背影一眼之后,显得有些得意地重新转头面向雷尼。
「要不要下去冲个凉呢?泉水冰冰凉凉的,泡起来应该很舒服唷,主人。」
「那样也好。只是——」
蒂娜对雷尼投射出一道别有涵意的目光。
「呃,嗯,我还是到一旁负责把风——」
感受到无言压力的雷尼准备转身逃离现场,夏儿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哥哥,与我一同进入泉水确认彼此的爱意吧。走吧,我们一起迈向那禁忌的泉水!」
「夏儿小姐,你该往这里走啦。」
「喂喂喂,你做什么啊!?」
被梅珑扣住手臂的夏儿虽然试图挣脱,却怎么样也挣脱不开,就这么硬生生地被拖离现场。
「哥、哥哥~~!?」
雷尼笑容满面地目送伸长手臂求救的夏儿离去之后,才指著树干的另一侧说道:
「那么,我就到另外那边去把风啰。」
「抱歉啰。不过,要是你敢偷看就死定了。」
蒂娜面露嫣然笑容如此说道,可是眼神中却毫无半丝笑意。
这家伙是认真的。
雷尼以僵硬笑容作为回应,随即移动至方才翻越的倒地树木的另一侧。
树干彻底陷入地面,底下完全没有空隙。他一弯腰坐下,就有种彷佛背靠著高大围墙的感觉。
听著女孩们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雷尼心神不宁地频频晃动肩头。
2
「明明装扮成男性的模样,但那个胸部是怎么回事?太不知廉耻了。你铁定是打算靠胸部来讨好哥哥。」
夏儿侧目瞄了站在离她数米达远的妲雅一眼后,低头望著自己的胸部。简直平坦到让她觉得比了也是白比的地步。
「要不然你也跟著女扮男装不就得了?」
「居然叫我采用相同的手法,我好歹还有身为女性的尊严好吗?」
听到梅莲半开玩笑地说出口的提案,夏儿不屑地一笑置之。
「雷尼搞不好会在你受到无聊自尊心妨碍的期间被人攻陷唷。」
梅莲脸上浮现一抹坏心眼的笑容。
「哥哥才没那么容易被攻陷呢。他就是这样,才值得我费尽心思去进攻啊。」
「就是有人喜欢自找麻烦呢。」
蒂娜耸了耸肩,伸手探向腰间的皮带。挂著收藏两支短弓枪的枪套与一把长剑的皮带八成颇具分量吧。解开皮带之后,蒂娜顿时松了口大气。
「你还挺从容不迫的呢。真的没关系吗?」
「我吗?为什么问我?」
蒂娜闻言不禁睁大双眼。
「你不是也对哥哥有意思吗?」
「怎么可能。」
「哎呀,是这样吗?难道是我错估了吗?太遗憾了。恋爱就是要障碍愈多才能愈轰轰烈烈啊!」
「你自己去轰轰烈烈吧。我情愿在一旁负责当观众就好。」
「好啊!到时再展现我与哥哥甜蜜的模样绘你瞧瞧。」
「原来如此,你会因为受人围观而感到兴奋啊?」
「那就是俗称的变态没错吧!」
听到梅莲的吐槽,梅珑轻拍手掌表示附和。
「没、没礼貌!」
夏儿满脸通红地对梅珑挥出一记巴掌。
梅珑轻描淡写地挪动头部往后缩以躲过这一掌。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射动作。
被轻轻松松躲过这一击的夏儿则像是要掩饰挥空的手掌一样,连忙带动身子转了一圈。
「动、动作果真是有够迅速呢——等等,麻烦你专心听我讲话好不好!」
只见梅珑早已脱到剩下内衣,她将外衣折叠整齐摆在一旁,拔腿朝向泉水飞奔而去。接著,便啪沙一声地纵身激起盛大水花。
「咦?对不起唷,我刚刚什么也没听到——」
探头露出水面的梅珑扯开嗓门大声喊道。
「……算、算了。」
夏儿叹了口大气同时移开目光,待在岸上的妲雅随即映入她的眼帘。
尽管女扮男装,妲雅却拥有一副教人绝不可能认错的女性化身材。跟夏儿那对才刚准备成长的胸部可说是相去甚远。
「是否只要再有料一点,哥哥便会回心转意呢……」
「用不著那么担心,再过一段时间就会逐渐长大了啦。」
「我、我一点都不担心好吗!」
夏儿火冒三丈地对梅莲撂下这句话,跟著走进泉水中。
梅莲则是一边露出坏心眼的窃笑,一边手脚俐落地脱掉上衣与裤子,只穿著内衣裤跳下水。
妲雅坐在离三人有一小段距离的水边,定睛凝视著水面。此时蒂娜走了过来,两人都还维持著身穿外衣的模样。
「真热闹呢。那就是普通的女孩子吗……」
妲雅边看著梅珑等人边轻声嘀咕著,双眼绽放出极其羡慕的目光。顶替被叔父杀害的兄长马丁,以一身王子装扮度过六年漫长时光的妲雅,不曾有过与同年龄的女孩们嬉戏玩耍的经验。
「是否普通先撇开不谈,不过,女孩子就是那样啊。」
蒂娜面露苦笑,接著瞄向妲雅的胸部。妲雅当然也察觉到她的视线。
「怎么了吗?」
「如果你打算继续假扮王子的话,离开泉水时记得更谨慎地遮住胸部比较妥当。」
妲雅低头看著自己的胸部。只见为了掩饰胸部而缠绕的布条已然松脱,导致乳沟明显地浮现出来。
「既然你隐瞒了王子已死的事实,而且还以王子的身分踏上旅程,要是不彻底扮演好王子的角色会很不妙吧?毕竟我们已经进入海德的领地了啊。」
「……说的也是,我懂了。我想自己有些高兴过头了。谢谢你的提醒,蒂娜小姐。」
「叫我蒂娜就好。」
「知道了,蒂娜。」
妲雅如此回答,接著对蒂娜投去一道探问般的视线。
「你不下去游泳吗?」
「我在思考事情。」
「思考什么事情?」
「我在思考蒂娜为什么会跟雷尼一起踏上旅程。」
「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蒂娜彷佛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似地露出微笑。
「我的主要目的是帮助艾尔兰人。不过是碰巧跟雷尼的目的一致罢了。」
「就只有这个原因?」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吗?」
蒂娜一脸困惑地反问,同时动手脱掉外衣。
「我先下去冲个凉啰。」
妲雅对著举步走向水边的蒂娜背影轻声嘀咕了一句。
「看样子,她果然是最棘手的情敌啊!没想到她自己竟然还浑然不觉……」
不经意地转移视线望向泉水的妲雅突然停止动作,接著赶紧起身。
她发现在澄澈的泉水底下,有个蠢蠢欲动的不明物体。
至于雷尼,则是聚精会神地聆听著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女孩嬉闹声。
若说毫不在意的话,那铁定是骗人的。截至目前为止,他也不是从没在意过。纯粹只是状况不允许他分心罢了。
如今在横躺于地面的倒地树木另一侧,女孩们全都呈现出毫无防备的姿态在戏水。
一意识到此事,内心便涌现出一股愈来愈想偷窥的念头。理性则是勉勉强强压制住这股邪念。
「……那家伙真的会宰了我啊。」
雷尼回想起蒂娜方才的表情,使劲摇头打消偷窥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
雷尼反射性起身迅速攀上了倒地树木,随即茫然地伫立于上头。
人在湖畔的蒂娜正背对著他。
在她背上有道相当大的伤痕,那是一道创伤。沿著光滑的肌肤表面,由右肩斜向延伸至臀部正上方。那铁定是被人以刀剑自背后暗算所致。
下此毒手的人会是蜜康吗?
雷尼回想起那名自称商兵部长的干练女子的容貌。在蒂娜所说「下次碰面我会杀死她」的这句话背后,或许隐藏著关于这道伤口的秘密也说不定。
雷尼很快地回过神来,眼前的状况容不得他分心深思此事。
在距离蒂娜约十米达的水面上,有条长长的颈项正伸往半空中。由水面至那生物头顶的高度超过雷尼身高一倍以上。粗长颈项前端有一张布满尖锐利牙,证明它是肉食动物,看起来甚至有办法一次吞下数名成年人的血盆大口。漆黑的巨大眼珠纹风不动地紧盯著蒂娜。
「呜哇!这是什——」
忍不住大声惊呼的雷尼连忙闭上嘴巴。因为身上只剩内衣裤的梅莲举手示意,要他别发出声音。
「不能刺激它。那是威路奇。」
「威路奇不是主要栖息于约鲁克帝国境内的怪物吗?」
上半身一丝不挂的蒂娜维持背对雷尼的姿势,轻声开口询问。
「山脉的另一侧就是约鲁克帝国,就算它跑来这里也不足为奇吧。或许是被驱赶过来的也说不定。」
梅莲边嘀咕著边缓缓移动,试图以此方式回到岸上,但要在不引发水声的状况下快速移动非常困难。任何微弱声响都会引发威路奇的眼睛产生反应。
「……长得一点也不可爱啊!」
蒂娜轻声嘟哝著,不过听起来只像是在逞强罢了。
「或者该说看起来十分讨人厌呢。」
位于蒂娜后方数米达处的妲雅也嘀咕著作出回应。
「看起来※肉肉的?」(译注:肉肉的与讨人厌日文发音相同。)
「的确。可是,我并不太想吃它啊!」
妲雅脱口发出了乾笑声。
「可是,对方似乎很想把我们吃掉呢?」
就在蒂娜刚讲完的那一瞬间,威路奇微微扬起它那弯成镰刀状的颈项。
「来了!大家快逃!!」
雷尼朝著蒂娜的方向飞奔,同时伸手握住挂在腰际的巨剑。
在他抽出剑柄之际,只见耀眼白光自剑鞘内迸射而出,一把光之剑刃随即现形。那正是班艾尔拉巨剑。
同一时间,雷尼也体会到自己的五感逐渐扩展开来。周遭动静彷佛尽在掌握之中,感觉万物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格外缓慢。
威路奇露出几乎与手腕同样粗壮的獠牙,摆动颈项对准蒂娜直劈而下。
好快!
雷尼不禁沉吟一声。就算是现在的雷尼都有这种感觉,相信蒂娜势必没能看见它的攻击动作才对。
雷尼纵身跃向蒂娜,一把搂住她的腰际,再顺势蹴地往旁边跳开。
威路奇那霍然张开的血盆大口,则是在间不容发的瞬间咬向那个位置。
从背后传来獠牙使劲咬合的闷响,雷尼顿觉毛骨悚然。
他将蒂娜带至妲雅躲藏的石块后方放下。
「谢、谢谢——」
试图开口道谢的蒂娜突然满脸通红地用手遮住胸部。
原本觉得穿著衣服时看起来似乎有点小,不过其实也没那么平坦嘛。当然,还比不上妲雅那么有料就是了。
尽管这个念头自雷尼脑海中一闪而过,但现在可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
跟丢猎物的威路奇蠕动巨大身躯,自泉水底下攀爬而出。激起水花的沙沙声响顿时传遍现场。
「哇啊!?原来它居然还有脚啊!」
原本认定威路奇只是一条巨蛇的雷尼忍不住睁大双眼。而且它不单仅有两只或四只脚。只见其粗长躯体两侧长满了无数带有钩爪且蠢动不已的节肢。那些节肢展现了出人意表的移动速度。
「还真是恶心到极点呢……」
就在雷尼皱起眉头的瞬间,一阵尖锐的悲鸣声突然响起。
「呀啊啊啊啊啊————!!」
他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发现身上只剩内衣裤的夏儿因为见到威路奇而吓得浑身颤抖。
至于威路奇则是锁定夏儿展开了行动。
雷尼立刻朝夏儿所在位置飞奔过去,以左手抱著她纵身跃起。隔著湿淋淋的内衣裤依旧能感受到夏儿的体温。
「……哥、哥哥,有虫……有大虫!」
「你冷静一点。虽然脚部很像,但它并不是虫。待在这边等我一会儿。」
雷尼将夏儿带到大树后方放下之后,转身奔向迎面冲来的威路奇,接著使劲猛蹴地面。高高地跃至半空中的雷尼,从威路奇头顶挥剑直劈而下。
「看招!」
不料在大声怒吼的瞬间,巨剑竟突然自雷尼手中震飞出去。原来是威路奇的尾巴从雷尼视野外侧横扫了过来。
被尾巴击中而脱手的班艾尔拉巨剑,瞬间失去光芒,变回一把寻常的丑陋短剑,落入泉水之中。
在半空中失去平衡的雷尼也跟著溅起水花,应声掉进水里。
威路奇抬高它那弯成镰刀状的颈项望向背后,转而将雷尼锁定为目标。无数节肢同时灵活地转换方向,带动粗长躯体回转。
「主人!?」
梅珑发出惊呼,快步奔向水面。她身形轻灵地跃向半空中,瞄准对岸树木射出一把缠了细钢丝的匕首。随后,她便踩著由地面斜向往上延伸的钢丝冲向威路奇颈部,同时使劲甩动握柄绑著钢丝的另一把匕首。拋出的匕首沿著威路奇颈部绕了一圈,又飞回梅珑手上。她接住之后,立刻将匕首射向树木。第二把匕首也应声刺中对岸的树木。
颈部遭到钢丝缠绕的威路奇停止了动作。
「趁现在———」
梅珑对著掉进水中的雷尼大喊。
然而,此举却只争取到极为短暂的时间。威路奇很快便摆动颈项拉扯深陷表皮的钢丝。只见匕首应声被扯掉,重获自由的威路奇再次展开行动。
梅珑顿时因作为立足点的钢丝被扯断而不支掉进水里。
雷尼则是为了寻找巨剑潜入水底。就在他发现在水底发出微弱光芒的绿色亮点,赶紧伸手抓住剑柄并游回水面探出头的那一瞬间,挣脱钢丝束缚的威路奇已经朝著他迎面直冲而来。
「雷尼!」
蒂娜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梅珑也漂浮在威路奇的行进路线上。
她开始往雷尼所在的位置游去,雷尼立刻打手势要梅珑赶紧潜入水中。
就在这个时候,威路奇的头彷佛被弹开似地突然往后仰。只见一支粗大利箭刺穿它的颈部。
威路奇痛得猛烈挣扎翻滚。
紧接著又遭数支利箭袭身的威路奇,再度发出咆哮后,随即掉头消失于森林中。
整个人湿淋淋的雷尼,则是以全身服装布满破口的狼狈模样游回岸边。
「不准动!」
数把长弓枪伴随著这声锐利的警告对准雷尼等人。
3
突然现身赶走威路奇,以长弓枪抵住雷尼等人的集团,是第五王子海德麾下的士兵。
武器遭没收的雷尼等人在士兵们团团包围下攀登著山路。由于路面被踩踏得十分结实,这应该是一条经常有人通行的路线。
「你没事吧?」
蒂娜小声询问雷尼。
「什么有没有事?」
「你刚刚不是被威路奇的尾巴狠狠扫中了吗?」
「原来那是尾巴啊……我连看都没看清楚呢。」
雷尼颇不甘心地发出咂舌声。他方才就是因为冷不防挨了一记来自视野外侧的攻击,而被打进水底。
「也难怪你无法察觉那一击。连我都是在目睹它的肢体动作之后,才理解到它干了什么好事。」
「倒是您的身体不要紧吗?」
梅珑推开梅莲,提出询问。
「当然,要是骨折的话,我哪还有办法这样自行走动。」
「主人真是身强体壮呢。」
梅珑松了口气,脸上总算浮现笑容。
「这算是我唯一可取的优点吧。」
「才没那回事!主人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啦!!」
梅珑这句口吻坚定的断言令雷尼不禁面露苦笑,他同时也趁机笑著与走在背后的夏儿交谈。
「话说回来,想不到夏儿原来这么害怕虫子呢。」
夏儿顿时面红耳赤,十分懊恼地嘀咕著回应。
「……我只是不怎么喜欢那种窸窸窣窣地蠕动的节肢而已。」
「嗯,看见如此庞大的躯体搭配那种节肢,连我都感到毛骨悚然。」
蒂娜的肩头也因回想起威路奇的诡异外形而微微颤抖著。
「可是,当被哥哥那强壮手臂紧紧抱住的时候,我脑中总共浮现四种不同的禁忌光景唷。包括兄妹两人藉由彼此体温,在让被雨淋湿的冰冷身躯变乾之际——」
「请你连想都不要想像!」梅珑大声抗议。
「哎呀,想像是个人自由啊!你想顺便听听其他三种场景吗?」
「并不想!」
「情节明明会让人觉得相当兴奋耶。哥哥也感受到我的体温了对不对?」
夏儿挪动身子紧紧贴住雷尼的手臂。
「快点放开我家主人啦!」
梅珑试图将夏儿从面露困惑神色的雷尼身旁拉开。
这一幕,正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这条山路大概走了将近一小时便到达尽头,与另一条地面踩踏得十分稳固的道路合而为一。路宽约五米达,除了人的脚印之外,还有马匹与马车行经的痕迹。道路的左右两侧为高耸山壁,前方似乎有一座小小城镇。
雷尼走到蒂娜身旁,小声与她交谈。
「喂,你背上的伤痕是——」
「你看见了吧。」
蒂娜侧目瞄了雷尼一眼,声调有如利箭般尖锐。
「抱歉,毕竟方才事态紧急。」
雷尼老实回答,蒂娜则是微微低头出声询问。
「……前面……你也看到了吗?」
「呃,没有,当时我根本无暇注意到其他事情……」
不能答说其实有看见的雷尼,顿时支吾其词起来。
「说的也是,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看头。」
「没这回事啦。其实还满漂亮的,就连形状也——」
雷尼不由自主地用手勾勒出形状之后,才猛然回过神并停止动作。干嘛不打自招啊?这一子必死无疑了……雷尼内心感到相当紧张。
没想到蒂娜只是将脸撇向一旁而已。
「……笨蛋。」
这声微弱的嘟哝并未传入雷尼耳中。
「呃——可是,大家对那道伤痕似乎都不觉得惊讶?」
「当然了,我们至少也曾一起洗过澡啊!」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
原本认同这个答案的雷尼,突然又改变想法,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神情。
「不对啊,既然被其他人看到也不在意,为何偏偏只对我发脾气?」
「这还用说吗!因为你是——」
「你们很吵喔!」
蒂娜的背部被士兵用的剑鞘轻轻戳了一下,随即噤口不语。
接下来又继续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其问他们数度见到马车与士兵慌慌张张地飞奔而过。
「情势似乎十分紧张呢。」
蒂娜开口与身旁的士兵搭话,不过却没半个人出声回应。
「看样子好像是真的相当急迫。」
看见士兵面露紧张神色的雷尼耸了耸肩,如此说道。他不经意地望向前方城镇,一座巨大的建筑物随即映入眼帘。是城堡吗?
「那就是海德的居城吗?」
雷尼指著建筑物询问,却换来士兵约一番怒斥。
「要尊称王子为海德殿下!还有,那是吉尔市的高塔,城堡位于距此地约半天路程的地方。给我作好心理准备吧!」
「好好好,反正我们本来就打算过去,这样反而可以省下寻找的工夫呢。」
雷尼对士兵耸耸肩,接著穿越通往市区的大门。
或许是由于地处国境边陲的缘故,市区充斥著一股紧张肃杀的氛围。手持著剑或长弓枪的士兵频繁来回于街道上。周遭几乎没有任何民宅,让人留下彷佛此处只有士兵的印象。不过,
还是可以看见几间商店、餐厅以及酒馆,耳边甚至传来了气势十足的叫卖声。
团团包围住雷尼等人的士兵们穿越市区走向高塔。
在高塔前方有一间以石块砌成的大宅邸。
宅邸前方站著一名体格魁梧的壮汉。男子裸露上半身,汗如雨下地默默练习挥剑。他不单是人高马大,手臂与背部更是布满了受过精良训练的粗壮肌肉。
「海德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
押送雷尼等人前来的士兵出声对那名男子说道。看来,此人便是第五王子——海德·玛特·拜咏。
听到报告的海德边擦拭汗水边转过身来。
……分明就是个大叔嘛。
看到海德回头后的模样,雷尼吓了一跳。由先前见过其他王子的经验衍生而出的预测形象一一崩溃瓦解。迪蓝固然也给人一种身为武将的印象,但海德却是大相径庭。就某种层面而言,他或许是最有王者风范的一名王子。年龄应该比迪蓝还小,照理说跟雷尼大概相差不到三岁。不过,无论是容貌或是体格看起来都像二十七、八岁,甚至还要年长许多。
究竟是采用何种教育方式,让他年纪轻轻便展现出此等大将之风呢?
雷尼与其说感到佩服,倒不如说是相当傻眼。
「威路奇又现身作乱了吗?」
海德如此回应,声调出乎意外地年轻,与实际年龄十分相衬。八成是脸上的邋遢胡渣使他看起来格外老气的缘故。
「是的。虽然是一头年纪不大的雄兽,最后还是让它溜走了。」
「最近从约鲁克境内移居过来的威路奇数量还真不少呢。或许是帝国方面派人驱赶所造成的。」
「那头威路奇袭击的就是这群人。」
海德以毫不客气的视线扫视了雷尼等人一回之后,目光停留在雷尼身上。
「你是谁?」
他以锐利的眼神俯视著雷尼,雷尼也不甘示弱地仰望著对方作出回应。
「雷尼·夏尔。」
「哦,传闻中杀害国王的凶嫌是吧。嗯……」
海德若有所思地定睛注视著雷尼的双眼,接著突然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心领神会般的笑容。
「原来如此。好,你们可以离开了。将武器统统交还给他们吧。」
「什么?」
忍不住发出惊呼声的并非只有雷尼,一旁的士兵们似乎也感到相当诧异。
「可、可是!?」
「这小子并不是犯人。如此一来,便代表他与我同样身为王室成员,我总不能逮捕他吧?」
海德简洁地回答不肯善罢干休的士兵们。雷尼则是满脸不解地反问海德: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是犯人?」
「有做过亏心事的家伙,根本就不敢直视我的脸。」
「就算是问心无愧的人,被你这么一瞪,大概也会吓得想赶紧开溜吧?」
听见雷尼的回答,海德豪迈地放声大笑。
「你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动分毫。我实在很难想像如此胆识过人的家伙会动手杀害老爸。而且既然你拥有所谓的王位继承宝剑,那就更不用说了。你根本没有杀害国王的必要啊!」
「但是你这么轻易就放过我,真的没有关系吗?」
雷尼颇感意外地询问,海德顿时面露诧异神色。
「国王是你杀的吗?」
「不是!」
「那就不成问题啰。反正就算你真的是杀人凶手也无所谓,此地状况实在由不得我分心理睬那种琐事。」
语毕,海德振臂将手中长剑拋向稻草束。在空中勾勒出一道漂亮弧线的长剑精准地刺中稻草束。
「是约鲁克,对吧?」
蒂娜话才刚说完,海德随即点了点头。
「没错。约鲁克帝国无论何时挥军进攻我国都不足为奇。一旦遭到侵略,王位只会变成毫无意义可言的头衔。」
「情势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吗……」
首度得知事实的雷尼不禁感到愕然。
自己国家处于即将遭到侵略的重要关头,而他至今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没时间处理麻烦事啊!」
海德招了招手,士兵们便拿著他们被没收的武器前来。雷尼捡起摆在地上的巨剑,顺便开口询问海德:
「你应该晓得关于这把剑的事吧?」
「据说它不仅是王位继承证明,同时还具备不可思议的力量。」
「难道你不想要吗?」
「那我问你,单凭一把剑又能做些什么?」
「咦?」
「如果只用刀剑便能改变现状,那就另当别论。不过,单凭那把剑真的就能阻止约鲁克帝国的侵略行动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你不打算当国王——」
「无聊透顶。守护国家免遭侵略才是我该做的事。」
海德的回答十分明确。
「姑且确认一下,你曾经将我持有这把巨剑的消息透露给其他人吗?」
「原来如此,你想询问那封信的事情?」
「信是你寄的吗?」
「别搞错了,我也是收信人之一。由于内容疑点重重,因此我看完就直接撕掉了。」
「所以不是你寄的。」
如此一来,只剩下第一、第二、第三王子,以及迪蓝等四人可能是幕后黑手。
「你打算怎么办呢?」
蒂娜彷佛看穿雷尼内心想法般主动出声询问。她一边将取回的短弓枪与长剑挂回腰问,一边环视周遭。
「我认为他讲的是实话。在这种状况下,即使说谎也毫无意义可言。」
「嗯。时间宝贵,我们还是继续赶路——」
「太阳都快下山了耶。我起码还能借几张床给你们,留宿一晚再离开吧。」
海德扬起他那粗犷的下巴指向西方天际。
「说的也是。」
蒂娜抬头观看天空,脸上浮现一抹阴霾。不单是夕阳西斜,她同时还看见一团乌云正逐渐朝这边飘了过来。
「看样子晚上会降雨呢。刚好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借住好了。」
妲雅看了天空一眼,也跟著开口附和。
「这位是?」海德转头望向妲雅。
「初次见面,我是马丁·莱德。」
「哦,原来你就是第七王子啊?」
海德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妲雅。
「不过你也太瘦了吧。要多吃点东西、多做点训练才行喔。」
语毕,海德顺手拍了妲雅的臀部一掌。
现场爆出一阵清脆声响,妲雅忍不住脱口发出了悲鸣。
「干嘛发出娘娘腔的尖叫声啊!」
海德面露诧异地凝视著方才打过妲雅臀部的手掌。雷尼见状连忙插嘴说道:
「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地留下来过夜吧。该往哪走比较好呢?」
「……嗯,我叫人带你们前往客房。喂。」
海德这才回过神来,出声叫唤附近的士兵。
「你觉得他值得信赖吗?」
蒂娜压低音量询问雷尼。
吃过晚餐之后,六人一同聚集在分配给雷尼使用的客房。
「他都表现出那种豁达气度了,而且身上也没散发出心怀不轨的气息。」
仰躺在床上的雷尼边看著天花板边这么回应。他们讨论的对象当然就是海德。
「是啊!海德哥哥是一位比雷尼哥哥更容易理解的人呢。」
「你这话是在说我是个单纯的笨蛋吗?」
雷尼挑高眉毛,望向坐在他身旁的夏儿。
「哎呀,才不是那样。我的意思是说您既率直又表里如一啊。」
「率直就是主人最大的卖点啊!」
「果然有种被形容成单纯傻瓜的感觉。」
「海德哥哥也给我相同的感觉……只是他的相貌实在有点——」
夏儿顿时支吾其词了起来。
「先不提那太过雄壮威武的粗犷长相,我们用不著对他抱持疑心吧?」
梅莲话一出口,蒂娜随即点头表示赞同。
「总而言之,还是得提高警觉,度过这一晚的时间。」
雷尼如此说道,接著侧眼望向妲雅。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行人表面看来是由两男四女所组成,因此总共分配到三间客房。女性客房在另一栋离这里有段距离的别馆,导致雷尼与妲雅势必得住同一间客房。
「没差吧?反正基本上算是两个男生嘛。」
蒂娜十分乾脆地说道。
「我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选择跟哥哥一起过夜!!」
「我到外面睡就好。不用担心。」
妲雅摇摇头制止了准备起身离开的雷尼。
「没关系。就算跟雷尼住同间客房,我也不会在意。」
「你没关系,可是我有关系啊!」
夏儿霍然起身直指著妲雅。
「你别想用那副下流的躯体来束缚哥哥!」
「用身体束缚……」
妲雅瞬间面红耳赤,不由自主地转过脸背对著雷尼。
「照那样子看来铁定没问题。用不著担心啦。」
梅莲一把抓住夏儿的衣领,硬是将她拖离了现场。
「啊,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蒂娜看著边大声嚷嚷边被拖出房间的夏儿,不禁面露苦笑,同时轻声对雷尼说道:
「晚安啰。要是你敢对她出手的话……」
「我知道啦!」
「主人,人家可以相信您对不对?」
「对对对。」
雷尼一脸厌烦地搭腔并握拳钻了梅珑的脑袋几下之后,动手关上房门。
「她们几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满脸疲惫地发了句牢骚后,一屁股坐回床上。
两张床之间的距离为一米达。雷尼瞄了妲雅一眼,只见她神色紧张地坐在床上。不过并不是男生的豪迈坐法,而是摆出双膝并拢小腿微侧的姿势。
那种坐姿令他冷不防地意识到自己目前正与妲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事实。雷尼顿时感到浑身不自在,觉得口乾舌燥的他赶紧清了清嗓子。那声轻咳显得格外响亮。
「啊——话说回来,你不要紧吧?傍晚时不是被海德拍了一下吗?」
「那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啦。」
「听那声音还满响亮的耶。」
「你觉得秘密穿帮了吗?」
「只是拍一下,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天晓得……毕竟男性跟女性大不相同啊。」
「这、这样啊?」
对妲雅的举止感到怦然心动的雷尼连忙移开视线。
「我要睡觉了。」
「呃,嗯。说的也是。」
雷尼点了点头,将油灯的灯火转小。
室内变得昏暗无光,声音也跟著变小。耳边听得到的就只有自己与妲雅的呼吸声。
平时以「无论到什么地方,只要一钻进被窝就能立刻呼呼大睡」自豪的雷尼,如今却亢奋到迟迟无法入眠。身体明明疲惫不堪,意识却变得特别敏锐,连浅浅的睡眠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该如何是好啊……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雷尼突然察觉到妲雅起身的气息,接著便听见脚步声离开床铺缓缓步向房门。他小声开口询问:
「你要去哪?」
「抱歉,吵醒你了吗?」
「没有,只是有点……」
不能表明自己睡不著觉的雷尼,只能给她一个含糊不清的回应。
「我去洗个澡。我想这个时间应该是不会出状况才对啦。」
「小心一点喔。」
「只要你别跑来偷窥就没问题了。」
「谁、谁会去偷看啊!」
妲雅笑著步出房间。
澡堂位在同一栋建筑物的角落。
妲雅一边注意周遭动静,一边沿著昏暗无光的走廊前进,途中一度绕至户外,然后才抵达澡堂。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开门。等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之后,便下定决心走进澡堂。更衣间里见不到其他人的衣服。
妲雅解下缠住胸部的布条,「呼」地吐出一口大气。
「在那种状态下,我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嘛……」
不满地发著牢骚的妲雅脱掉衣服,以布巾遮住身体走进澡堂。
「原来是蒸气浴啊?」
也就是将水洒在滚烫的石头上,透过水蒸气温热身体,藉以逼出汗水的洗澡方式。这似乎是座没有采用艾尔拉装置的传统设施,不过会比起进入浴缸泡澡来得更加费时。
「没办法了。总不能立刻就回到有雷尼在的客房啊。」
澡堂内的灯光昏暗,只能勉强看到离自己约一米达远的对方相貌。妲雅拿水瓢舀起水缸里的水,顺手洒向设置于房间角落的石头。浓密的水蒸气瞬间笼罩住整间澡堂,导致视野变得更加狭窄。
妲雅弯腰坐在台阶上,彷佛受到热气推挤似地靠著墙壁。身上逐渐冒出豆大汗珠,缓缓滑落肌肤表面。
她的肌肤表面到处都有伤痕。手腕、手臂,甚至连胸口上方也有几道小小划伤。尽管直到日前都未曾有过实战经验,但也进行过手持真实刀剑的对战训练。
妲雅不经意地回想起那段突然被雷尼抱在怀中的回忆,她伸手轻触自己的腰际。在遭到近卫兵包围而纵身跳下船的时候,雷尼轻轻松松便抱起了自己。那出人意表的矫健身手,令她有生以来首度体验到心跳加速的感觉。不对,或许从在海岸邂逅的那一刻起就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了吧?因此她才会动了表明自己真实身分的念头。
如今要她跟雷尼孤男寡女同在一间客房睡觉,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住所谓的平常心。所以她才想说只要入浴让身子变暖和,或许就有办法安然入睡了。
就在感觉身体已经变得十分温热,心想差不多该离开澡堂的时候,妲雅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数名男子的谈话声。
「那家伙真的不要紧吗……」
妲雅离开房间没多久,躺在床上的雷尼便缓缓挺起上半身。
虽说目前夜深人静,但会不会有负责巡逻的士兵交接后跑去澡堂洗澡呢?还是妲雅选择前往女性澡堂呢?不对,她是维持女扮男装的模样离开房间的,根本不可能去女性澡堂。
「还是去关心一下好了。」
雷尼原本打算请蒂娜帮忙打探,但又不能叫蒂娜进男性澡堂。于是心想「反正躺著也睡不著」的他索性起身离开床铺,将斜靠于床边的巨剑挂在腰际,动身步出了客房。
从澡堂外看不出里面是否有人。就在他开门准备察看内部状况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声逐渐接近。
来者为两名士兵。由他们手持浴巾的模样来看,铁定是为了洗澡而来。
于是,雷尼便主动开口对他们两人说道:
「现在好像因为熄火的缘故不能进去喔,我原本也很想进去洗个澡就是了。」
「有这回事?负责的人也太懒散了吧。」
士兵们颇感诧异地边微微侧头边远离澡堂门口。
就在雷尼想著「只能趁现在做确认并赶紧带她离开」,准备踏入澡堂之际——
「哦哦,兄弟啊!」
背后传来一阵粗野的嗓音。雷尼一听就知道来者是海德。
「我正想说要找机会跟你好好聊个天呢。我们就进澡堂来个男子汉之间的对谈吧。」
雷尼被他那粗壮的手臂勾住脖子,顿时动弹不得。
「要聊天的话,还是到外面聊比较好……」
「裸裎相见也是很要紧的喔。」
面对豪迈地放声大笑的海德,完全无法抵抗的雷尼就这么不由分说地被拉进澡堂。虽然雷尼暗自祈祷妲雅人不在澡堂内,只可惜他的祈求没能如愿。他看见妲雅的服装折叠整齐地摆在一旁。
雷尼立刻绞尽脑汁开始思考对策。
该怎么做,才能帮妲雅在不穿帮的状况下逃出澡堂呢?
雷尼边想边脱掉衣服,抢先海德一步打开澡堂大门。
蒸气瞬间扑面而来,视野几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
「趁现在赶紧出去,有人来了。」
雷尼小声说道,澡堂尽头随即有人动了起来,蒸气随之微微晃动。
只要绕一大圈移动的话,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澡堂也并非不可能。
可是,海德的体格魁梧程度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他一站在入口处,便将整个门口堵成连小孩子也钻不过去的状态。
两人便在蒸气失去遮掩功能的距离下碰面了。
「哦哦,原来马丁也在啊?我们兄弟三人还真难得有机会能够这样齐众一堂呢。」
「……是、是啊。」
雷尼听得出妲雅的声音显得格外紧张。但浑然不觉的海德却像是将妲雅推回澡堂似地走了进来。
「你是怎样?居然还遮住胸部,也太娘娘腔了吧。是个男人就该堂堂正正地秀出自己的肉体!」
海德毫不遮掩地秀出自己的胯下。
置身蒸气之中的妲雅顿时满脸通红地移开视线。
她铁定不想肴吧。换作是我也不会想看啊。
心里虽这么想,但瞬间瞥见的玩意儿还是令雷尼不禁睁大双眼。
我输了……太壮观了……
「我、我先出去!」
妲雅趁著雷尼大受打击之际,以布遮胸,试图从海德的背后绕过去。
「喂喂喂,干嘛急著走啊!」
海德伸手想要抓住妲雅的手臂。
不料却因妲雅扭转身子试图逃开,导致海德粗大的手指轻轻掠过妲雅柔软的胸部。紧接著,他那长茧的手指又刚好勾到布巾,于是宛如连扯带抢似地顺势抽掉了布巾。
失去遮蔽物的妲雅当场露出胸部,再清楚不过地映入雷尼的眼帘。
「呀!」
海德低头俯视反射性发出尖叫声的妲雅,这才察觉到她那丰满的胸部。
「……女、女的?」
「不、不准看!」
妲雅笔直向前轰出一拳,不偏不倚地正中海德毫无防备的腹部。
「……呜、唔唔……」
放松戒心的海德应声弯下了腰,胡渣满布的脸顺势倒向妲雅的胸口。
「呀啊——!」
伴随尖叫猛然抬高的膝盖又直接命中海德的下巴。
海德的魁梧躯体颓然瘫倒在地板上。
「抱歉了,海德!」
雷尼一把扛起妲雅,以布巾裹住她的身子快步冲出了澡堂。
时机绝妙地倾泄而下的阵雨,刚好遮掩了脚步声与气息。
4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用湿毛巾冷敷下巴的海德,在妲雅与雷尼面前露出了一脸不悦的表情。或许是一开口说话就会让下巴以及口腔感到疼痛吧,只见他始终皱著眉头。
隔天早上,海德来到雷尼所住的客房,不发一语地坐在椅子上,面向雷尼与妲雅二人。而他劈头拋出的就是这个问题。
「为何一个女生会自称是第七王子,还女扮男装佩带长剑?」
心知无法再隐瞒的雷尼与妲雅互相便了个眼色。
「其实是因为——」
雷尼向海德坦承莱德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以及有关那起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啊?」
听完说明之后,海德脱口发出了野兽般的沉吟声。
「是我不对。就算你要向王都报告此事,也请千万别给雷尼造成困扰——」
「不,是我硬邀你同行的。我才是该负责任——」
原本默默看著两人互相袒护对方的海德,突然放声大笑。
感到儍眼的妲雅忍不住睁大双眼看著海德。
「我可真是连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女人撂倒啊!」
「咦?」
「那一拳十分有力喔。看来叫你加强训练是个多此一举的意见呢。」
海德边说边对妲雅伸出拳头。
「……呃……?」
「用不著放在心上。都是受到那东西影响而失去戒心的我不对。」
「……那东西吗?果然……」
「呃,不是啦,其实还满有看头的啦。」
「咦?」
不经意吐露真心语的海德连忙摇了摇头。
「我、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明显露出狼狈神情的海德霍然起身,以激动的语气对雷尼说道:
「总而言之!我什么都不晓得。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才要问你真的没关系吗?」
「我也没那种闲工夫啊!」
「谢啦。」
「我又不是为了你才做此决定的。」
海德如此回答之后,逃也似地走向房门口。接著又停下脚步补上一句:
「吃完早餐就动身出发吧。往后就算遭到威路奇袭击,也不会再有援军前往搭救啰。」
「知道了。」
海德步出客房后,蒂娜等人随即走了进来。她们似乎已在外面等待了一段时间。
「发生什么事了吗?」
蒂娜环视了客房内部一圈之后才开口询问。
「是出了点小问题,不过已经搞定了。」
「一定是昨晚有发生什么状况对不对!?」
脸色丕变的夏儿逼问雷尼。
「什、什么事也没发生啊!对吧?」
「嗯,没有发生任何异状。」
妲雅也神色平静地回应。
「两位一搭一唱的表现非常可疑喔。昨晚你们干了什么好事吧?龌龊下流。」
「我才没做什么下流勾当!」
「哎唷?要不然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呢?」
「就跟你说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嘛。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雷尼满脸疲惫地这么一说,夏儿总算收起投向妲雅的猜疑目光。
「是啊!也没有发生光著身子冲出澡堂之类的事情嘛。」
梅莲乐不可支地在雷尼耳边说起悄悄话,雷尼随即小声反问:
「你都看到了吗?」
「还是有监视一下啦。但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大可放心。我也晓得当时的状况如何,不过回到客房后是否有发生什么事情,我就不得而知啰。」
梅莲脸上浮现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什么也没发坐。我可是一整晚都睡不著觉,你居然还觉得有趣……」
雷尼不悦地作出回应。
「怎么了吗?」
蒂娜询问雷尼与梅莲。
「不,没事没事。总之,该去吃早餐了。」
「赞成!」
原本一脸狐疑的梅珑立刻高举双手表示同意。
打开房门步出客房,才发现外面下著大雨。这场雨从天亮之前便开始下,此时已在地面形成积水。
「雨势有点大,要不要稍微延后一下再出发?」
就在雷尼准备回答蒂娜的询问之际——
「前面那个人!」
一阵盖过雨声的尖锐嗓音叫住雷尼。
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雷尼,彷佛在说「早知道就别掉头察看」似地将头扭回前方,接著头痛万分地伸手捂著额头。
被士兵自背后扣住双臂的贾格斯冲著雷尼大喊大叫。
「麻烦死了。事后再设法解决早餐,我们赶紧开溜吧。」
雷尼扛起行李飞奔而出。
「啊,主人,请等等我啊!」
梅珑出声吶喊,随后追上。
「哇啊,有够顽固的。」
蒂娜面露厌烦神色地说道。
「拜拜啦~~」
梅莲则是对著贾格斯挥了挥手才掉头跑开。
「可恶,放开我!我一定要逮捕那个人,让自己出人头地!!」
企图摆脱士兵压制的贾格斯不断蠕动身体。
「喂,给我站住!可恶啊,快点放开我!!」
六人完全无视于贾格斯的吶喊,径自快步奔离现场。
「真是的,简直无礼至极!」
贾格斯伸手轻拍刚刚被士兵扣住的肩头,出声诘问海德。
「都已经再三说明来意了,竟然不由分说地抓住我!而且还放任杀害陛下的犯人逃之夭夭,就算被判处叛国罪也无话可说喔!!」
「我是很想说声不好意思啦,但根据部下的报告指出,阁下好像才是突然发动攻击的那一方喔?」
「……唔——是你那群没有事先警告便突然现身的部下不对。」
「那接下来双方陷入混战,而你一击就被敲昏的事呢?」
「那、那当然是因为我遭到暗算啊!像我这样的高手,在正常状态下根本不可能出那么大的洋相。」
「原来如此。那么,日后你最好祈祷敌人都会边出声警告边接近你。」
「……唔。」
察觉自己被瞧扁的贾格斯顿时满脸通红。但他仍旧抬头挺胸轻咳一声,试图保住应有的尊严。
「那么,就请您协助捉拿杀害陛下的嫌犯——」
「要抓你自己去抓,我无法提供协助。」
「你说什么?要是你不服从宰相阁下的命令——」
「有什么事情比起守护国家来得更为重要吗?还是说,你们愿意代替我麾下的士兵们与约鲁克帝国交战?」
遭到海德以「不然你有什么意见」的凶狠眼神瞪视,贾格斯只能竭尽所能地展现出保有威严的态度点了点头。
「呃,嗯。那也无可奈何,就由我们自行设法追缉吧。」
「麻烦你们了。」
海德面露傲然笑容,吩咐站在一旁的士兵。
「来人啊,送近卫队长一程。」
「免了。」
贾格斯一脸愤慨地撂下这句话,背对海德往市区出口的方向走去。
「可恶。虽然不知他是第几王子,但还真是个没礼貌的男人。反正继承权顺位铁定排在我之下吧。」
「队长啊,海德殿下可是第五王子喔。」
「……你说……什么?」
听见部下这句话,贾格斯登时瞠目结舌。
「居、居然高出我四十三名……」
他用力甩了甩头。
「等等,只要我抢下那把宝剑登上王位,继承权顺位就与我无关了!」
「哦哦~~」
从王都一路跟随过来的近卫兵们纷纷发出欢呼声。尽管在港都莱德市失去将近半数的人力,但这群部属依旧不离不弃她自愿留在他身边。
「队长,我们永远跟随你!」
身为部下的近卫兵们异口同声地表态,并一一轻拍贾格斯的眉头。
「很好很好,为此,我们必须追上那帮家伙!」
在发出怒吼迈开步伐的贾格斯前方,有一支身穿陌生军装的军队。这支军队为了进入市区而与守门卫兵发生冲突。
「咦?那边是怎么搞的?」
贾格斯一边微微侧头感到不解,一边朝城门方向走了过去。
出现在城门口的是蜜康所率领的商兵部队,不过贾格斯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
「怎么了吗?」
贾格斯一开口询问守门卫兵,对方随即摆了个相当明显的厌恶神情。但他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还径自转头望向这支陌生部队。等看到士兵胸口的徽章图案,贾格斯才总算察觉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居、居然是商兵?
商兵是王都实力最为坚强的军队。地位虽低于守护王国的近卫兵,但背后有掌握国家实权的艾尔拉装置商工会作为靠山,同时搭配强力武装,实际立场可说是凌驾于近卫兵之上。更遑论在近卫兵中只是个小跑腿的贾格斯根本无力抗衡。
然而,如今的贾格斯手中握有王牌。想起这点的贾格斯先是「咕噜」一声地吞了口唾液,接著开口跟看似商兵队长的黑发女性搭话。
「原来如此!诸位是为了协助本人而获派前来的吧!大老远从王都赶赴此地,真是辛苦你们了。而且想不到居然是由你这般漂亮的女性担任队长!!我贾格斯,由衷欢迎各位的到来!」
贾格斯对女子伸出友谊之手。
「你在胡说什么?」
蜜康无视贾格斯,以冰冷的语气作出回应,贾格斯则是装出没有察觉到的模样转移视线。紧接著,他注意到蜜康斜挂在眉头的长弓枪。
「你好像带了一把满特别的长弓枪哩?」
「这是……」
蜜康原本侧肩试图藏起长弓枪不让他端详,但周遭的商兵们全都背著同样的武器,再怎么隐藏也没有意义。
「是新型兵器吗?刚好,部下们的武器数量不足,麻烦借我们一用吧。」
「不,恕难从命。」
「没关系吧?不过是借用一下而已嘛。只要逮到那家伙,我保证立刻双手奉还。」
「你这小子,给我适可而止——」
贾格斯虽然被商兵杀气腾腾的警告声吓得心生畏惧,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抽身,自己在部下面前将会丧失威信。眼前的局面迫使他不得不祭出手中的王牌。
「或是说你要看看宰相阁下的命令书呢?上头言明要商兵尽可能给我们方便。既是商兵,对宰相阁下的命令理当——」
「够了。拿去吧。」
蜜康解开挂在肩头的枪带,将长弓枪塞到贾格斯手中。
「部长!?区区近卫兵——」
「无妨。」
蜜康出声制止部下。
「哦。这把新型武器还真是精美呢。」
贾格斯试著举起长弓枪,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小心使用。火力理应比过往的制品来得强悍才对。」
「那真是太可靠了。」
贾格斯心满意足地扛起长弓枪之后,视线从面带苦涩的蜜康与散发出浓烈杀气的商兵部队身上移开,意气风发地对部下发号施令。
「那么,我们启程吧!这次你就认命吧,雷尼迪亚·夏尔!!」
「啧——我现在心里莫名冒出了想要扁人的念头啊!」
雷尼突然眉头深锁并握紧拳头。
「怎么了吗?」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反正就是有把无名火啦。」
他像在表示没什么大不了似地笑著对蒂娜说道。
「铁定是有人叫出主人的名字啦!」
走在前方的梅珑回头搭腔,梅莲也跟著点了点头。
「有可能喔。例如刚刚那个烦人的家伙。」
「八成是那个人不知死活地在放声大喊吧。」
「看来大家联想到的都是同一个对象呢。」
不知为何保持距离的夏儿与妲雅同时开口回应,目光瞬间交会后又立刻撇开视线。
「思考那家伙的事只是浪费精神罢了,继续赶路吧。」
雷尼摇了摇头并加快脚程。
一行人离开城镇之后改往西北方前进。雨势虽然变小,但仍旧持续下个不停。路面更因泥泞不堪而变得寸步难行。
「沿著国境大约走上四天的路程,就是第二王子乌玮·克鲁特的领地。第一王子札哈·玛特·拜咏的领地与第二王子领地相邻,差不多走上两天路程便可抵达。再来转向北边继续走个三天路程,就能进入第三王子玖雷·舒密特领土所在地的尤利雅地区。」
「这样省掉许多麻烦也不错啊!」
原本以为还得走上一段漫长的旅程,如今最快在九天内便可达成当初的目的。只不过问题在于之后该如何是好——
「在尤利雅地区,有一块艾尔兰人居留地。」
蒂娜这句简短发言促使雷尼停下脚步。
「……艾尔兰人的居留地?」
「没错……就是我遭蜜康砍伤,然后被艾尔兰人救了一命的场所。」
「这表示我得有心理准备,是吧……」
雷尼彷佛想要寻找雨云来自何方似地抬头仰望天际。
……真是失算。
在雨中步行的蜜康,十分不甘心地紧咬著嘴唇。
不仅得听从这种小喽啰发号施令,连新型长弓枪都被夺走。
但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采取反抗态度。她很清楚此人手持宰相令书,而宰相与艾尔拉装置商关系匪浅也是公开的秘密。身为商兵部长的自己无法佯装不知情。纵使只是表面形式,也不得不听从贾格斯的命令。
本小姐竟然得听这个蠢材的命令!
她试图压抑住想要破口大骂、痛殴周围士兵的冲动,只觉得手臂都快要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了吗?你的脸部表情显得有点僵硬喔?」
对蜜康内心想法一无所悉的贾格斯,一脸笑咪咪地开口询问。
还不都是拜你这混帐东西所赐!
蜜康硬是将想要放声怒吼的念头吞回肚子里,面露微笑作出回应。
「一想到杀害陛下的嫌犯就在附近,便觉得自己肩负著重大使命呢。」
「没有问题!就让我们携手合作,将那家伙逮捕归案吧!!」
蜜康以冰冷的眼神看著贾格斯大声嚷嚷。
不过仔细想想,此人一直紧追著雷尼不放。既然目的相同,一起行动也无所谓,到了关键时刻还能拿这家伙当作诱饵分散雷尼的注意力,可利用的方式多得很。
走著瞧吧。再过不久就能跟你那张愚蠢的嘴脸说拜拜了。
蜜康轻轻将被雨淋湿的黑发拨至耳朵后方,露出冷酷的笑容。
5
从出发之后走了将近半天的路程,这场雨却不见止息的迹象。照理说早已过了正午时段,却因天色昏暗而无法判断正确时间。本来应该能在傍晚时分抵达海德城,却受到这场雨的影响而稍有耽搁。
这是一条沿著山壁斜面开挖而成的山路。路宽约二米达,左侧是悬崖,形成一片深达数十米达、直探谷底的陡峭斜坡。
走在前方的雷尼回头观看夏儿的状况。六人当中,体能最差的当然是夏儿了。她既未受过特殊训练,先前又过著娇生惯养的生活,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夏儿一直低著头默默行走,但她的脚步却显得不太对劲。她因疲惫的缘故无法抬高脚掌,甚至还被小小突起的路面给绊倒。
「差不多该休息一下啰。」
他说著开始寻找可以用来躲雨的地方。
「那边还满适合的。」
蒂娜也察觉到雷尼的用意,伸手指向位于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可能是在开挖山路时,唯一没有面临遭到砍伐的命运吧,只见大树独自屹立在山路一角,而整条山路则是以那棵大树为中心扩展开来,形成一个彷佛广场般的宽敞空间。八成是旅行者为了休息而打造出来的歇脚处吧。
生长茂密的枝叶刚好挡住雨水,只剩树干周遭还留有乾燥地面。蒂娜在树干底下开始生火煮水。
雷尼趁这段期间走到如同瞭望台般向外突出的广场边缘察看状况。梅珑踩著小碎步随后跟了过来。
「呜哇,主人,这景色还真是壮观呢。」
梅珑探出身子俯瞰山谷,雷尼则是越过她的头部往下俯视。虽然受到雾气影响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在遥远的悬崖底下似乎有一条溪阔。或许是下雨导致水量增多吧,就连身在山谷上方的他们都听得见湍急的水流声。
「嗯,摔下去必死无疑。」
「您千万不可以掉下去唷?」
「只要没人故意动手推我,我应该是不会坠崖才对啦。」
雷尼面带笑容地走回树下。
因为有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雨水,地面几乎呈现乾燥状态。只见树下已砌出一座即席土灶,锅子也频频喷出蒸气。所有人都围在炉灶旁边烘烤被雨淋湿的冰冷身子。
「雨如果再持续下个不停的话,或许今晚留在这里露营比较妥当。」
蒂娜边仰望天空边开口说道。
「这个嘛……」
雷尼转头望向靠著树干坐下的夏儿。虽然很坚强地没脱口说出半句泄气话,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早已精疲力竭。平常总是会吵吵闹闹不断找妲雅碴的她,这一路上居然连半句话都没说出口。
「总而言之,先喝下这杯热茶吧。」
蒂娜递了一杯热茶给夏儿。
「里面添加了蜂蜜还有姜片,能让身体暖和一些喔。」
「谢、谢谢你……」
夏儿一反常态、率直地接过杯子,开始缓缓地啜饮热茶。
看来她相当吃不消呢,雷尼如此心想。
「若撑不住的话,就由我背著她赶路算了。」
「搞不好这正是她所打的如意算盘喔。」
蒂娜半开玩笑地说道。
「……也不能说毫无可能呢。」
雷尼面露苦笑。在背起夏儿的瞬间,她边嚷嚷著「哥哥,请仔细感受我的身体」边用胸部紧紧贴住自己的姿态已浮现在眼前。然而,理应有听见这段对话的夏儿却是毫无半点反应。
再仔细一看,她的脸庞似乎有些泛红。
雷尼弯腰蹲在夏儿面前,她随即像是试图要藏住脸庞似地低下头。
「哥哥,您不必为我担心。」
「让我看看你的脸。」
「哥哥真是的,居然在荒郊野外说出『让我看看』这般大胆的发言——」
雷尼硬是伸手触摸夏儿的脸颊,接著脸色顿时为之一沉。
「你发烧了嘛!」
「没什么大不了啦,请哥哥不必挂心。」
夏儿抓住雷尼的手想要推开。她的手掌之所以发烫,似乎不单只是因为拿过茶杯的缘故。
「总之得先吃点药。梅珑,你身上有药吗?」
「我不要紧!哥哥实在太大惊小怪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己的身体自己照顾得来!!」
「厩然如此,我希望你别让我们操心。」
蒂娜交抱双臂俯视著夏儿。
「所以我就说了,那是……」
夏儿紧咬著嘴唇垂下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此时,匆闻一阵哄笑声传来。
「哎呀呀,各位在这种地方起内哄了吧!」
用不著转身察看,也知道是杰克·贾格斯双手扠腰独自一人放声大笑。而且还站在倾盆大雨之中,任由精心编织的长发被雨水淋湿——
「总算将你逼入绝境了吧,雷尼迪亚·夏尔!」
贾格斯伸手指著雷尼。
「这边正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又遇到你这毫无长进的笨蛋跑来闹场……」
「不不不,我当然很乐意展现出学习的成果啊!张大眼睛看清楚!双方距离这么远的话,你的拳头根本不足为惧。」
贾格斯边说著边举起黑色长弓枪对准雷尼。
「你实在有够奸诈的耶……」
「我比较希望你说本人足智多谋就是了。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任何手段都可以被正当化啦!」
贾格斯扯开嗓门放声大笑。
发现昔日上司站在贾格斯背后的蒂娜则是开口说道:
「蜜康,你未免也太落魄了吧,居然被那种货色使唤。」
「小姐,形容我是那种货色的你,嘴巴可真毒呢。」
「此事与你无关。」
蒂娜狠狠地撂下这句话,贾格斯闻言大吃一惊。
「……这、这才不是跟我无关的事。听清楚啰,我可是率领这支部队——」
「给我闭嘴。」
站在背后的蜜康代替蒂娜讲出她原本想说的话,顺便举起短弓枪抵住贾格斯往前走。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我的——」
「要我在你脸上多轰出一张嘴巴吗?」
嘴巴被短弓枪堵住的贾格斯,顿时脸色惨白地高举双手。
「呜、呜哇……」
蜜康用短弓枪推开贾格斯,向前踏出一步。
「我们也差不多该彻底做个了结了吧,亚尔蒂娜。」
「你就是为此而特地跑到这种地方?不是冲著巨剑而来的吗?」
蒂娜一脸傻眼地开口反问。
「你的存在只会让我感到烦躁。待会儿我再轻轻松松拿下巨剑即可。」
「除了商兵之外,甚至还不惜动用近卫兵?」
「这帮家伙只是顺道带过来罢了。」
「你、你说顺道!?」
贾格斯一发出倒嗓尖叫声,蜜康随即头也不回地举起短弓枪往上猛刺。
「要我让你的鼻子变得更加通风一些吗?」
「……灰常报歉。」
鼻子遭到枪口由下往上推挤的贾格斯,立刻缩起高大身子再往后倒退半步。
「可是,这次你没机会再偷袭我啰。」
蒂娜左手拔出短弓枪,右手按住长剑剑柄。
「看过这东西之后,你还能维持那么从容不迫的态度吗?」
蜜康对背后的贾格斯举起手掌,弯弯手指比出要他过来的动作。
「是,这就来了!」
贾格斯二话不说便递上黑色长弓枪,只见蜜康顺手转动短弓枪收进枪套,接著举起长弓枪对准天际扣下扳机。
一阵首度耳闻的剧烈枪声响起,在山谷间回荡著久久不散。那是一阵完全盖过了雨声的巨响。
「……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眉头深锁的雷尼捣著耳朵询问。
「这是艾尔拉装置商工会研发部打造出来的最新型长弓枪。」
蜜康炫耀似地挪动冒著一缕白烟的枪口往前探。
「……好——」
瞠目结舌的贾格斯握紧拳头,使尽浑身解数放声大喊。
「——好厉害的一把枪啊!如此一来,就能一鼓作气将他们解决掉了!!」
「你给我退下。」
蜜康以冷若冰霜的语调制止他。
「啥?」
贾格斯一脸傻眼地张大嘴巴,蜜康则是冷冷地接著说道:
「我说你很碍事。待会儿我可能会不小心朝你那边开枪。」
「……是,遵命。」
贾格斯毕恭毕敬地退至后方。
「统统不准插手。」
蜜康对背后的部属下达命令。
「雷尼,麻烦你别插手。」
蒂娜也制止站在身旁的雷尼。
雷尼试图反驳,不过在看见蒂娜的表情之后,也只能摸摸鼻子打消念头。
「这次你就作好受死的觉悟吧。」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
蒂娜以右手抽出长剑,并举起短弓枪对准蜜康。同时朝左侧飞奔而出。
蜜康的长弓枪如同字面所述一般喷出火花。现场爆出轰然巨响,位于蒂娜背后的树木发出「喀」的清脆声响猛然晃动。
雷尼看见粗壮树干被凿出一个小洞。其威力之大,连利亚姆所持用的那把改造短弓枪都望尘莫及。收起巨剑便与常人无异的雷尼,甚至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疾射而至。
「长弓枪在近身肉搏战当中只会变成累赘吧!」
蒂娜闪过攻击,边以短弓枪锁定蜜康边拉近距离。
蜜康快速扳动长弓枪拉杆,还来不及瞄准蒂娜,便开了第二枪。
轰隆声响再次传遍整座山头。
由于连忙开枪导致攻击大大失准,只凿穿了蒂娜脚边的地面。
蜜康发出咂舌声,将长弓枪丢给站在背后的贾格斯,反手拔出短弓枪。
逼近眼前的蒂娜与蜜康互相以短弓枪枪口抵住对方额头。
「好啦,再来你想怎样?」
「这样!」
蒂娜挥动左手长剑劈砍。
不过,蜜康的手抢先一拍采取行动。反手抽出的剑刃斜向划过蒂娜脸庞。
纵身往后跳开的蒂娜右脸颊浮现出一道小伤口。朱红细线随即因渗出的鲜血而逐渐变粗。
「看样子你还嫩得很呢。」
蜜康看著伤口流血的蒂娜发出讪笑。
「你也一样啊!」
蒂娜边举起长剑边语带挑衅地撂下重话。
「……唔!?」
只见蜜康的上衣右侧腹部位被砍出一道大大的缺口。她反射性地伸手触摸缺口,一看见掌心沾有血渍,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这次我非杀了你不可!」
蜜康猛然咆哮,抡剑冲向了蒂娜。
在两人引爆激烈剑击与枪响之际,梅珑突然察觉到现场有异状。
摆出迎战态势在一旁监视近卫兵与商兵动静的她,发现一条顺著地面延伸的龟裂痕迹。虽然因细小加上地面潮湿的缘故而难以看见,但受过训练的梅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那条裂痕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由近卫兵所在的道路尽头,朝著状似瞭望台般向山谷突出的空地中心延伸而去。
理解到这是危险信号的梅珑,紧张地开口说道:
「姊……」
梅莲也立刻心领神会地转头望向同伴们。
「大家快点——」
就在此时,退至后方斟酌出手时机的贾格斯,突然手持新型长弓枪对准雷尼。
「就是现在!一齐射击!!」
近卫兵一起举起枪身。
「开火!」
「不、不可以啊!」
梅珑发出的制止声慢了一步。彷佛爆炸般的轰隆巨响撼动了周遭空气。
为了对抗贾格斯而拔出巨剑的雷尼,看见了有如云霞一般迎面直飞而来的小小块状物。尽管速度远比利箭来得快,但要避开并非难事。不过,同伴们还在背后,他说什么也不能闪开。
「呜喔喔喔喔!」
雷尼放声咆哮,紧握巨剑往前突刺。
透明剑刃夹带著耀眼光芒,笔直迎向飞来的黑色子弹。在场所有人必定都没看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子弹瞬间被粉碎,化作如同雾气般的粉尘往四面八方飞散开来。
贾格斯见雷尼毫发无伤地屹立于原地,顿时无言以对。
「……可、可恶啊,你这个难以理解的家伙!继续开枪射击!!」
就在贾格斯大声嚷嚷之际,一阵「喀隆」的沉闷声响也传入耳中,脚下开始产生晃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你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
贾格斯举起枪口对准雷尼。
「才不是我——」
雷尼回答的下一瞬间,周遭的所有一切都动了起来。
他才刚想著「好像有种整个人飘浮于半空中的感觉」,便看见蒂娜等人的易影已经一鼓作气离自己远去。
「主人——!」
梅珑的呼喊声缓缓地在耳边消失不见。
6
「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或许是不晓得在哪撞到头了吧?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全身隐隐作痛。就跟被臭老太婆用锅子砸中脑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雷尼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掌,发现双手满是泥泞,雨水缓缓冲洗著那些泥巴。身上到处都有割伤,此时正微微渗出鲜血。
他轻轻摇了摇头,视野总算逐渐恢复清晰。
雷尼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幕完全超乎他想像的光景。
什么也没有,简直太夸张了。沙石滚落一地,树木都被扫倒且拦腰折断。放眼望去,都是类似的光景。
「……我记得在贾格斯下令之后,蜜康大叫了一声——」
虽然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根据眼前的惨状来推敲,八成是引发山崩了吧。在场的所有人必然都被卷入其中了。
「有人在吗!?蒂娜!妲雅!夏儿!梅珑!梅莲!」
他放声大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除了蒂娜以外的四人都在雷尼背后,蒂娜也离雷尼有一段距离。守在悬崖边的就只有商兵与近卫兵。
雷尼转身环视周遭一圈,突然发现有一只手臂从沙石中探出。他跑过去拉扯那只手臂,不料手臂竟然轻易地便破土而出。
「唔……」
雷尼忍不住沉吟一声,拋开那只滴下浓稠鲜血的断臂。此外,他也在断臂附近发现一具躯体。不过,那名士兵显然早已断气。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阵呻吟声。
「还有人活著吗!?」
雷尼快步奔向声音的来源,看见一名十分眼熟,全身沾满泥泞的黑发女子。
「……蜜康。」
「我可不记得有允许你随意直呼我的各字。」
嘴上虽然逞强,不过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强忍著痛楚。蜜康上半身虽在地面上,下半身却被埋在土里。看样子,她似乎是被压在地面上的树干给夹住了
「稍等一下吧。」
雷尼在附近绕了一圈,找来一根适合的树枝,他将树枝插入树干底下,再拿一块合适的石头垫于树枝下方。
「为什么要帮我?我可是袭击你的敌人喔。」
「我岂能见死不救。」
「你是打算卖我人情吗?」
「才不是咧!」
雷尼边大喊著边倾注力气压高树枝,蜜康不禁痛得发出悲鸣。同时倒地的树木随之腾空,蜜康赶紧利用双手带动身体,抽出被压在底下的双脚。
「……你不要紧吧?」
蜜康一把抽出短弓枪,对准开口表达关心的雷尼。
「将巨剑交出来!」
「交给你也行,不过你那把短弓枪已经被泥泞堵住枪口啰。」
就在蜜康反射性地察看枪枝的瞬间,雷尼已经起脚踢中枪身。他迅速地抓住腾空飞起的枪身,甩掉泥泞挂回自己腰带的金属扣环上。
「这东西就由我暂时代为保管。好啦,我们走吧。」
「……你说什么?」
雷尼开口说道,蜜康则是不解其意地反问。
「必须离开此地才行啊!」
「我独自一人走得动。」
「是吗?」
蜜康试图起身,接著就因为剧痛袭来而一脸痛苦地跪下。
「就说吧。」
雷尼边说边弯腰蹲在蜜康的脚边。
「让我瞧瞧吧。」
「别碰我!」
雷尼轻松拨开迎面飞来的巴掌,硬是抓住她的脚跟。
「不碰碰看,怎么有办法判断伤势轻重。」
他才刚碰到而已,蜜康便痛得皱起了眉头。即使如此,她却露出一副打死也绝不发出悲鸣的表情紧抿嘴唇。
「骨头没断。不是扭伤就是挫伤吧。如果能先用湿布冷敷一下就再好不过了……」
「……你没受伤吗?」
蜜康颇不甘心地询问。
「拜臭老太婆所赐,耐打成了我唯一的长处。」
雷尼边说边察觉到侧腹部闪过一阵闷痛。或许是肋骨摔出裂痕也说不定。假使方才浑然不觉便急忙移动的话,甚至有可能演变成肋骨断裂的重伤。
「用这个吧。」
雷尼将方才拿来当作杠杆使用的树枝递给蜜康。蜜康瞪视他片刻,最后彷佛拿他没辙似地抢下树枝,支撑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
「问题在于该怎么回到上面。」
雷尼抬头仰望崩落的悬崖。如今已无从分辨原先所处的位置在哪了。他们恐怕是一路直接滑落至谷底了吧。看来也只能设法找到能够攀登的地方爬回山上。
「我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生还者。」
雷尼至视线所及范围巡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出声呼喊也没有得到回应。
他边想著「没办法了」边迈开步伐,蜜康随即以冷冰冰的语调开口询问:
「你知道该往哪边走吗?」
「沿著山谷逆流而上。」
「往上?应该顺流而下才对吧。」
「一般而言是这样啦。不过目前还在下雨,溪流会因水量增多而变得比较危险。如果你想再次被山崩卷走的话,我也不反对就是了。」
蜜康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地,双眼直瞪著雷尼不放。
「我以前曾经在这种环境讨过生活啦。我也不想死。要不要相信我,跟著一起走,全看你的决定啰。」
雷尼话才刚说完,蜜康便一脸严肃地拄著树枝拐杖往前走。
同一时刻,蒂娜等五人已经抵达海德城。
她们在下个不停的大雨中,由士兵领路通过城门被带至客房。此外,还为全身湿透的五人准备了热水与乾毛巾,以及有助于暖和身子的葡萄酒以及酒杯。
五人脱下外衣,擦乾身子,并喝下一口葡萄酒含在嘴里。这段期间,每个人都不发一语。
当作为瞭望台的悬崖区域崩塌时,梅珑与橡莲连忙抽出绑著钢丝的匕首射向大树。幸亏升起营火的大树一带位于后方,所有人才得以脱困。但雷尼、贾格斯与其近卫兵部队——以及蜜康跟她所率领的商兵部队则是全部遭到崩塌的悬崖淹没。
蒂娜连忙察看崖底,无奈当时地面仍持续坍塌,根本找不到可以下去谷底的方法。正朝著城堡前进的海德等人也在同一时刻赶抵现场。
夏儿与妲雅坐在沙发椅上——夏儿整个人无力地靠著椅背,妲雅维持竖起手肘顶著膝盖的前倾坐姿。梅珑与梅莲站在墙边,蒂娜则是站在窗边,隔著持续受到雨水击打的窗户注视著外头。每个人都丧失了动力,一股凝重的沉默笼罩住整间客房。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方便进去吗?」
是海德的声音。
蒂娜作出回应,海德的魁梧身子随即钻过房门走了进来。
「冷静下来了吗?」
「请容我向您说声感谢。」
「我很庆幸能够碰巧在回城途中遇见你们。至少还有救回你们的性命。」
蒂娜彷佛害怕得知答案,语带刺探地开口询问:
「……雷尼人呢?」
海德轻轻摇了摇头。
「坍方现场还不太稳定。要是有人进入,可能会有再度引发崩塌的危险。就算想派遣搜救队,也得等到雨停才行。由于对方包含近卫兵与商兵在内,因此我这边也有设法搜救的义务,但……」
海德的语调隐约透露出他所处的两难立场。
「目前的雨势如何呢?」
「今天八成不会停了吧。明天早上,我再派人前去查探状况。」
「到时候,可以请王子带我同行吗?」
「你有走山路的经验吗?此行可不单是走山脊路线喔。」
「我没问题,还有她们两个也是。」
蒂娜指著梅莲与梅珑如此说道。她判断发高烧倒卧于沙发椅上的夏儿,以及脸色苍白地呆坐著的妲雅大概无法协助搜救工作。
「好吧。」
「非常感谢您,海德殿下。」
海德摇摇头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接著转头望向后方的沙发椅。
「那边的……两个人不要紧吧?」
「我们会设法安顿的。」
蒂娜说完之后,海德又再次瞄了妲雅一眼,然后才转身离开房间。
「蒂娜小姐……」
梅珑以不安的眼神仰望著蒂娜。
「放心吧。我不认为雷尼会因为那点小事就发生不测。」
「对嘛!主人他动作灵活,一定可以蹦蹦跳跳地闪过那些土石的啦。」
「别讲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妲雅彷佛要盖过梅珑的声音似地扯开嗓门大喊。
「被那么严重的山崩卷走,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即使如此,现在也只能相信他——」
蒂娜伸手搭著妲雅的肩头,妲雅却一把拨开并霍然起身。
「我要去救他。」
「要是连你也遭到波及该怎么办?海德不是说现场还处于坍方状态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无所事事地在此枯等吗!?」
「现在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妲雅激动地对著冷静点破事实的蒂娜大吼:
「你对雷尼究竟抱持著什么样的看法!?」
「还能有什么看法,就朋友啊!你不也是一样吗?」
「我说过我不跟他当朋友了,对吧?」
语毕,妲雅定睛瞪视蒂娜。
「我喜欢雷尼。」
妲雅虽然小声,语气却十分坚定地讲完这句话之后,随即掉转脚步,推开房门飞奔而出。
「蒂娜小姐……」
梅珑一脸担心地看著房门的方向。
「放心吧。妲雅自己也很清楚状况,她绝对不会乱来。」
试图安抚梅珑的蒂娜以平稳声调说道,转头望向窗外。
雨持续下个不停,毫无止息的迹象。
「真是火热啊~~」
梅莲依然乐不可支地注视著事态的发展。
雷尼在这场滂沱大雨中持续前进。蜜康则是不发一语地跟在约五米达远的后方。或许是脚部的痛楚减缓了,再加上已经习惯使用手中那根代替拐杖的树枝,因此她并未大幅落后。
「走这个方向真的没错吗?」
蜜康以有些急躁的口吻说道。
「放心吧。纵使没有道路,只要能登上山脊,到时再顺著走就好。早晚都会抵达原本所在的地点。」
雷尼如此回答,蜜康立刻改用瞧不起人的语氯撂下重话:
「实在有够随便耶。」
「这就是我的方法。」
雷尼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今天大概就到这里吧。」
观察完天空状况的他停下脚步。
「我还能走。」
「太阳一旦下山,气温就会跟著下降。况且我们全身湿答答的,体温已经够低了。再不生火取暖,铁定会冻死喔。」
雷尼说到这里,才想起行李袋中空空如也的事实。
「你有办法点火吗?」
「如你所见,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除了被雷尼收走的短弓枪,蜜康身上也是空无一物。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雷尼到附近的树丛间绕了一圈,找回几根比较乾燥的树枝。接著来到可以躲雨的大树底下,利用撕裂衣服制成的火种搭配树枝与木屑,费尽千辛万苦地设法起火。他花了整整一小时的时间,总算窜出大大的火舌。
收集了足以度过一晚的树枝与枯叶之后,雷尼脱掉上半身的衣物,将它们挂在火堆附近的树枝上。
「就这样穿著湿衣服会感冒喔。你也把衣服脱下来烘乾吧。」
「……好啊。」
蜜康以带有挑战意味的目光看了雷尼一眼,随即起身抓住上衣。
「啊,喂?你好歹也绕到树干后面——」
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见蜜康径自脱掉上衣并挺起胸膛。
「怎么样?我的身材比亚尔蒂娜来得更加曼妙对不对?」
蜜康定睛细看,发现雷尼竟一脸困惑地移开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脸颊显得格外通红。
「别、别露出那种表情!你这样岂不是会害我跟著感到难为情吗!」
蜜康突然感到羞耻心凌驾于好胜心之上,连忙用手遮住胸部,转身背对雷尼。
「……照那样子看来,你应该没和亚尔蒂娜怎样。」
「会怎样才怪。她根本就没把我当男人看待啊!」
雷尼也边说边转身背对营火。
太阳在将近一小时之后西沉,除了营火以外的光芒全数消失。天际乌云密布,连丝毫月光也看不见。
「这东西先还给你吧。」
语毕,雷尼将短弓枪丢回给蜜康。
「你在想什么?你是笨蛋吗?」
蜜康收下短弓枪,一脸难以置信地开口说道。
反正箭铁定被抽掉了吧。她这么想著拔出箭筒来察看,接著大吃一惊。箭依旧好端端地插在箭筒里。不仅如此,原先被泥泞堵住的枪口也变乾净了。
「枪身也清理乾净啰。」
雷尼轻描淡写地说道,蜜康则是对他投以怀疑的目光。
「你懂得如何分解清理枪枝吗?」
「每天站在蒂娜旁边看她进行作业学会的啦。只是手边没有工具,无法像她那样快速完成作业就是了。」
雷尼边回答边拿起挂在火堆旁边的衣服。衬衫勉强算是烘乾了,不过外套却吸了相当多的雨水。雷尼无可奈何地将衬衫披在身上,背靠著树干坐在营火前方。
「我要睡觉了,明天还得早起赶路喔。」
话刚说完,雷尼随即阖上双眼。没多久就开始发出浅浅的睡眠呼吸声。
看著毫无防备地入睡的雷尼,蜜康一边怀疑他是否真的已经睡著,一边将注意力转移至斜靠在树干上的巨剑。
只要将这把巨剑夺回,就等于是完成了身为艾尔拉装置商工会会长的父亲所交托之使命。但是,就这样趁人之危袭击他并夺取巨剑,真的好吗?不,只要能够完成任务,应该是不成问题才对。
然而,内心却有种绝对无法就此释怀的郁闷感。此外,还有一股虽非心甘情愿,但自己的确是被他救了一命的愧疚感。一想到换作是迪蓝会采取何种行动,便觉得他恐怕会说「我不喜欢在这种状态下暗中出手夺取巨剑」。
话说回来,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纯粹是个笨蛋吗?或是如迪蓝大人所说,是一名出乎意料之外的大人物呢?
蜜康穿上已经烘乾的衬衫,抱著膝盖坐在营火前方。
这次就放你一马。
她一边看著雷尼微微起伏的胸口,一边暗自作出了结论。
五人所在的客房到了夜晚仍旧点著灯光。海德说要准备有床铺的客房给她们,但五人婉拒了他的好意。
发烧的夏儿躺在沙发椅上,偶尔发出「哥哥,不可以啊」之类带有情色意味的梦呓。
梅莲则是闭著双眼坐在沙发椅上。不过,由她被夏儿的梦话逗得面露微笑的反应来看,她其实并未入眠。
先前夺门而出的妲雅大约一个小时后回到客房,然后便不发一语地保持缄默。
至于蒂娜则是一如往常地进行著拆解清理短弓枪的作业。其实也不是非做不可,纯粹是因为做这项作业没有想东想西的必要。
在蒂娜进行清理作业之际,梅珑缩成一团地坐在旁边的地板上。
「我……没能救主人脱离险境……」
她轻声嘀咕著。
「平常明明开口闭口都是主人,遇到紧要关头时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我根本就是个不及格的随从嘛……我应该随时随地作好准备,好应变突发状况才对啊……」
「梅珑……」
蒂娜停下手边的作业看著梅珑。向来活泼开朗的面容,如今换上了令观者为之心痛的沮丧神情。
「这是我头一次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任务,结果却变成这样,太没用了……」
「你已经表现得很棒了。况且事情也还没结束。没错吧?雷尼不可能那么轻易就丧命啦。」
蒂娜一边轻抚梅珑的头,一边像是讲给自己听似地喃喃说道。
「事情还没结束唷。」
「说的也是!」
梅珑总算露出微笑并闭上眼睛。
蒂娜将摆在桌上的油灯火光转小一些。高挂于窗外天际的月亮随即取而代之地悄然浮现。
她突然回想起当时的状况。雷尼所在的位置附近还有蜜康,后方则是近卫兵与商兵。如果雷尼平安无事的话,蜜康等人或许幸运逃过了一劫也说不定。
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中,雷尼与蜜康两人或许正待在同一个地方。
蒂娜试图将分解的短弓枪零件组装回去,没想到居然失败了。明明是熟到不能再熟的作业,不知为何竟然办不到。是因为手指伴随心跳微微颤抖不止的缘故吧。她有点气急败坏地再试一次。
这种无法冷静下来的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不……
追溯记忆的蒂娜回想起来了。以前似乎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那是当她还住在王都,跟迪蓝在一起的那段期间。当时的她每天都非常期待能够见到迪蓝,不过也曾有过好几天都见不到面。这种感觉与当时十分相近。
蒂娜以手掌轻捂胸口,试图抚平这股悸动感,结果却怎么样也无法平复。
心急如焚到想要夺门而出的地步。
无处发泄这股情绪的她,使出蛮力将短弓枪的枪身硬塞回去。
结果「叮」的一声,金属弹簧应声飞出。
「雨总算停了。」
微弱的清晨阳光射入森林之中。
雷尼伸了个懒腰并用脚拨熄营火,他对依旧坐在地面上、双眼通红地仰望著自己的蜜康说道:
「我们走吧。」
蜜康不发一语地随后跟上。
结果蜜康几乎彻夜未眠,不过雷尼对此事自然是一无所知。
「你是艾尔兰人的混血儿吧?」
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蜜康开口询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你晓得亚尔蒂娜对艾尔兰人做过什么事情吗?」
「我听说了。」
听到雷尼的回答,蜜康顿时语带不屑地撂下重话。
「真令人傻眼。你居然还能跟残害同族的凶手相亲相爱地一同旅行啊!」
「蒂娜远比我还要痛苦。」
「哈,所以你就决定原谅她?好一个天真的少爷啊!这种烂好人个性算是艾尔兰独有的特色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该憎恨命令蒂娜痛下毒手的你比较好啰?」
雷尼转过身来,手按著挂在腰间的巨剑。
「你杀了我啊!」
蜜康语带挑衅地撂下狠话,接著大大张开双臂。
「你尽管报仇雪恨吧。来啊!」
雷尼一脸诧异地看著蜜康,但却无意采取行动。
「怎么了?不必客气。我违反迪蓝大人的命令,私自率领商兵袭击你,最后还落得失败的下场。我无颜回去见迪蓝大人。你倒不如给我个痛快算了。」
「你……」
雷尼简短地嘀咕了一声。
蜜康察觉到雷尼的眼神,顿觉一股彷佛喷火般的燥热感席卷全身上下。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一点都不可悲!!」
蜜康放声大叫,双眼笔直地怒瞪雷尼。
然而言尼却突然转移视线望向别处。
「不准愚弄我!视线给我移回来!!」
「等等。」
「干嘛!?」
蜜康虽然愤恨不平地怒瞪伸手制止她发飙的雷尼,但总算是察觉到雷尼的神色看来不太对劲。
「好像有什么声音的样子……」
「什么?」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雷尼才刚皱起眉头,脚下随即传来一股震动。
「又是山崩吗?」
蜜康抬头仰望斜坡。不过,并未看见树木有任何摇晃。
「不是那边……」
雷尼的视线对准相反的山谷方位。
不仅树木剧烈摇晃,亦可听见树枝断裂的啪吱声响。其中还夹杂著彷佛大量士兵行军般的声音。
「……是威路奇。」
只见长长的巨大躯体以出人意表的速度穿越森林逐渐逼近。雷尼发现它头上插著数根利箭。
「是先前那只威路奇吗!?」
威路奇似乎也确认到猎物踪影,发出了震天咆哮。
「来了!」
雷尼提高警觉,抽出腰间巨剑准备应战。
7
以滑行般的速度接近现场的威路奇,如同与雷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朝向雷尼直扑而来。
「开枪射你的可不是我喔?而且我还被你的尾巴狠狠扫了一下耶!」
雷尼忍不住出声抗议,接著拔腿就跑。他一点也不觉得正面交锋会有胜算。
威路奇一边穿越茂密的树林缝隙,一边有如甩鞭似地摆动头部逼近雷尼。树木被撞倒的轧吱声响紧追著雷尼不放。
「我才不会上你这招的当。」
察觉到威路奇动作有异的雷尼纵身往旁边跳开,赫见威路奇猛然扭动躯体。
长长的尾巴划破空气直劈而下,击中雷尼上一秒钟所在位置的地面。伴随轰隆巨响激起漫天尘沙。
威路奇蠕动躯体,开始寻找雷尼的踪影。
此时,一阵尖锐声响起,威路奇顿时停止动作。
是蜜康。她拔出短弓枪射击威路奇。
「别乱来啊!」
雷尼回头大喊一声。
不出所料,短箭被威路奇身上的鳞片弹开,反而引起了威路奇的注意。
「快点收拾掉这头怪物!」
蜜康边逃跑边大声喊道。
雷尼转而追赶改变方向的威路奇,由斜后方朝向躯体部位奋力一跳。
他本来打算跳到无数节肢蠢动不止的躯体上方,却因威路奇突然改变行进方向而导致跃得不绚高。在他被迫著地之际,威路奇大幅扭转躯体,无数节肢迎面而来。
眼见自己即将被如同钩爪般的尖锐节肢刺穿身体,雷尼连忙举起巨剑猛劈。
好几只节肢应声被斩断,飞向半空中。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雷尼没空深思。巨大身躯沿著水平方向朝他滑行过来。
雷尼反射性地趴在地上闪过威路奇的庞大躯体。长满鳞片的巨躯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躯体另一侧的节肢已然逼近,雷尼再度挥动巨剑劈砍。
并排成一列的数只节肢飞向半空中,雷尼趁机翻身,从那个空隙中脱困。
看著被砍断却仍重覆著僵硬摇摆动作的节肢,雷尼这才领悟到为何自己会觉得不太对劲了。
竟然砍得断。
平常虽然能砍断武器与树木,但面对人类便无法伤及分毫地透体而过的巨剑,这次居然砍断了威路奇的节肢。换成动物就可以砍了吗?唯独无法砍伤人类?
在他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威路奇已快速逼近蜜康。
蜜康虽然加紧脚步逃跑,却因脚受伤而无法快速灵活地移动。她好不容易躲到树干后方,没想到威路奇却开始甩动头部撞击树木。
现场频频传出树干拦腰折断的啪叽声响。
「你的对手在这里!」
雷尼放声大喊,朝威路奇的头部飞奔过去。不过,威路奇却不为所动。
他挥动巨剑劈砍威路奇的躯体,只见透明剑刃滑入躯体中。鲜血化作血花飞溅四射,伤处冒出一道缺口。
砍得下去。生物果然也砍得下去。那么人类呢?
威路奇发出咆哮,原本对准蜜康的头部,为了寻找雷尼的身影而猛然转弯。
雷尼决定不再深思此事,专心与威路奇展开对峙。
威路奇仰天怒吼,转而面向雷尼。
竖起的头部轻轻松松便直达大树顶端.
「难道非杀死它不可吗……但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雷尼边奔跑边脱口发出了沉吟。
「海德殿下,有人在东南方山谷一带目击到威路奇的踪影。」
这则情报,是在蒂娜等人与前来说明现状的海德会面时获得的。快步飞奔进来的士兵向海德报告此事。
「有可能朝城堡这边过来吗?」
「不。照那情况看来,似乎是针对不明事物展开袭击的样子。」
「是雷尼!」
蒂娜闻言霍然起身。
「他若是从山崩现场朝城堡方向推进的话,离遇袭场所确实很近。」
海德以手指搓弄胡须,思考片刻之后才作出回应。
「应该可以前往吧?」
「雨势虽然停了,但地面还很不稳定……」
「可以前往对不对?」
海德看了像连珠炮般重覆相同问句的蒂娜一眼,点了点头。
「……好吧,我允许你们同行。」
「我也要一起去。」
妲雅跟著起身说道。
「可是,你没有登山经验吧?」
「所有责任由我自行承担。」
海德定睛凝视妲雅那毅然决然的神情,死心地轻叹了一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不过,我希望你遵守我们的指示。一旦判断情况危急,我会不惜动用蛮力制止喔。」
「知道了。」
「我当然也要同行。」
夏儿开口说道,海德瞥了她那因发高烧而泛红的脸庞一眼后,断然拒绝。
「你不准跟来。」
「为、为什么!?我也是你的妹妹啊!」
「那就更加免谈了。我岂能带著身体状况如此糟糕的妹妹前往山区。」
「即使您说不行,我也要去——」
「喂,给我好好看管这位小姐。绝不能让她踏出房门一步。」
海德向士兵下达这道命令,随即对其余四人用下巴示意。
「我们走吧。」
蒂娜转头望著夏儿,以安抚情绪的柔和语调开口说道:
「夏儿,你要是重视雷尼的话,就留下来专心养病,免得让他操心好吗?」
「你们胆敢撇下我——」
夏儿快步追赶四人与海德,可是却被士兵挺身拦下。
「……这、这种举动……简直不可饶恕!」
夏儿情绪爆发的吶喊声,在她独自被拋下的客房中徒然地响起。
雷尼定睛凝视著如波浪般摆动著节肢直逼而来的威路奇。同时,开口叫了背后的蜜康一声。
「喂,蜜康。」
「干嘛?」
蜜康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但她也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因此没有多说什么。
「我来充当诱饵,你待会儿趁隙逃进森林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
「凭你现在的脚程根本甩不掉它吧?我还可以靠这把剑的力量跟它周旋。」
蜜康低头看了自己受伤的脚一眼,咬牙切齿地反呛。
「用不著你同情!我可不打算再多欠你人情!!」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就逃离此地去通知蒂娜吧。如此一来便一笔勾销。」
听见蒂娜的名字,蜜康脸上的表情更加不悦了。
「快去!」
彷佛受到雷尼大叫声催逼的蜜康倒退了几步,紧接著也扯开嗓门吼了回去。
「在我还完人情债之前,千万不准给我死掉!」
语毕,她随即掉转身子跑离现场。由于是拖著受伤的脚前进,因此移动速度并不快。但只要雷尼在这段期间内撑住,她应该不至于会被威路奇追上。
「来,我也差不多该跟你做个了断了。」
雷尼举起巨剑,面对直逼而来的威路奇。
不料,透明剑刃的光芒却突然逐渐减弱。
雷尼啧了一声,将巨剑插回剑鞘。顶多还能再用几秒钟……看来只好等待机会再出手了。
就在此时——
「雷尼!快逃!!」
他听见一阵吶喊声。
在判断出声音是来自蒂娜之前,雷尼已毫不犹豫地拔腿往森林狂奔。
连蒂娜也没察觉到自己放声大喊的举动。
她彷佛失去了理智,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从同行的海德士兵手中夺下长弓枪。而且不让对方有抗议的余裕,直接扳动拉杆便利箭上膛,举起枪身瞄准目标。她接连扣击扳机,利箭纷纷射中威路奇的头部。
威路奇瞬间分心。
蒂娜确认雷尼已趁隙跑到大树后方躲起来,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啊!你彻底惹火那只体积庞大的威路奇了啦!!」
士兵忍不住气得破口大骂。
「只要将它解决掉不就得了。」
「体型如此庞大,没那么简单就能搞定啦!」
「来不及了,你要是不用,就借我吧。」
妲雅彷佛要与蒂娜竞争一般,抢走另一名士兵手上的长弓枪。
「瞄准眼睛攻击。」
「我知道。」
对蒂娜的指示作出回应后,妲雅动手扣下扳机。三连发的利箭刺穿了威路奇右边眼球。伤口流出一滩浓稠液体,威路奇顿时发出震天咆哮。
「果然有点本事呢。」
蒂娜发出赞叹声,不认输地瞄准另一只眼睛。不过,却因为威路奇动作过于剧烈而迟迟无法锁定目标。
只见梅珑立刻飞窜而出。梅莲则是一边嘟哝著「真是拿你没办法耶」,一边跟在妹妹后方。
梅珑穿越威路奇身旁爬上树干,将匕首刺入树干。随后彷佛要前后包夹威路奇的长颈项股,拋出了两支匕首。那是两支绑有极细钢丝的匕首。紧接著,她快步横渡钢丝,直接奔向另一侧的树干。
「上次虽然失败,但这次不会再出包了!」
梅珑将匕首深深刺入树干之后,再以另一支匕首所绑的第三条钢丝固定住威路奇的颈项,以免让它挣脱束缚。
「完成了!主人,就是现在!!」
梅珑大喊了一声。
「看我的!」
雷尼朝向大树飞奔过来,在纵身跃向大树的同时拔出巨剑。身体也在绿色光芒迸射而出时变得轻灵许多。
然而,剑刃的光芒依旧微弱。
于是他以右脚重踢树干,借势跳向更高的半空中。同时挥剑砍断碍事的树枝,一路跃抵树梢顶端。再轻蹴最后的树枝一脚,人已轻轻松松地来到威路奇头部正上方。
「再撑一下就好!」
他一边高举巨剑直劈而下,一边纵身跃向威路奇。
透明剑刃深深刺入威路奇的脑门。
头部被贯穿的威路奇扬起颈项拚命摆动。在它猛烈挣扎两、三下之后,钢丝也应声断裂,威路奇再度重获自由。
雷尼为防止被甩开而加强握住剑柄的手部力道,然而巨剑毕竟缺少实体剑刃。再也撑不住的雷尼,就这么被拋向了半空中。
「主人!?」
站在树枝上的梅珑急得脱口大叫,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无能为力。
此时,一支匕首朝雷尼疾射而去。是梅莲。
细小匕首精准地缠绕住雷尼腰际的吊炼。匕首尾端还绑著一条细钢丝。
雷尼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停住,然后才缓缓降落。在即将抵达地面前又大大地顿了一下,接著仿佛钟摆般前后晃动。是钩到树枝的钢丝将雷尼垂挂于半空中。
雷尼割断钢丝,从高度约三米达的位置降落地面后转过头一看,威路奇的巨躯总算停止动作。右手巨剑所发出的光芒也消失不见了。
「雷尼,欢迎回来。」
蒂娜前来迎接雷尼。大概是跑了一段路吧,难得见她呼吸如此急促。
「总算是顺利回到——」
侧腹部隐隐作痛的雷尼皱起眉头,露出了苦笑。
这时候,蒂娜突然张臂抱住了雷尼。
「……呃,蒂娜,你怎么了?」
出人意表的举动令雷尼整个人为之一愣。由于过度震惊,导致他那隐藏在前发底下的双眼视线四处飘移。
「太好了……」
蒂娜轻轻嘀咕一声之后,像是突然回过神似地,连忙从雷尼身边退开。
「呃,那个……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松懈下来就不自觉地用力……」
蒂娜一脸紧张地配著奇怪的手势问雷尼解释。
她的举动看起来太孩子气,雷尼忍不住露出笑容。
「抱歉,害你担心了。」
「我、我本来就认为你不要紧就是了……」
蒂娜完全无法直视雷尼,连忙转移目光焦点。
「真是够了,那种小毛头到底是哪里好啊?」
从雷尼背后传来一阵冷淡嘲讽,蒂娜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僵硬。
「……蜜康?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说来话长,况且我也不能撇下她不管。」
雷尼如此说明,蜜康彷佛要向蒂娜挑衅似地伸出手掌,轻轻贴著雷尼的背部。
「我们可是尽情温存了一晚唷。」
那一瞬间,蒂娜感受到一股连自己也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要不是被妲雅抓住手臂,她大概早已飞扑过去了吧。
「冷静一点,那只是单纯的挑衅罢了。」
蒂娜听出蜜康的语调中夹杂著浓浓的怒气,总算是恢复了理智。这代表彼此都是会观察别人的行为而自我反省的类型。蒂娜深呼吸几口大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雷尼不知是否察觉到蒂娜的视线中夹杂著杀意,只见他连忙摇头加以否认。
「你、你可别会错意喔!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没错,还真的是什么事都没发生。都已经欣赏到本小姐完美的躯体,居然连摸都懒得摸。」
蜜康懊恼地撂下这句话之后,对蒂娜投射出一道冰冷的视线。
「……你看过了吗?」
蒂娜转身以毫无抑扬顿挫可言的平板声调询问雷尼。
「算、算是吧……因为当时必须烘乾被雨淋湿的衣服,所以……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雷尼有点难以启齿地轻搓鼻头,说明起原委。
「亚尔蒂娜,这次我就暂且放你一马。」
蜜康以高傲的姿态开口说道,蒂娜闻言发出了一阵乾笑声。
「在这种状况下,你还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的人马全军覆没,我们这边可是全员到齐喔?」
蒂娜准备举起长弓枪,雷尼却趋前压住枪口。
「蒂娜,这次就放她走吧。」
「雷尼!?这家伙可是——」
「我晓得。但是,她已经失去所有部属了。」
「……我也丧失了许多东西啊!」
蒂娜边怒瞪蜜康边用力紧咬嘴唇。蜜康迎向这道愤怒视线,开口对雷尼说道:
「现在放我离开的话,将来你会后悔莫及喔?」
雷尼耸耸肩作出回应。
「那我问你,迪蓝有对当初放过我一事感到后悔吗?」
「别拿迪蓝大人跟你这种货色相提并论。」
蜜康顿时换上恼怒神情回呛。
「哎呀,有什么关系。」
「别以为你这样就算卖了人情给我。」
「我才不会那样想。」
雷尼面带苦笑地说道,蜜康则是转身举步离开了现场。
「真的要放她走吗?」
蒂娜露出像要以视线射杀蜜康般的凶狠模样,瞪著她的背影。
「反正在她返抵城堡之前,迪蓝大概也无法轻举妄动吧?」
听见雷尼的回答,蒂娜瞬间眯起了双眼。
「你这个人……还真让人摸不著头绪呢。」
蒂娜发出一声与其说是傻眼,倒不如说是钦佩的惊呼。她没想到雷尼竟然打算利用蜜康来争取时间。
「总而言之,我累死……了——」
雷尼突然像是全身虚脱一般,当场瘫倒在地。
「雷、雷尼!?」
「主人!?」
梅珑突然窜冲过来。
蒂娜抱起雷尼,随即放心地松了口大气。
「放心吧。他似乎只是太过疲劳的样子。现在睡著了。」
蒂娜边说著边将雷尼的手臂揽在自己肩上,试图扶他起身,妲雅见状,赶来扶起他另一只手臂。雷尼瘫软无力地夹在两人之间。
「……蒂娜。」
妲雅轻轻嘀咕了一声。
「什么事?」
「你懂了吗?」
妲雅没有挑明问题内容。但在被问及的瞬间,蒂娜突然有种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嗯。」
蒂娜看了雷尼的侧脸一眼,咬著嘴唇微微点了点头。
「我没有料到,居然会被别人点破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是,我不会输的。」
「知道了。」
蒂娜并未反问她不会输掉什么,而是定睛看著妲雅作出回应。
「因为我也不会轻易认输啊!」
见到她脸上的笑容,妲雅瞬间心生畏惧,然后才笑著回答。
「弄巧成拙了。看样子,我好像反而点燃了你的斗志啰。」
两人隔著雷尼互相轻触拳头,随后一同迈开步伐。一脸担心的梅珑则是紧跟在后。
「要是我个子再高一点点,就有办法扶著主人离开了……」
「跟我搭配不就刚好了吗?」
「跟姊姊就算了啦。」
梅珑鼓起脸颊,十分羡慕地看著他们三人。
8
隔天早上,在床上清醒过来的雷尼挺起上半身,这才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
纳闷自己为何会这样的雷尼一转动手臂,便引起一阵剧痛,记忆也随之浮现。
就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房门接著开敔。
「睡醒了吗?」
雷尼见到蒂娜与妲雅一起走进厉间,不禁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
「你们两个是怎么啦?还真稀奇呢。」
「这个嘛……」
「没错,说来话长啊。」
蒂娜与妲雅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是吗?总之,只要相处融洽就好。」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蒂娜边说边将餐点摆到床头柜上面。
「来得正好,我肚子饿死了。」
「我想也是,毕竟你已经昏睡了一整天啊。」
妲雅将热腾腾的面包递给他。
「我睡了一整天?」
雷尼满脸诧异地接过面包,连同浓汤一起吃了起来。他边咀嚼边望向窗外,只见阳光普照,到昨天为止的大雨彷佛未曾降临过一般。
「天气变好了呢。等我吃完这餐就启程吧。」
「这么快就要离开?还是让身体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吧?」
妲雅惊讶地开口说道。
「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啊!」
「……说的也是。」
蒂娜点头表示同意。尽管不认为迪蓝会在蜜康回去覆命之前就执行替代方案,但其他势力却有可能派出追兵。去找剩余三位王子并非他们唯一目的。如果一并考虑到后绩的事情,还是应该要抢先一步采取行动才对。
「那我们先去作好准备。」
蒂娜与妲雅转身离开房间,这次换夏儿站在门口探头窥探客房。
「你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还有点发烧,一定是因为闻到哥哥的味道吧。」
夏儿神情陶醉地吸了口大气。
「虽然很想很想将脸埋进您健壮的胸膛,但因为感冒尚未痊愈只能无奈作罢。毕竟不能将感冒传染给您啊!」
夏儿讲完这番话之后,一脸正经地低声诡道:
「其实,我有些话想对哥哥说……」
「什么事?」
「遭到病魔侵扰的期间,我作了一场梦。在百花盛开的庭园中,我们热情地互相拥吻。哥哥也真是的,居然表现得那么狂野……」
「呃,是喔……那真是太好了呢,哈哈哈。」
雷尼根本不想知道梦中的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好事,露出僵硬笑容如此说道。
「因此我决定了。」
夏儿跨出一步踏进客房,满脸通红地凝视著雷尼。
「决、决定什么事?」
「这是我所下的重大决心。虽然感到十分懊恼——」
就在此时,梅珑从外面跑了进来。
「主人!您的身体——」
她差点撞上夏儿的背部,连忙急踩煞车停下脚步。
「夏儿小姐!要是您将感冒传染给主人,那怎么办啊!!」
「等等,我有重要的事——」
梅珑充耳不闻地硬是将夏儿拖离客房。
「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雷尼试著思索夏儿想说的话,结果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换好衣服、披上外套的雷尼来到户外,发现海德正在等待他前来。雷尼察觉到他板著一张脸、表情格外僵硬,觉得有点诧异,于是便出声询问。
「怎么了吗?」
海德交抱双臂,欲言又止地定睛凝视著雷尼。
「这几天真是受了你不少照顾——」
雷尼伸手表达握手之意,海德却无视他的手掌毅然说道:
「雷尼,出发之前跟我来场对决吧!」
「啥?」
「这是男子汉之间的胜负。」
「等一下。我是才刚能够起身行动的伤患耶。」
「那种程度的伤势,对我来说形同家常便饭啦!」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好不好。」
雷尼看著那身就算拿大木条敲击八成也不为所动的魁梧体格,不禁沉吟一声。
「我要亲自确认——」
海德说到这里,视线瞬间转向雷尼的背后。站在他身后的正是其他五位同伴。
「你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汉!」
「你是指国王宝座吗?我先声明,我完全无意背负起这个国家的命运喔。」
「废话少说!」
「可恶,你果然也跟其他王子一样吗!」
正准备拔出巨剑的雷尼,一看见海德握紧双拳摆出应战架势,随即扬起嘴角。
「如果是这种对决,我乐意奉陪。」
雷尼脱下外套,将巨剑拋给蒂娜之后,也作好了迎战准备。
身形魁梧的海德展现出超乎想像的灵巧速度。面对试图以自己为中心切入死角的雷尼,海德采取瞬移步法想要封锁住雷尼的动作。一举一动绝不拖泥带水。
雷尼虽数度试图抢攻,但对方却无懈可击到令人火冒三丈的境界。于是他转念一想「看来只好换我引诱他上钩」,随即压低身子收回左拳。
海德立刻边箭步趋前边挥出一记右拳。
上钩了!
眼见正面即将被这记破风而至的重拳击中,雷尼连忙撇头躲过攻击,同时闪身向右移动,想要钻入海德的怀中。
海德的左拳像是早已准备好似地直扑而来。
雷尼赶紧翻身闪向右侧,避开了这一击。
就在那一瞬间,右侧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刚刚翻滚时触碰到昨天的伤处了吧。雷尼在起身之际放低了右臂的防守。
海德趁机挥动左拳,祭出一记类似钩拳的攻击。
雷尼则是以右直拳展开迎击。
海德的手臂长度占了上风。一旦正面交锋,雷尼只会落得挨拳头的下场。
雷尼急忙将右肘弯成<字状。由外侧逼近的海德手臂被手肘推离原先轨道,伸直的左拳顿时失去目标扑了个空。
雷尼的右臂也因酸软无力而无法击中海德睑部。
攻击落空的海德整个人变得毫无防备。雷尼立刻抬高左膝全力一顶。
海德因下巴被膝盖顶中而导致头部上仰。
不对,海德是自行将颈部后仰,试图减轻膝盖的冲击力道。
然而,雷尼的脚却还有后著。只见脚尖自抬高的膝盖下方笔直探出,狠狠踹中海德门户大开的腹部。
「怎么样啊!!」
确信胜利到手的雷尼放声大吼。
紧接著,现场传出一阵足以盖掉其吼叫声的剧烈闷响。
原来是海德猛然摆动后仰的颈项往下劈落,对准雷尼头部祭出一记头锤。
雷尼的视野瞬间为之一暗,眼前爆出阵阵火花。
「雷尼!?」
蒂娜与妲雅同时脱口大叫。
雷尼与海德扭成一团,双双失去平衡,分别呈大字状倒卧在地。
雷尼上气不接下气地仰望著天空。尽管视野边缘还有星星来回飞舞,不过双眼视觉已经恢复正常。
「你这家伙瘦归瘦,还真是耐打耶。」
海德以强忍著痛楚的嗓音发出沉吟。
「我才佩服你呢,一个大块头动作居然那么敏捷。」
雷尼则是皱著眉头回应。
「……算了,我想交托给你应该是没问题才对。」
海德瞄了妲雅一眼,喃喃嘀咕著。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呃,没有,我什么都没说!」
海德难得慌慌张张地作出回应,随即站起身。
「你就真的那么想当上国王吗?」
雷尼挺起上半身,以正经口吻提出疑问。
「国王?我不适合坐王位,当个将军就足够了。」
「我倒觉得那也算是个相当贪心的念头就是了。喂,慢著,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出手啊?」
「别在意了。我对王位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想守护这个国家罢了。如果你愿意守护的话,我也很乐意助你一臂之力。」
「我……」
雷尼顿时支吾其词。
「你如果肯认真思考,就更用心地去烦恼此事吧。然后找出属于你的答案,不过时间已经不多啰。」
「……我晓得。」
雷尼自紧抿的嘴唇之间挤出答案。
「话说回来,你知道其余三位王子是什么样的人物吗?」
「完全不中用,你远比他们要来得像样多了。自行亲眼去见证一番吧。」
海德立刻以不屑的口吻作出回应。
「他们是叾一不知道会采取何种卑鄙手段的家伙,切勿掉以轻心。」
「知道了。我会将『他们比动手殴打伤患的家伙来得更糟糕』这件事铭记在心。」
雷尼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海德发出咂舌声,使劲拍了一下雷尼的背部之后便转身离去。
「主人,您、您不要紧吧?」
梅珑见雷尼站起身,马上飞奔过来。
「……嗯。这点小伤算不了——」
雷尼原本准备用拳头去钻梅珑的脑袋,整个人却突然失去了平衡。
「啊呜呜……」
梅珑连忙以娇小的身子搀扶住雷尼。
「梦想得以实现,不是很好吗?」
梅莲一脸若无其事地调侃她。
「姊姊,快、快点过来帮帮人家啦。」
「你不是说不想跟我一起扶他吗?」
「别、别说那种坏、坏心眼的、话啦……」
梅珑满脸通红地抱住摇摇晃晃的雷尼。
蒂娜经过佯装不知情的梅莲身旁,准备将巨剑与外套交还给雷尼的时候,突然嘟哝了一句:
「刚刚那一幕,就是所谓的青春吗?」
「我真搞不懂男人这种生物耶。」
夏儿则是叹了口气,微微歪著头。
「我倒是可以理解喔。」
「毕竟你算半个男人嘛。」
夏儿宛如调侃妲雅似地接著说道。
「如此说来,代表我比你更能理解雷尼的想法啰。」
妲雅面带笑容的反击,让夏儿顿时一脸懊恼地噤口不语。
「没事吧?」
蒂娜对著雷尼伸出手。
「……呃,嗯。」
雷尼抓住她的手,总算重新站稳脚步,同时接过巨剑。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他因此感觉身体舒适了一些,双眼焦点也恢复正常。等穿上外套之后,便以完全回复成往常的口吻大声说道:
「好啦,我们出发吧!」
「真的不要紧吗?」
雷尼用拳头轻轾钻了几下一脸担心的梅珑的脑袋,笑著回答。
「嗯,没事了。刚刚真是被那家伙的铁头功将了一军啊!」
准备动身离开现场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发现夏儿不知为何伫立在原地看著自己。
「怎么啦,夏儿?该出发啰。」
「……我、我不能跟你们走。」
夏儿脱口说出这句意外话语,令雷尼不由自主地反问:
「咦?喂?」
「我还没退烧,而且我也不希望再继续成为哥哥的负担。」
「……夏儿。」
雷尼一脸惊讶地注视著夏儿。
「生了这点程度的小病就示弱,真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即使听到蒂娜挑衅般的发言,夏儿依旧面不改色地回应。
「这是我自行思考出来的结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成为累赘。」
「看来……你是认真的呢。」
蒂娜笔直凝视著夏儿的脸庞,语带确认地询问,夏儿则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吧。」
雷尼看了夏儿一眼,缓缓伸出手。
「谢谢你在这一路上的协助。」
夏儿一把抓住雷尼的手掌,使劲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同时凑上嘴唇。不过她马上又停止动作,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看著的梅珑。
「哎呀,你不阻止我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只是一下下的话,没关系啦……」
面露复杂表情的梅珑以凝重的语气如此回答,夏儿随即笑著以手臂环住雷尼的颈项。
「喂,你——」
夏儿用双手扣住拚命挣扎抵抗的雷尼,轻轻吻上了他的脸颊。
「我不能将感冒传染给哥哥啊。」
她对大吃一惊的雷尼说道,并送上一道秋波。
「但是相对的,我会在下次见面时献上一个特别火热的深吻喔。」
接著,她转身面向蒂娜与妲雅,趾高气昂地展开训话。
「事先声明一下,这并不代表我已经放弃哥哥喔。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将哥哥带往禁忌之路。麻烦你用心监视,以免哥哥遭到其他无聊的苍蝇纠缠好吗?」
夏儿瞄了妲雅一眼,对蒂娜如此说道。
「很遗憾,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蒂娜轻轻耸了耸肩。
「哎呀,看来好像已经多出一只苍蝇了呢。你们两个就尽管自相残杀吧。」
夏儿颇为不满地说道,重新转身面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雷尼。
「哥哥,请您务必保重。要是有状况发生,我一定会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您身边。另外,也无须替我担心。海德哥哥会安排护卫保护我的。那么在此祝福各位,愿各位能享有一段愉快的旅程。」
语毕,夏儿迅速背对众人迈步离去。
「走得还真乾脆耶,亏我还很期待,是不是会演变成更加劲爆的争风吃醋戏码呢。」
梅莲一脸扫兴地说道。
「没这回事好吗?」
蒂娜摇了摇头,以谁都听不到的声音嘀咕著。
夏儿的肩膀因压抑不住涌上心头的干头万绪而微微颤抖著。
蒂娜如今已经可以理解夏儿内心的感受。知道她有多难过、多心痛。
「好啦,我们走吧!」
雷尼开口说道,旋即微微侧头露出疑惑神情。
「可是,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些什么……」
「忘了什么事?你刚刚已经扁完第五王子了吧?」
蒂娜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是那件事啦……唔——既然想不起来,就代表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雷尼点了点头便迈步前行。
再来只剩下排名前三名的三位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