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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章]I love you──探索寻找

我初次认识她那会儿,她把玻璃窗砸碎了。

那事距今已有三年,我至今仍记忆犹新。那是高一的六月初。那一天,天气十分晴朗,地点是在文化部活动室大楼,天文部的活动室里。该社团的成员对社团活动并不是很上心。

而我所属的社团是文艺部,活动室正好就在天文部的左边,于是很清晰地听到了咣的一声巨响。当时我正独自待在活动室里,因好奇而前去查看情况。

她背向破窗外的晴朗天空,独自伫立在室内。

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射入,将碎散的玻璃片映照得熠熠生光。

微风自窗外吹入,撩动她的乌黑长发。

她逆着光,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尽管如此,我还是能依稀看到她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仿佛能够贯穿四周的强烈光芒。

万里无云的晴空、破碎的窗户、散乱的碎玻璃片以及她的身影,这些事物合在一起,宛如一幅画卷,具有一种令人不禁窒息的冲击力。

「喂!三日月!你在干什么!」

天文部的右边是演剧部。那里的顾问老师岩仓一赶到,怒目圆睁,对着她一通叱责。

她对岩仓的训诫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抽抽嗒嗒地哭泣以求同情,仅仅是右手一直紧捏着块疑似用来砸玻璃窗的带尖大石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喂,你有在好好反省吗?!再说了,你平时态度就不端正,总是……」

「那个……」

看岩仓那个架势,感觉他会一直念叨个不停。这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那人就是我。

「是不是先去处理下伤口比较好?」

事先声明,我这人并不喜欢主动往麻烦事里钻。非要说的话,我更希望能避开麻烦,平稳度日。

只不过,现在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那通透白皙的手中,渗出了红色的血。

大概是砸窗户时伤到了吧。虽说伤口并不严重,但她的肌肤当真白皙胜雪───虽然这是个很常见的比喻───因此鲜红色的鲜血沾在上面会显得十分惹眼。

「……姆。」

由于我的插嘴,岩仓似丧失了兴致般不再像刚才那么愤怒。况且,眼前这名女学生确实受了伤,他可能也觉得放着伤口不处理,继续训诫下去有些不妥吧。况且还有我这个目击者在场,他也有可能是顾忌到我事后将他看到学生受伤,却不让去保健室的事传出去,损害到他的风评,甚至影响到他的工作及生活

「……说的也是,三日月你去保健室吧。日野,你来把这里收拾一下。」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尽管我心里抱怨着明明砸破窗户的又不是我,凭什么让我来打扫?但我的性格并没有强势到会去顶嘴他人,于是便默默地去拿扫除用具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认识她时发生的事。

而正式和她说上话,则是自那数天后的事了。

「喂,如果有空,一起喝杯茶不?」

她站在天文部的活动室前,对要去隔壁文艺部活动室的我开口就是一句搭讪时惯用的陈词滥调,并递过来某样东西。

那是校内自动贩卖机里售卖的纸包装饮料,但纸盒上写着七个字:「黑醋榴莲姜汁茶」。该饮料也不知道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制作出来的,是我校自动贩卖机里最为奇葩的一种饮料,在学生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一部分勇敢的挑战者说,与其喝这玩意,还不如去喝泥水。也有人不信邪,或者是出于好奇,试着喝过一次,但从未见他们买过第二次。

「这是之前你帮我打扫的谢礼。」

她把那饮料硬塞给我,自己也在同样的饮料上插上根吸管。

「……你喜欢喝这个?」

「第一次买。我早就想尝尝了,但要是难喝的话,岂不是会很糟心?」

「把有可能很难喝的饮料给我,真的好吗?」

「嗯?搭个伴嘛。」

「……」

「你想下嘛,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喝,结果却很难喝,那不就只能生闷气?」

「有人一起的话,有什么不同吗?」

这样就能暗暗窃喜一句『怎样?被我拖下水,一起遭罪了吧,活该啦!』吗?

「能一起吐槽『这什么阴间饮料呀,也太难喝了点吧』,然后相视而笑啊。」

「……」

听到这出乎意料又有些耐人寻味的回答,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奇怪的女生』,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但现在看来她或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怪。

「还有,单纯就是能在心里偷笑『怎样?被我拖下水,一起遭罪了吧,活该啦!』。」

果然是这样啊。

「……伤口没事吧?」

她的右手上依然包着绷带。

「完全没事。唔哇这什么啊好难喝!」

「……那个,能问你个问题吗?」

「并没什么特殊理由哦。」

「我都还没问。」

「除了『为什么要砸碎窗户?』以外,你还会问什么?三围吗?我可是穿衣显瘦的类型哦。」

「才没问你这个。」

「你说,三围在女生之间是个很寻常的问题,但知道了三围后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啊?这不过只是串数字罢了嘛。」

「我才不想听你问这些。」

「她和我都是天文部的成员,说是在活动室里和朋友嬉笑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把窗户弄出了裂纹。」

「嗯?……啊,这就是你砸碎窗户的理由吗?你还真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啊,还得想一下才能弄明白你在说什么……话说,这么轻易就把理由告诉我吗?」

我原本还以为这件事里有着某种难言之隐,她也并不希望他人打听她这么做的理由。

「毕竟你帮我打扫了玻璃碎片嘛。另外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应该不会随便泄露别人的秘密。」

「而且,我看上去也没什么朋友?」

我并非讨厌人际交往,但也不喜欢一群人欢聚喧哗。在闲暇时光里也要么独自度过,要么只和关系很好的几个朋友闲聊。而且,我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很多能吐露秘密的对象吧。

「别那么贬低自己啦。总之打起精神,来一口?」

「你自己刚刚才喝了口这玩意儿。别因为难喝就塞给我啊。」

「这可是你第一次,同时也最后一次能和女生间接接吻的机会嘛。」

「你是不是刚叫我打起精神来,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很过分的话啊?」

「想必,你是不满足于间接接吻的那类人?」

「信不信我把剩下的饮料全从你鼻子里灌进去。」

「那么,关于窗户的事情。」

「别突然言归正传啊……」

「因此,从不久之前开始,那扇窗户就已经有裂纹了。但是,我们部门名义上的顾问老师平时根本不会来活动室,而且窗户也一直都有拉上窗帘。即使是从外面看,也因为正好被树木的阴影遮挡住,很难看到那道裂纹,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我大致明白情况了。

「总之你是为了袒护朋友,才去砸破窗户,惹老师生气……」

「于是我就想着,反正都已经裂开了,那干脆砸碎得了呗。」

「嗯?」

听到这一完全超乎意料的回答,我不禁愣了愣。

「只有裂纹在上面,不是逼死强迫症吗?既然这样,干脆彻底砸碎掉,不是会更舒服一些?」

「抱歉,我没能理解你的意思。」

「就是说,如果我没去砸破那扇窗户,就会谁都注意不到上面有裂纹,一直把它放置在那里。那不就只能去把砸破了吗?」

「嗯,我无法理解。」

「那举个例子。假如你面前有个非常痛苦的人,但那人却在非常勉强着自己,强颜欢笑。这种时候,你不会生出想让他别再继续忍耐,让他干脆痛快地痛哭一场的想法吗?」

「诶,是这个道理吗?」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啦。」

那你扯这个干嘛。

「总之就是窗户上有裂纹,我就把它砸碎了,仅此而已啦。」

她用吸管滋滋地吸着纸盒里的饮料,就像是在说该话题到此完结一般。然后,她又被这过于难喝的饮料呛得咳嗽起来。

我打自心底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孩。

虽然我们并非同吃一锅饭的关系,但有一同喝过同种怪饮料。在那次之后,由于这层联系───才怪,单纯只是因为我们活动室相邻,于是我们经常会见面聊天。第三次见面时,我们才知道对方的全名。不如说,在注意到我们之前都是在连对方名字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聊天后,我们都很是惊讶。

她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女孩。我和她都并非待人亲切的那类人,然而,我和她之间却存在着某种事物能够让我们非常自然地对话,甚至还会毫无顾忌地互相打趣。

该怎么说呢?或许是彼此的波长对上了吧。如果说我们是怪人同好,那便等于我承认自己和她是同级别的怪人,因此我不想这么说。

所以,我换种比较浪漫的说法吧。

───或许从初次见面时起,我们就已经被彼此所吸引了。

就在我与她相遇的高一那年,即将放暑假时的某一天。我在教学楼的走廊上看见她和另一名女生走在一起。

我曾在活动室大楼里见过那名女生,她是天文部的成员。但我在意的并不是那名女生,而是她……三日月。

她当时的表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是一个怪人,经常戏谑似地坏笑着,或者一脸无聊地眼神半眯,却很少露出「轻松、温柔的笑容」。

总感觉自己看到了某样稀奇事物,于是我便一直盯着她看,但她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视线,与我眼神相汇。

「哦,你好啊,日野。」三日月非常自然地向我打招呼。

我不知道自己盯着她看的事有没有露馅,总觉得有些难为情,淡淡地小声回了句:「你好。」

「绯花里的朋友?」

和三日月一起的女生似探身窥探般抬头看向我。

她有着一头齐肩中长发,与外表相当引人注目的三日月相比,她相貌并不出众。

但她身上的气质很柔和,即便是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她也没有表现出警惕或是排斥的态度。或许是天性如此,能感觉到她那份自内透露而出的恬静气息。

「嗯~差不多吧?他叫日野夕斗,人还挺有趣的。」

「这话可轮不到你来说。你比我要更有趣些吧。」

「嘿~更有趣些?你就这么中意我吗?」

「……是你自己先说那话的吧。按你这意思,那你也很中意我啰,你确定要这么讲?」

「嗯?你这问题问得还是真是怪呢。难道我不能中意你吗?」

三日月四成似调侃,六成似认真地注视着我的双眼。

听到我们这番对话,和三日月同行的女生忽然笑了起来。她既没有调侃我们,也没有出声嘲笑,而是一脸笑意,眼神温柔地在一旁看着我们聊天,表情看上去很是欣慰,反而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日野,她是美空,美空千宇。」

「初次见面,我是美空。日野感觉是个好人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我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对周围的人都很友善,但却对此不以为意,因此我一直以为自己给人的第一印象通常会是很冷淡。

「喜欢绯花里且懂得她魅力的,全都是好人啦。像她这么有趣、帅气还可爱的女孩子,世上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美空紧紧地挽住,或者说是抱住了三日月的胳膊,满面笑容地说。或许是有些禁不住这直率的赞扬,三日月的脸颊上染上了几缕红霞。

「绯花里就拜托给你啰。」

「不是,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尽管我矢口否认我们的关系,却并未能解开美空的误会,她仍一脸笑眯眯地坏笑着。

我很不喜欢这种但凡涉及到男女关系,就胡乱配对的风气。可奇怪的是,美空身上并没有那种她正在享受八卦的令人不快感,她的目光反而令我感到温暖且舒适。

───我在后来通过绯花里了解美空时,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因:我这时之所以没有感到不快,大概是因为美空并不是在调侃我们,而是在真心祝愿我们两人能够幸福。

她性格温和,洞察力敏锐。她定是看穿了深藏于我和绯花里内心深处的孤独,并通过直觉得知,我们能够很自然地一同欢笑着携手度过此生吧?

「喂~美空~关于这份打印……」

这时,一名像是美空熟人的学生叫到她。

「抱歉,我稍微过去一下。」

我和三日月被留在了原地。

「美空她呢,是个好女孩哦。她并不会刻意去装得讨人喜欢,而是真的对每个人都很亲切。对我也一样,总是会笑着过来找我聊天。」

她的那种说话方式以及升高了些许的声调,听上去像是在讲这是一件很特别的事,并为此感到开心。

「你看,我是个不扎在群体里,坚守本心,特别特别有个性的女孩子不是?」

「是呢,说得好听点,或许是那样吧。」

「所以呀,我也有很多被冷落的时候。不过我也不会因为那点事就去改变自己。但是,如果有人能很寻常地笑着接待我,还是会感到很开心。」

「……」

她稍稍眯起双眼,语气比平时更加开朗。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突然想到某件事。

「我说,难道她就是你之前提到过的,不小心把窗户弄出裂纹的那个人吗?」

「……嗯?」

「之前聊这个话题时,你说了一个奇怪的理由,但你其实还是为了袒护朋友才砸碎窗户的吧?毕竟不管怎么隐瞒,那道裂纹总有一天会被老师发现,而在那段期间里,她会一直因为这件事而提心吊胆。」

她一时语塞。虽然她的表情毫无变化,但那微微颤动的眼睑却是出卖了她。

「倒也不是……我也确实是觉得留着裂纹在上面让人很不爽,所以才想把玻璃砸碎的哦?」

「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不希望她被老师批评,所以才想在裂纹被其他人发现前,自己先把玻璃砸碎的吧?」

「姆……」她撅起了嘴唇。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她是个怪人,且性格乖戾。被人认为自己是个会庇护朋友的温柔女孩,或许会让她感到很不自在。

「你好烦诶!非得把真相彻查到底才肯罢休吗?你是侦探吗?」

「确实如此。虽然平常是以普通高中生的身份生活,但我其实是一个能华丽地解决案件的名侦探。」

「真的假的!挺厉害嘛。真好啊~需不需要一名美少女助手呀?」

「我瞎扯的。」

「我知道啦。」

在跟往常一样一通插科打诨后,我再次言归正传。

「我虽然不是侦探,但也还是想去了解你。」

「哦?我这是被表白了吗?」

「才、才不是啊。如果身边有个未知生物,都会很在意,很想去观察吧。」

听到我的这句话,她顿时忍俊不禁:「不错呢。你这种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我很喜欢哦。」

我是真没有向她表白的意思。

但是听到她那句话,我还是不由得有些心动。

毕竟三日月虽然是个怪人,但也是名如假包换的女孩子,而且现在还从这名女孩口中听到了「喜欢」一词……但是,我也不想承认自己是名超好搞定的男生。

而且,她所喜欢的也并非我本人,而是我的说话方式。如果就此会错意并得意忘形,可是会社死的。

不过,我在这时突然重新意识到一件事。

她只要不开口说话,就特别可爱。

白皙透明的肌肤与黑亮顺滑的长发相互映衬。一双大眼顾盼生辉,如鲜嫩果实般水润饱满的嘴唇无比诱人。

我曾听说,其实男生之间偶尔也会聊到三日月。大概就是从「对了,一班的三日月挺可爱的吧?」开头,然后以「但那家伙一说话,就会变成个超级怪人啊」收尾,两秒钟便结束掉话题。不过,他们想说的我都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我却觉得───

沉默寡言的她,不是很无趣吗?

下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发生在同年秋季,十一月某天的放学后。

那天,我找老师有事,错过了平时回家时搭乘的公交车。而距离下一班公交车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我在教室内自己的位置上睡了一觉。但突然感到口渴,打算去自动贩卖机买点喝的───在那途中。

我看到一道人影从走廊的另一侧狂奔过来。

「三日月?你干嘛跑得这么拼命……」

「嘘!安静点,还有,跟我来!」

她抓住我的手,拉上我一起跑了起来。

「呜哇?!你突然干嘛啊。 」

「有人在追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现实世界里说出那句台词,而不是在二次元里。你难不成还是动画里的主人翁吗?

「怎么办啊……决定了,就躲这里!」

三日月跑进附近的一间教室内,带着我一同钻进了扫除用具柜里,然后从里面把门关上。

我们两个就这么躲在扫除用具柜里。

「喂,到底怎么回事啊。」

「都说了,有人在追我啦,而且还是那个岩仓老师。」

岩仓,以前她砸碎玻璃窗时叱责过她的那名老师。他本就是名以为人严厉,一旦生气就很可怕而著称的教师。像她这种处事漫无目的闲散学生,和他肯定相当合不来吧。

「不是,你被人追,干嘛连我也得藏起来不可啊。」

「搭个伴嘛。」

「你自己一个人死去啦。」

孤男寡女待在扫除用具柜里,身体紧贴在一块儿。这使得我无法保持冷静。

「不过,你不觉得这有点像电视剧里的情节,挺有趣的吗?从追捕者手上逃生的两人。」

「……话说啊,你到底干了什么,惹得他追你。」

「嗯~你觉得会是什么?」

「那种事,反正……」

我微微吐出一口气后,说出了应该是正确答案的原因。

「……反正肯定是跟之前一样,因为袒护了谁吧?」

听了我的话后,她顿时睁大了眼睛。因为彼此贴得很近,所以她的反应我一清二楚。

「嗯~?什么什么?你说的那话,莫名有些帅气嘛。」

「我又不是在装帅。你这人虽然很怪,但也不会去做那种毫无意义、不能用一句开玩笑就带过的事吧。」

「哦~?是这样吗?之前玻璃窗的那件事,我也并不是为了袒护朋友,只是自己想砸碎掉它而已……」

这时,外面传来哗啦一声教室门被拉开的声音。我们立即闭上了嘴。

「三日月!……嗯?不在这里么?」

岩仓仅环视了一圈教室内,并没有查看扫除用具柜里面。随后,伴随着一阵吵闹的脚步声,他便离开了。

她在确认岩仓走掉后,笑了出来。

「啊哈哈,这招还真是管用呢。藏进扫除用具柜这招也太老套了,反而不会被怀疑啊。」

话虽如此,我还真是被毫无意义地拉下了水啊。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但如果有什么理由,那你好好解释一下就行了啊。」

「嗯~?……还是算了,懒得去解释。」

「你这人啊,看起来挺精明的,实际却很笨拙呢。或者说,是那种出乎意外会吃亏的人……」

「我才不觉得自己有吃亏呢。现在也是,不但能体验到这么惊险的捉迷藏,还能像这样和你一起玩呀?」

……对她来说,和我一起玩算是种收获吗?我无法理解。

「而且你能理解我的对吧?那就足够了啦。」

「……就算我理解你也没什么意义吧?」

「那也不见得哦。」

明明岩仓已经走掉了,但不知为何,她却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也因此,我们现在仍靠得很近。

「无论对方是谁,哪怕是只有一个人,有人能理解自己和没人能理解自己,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扫除用具柜里遍布灰尘,光线昏暗。

而且,空间狭小───正因如此,她的脸近在咫尺。

她平常很少会露出的温和笑容,现在也近在眼前。

那笑容过于耀眼,令我无法直视。

「……那你别像这次一样,为了好玩,就连累那么好的理解者啊。」我为掩饰内心的羞涩,故意这么说道。

「哈哈,我是觉得你肯定会原谅我的嘛。」

「……毕竟也就这么点小事,倒不是不能原谅……」

「嘿嘿,不错不错。就算被戏弄了,也会只说句『真拿你没辙啊』就原谅了我的人,在我心里评分可是很高的哦?」

「……那是什么评分啊。」

虽然我觉得她可能只是在戏弄我,但同时心中却也不禁抱起一丝淡淡的期待。

但是,我觉得如今那丝期待也有可能不仅仅只是我的自恋。

她这人虽然很怪,但她既不是完全不懂人心,也不是那种会当真去玩弄人心的女孩。

只是即便如此,我也并未明确地去传递出自己的心意,而是满足于现在这份和谐而又令人舒心的关系。

───而率先将这份关系破坏掉的人,是她。

高一结束时,我想我们已经时刻都在关注着对方,意识到了对方在自己心中所占据的地位。

不过,我还是没有向她表达心意。因为就算一直当朋友,我也感觉挺不错的。

然而……

她却突然问了我一件事。将此行为说成是偷袭也毫不言过。

「夕斗,你对我到底是怎么看的呀?」

那是我们刚升入高二时的春天。

黄昏时分,夕阳西沉,金色的阳光斜射而下,洒落在活动室大楼前粉樱初生的樱树上。我为去教师办公室归还活动室的钥匙,而走出了活动室大楼。她则是从天文部活动室───活动室大楼的二楼,以前她曾砸碎过,如今已经换上了新玻璃的窗户那儿探出身来,向我抛来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是,干嘛在这种情况下问我这个。

她在二楼的窗户边,而我则是在活动室大楼外……在她的下方。

如果是两人在教室内独处,那正常说话就行,可现在这种情况必须得用稍大点的音量说话,不然对方根本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难道这正是她的目的吗?她这人恶作剧精神日常全开,所以就算她身上长出心魔之翼以及尾巴,桀桀桀地坏笑着说「给老娘尽情感到羞耻吧」,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现在时刻已接近下午五点,文化部的成员大多都已回家,周围几乎无人。文艺部的成员今天也都先回去了,我只是还想在学校里消磨一下时间,所以独自留下来了而已(说起来我虽然也算是文艺部的成员,但却更善于阅读,很少自己执笔创作。来活动室通常也是为了能安静地读书,懒散度日)……虽说如此,但大声回答「那个问题」依旧称得上一种相当羞耻的事。

不过我这人也是有脾气的,我讨厌不做任何抵抗,直接露出害羞的姿态,于是内心涌出了一种恶作剧的想法:以牙还牙,不如干脆反过来让她感到羞耻吧。果然,尽管我们的性格大相径庭,但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却如出一辙。

没错,谁害羞谁就输了。虽然如果有人询问这是在争哪门子胜负,我无法作答就是了。

所以,我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我好喜欢你。」

话刚一出口,心头便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悔意。

尽管我的本意是想让她害羞,可在「喜欢」前面加个「好」字,比我想象中还要羞耻。这简直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特别想移开视线,但感觉这样也算是输了,于是便目不斜视地盯着她。

正巧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漫天樱花飞舞,伊人黑发摇曳,犹如电影中的情节一般。我陷入一种连清风都在嘲笑我的错觉中,羞耻得想要放声乱喊,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然后,就在下一刻。

她跳了下来。

她从二楼的窗户。

从她以前砸碎过的那块玻璃窗那里,跳了下来。

随着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她后背朝下,落入下方的花草丛中。

「你在干什么啊!没事吧!」

由于她落在柔软的花草丛上,所以看上去好像并未受伤,但这对我心脏依旧是种巨大的考验。我急忙跑到她的身边,探头看向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她。

───突然,她猛地抓住我的前襟,把我拽了过去。

嘴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当我反应过来自己被吻了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五秒。

在我还因事发突然而愣神时,她把我往旁一带,变成一种我被她推倒般的姿势。她那长长的黑发轻轻披散在我的肩上。

不久,双唇分离,彼此近在咫尺,感受着对方的呼吸。樱花犹如发饰般,装饰在她的头上。

「……你干嘛直接从二楼跳下来?」

「……因为想尽快赶到你的身边?」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

「啊呀,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啦。不过,或许是感觉走楼梯就太慢了,会很不耐烦吧。」

「你倒是走楼梯啊,算我求你了。」

「嘿嘿。」

「……为什么哭啊?」

「是为什么呢?」

她哭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的哭脸。

她并不是因悲伤而哭泣,而是一边落泪,一边微笑。

她眼神盈盈如秋水,一双大眼弯成月牙状。在近处望见的那些,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睛里,我至今都不曾忘却她当时的表情。即使是在两年后的今天,我依旧能够清晰地将那些回忆起来。

她如同倾诉秘密般,抚在我的耳畔轻言细语。温热的呼吸刺激着我的耳朵。

───听到日野你说你喜欢我,我好开心。

她很罕见地,坦率直白地如是说道。

听到这句话后,我顿时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我感觉耳朵异常的烫,唯独这会儿不想照镜子。此时我的脸一定红得跟只被煮熟的章鱼一样,我一点都不想看到。

我似自暴自弃了般,主动吻了上去。有部分原因是我很不甘心一直处于被动,想回敬她一下,但同时我又觉得那种计较根本无关紧要,只是因为觉得她很可爱,所以吻了上去。

她是个奇怪的女孩。而我这人的性格也绝不会受女生欢迎。我们肯定与理想中的情侣相去甚远。

但是我却被她深深地吸引着,无法自拔。她也很不可思议地喜欢上了我。

「幸福」一词用语言说出来仅有两个字。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切身体会着该词汇的含义。幸福的回忆也在不断增加。

尽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并非一直都风平浪静,时而也会被她拖着四处折腾,但每天都过得无比充实,甚至到了令我们恐惧的程度。

没错,充实到令我们感到恐惧。两人在一起的时光就像泡泡,闪烁着七彩光辉,轻飘飘地漂浮于空中,可我却总是从中感受到一种危机感,仿佛一旦去触碰,它就会啪的一声破掉。因为我很害怕太过幸福了。在我的脑海一隅总会冒出一种妄想:会不会我这一生当中能遇上幸福和不幸的次数是固定的,当我获得幸福时,在那之后便会遭遇到同等的不幸?

不久之后,如同一语成谶般,她离我而去了。

我并不害怕死亡。

只是还想再见你一次。

我怀着这种想法,乘坐在电车内。

我此次的目的,是去拜访她信中所提到的对「重置」有所了解的知情人士。

从我家出发需要连续换乘电车,并花上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离目的地最近的车站。

车站前虽说并不算特别繁荣,但也有便利店和药店。穿过这里后,我边用手机确认当前位置,边徒步朝着目的地走去。

现已是三月末。冬去春来,在住宅区的庭院里许多树木的枝头上都挂满了鲜花,在风中轻轻摇曳。气温也很宜人。

但是,我如今已经无法正常去感受颜色和温度。

我经常见有人用「灰色的景色」这一比喻来表达自己心怀失落感,但我眼中的景色却并非灰色的,还是能准确地认知到色彩。

蔚蓝的天空、碧绿及茶褐色的树木、粉色的花朵,我全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但也仅仅是能分辨得出。

虽然我能准确地识别出事物的色彩,但却无法从中感受到原本应该能体会到的风情或情趣,我已丧失去感受那些事物的能力。不论看到什么,我的心都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我甚至无法去享受沿途那些初次见到的景色,仅仅是机械性地不停向前迈动脚步。步行约二十分钟后,我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在住宅区的边缘,一条长坡的尽头,有着一栋仿佛是为远离人目般孤零零坐落于那儿的小房子。

房子本身小巧玲珑,很是普通,不过庭院很大,里面茂盛地生长着一些不知其名的植物。那些植物外观奇特,看上去像是会在怀旧动画电影里有登场。正门上没有名牌,但按地址来看,我应该没有找错地方。

我并不知道这栋房子的住户是谁,因此在按对讲机时有些犹豫。

但是,我好不容易才来到了这里。而且「去执行重置」是她在信中托付给我的话,可以视作她的遗言。

在这屋里应该有着她知道的「某种事物」。正因如此,我最终还是按下了对讲机。

隔了数秒后,从对讲机里传出了声音。

「───来了,请问是哪位?」

我并未看到对方的模样,不过仅听声音,便能得知对方是位彬彬有礼,而又沉着冷静───但又并非老人,而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年轻男生。

总之,我或许该庆幸下还好有回应。如果没有人应声,那我就不得不一直等到有人来为止。

「我叫日野夕斗。是三日月绯花里小姐告诉我这里的地址……」

刚说两句,我便卡住,不知道后面该说什么。事到如今,我才想到应该事先打好腹稿的。假如我说我是为执行「重置」而来,那按照常识来看,大概率会吃闭门羹吧。

与我的担忧相反,男子用仅听声音,便能让人知道他正优雅地微笑着的温和语气说:「我明白了,还请在家门前稍作等候。」

总之,好像能与他谈谈,我暂且松了口气。

不过话说回来,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另外,绯花里为什么会认识详悉「重置」的男生?疑问似尘埃般,不断在我心中堆积。

我从正门进入,穿过庭院,在屋门口等了近十分钟。

就在我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想着究竟要等多久时,随着一声「让您久等了」,门一下子被打开了。

……那一瞬间,我有点后悔来到了这里。

「初次见面,夕斗先生。我的名字是克雷森特,今后还望多关照。」男子无比恭敬,甚至有些夸张地向我鞠躬行礼道。〔*译注:克雷森特,英文Crescent。〕

他身材高挑,身着整洁西装,手戴白色手套。语气和动作协调一致,形成一种类似管家的气质。这些都还好。

重点在于,他戴着一顶猫咪头套。

而且还不是卡通形象系的,而是真实系的猫……不对,现在该关注的重点并不在头套形象是否真实上。

现在的关注重点是,他为何戴着一顶猫咪头套?

「呵呵。看到出来的是只猫,吓了一跳吗?」

我并未说话,而是一直盯着他,心里一阵纳闷这人怎么回事。自称「克雷森特」的男生则是对我说。

「这也是难免的。看到猫口吐人言,一般都会很惊讶呢。不过,我就是这样一只猫。」

「不是,你是人类吧?」

尽管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我还是反射性地吐槽了他。

尽管他戴着顶猫咪头套,但他终归也只是名「戴着顶猫咪头套的人类」。

他那略高于我的身高,绝对在人类男性的正常身高范畴内,而且他身上除了那顶头套,就再无其他任何猫的要素。

「嗯嗯,一开始大家都这么说。像我这种猫的存在,确实教人难以置信呢。不过没有关系!您也会渐渐能接受我是一只猫的事实的。」

若当真变成那样,那么我的脑子那会儿肯定已经出问题了。

我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并未说出口。虽然刚才我一不小心吐槽出声,但要我对初次见面且来路不明的陌生男生说长道短,还是会有些抵触情绪,或者说心生顾忌。

「在这里站着说话也挺不方便的,请先进来吧。」克雷森特邀请我进屋。

很可疑,这屋子住的可是一个戴着猫咪头套的男生,进去后当真不会有进无出吗?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困惑,然而克雷森仿佛看穿了这些,他说:「您现在正在想『进入这种猫的家里,当真不要紧吗?』,没错吧?您听好了,不能以种族来判断一个人哦。猫也好,人也罢,都应该互相不带偏见,携手共同生活下去。」

……「以种族来判断」后面用「一个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尽管克雷森特始终主张自己是猫,但他很明显是人类。

不过,听到他那种谈吐方式,我总感觉有些泄气,而在下定决心要进房门时,感到更加泄气。

他为我准备的客用拖鞋是毛茸茸的猫脚型拖鞋,并且制作得还很精致,甚至在鞋底还有仿制肉球。

话虽如此,可我并未进行事先预约(信中并未提及电话号码之类的联系方式,也无法预约),是突然跑来拜访他人家的不速之客。而且因为一双拖鞋就抱怨也不合适,于是默默地将之穿上。

我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有着大量钟表的客厅里。

其中有看着很高级的柱挂钟、普通的圆形挂壁式钟,以及鸽子报时钟。架子上还摆有台钟和沙漏。一间屋子里绝对用不上这么多钟表吧。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难不成他有操纵时间的能力吗?所谓的「重置」也是操纵时间能力的一环吗?正因为他与时间有那种联系,屋里才会有如此之多的钟表吗?

「钟表多得让您吃惊吗?这是我的爱好。」

居然是爱好吗?

「我很喜欢收藏钟表呢。」

「……猫不是应该喜欢鱼、老鼠或者玩具吗?」

「也有猫喜欢钟表。」

克雷森特离开了一会儿房间,然后端来了红茶。我们隔桌相坐于皮革椅子上。

「……那个,克雷森特先生,事不宜迟……」

「对我并不需要用敬称和敬语哦,还请随意点。」

「……那我就开门见山直接问了。」

「好的,您想问什么呢,夕斗先生?」

「……对我也不需要用敬称和敬语。」

「那可不行,若是不用敬语,我会感觉很不自在,还请就这样交谈吧。」

「明明你对我说了不要用敬语?」

「没错。我就是这样一只猫。」

奇怪的家伙。但一想到将他介绍给我的人是她,我反而接受了这一切。

「那么,克雷森特。『重置』到底是什么?」

「哎呀哎呀,您还真是开门见山呢。」

「那个……我是三日月绯花里的男朋友。她的事情,她已经去世了的事情,不知你是否知道?」

「嗯,我知道……对此我深表遗憾。」

他那悼念死者般低沉的声调,让我感到心痛。

每次同他人聊天时一提起她,便会想到她已不在世上的这种感觉,我至今仍未能习惯,也不想习惯。

「她给我留下了这样一封信。上面写着要我去执行重置。」我把她的信拿给他看,并说道,「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执行『重置』,同已经死去的人再次相见,这种事真有可能做得到吗?虽然我跑过来了,但说实话我还是不太相信。」

我喜欢读书,也读过不少幻想小说。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认为不可思议的力量全是虚构的产物,相信那是实际存在的简直愚蠢。故事和现实应当区别开来。

「『重置』是存在的哦。」但是克雷森特却如同在讲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般,语气平静地说,「不过想要执行『重置』,必须得先解开『世界之谜』,因此我现在无法为您展示重置之力。」

「……」

即使他告知我重置之力是存在的,但若只是口头表述,那我还是无法轻易地选择相信。

再次与已经死去的人相会,一般情况下,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

「说到底,重置到底是什么。虽然信上说重置能让命运重来……但那具体是怎样一种力量,使用后又会发生些什么?」

「重置就是重置哦。在解开世界之谜之前,我无法告诉您详情。」

「……既不能展示给我看,也不能告诉我详情,那我凭什么信你。」

「呋呣,真难办呢……那么……」

克雷森特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头套的下巴,然后自椅子上起身,从近处的储物柜抽屉里取出某样东西。

「请看这边。」

说着,他交给了我一枚怀表。这枚怀表很小,小到能藏在手心里。

「这表不是坏了吗?」

该怀表的表面上有着裂纹,电量似乎已经耗尽,秒针一动也不动,时针和分针所指示的时间也与当前时间并不一致。

「呵呵,我现在无法为您展示重置之力。作为代替,这样如何?」

克雷森特从我手中拿起怀表,像是要用双手将之包住般把它紧紧夹在两手心中。接着他咏唱起一段并非日语───类似魔法咒语的话语。

「请您再看一次。」

他再次将那枚怀表递给我。

「到底搞什么……嗯?!」

我收到的是一枚同样的怀表。大小和设计都与之前那枚别无二致。

但两者间有一处很明显的区别。

「……复原了……?」

刚才确实存在过的裂纹,此时已消失得干干净净,秒针也在跳动。时针和分针所指向的也正是当前的准确时间。

「怎样?您或许至今都不曾知晓,但这世上确实存在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就普通的魔术吗?」

「哎呀哎呀,您疑心很重呢。还请您多珍惜珍惜能坦率地去相信他人的心灵,这样会过得更轻松些哦。」

「『重置』命运,这种事哪能那么轻易就相信。」

「还请您相信我。这世上存在着许多比您想象中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

克雷森特拿起那枚简直像是用「重置」消除掉「已损坏」的事实,然后变得完好如初的怀表,将其锁链套在手指上不停转动。

接着,他似微笑般叹了口气说:「……其实您身上也有发生过『重置』,只不过您不记得了而已……这种事情也是有可能的哦?」

他那声音听着像是一只在哧哧坏笑的猫。总觉得这是个难对付的家伙。

……我认为世上不可能有「重置」。恐惧迫使我去那么认为。

我害怕去期待希望。因为当那份希望破灭时,就会瞬间变为深不见底的绝望。

自从她被查出身患绝症,我每天都在期待着希望,祈祷着奇迹降临。

她罹患了绝症?怎么可能,是医生在谎报病情吧?

这一切不全都是场梦吗?我会很快就从梦中醒来,笑着说什么嘛,原来是场梦啊?然后她会嘲笑我居然做那种梦,是不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了。事情肯定会是这样的吧?

她根本不可能会死。她是那么的顽强,一定会奇迹般地痊愈,说着「完全就是虚惊一场!」,然后平安出院吧?

肯定会有某个国家的名医发明出能够根治她病的药物或手术方法,然后她也很快就痊愈的吧?

我每天都在期待着那种梦幻泡沫般的希望和奇迹。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

明天,明天一定会发生某种奇迹。事情一定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尽管我拼命地如此自我安慰着,可她的病情却每天都在恶化,而我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追逐着那微弱的希望,最终陷入绝望,精神不断遭到折磨。正因如此,我才害怕去怀揣希望。

───「使用重置之力,再一次来与我相会吧。」

她给我留了这样一封信。

我觉得那事难以置信,但同时又想有所依赖,于是来到了这里。

若是心怀希望,那么终有一天会陷入绝望之中。

……但是,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的家人只有母亲。我的父亲是个有家室的富豪,母亲一开始便是为了金钱才接近他。在生下我后,她似乎对我的生父说:「我不会要求你和你现在的妻子离婚,然后和我结婚,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会帮你向周围保密,所以把钱给我。」

经济富裕的父亲一直都有遵守这个约定,每个月都汇给母亲很大一笔钱。多亏于此,我们在生活方面并不困难。由于我是重要的摇钱树,所以母亲从未对我付诸过暴力,这倒也算是幸事一件。但母亲现已有了新欢,对我也漠不关心,很少归家。

换句话说,即使我为女朋友殉情了,也不会成为某个人的一生之痛。

我的朋友可能会暂时感到悲伤,但肯定很快就会将这一切统统忘掉。

───那么,我便在人生谢幕之前,去挑战一番吧。

去解开那所谓的世界之谜。

「……克雷森特。」

「请说。」

「想执行重置,就必须得先解开世界之谜对吧……那到底是怎样一道谜题啊?」

克雷森特停止把弄怀表,说出了「谜题的内容」。

「这世上,最美的事物为何物?」

「……啥?」

「刚刚的问题,便是执行重置前必须得解开的『世界之谜』。」

「……这也太抽象了。最美的事物不是因人而异吗?」

「也许是那样吧。顺带一问,您心目中最美的事物是何物呢?」

「……我女朋友,三日月绯花里。」

「承蒙款待。」

「我不是想喂狗粮,只是如实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而已。」

「那句话就已经算是在撒狗粮了。非常棒的回答……不过很遗憾,那并不是『世界之主』所期待的答案。」

「世界之主?那是什么啊……这和绯花里到底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为什么绯花里会知道『世界之主』和『重置』这些东西啊?」

「呵呵。这个世上存在着不知晓也无妨的事情,以及现在不应知晓的事情。目前还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那这件事先暂且不提。那什么世界之主到底在渴求什么样的答案啊?」

「找出那个答案,正是您该去做的事哦?」

「……」

说什么现在还不是该知道的时候,或者什么我该去做的事情。结果,话题全被他巧妙地岔开了。关键的信息,我一概不知。

「……这是要我不以个人的标准,而是用大众的标准,去找出更普通、更普遍的答案吗?」

「呵呵,谁知道呢?总之,您只需找出『那个答案』,然后告诉我,由我将之交与『世界之主』。接着我便会执行『重置』,替您实现愿望。」

「我的、愿望。」

「没错。」克雷森特很夸张地点头,像发誓一样将右手置于胸前,「我会让您再一次与您的女友相会。」

那声低语,简直就像是甜蜜的毒药。

明知道很可疑,却忍不住向其伸出手。残酷的诱惑。对,没错……这简直就像是恶魔的低语。

「……你是恶魔吗?」

「您说我吗?无论怎么看,我都是一只可爱的猫咪吧?」

怎么看他都是人类。是个形迹可疑、来路不明,虽然很绅士,但浑身上下都充满怪异感的男生。

换作平时,决不能相信他,我也不会去相信他。但是现在我想要去抓取那一丝希望。不论那是如何纤细的一根蜘蛛丝,我也做不到不伸手去抓。

「那么,夕斗先生,您有意挑战这个执行重置所需的解密,没错吧?」他就像是在做最终确认般问道。轻笑声中夹杂着几丝严肃。

「嗯,我要挑战。」

反正都已经来到了这里。反正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那么,我便最后试着参与一次愚蠢的赌局吧。

「……说要挑战,但我现在连该从哪里开始入手都不知道。毕竟那个谜题也太过于抽象了。」

只是,眼下我有相当充裕的时间。目前正值春假期间,我推荐保送的那所大学要很晚才开学,大学生活暂时还不会开始。

……如果再也见不到她,那么大学生活也无所谓就是了。

「还请安心。本可靠的猫克雷森特,会尽全力支援您。」

「支援?」

「是的。首先是您接下来该去做的事。我能聆听到『世界之主』的旨意,您则是需要前往『世界之主』告知我的地址,将谜底找出来。」

「你能帮我指出我应该去的地方吗?」

「没错。只不过,您要去的地方并非仅有一处哦。世界之谜可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开。」

那也为我很大的帮助。若是毫无提示,那我一开始就会陷入死局。

「顺带一提,在前往那些地方时,我也会随您同行。」

「诶……你要跟过来吗?」

「是的,我是您探寻世界之谜期间的同行者。有哪里不方便吗?」

与其说是不方便,不如说带着一个戴着猫咪头套的男生出行,百分百会被当作怪人的吧。

「我与您同行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毕竟很多日本人都喜欢猫,带上我说不定会被温柔相待哦。」

有很多日本人喜欢猫,和人们是否会宽容接待头戴猫咪头套的男生,完全是两码事。对此我只能感受到不安。

「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规定。」

「规定?」

「是的。在探寻世界之谜的过程中,禁止搭乘交通工具。还请您务必徒步前往应至之地。」

「……你该不会要我去非常远的地方吧?」

「呵呵,究竟是不是呢?那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事了,一切都谨遵世界之主的意愿。」眼前这个自称为猫的怪人俏皮地说道,他现在定正在头套下抿嘴微笑。

我按照她的遗言来到了此处。

而接下来,我似乎将要踏上一场旅途,目的是为了能再次与她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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