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些时候,会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好比说,现在就是。
芙蓉希带著心中开了个大洞般的心情,看著「战斗」在量子资讯组成的虚构世界里开打。做这种事情,真的能满足自己的愿望吗?
她对美短喵介绍的两名玩家提卡和索莎雷丝,一五一十地说明自己的感受。提卡没说什么,索莎雷丝则是嘀咕了句『真任性啊』,但两人都答应帮她的忙。
有人说,天分这档事是残酷的。幸好,芙蓉希是属于有天分的那一边,同时还得到良好的契机,才得以将其发扬光大。
希身为日本屈指可数的综合大企业家中独生女,集一身宠爱而长大。父亲瑛惠由于上了年纪才得到这个宝贝女儿,对希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后来就读贵族女校时,也因为身家背景而拥有许多跟班。但她所处的却总是个狭隘的世界,没什么机会跟外头的世界接触。
对希来说,『时尚』是让她与外界相连的少数渠道。既然正值青春年华,又是上流阶级的千金,会注意自身仪容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也成了她对父母使用的『藉口』。贵族女校虽称贵族,学生的家境仍是形形色色,而跟班里也有几人是来自小康之家,她们带给考看的时尚杂志,里头光鲜亮丽的世界,让希何其向往。
随著年龄增长,高等教育学程也将毕业,跟班们各自规划了自己的生涯。希的未来可说是早已注定,看著彼此讨论将来梦想的跟班们,确实让她感觉少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她遇见了石蕗一朗。
『你好,希小姐。』
某一天,和跟班们一起去购物的希回到家中,他正在客厅跟父亲聊天。当时是十年前,一朗才十三岁,说是从美国的大学毕业后在国外蹓躂了一阵子,刚回到日本国内。
希记得他的脸庞虽然还有些年幼,却没有一点那个年纪特有的稚气,气质甚至让比他大五岁的希都感到有点招架不住。
『你穿的衣服不错呢。』
一朗用和如今完全相同的清爽笑脸说道,让希不禁蹙起眉。
『是吗……?』
相当关注时尚的希,挑衣服不只限于名牌,只要是自己觉得不错的,一切都来者不拒。身为芙蓉家的千金,她当时穿的衣服算便宜货。她对自己挑的衣服当然有信心,但便宜货毕竟是便宜货,便心想一朗大概只是在说客套话,没有放在心上。
而两人的初遇,也就只有这样。
后来两人二度相遇,是在不久之后父亲举办的宴会上。当天,希挑了件四平八稳的礼服出席,场内的青年企业家们都前来赞美她的穿衣品味。
而疲于应付这些人的她,就在这时见到一朗。和之前一样与父亲谈天的他一见到希,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嗨,希小姐。你今天的挑衣品味跟先前不一样呢。』
难道他看得出其中差异吗——希头一次有这种想法。
『一朗先生,您喜欢哪一边呢?』
她自然而然地提出疑问。这问题虽然冒失,希却期待著答案,希望有谁能认同自己心目中的好东西,认同自己的品味。时尚是让她与外界相系的唯一桥梁,而身为深闺大小姐,她希望有人给这样的自己信心。
然而,一朗的回答辜负了她的期待。
『真要说的话,两边都不算喜欢吧。』
『这、这样啊……』
(插图P189)
希微微垂下肩膀。
『不过,希小姐你中意的应该是先前那件。我有说错吗?』
『……』
听了随后这句,她的脸跟著垂下的肩膀一同抬起。一朗悠然的站姿一点都不像十三岁,一手插著口袋,一手则举著玻璃杯,像是看透一切的蓝色眼眸教人印象深刻。
『可是,那件只是便宜货……』
『喔,嗯,似乎是。』
但一朗丝毫不以为意。
『既然这样,您怎么还称赞它呢?』
『因为我觉得那打扮跟你的风格最相称。重点就在于,你想成为怎样的你。现在的你为了迎合场面而选择中庸,看起来实在是有点乏味啊。』
这句话的涵义,她当时虽不太能体悟,但还是有种莫名的兴奋。对待在深闺受人悉心呵护,在封闭式环境里长大的希而言,少年能发掘出他人无法接受的崭新价值观,是何其地与众不同。
『我啊,喜欢逛衣服看衣服。』
『这样啊。』
一朗的附和只有短短几字,却让希就是想要继续说下去。她提到服饰、时尚对自己而言,是通往鸟笼外的唯一一把钥匙,提到学校里的跟班们以自己的意志决定梦想,自己却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她还提到,当著父亲的面,让她就是无法穿上便宜的服装参加派对,无法穿上心目中最适合自己的服装。
『我不太想说些陈腔滥调。』
仔细倾听一切的一朗这样开了口。
『但价格只是用来显示价值的其中一个角度,过度执著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一问完,一朗继续说了。
『价值的决定,凭的终究是自己的主观,而那有时是设计,有时是舒适度,有时则是价格。那些全都意味著物品的性能,而该从哪个角度来看,则是见仁见智。』
『这我是能明白……』
希的视线从一朗身上转开。芙蓉的鸟笼实在太过狭隘,容不下价值观的多样性。笼里能给她的,就只有照本宣科的反应。
『既然这样,何不试著飞出鸟笼呢?』
一朗乾脆地说了。
『要是不试著展翅,是看不到天空的。』
『展翅……』
她低吟反刍著一朗的话。
那「翅膀」会是什么,希心中已有答案。让自己通往笼外世界的唯一途径,更能带著自己起飞。这明明是稍做思考就能得到的答案,自己却一直忽视了这样的可能性。
一席话成为发端,让希下定展翅的决心。她拜托自己的父亲,说想前往能容得下更多价值观的世界。父亲闭上眼,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点了头。
就这样,芙蓉希得到如今的一席之地,证明了自己的才华。但她虽然获得世人认同,却希望从一朗身上问出当时没能听到的那句话,听他亲口说出『喜欢这件衣服』。
天分这档事是残酷的。
希看过爱莉丝的设计,实在不觉得她是个有天分的人。就算有,也不知得多久才能开花结果。或者说句更坦白的,那样的设计品味毫无前途可言,更看不出独到之处。坦白说,她只是个庸才。
可是,为何如今却……
到头来,一切都恰如十年前一朗所说过的。
『价值的决定,凭的终究是自己的主观。』
若那难看的蝴蝶胸针,就是石蕗一朗心目中『有价值的东西』。
那这不就等于,自己这十年来追求的,那名少女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
天分这档事是残酷的。
芙蓉希不懂,那胸针的设计究竟好在哪里。
光这点就让她觉得,自己被打成一文不值的输家。
提卡和索莎雷丝两人的联手堪称合作无间。就如事前预估的,索莎雷丝是以辅助魔法提升我方人员能力值的特化型角色。在恰到好处的支援下,提卡展开激烈猛攻,让技能搭配成防御特化型的基尔希瓦塞没多久就陷入绝境。不管是数值还是技巧,他们的实力都远远超越了中坚层的领域。
提卡以兽人的种族技能《兽爪》为底,配上格斗攻击系的技艺来提升战技,到此虽然都跟标准的格斗家没两样,但其余能力目前依旧不明。由打扮来看,他应该是以盗贼或斥候之类为副职业的轻战士型,但暂时还不会亮出底牌吧。
爱莉丝与菲莉西亚紧握著冒汗的手心,只能在一旁观望。战况对我方不利。虽然她们完全不明白,为何他要在二对一这不利的条件下与对方较量。
但至少,他不让菲莉西亚上场,应该是合理的判断,毕竟她就算上场也只会成为累赘。目前这战况,不是一两发高压爆裂炮魔球能够翻转的。
提卡不知第几次出手,被基尔希瓦塞以盾挡下。然而他就算想转守为攻,却怎么也攻不进对方的微小破绽。战斗开始才不过几分钟,得到索莎雷丝魔法辅助的汹涌连击,逐渐剥夺基尔希瓦塞的体力。
「嗯〜基尔希瓦塞爵士能撑到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松永难得严肃地(但手里拿著第四杯冰沙药水)说了。
「战斗一开始施放的《生命泉涌》也发挥效果,配上爵士的高防御力,让他变得这么耐打。真是毫无累赘的技艺组合。」
铜人(首领)也同样一本正经地(但手里同样拿著冰沙药水)点头称道。菲莉西亚以完美的白眼,对化身为解说员的两人投以责难的目光。
「你们还真是一副事不关己喔。」
「因为这的确不干我的事。」
松永满不在乎地接著说了。
「不只是我们,对其他人也一样。再说这也不是真正的生死之争,小事一桩罢了。」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担心他的。」
铜人(首领)没料到她会这样讲,颇感委屈地反驳道。
「毕竟石蕗先生曾经救过我,说起来对我有恩……」
「但这不是游戏里的事吗?」
「即使在游戏里,我也是玩真的。」
正经八百地回答完菲莉西亚,铜人(首领)舀了匙冰沙药水送进嘴里,随后却突然皱起脸捣著脑袋。
「唔呜……」
「哎〜谁叫你吃得这么急,这下异常状态『头痛』发作了吧……」
「那什么呀?」
松永冷冰冰地睥睨著,菲莉西亚则是愕然嘀咕。
「反、反正啊,基尔希瓦塞爵士也还不见得会输。骑士有许多翻转战局的秘招,例如《痛楚积蓄》或是《绝命反击》之类的。」
「要是打不中就……不对,我的意思是,没打中对方就没意义了。」
缺乏紧张感的对话持续著,只有爱莉丝沉默不语,瞧著基尔希瓦塞等人的战场另一头,也就是合欢的身影。
「喔喔,你在意她吗?」
松永拋下铜人(首领)并问道,让爱莉丝默默点了个头。
让爱莉丝在意的,是合欢那眼神。每当她看著这里,眼里带的总是嫉妒的火焰。那算什么嘛,该嫉妒的可是我吧——爱莉丝心想。
但现在的她真要形容的话,更像是怅然若失,像是饱受无力感的摧残。爱莉丝还是不明白,为何她要露出那样的眼神。
合欢的说法相当自私,丝毫不顾及我方。基尔希瓦塞其实大可不必应战,只要办完事归来的大少爷跟合欢谈谈,让事情落幕不就得了吗?
至于大少爷也是一样自私。就因为他的任性妄为,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再说他早就知道爱莉丝毫无设计天分了。好吧,其实爱莉丝很高兴,也不只一次受他帮助,但就算拿这些抵过,那男人也还是太任性了。
每个人都一样,这么自我中心。
爱莉丝怀著悄悄燃烧的怒火,如此心想。
当初怎么会接受这挑战呢——基尔希瓦塞暗自苦笑。
要问有无胜算,答案是否定的。在行动自由度高的VRMMO里,二对一的让步,意味著更甚数值的绝对性不利。比方说,光是前卫与后卫交换这种单纯的战术,就能大幅提升双方的持久力。索莎雷丝由于耐打性欠佳,没能使用这种切换战术,但也意味著他们能够彻底分工。这是RPG有的面貌,让提卡得以不顾自身损伤,全力投注于战斗上。
不管怎样,状况显然不利我方。耐打特化型的基尔希瓦塞坚牢的铜墙铁壁,也在永无止息的连击下逐渐崩解,正是所谓的温水煮青蛙状态。
「你还有余力……继续发愣吗!」
提卡的《裂爪击》从头上落下。难得一见的技艺,让观众们响起了欢呼声。
「哼……」
但他起码还有躲避直击的能耐。为了避免被设为弱点的头部遭人痛击,基尔希瓦塞勉强以肩甲接招,并且虽知白费力气,还是姑且朝对手露出的短暂破绽使出《痛击》,毫不意外地被提卡轻松躲过。
紧接著,男子身受绿光笼罩,随著清响连续跳出惊人的增益效果数值。索莎雷丝的辅助魔法,让围观者们纷纷感叹。
「太狠啦。」「竟然干到这种地步吗?」「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大家的感想几乎差不多。实际上,在二对一的绝对优势下动用这些魔法,实在显得小家子气。基尔希瓦塞并不气对手不留情面,也不感谢对方拿出全力应战。胜负的世界不分贵贱,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绝对的价值基准正是存在于此。
基尔希瓦塞和主人石蕗.一朗虽然个性南辕北辙,唯独对胜负的哲学观却是一致的。这是世上的硬道理,身处优势或劣势都不会有所动摇。
「看来拖得有点久了,我们也该做个了断了吧。」
索莎雷丝对著嘈杂的围观群众瞥了眼,悠然说道。
「我知道啦……可恶!」
提卡这一头,则是骂了一句。
即使见到对方从容的态度,基尔希瓦塞的气势仍未受挫。他咬紧牙,举起剑,向前一踏并试著挥出不知第几次的攻击,但提卡依然躲得轻松,只有几下划过他的袍子与皮肤,却没造成什么有效打击。
他果然是闪躲特化型。
在这游戏里,角色会随敏捷值的高低而拥有闪躲能力值。只要这数值愈高,角色判定部位就会愈小,闪躲动作的无敌时间也会愈长,更容易闪躲攻击。他打中对方但却毫无命中手感,原因即是在此。
而这样的玩法,玩家自身也得要有相当的本领。补正值到头来,只是让攻击「容易闪躲」,可不代表一定能够避开攻击。这部分相当著重于玩家自身的游戏技巧。
这个提卡能玩到这种水准,在现实世界里肯定也经过一番千锤百炼,或者是人称的天才型。
世上岂能有这么多天才。
基尔希瓦塞暗自啐了一句,重新盯准提卡。
「不好意思,我该送你上路了。」
「喔,看来这次要出绝招了吗?」
提卡滑出短步,试图缩短间距,基尔希瓦塞同样滑出步伐,维持目前的间距。两名玩家间进行的,是计算时间与距离的精密攻防战。滑步进行的追逐,在沙滩上的小擂台里自然而然画出圆圈。索莎雷丝在提卡背后踏出大步,身段却依旧保持优雅,追随著两人的动作。
「(看来她并没有攻击魔法,是吗……)」
见索莎雷毫无施法攻击的迹象,让基尔希瓦塞稍微安了心。看来对方是纯粹的辅助型角色。他最担心的其实是提卡与索莎雷丝连续的波状攻击,要是没有的话,也许还有些胜算。
基尔希瓦塞的HP受了许多技能的补正,约是一般前卫职的一·五倍。这是为了更有效率地使用《痛楚积蓄》之类的技艺。这套玩法虽然有风险,但拥有的伤害效率,在众多技艺里也是数一数二的(除了将课金道具粉碎这种超扯的战法)。既然我方职业是骑士,对方肯定也有所提防,还好直到目前,自己还没亮出这一手。
「哼……!」
就在这时,提卡的破袍一掀。基尔希瓦塞才心想有动作,提卡的修长身躯随后便如火箭似地一冲而出。
透过增益效果而将敏捷提升至最大的他,看到动作时肯定已来不及抵挡。基尔希瓦塞只能事先猜招,就像格斗游戏那样。他虽然没有看到轻脚的瞬间回以升龙拳的那种神反应,但冷静地二择一,可是他最拿手的。
集中力加速了思考。对方拥有丰富的攻击手法,例如出招迅速,僵直时间短的《裂爪击》、基本的物理攻击技艺《痛击》、带有击飞效果的《飓风拳》之类,而这些都能再搭配格斗家专用技能《踢击熟练》,以脚施展上述各种格斗攻击技艺。
要是想用尚未施展过的《绝命反击》来进行反攻,看穿对方的技艺就变得相当重要。对方判定部位小,因此即使是出招快的《绝命反击》,稍微没看准就会失手。他势必得看清楚,对方技艺的攻击判定出现时间。
胜负只在几个画格之间。他的主人石蕗·一朗虽然对游戏没什么概念,却总能在这样的对决赢过他。坦白讲,身为资深玩家,他照理说是不该输的。
「唔喔喔……!」
提卡一声低吼并举起双拳,基尔希瓦塞同样摆出《绝命反击》架式。随著对方的动作,可能的选项逐渐排除。这招将会是《裂爪击》或是《痛击》。但不能再让对手靠近了,只能在几个瞬间后,以自己的一击打进预测中的敌人所在位置。
「哈啊啊啊啊啊〜!」
基尔希瓦塞展开行动,以《绝命反击》开启了反攻,让系统忠实呈现想像里的反击动作。
而就像是有命运牵引般,提卡的身子朝骑士剑的剑锋而去。没想到在危急之际,他察觉到基尔希瓦塞的动作有异。
「啧……」
提卡咂舌并扭身。要想停止自动启动的技艺,需要名为《技艺取消》的连续技专用特殊技艺。大多数的前卫职为了减轻破绽,都会学起这招做为保险,而提卡也将即将启动的技艺强制取消,不给基尔希瓦塞开启反击的机会。
仅发生在几秒间,令人喘不过气的过招,让观众看得如痴如醉。
「看样子,没能给你最后一刺啊。」
面对接下骑士剑的提卡,基尔希瓦塞说了。
在这种短兵相接的状态陷入胶著,是极其危险的,一点点的状况判断,都可能定下胜负。然而,身为资深玩家的扇樱子,最爱的就是这种考验脑力的场面。
基尔希瓦塞没对手里的剑使力,在超近距离和提卡瞪视对峙。像是会滴出鲜血的那对双眸,愈看愈有怪物的风格。
「能让我问件事吗?」
提卡像是在聊天似地轻松问了。
「我能回答得了的话。」
「为何你要接受我们的对决,而且还一个人上阵?」
「这很匪夷所思吗?」
「很匪夷所思。」
「嗯。」
他可以从提卡的口吻里听出,这不是用来消耗斗志的小手段。
「也许可以说是,基于忠义吧。」
「你是认真的吗?」
「留给您自由想像。」
紧接著,基尔希瓦塞拋下盾牌,剑锋向上一挑。双手握著剑柄的他,启动了《单刀双持》的技能效果。受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提卡的躯干整个露了出来。
横挥的《痛击》,打上不设防的侧腹。砰的一声,确实命中判定部位的手感传来。见到血花特效与伤害值一同跳出,观众们也发出惊呼。
「但是你干嘛要这么认真?这只不过是个游戏不是吗?」
提卡咂了一声向后跃去,捣著侧腹并说。基尔希瓦塞不慌不忙地回答:
「虽然这只是游戏世界,但我向来都是认真的。要是连对游戏都认真不了,还有什么其他好说的呢?」
男子虽然被打个措手不及而心有不甘,状态却是一切安好。由站姿来看,刚刚的攻击显然不是什么有效打击。
看来他并不是个专业玩家啊——基尔希瓦塞心想。对方虽然透过某种手段,或是某种天分,拥有过人的反射神经与游戏知识,但并不算是个专业玩家。既然会怀有先前那样的疑问,他就不可能是基尔希瓦塞所定义的专业玩家。
既然这样——
「也让我请教您一个问题吧。」
骑士剑的剑尖对准对手,基尔希瓦塞说了。
「我也对您为合欢小姐效命感到匪夷所思。这样看下来,两位应该不是朋友关系吧?」
「我们可是佣兵啊。」
「这句,是对扮演佣兵乐在其中的人才会说的话。」
「……」
提卡哑口无言,只瞪著基尔希瓦塞。
「提卡,我想你的口才应该没有好到能用对话解决事情吧。」
在他身后撑著洋伞的索莎雷丝悠然说道。
「你不是向来都以武力解决一切吗?这样的做法跟你才配。你何不赶紧打倒他呢?」
「吵死人了,你的辅助魔法呢?」
「这不是在做了吗?你瞧。」
在淡绿光芒笼罩下,先前受基尔希瓦塞攻击所造成的损伤彻底复原,连续使用技艺而累积的疲劳也一并归零。他的身体已恢复至最佳状态。
「看样子,两位的感情似乎不怎么好啊。」
「没错。他这人可是很腼腆的。」
「你不要胡说那种引人误解的话。」
基尔希瓦塞这头,损伤虽然在《生命泉涌》下慢慢复原,对累积起的疲劳度却是无能为力,而那也逐渐对行动、伤害输出造成无法忽视的负面修正。他能感觉到,自己逐渐被逼进死路。
他瞥了一眼合欢,看见的是五味杂陈的表情。
他心想要是能给她点言语上的打击,或许能让这场战斗失去意义,甚至觉得何不乾脆就这么办。虽然不管身为玩家还是忠义骑士,目前的场面都挺让他热血沸腾就是了。
「提卡,他似乎还藏了什么招,出招慎重点。」
「不要对我发号施令!」
但男子说是这么说,似乎并不急著出招。索莎雷丝除了施放辅助魔法,也兼任军师一职。他们俩看似感情不好,团队作却毫不含糊。
这下可棘手了。或者说,这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赢得了的仗,然而基尔希瓦塞这个人,可不喜欢未战先败。
该如何是好?
提卡虽然行事慎重,却也没给他更多的思考空档。只见他蹬向沙滩奔出,溅起的白沙在空中飘洒。
「哼!」
如今的基尔希瓦塞,手里已经没有盾牌,面对瞄准而来的直拳,只能以骑士剑接下。由于《武器抗御》的技艺等级几乎没修练,穿透而来的伤害令他两手麻木。
「基、基尔希!」
菲莉西亚的呼唤近乎哀号。
是该使出《绝命反击》呢?还是用能够把所受伤害追加到攻击上的《痛楚积蓄》来赌它一把呢?我方的选项实在太过有限。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生命泉涌》效果依旧持续著,即使体力被消耗得所剩无几,还是有痊愈的余地。
「喝啊!」
「呜!」
面对挥来的指爪,他以剑承受下来。
然而一如先前,提卡不给人喘息机会。只见他接下来纵身一跃,在空中扭身使出一踢,破布般的袍子遮蔽视野,画出圆弧的另一击紧接著又命中胸口。
接二连三正中攻击,让他身子失去平衡。周遭的欢呼声浪愈来愈大。基尔希瓦塞咬著牙,勉强撑著而不倒下。刚刚的踢技,照理说破绽不小,而抬起头一瞧,提卡如今果真背对著自己。只要能趁现在瞄准弱点,赏他一记《痛楚积蓄》——
双手重新牢握骑士剑,他硬是动起沉重的身躯。红色气场特效流窜全身,此刻不出招更待何时。他跨出一大步缩短间距,包含累积伤害的最大火力,一口气往他身上砸去。
「喝啊啊啊啊啊啊!」
攻击对准了头部。就算对方增益效果再多,一旦命中必定会是有效打击。
然而,提卡似乎早料到这一击,反应相当迅速。
「终于亮出你的绝招了!」
回过头的他,伸来的指爪变化为奇异形貌。
基尔希瓦塞忘了一件要紧的事——暗藏绝招的,可不只自己一个。以提卡的等级,技艺与技能格不该那么少。没错,不只是我方,对方同样在等待时机到来。
他虽然不是专业玩家,对于战斗攻防却有高深造诣。
提卡的指爪,正流窜著特殊色的特效。那并不是攻击系技艺。男子隐藏至今的毫无疑问是「王牌」,然而在这节骨眼使用非攻击技艺,究竟有什么用意在?
而很快地,他明白了。明白提卡这名称的由来,还有战斗前那句装模作样的『夺走你的业』台词——这些都意味著,提卡这角色真正的价值。
提卡并没躲开基尔希瓦塞的一击。累积已久的一击没有正中头部,而是命中肩膀,伤害虽然不俗,却不构成致命伤。而就在同时,他像是看准了基尔希瓦塞那长久的僵直时间,指爪瞄准他的额头。
「……!」
万事皆休了吗?
而把提卡撞开的一阵黑色劲风,就在这时骤然吹起。
「嗯……」
一朗不经意地抬起头来。他不知怎地有种预感,情况似乎不太乐观,也许该加紧脚步了。这虽然只是毫无由来的直觉,但命中率可是挺高的。他拿出智慧型手机,端详了好一会儿。
『一朗。』
忽然,萝丝玛莉呼唤了他。
「喔,结束了吗?」
『是的,已根据先前一朗提供的资讯进行验证。』
「说来听听吧。」
他双手交扣并挺出身子。即使是对他人评价毫不感兴趣的一朗,还是对人工智慧透过自己说的话运算出的结果挺有兴趣。而这番话也将成为指标,证明萝丝玛莉的思考运算拥有多大弹性。
『根据复数思考形态积体验证的结果,推导出复数的候补结论。第一候补,一朗是「自我中心」的人。第二候补,一朗是「自由」的人。第三候补,一朗是「地球外生命体」。以上每种情况都能得到,一朗的思考模式与思考形态积体有显著不同的结论。此外,另有第四候补结论,一朗以外的所有人皆为异常,但由于明显违背积体群智系统的基本设计,已意图性地将其忽略。』
「原来如此。」
一朗手扶下颚点了个头。这结论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平凡而合理。话虽如此,现在要失望应该还太早了。
『麻烦您回答,其中是否有正确答案。』
「这不是我该决定的,而是该由你决定。」
『无法理解您所回答的意思。』
面对萝丝玛莉的话,一朗也以他的诚意回应。
「对你自己求出的结论抱持信心,这可是很重要的。所谓的判断基准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也向来都是如此。我认为不管什么事,决定答案正确与否的,最后总会是自己。」
『……』
萝丝玛莉一时没有回应。一朗不觉得自己说得有多晦涩,然而光是要一个量子程式拥有『自信』,恐怕就是件难如登天的事。若要问运算装置里大量的量子资讯晶片,其中是否含有
『自信』,恐怕就是件难如登天的事。若要问运算装置里大量的量子资讯晶片,其中是否含有明确的「想法」,或许就已经有些偏向怪力乱神了。
「而要是让我更进一步地说……」
一朗接著又解释了。他并不是在善待萝丝玛莉,就只是觉得应该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
『是。』
「关于我跟周遭相较之下如何,这样的结论是毫无意义的。当然,若要以比较的方式理解所谓的社会,这的确是某种必要仪式。但要是以我为理解目标,这样的结论就实在是有些肤浅。你从以前就无法理解我的行动,不是吗?」
『是。』
「而我提供给你关于这问题的资讯,你则用它来跟周遭比较后得出结论,再向我求证正确与否。以这样的方式,你就不能算是明确地『理解』观察对象。嗯,我想说的大概就这些了。」
由于没有人阻止与唱反调,害一朗不知不觉地说了这么多。他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把自己克制下来。
萝丝玛莉的回应花了许久,但一朗并不担心自己是否灌输了她无谓的讯息。要是这些能够带来新的突破,那么萝丝玛莉迟早能够迈向「那个领域」,而要是这回答对萝丝玛莉不具意义,那么她也就不过如此了。
『需要时间验证。」
「没关系,你就好好想个透彻。你从以前学习至今,这次就稍微试著自己思考吧。」
话一说完,一朗慢慢起身。本来他有件事想问目前正监视著游戏的萝丝玛莉,又觉得这已经逾越了玩家的界线,因此打消了念头。「预感」正确与否,只能自己眼见为凭,或者跟游戏内的朋友直接求证了。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一朗心想。
「那么萝丝玛莉,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您提供的资讯皆判定为具有意义。感谢您的配合。』
「嗯,很好。」
这是程式预设的样板回应,还是萝丝玛莉自发性「说」出来的,不得而知。不过目前就这样也好。至少,一朗自认已经站在与她对等的立场,而对一朗来说,这才是最要紧的。
『一朗,在您离开前,我要提供对您有意义的资讯。』
「什么资讯?」
『您的朋友正身陷困境。』
一朗眯起眼,心想果然没错。
「谢谢你。为何你会觉得那对我有意义呢?」
『基于一般概念,朋友是值得重视珍惜的,而我希望该概念对一朗您也同样适用。』
「嗯,这样啊。」
这可不能用毫无意义四个字来打发。他不打算当个萝丝玛莉所希望的人类,但现实是,一朗的确也很珍惜朋友。
「谢谢你。」
一朗再次道谢完,放下头戴式耳麦离开机房,下楼梯的途中正好遇到忧心忡忡地离开办公室的野乃蓟。
「晦,蓟,今天谢谢你了。这么说可能有些突然,不过我差不多得回去了。」
「好的。那个,嗯……」
蓟的视线惶惶不安地飘移著,似乎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一朗先生您的公会成员……」
「身陷困境是吧?我刚听萝丝玛莉说了。」
「是的。他们果然跟希小姐有摩擦,不过情况似乎变得挺复杂的……」
玩家在游戏内关注的各种大小事,一样会在思考波量子资讯化的过程里转为数值。一朗一看蓟递出的平板电脑,登入游戏的玩家里,有八%正对群鱼海滩进行的玩家间战斗带有兴趣,而那上头标示著基尔希瓦塞的名字。
奇想由于营运人手不足,原则上不介入玩家间的纠纷,基本方针为交给当事人自行了断。然而,既然她会特地提供消息给只是一介玩家的一朗,大概是因为对合欢这名角色的事情,感到有些良心不安吧。
「一朗先生,要是您不介意,可以使用三楼的机台……」
「嗯……」
一朗想起摆在会客室里的三台MiFive Gear Cocoon。要是能从那里登入,的确是能又快又潇洒地救基尔希瓦塞脱险。
但,他随后摇摇头。
「要是连那都借,就未免太违规了。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心意。」
营运公司与玩家的分界,跟一朗与樱子随时放在心上的主仆分界是相同的。这条最后的分际,绝不能够不遵守。
「可是一朗先生,首都高速公路目前因为代官山的车祸……」
「喔喔,塞车是吗?真是伤脑筋啊。」
这样一来,难道得搭地下铁了吗?东京地铁应该能走田园都市线直达三轩茶屋町,所需时间也不会太久,但包括移动时间在内,估计也得花三、四十分钟。
就在这时,一朗想起了某件事。
面对遍体鳞伤的基尔希瓦塞,提卡挥出他的指爪。但就在这时,拨开观众窜入其中的黑色劲风,从旁猛力将提卡给撞飞。在一片哗然声里,爱莉丝听得出身旁的菲莉西亚与松永倒抽口气的声音。
和艳阳天毫不搭调的大衣底下,不速之客狠狠盯著提卡。一看清那名随意地握著剑的少年身影,不知是谁发出惊呼。
「铜、铜人王!」
「原来他真的存在吗!」
「竟然挑这种时机上场,真是太懂得收割啦!」
「他是来帮爱莉丝名牌馆助阵的吗!?」
黑色劲风·铜人王并不理睬旁人的喧嚷,只是默默伫立。基尔希瓦塞单膝跪地,以剑代杖撑著身子喘著大气,看著铜人王的眼神里头,带了某种复杂的色彩。
「铜人王……原来是你。」
被撞飞的提卡一边起身,嘴里恨恨地念了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来这儿做什么的?」
「倒也没什么意思。」
把玩著手里的直剑,少年终于开了金口。
「就只是对这二对一看不太下去罢了。我啊,向来不喜欢欺负弱小这种事。」
「铜人王……」
(插图P217)
基尔希瓦塞以疲惫的声音说道:
「我、不需要帮手……」
「是吗?你要是坚持的话那好吧,否则之前欠大叔的那笔帐,我还挺想找机会还一还
好一个装成熟的狂妄小鬼啊——爱莉丝心想,怎么有人说起话来可以这么不讨喜。那个大叔指的应该就是大少爷了吧。爱莉丝虽然自己说话也不太中听,但再怎样也不会把那人称作大叔。
想著想著她才想到,对方跟菲莉西亚好像是同班同学。而一瞧身旁的她,果然也是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提卡发出咆哮,笔直冲向铜人王,指爪高举过顶,以刚才对基尔希瓦塞打出大量有效打击的拳头招呼过去。然而铜人王轻叹一声,用最少的动作闪避一切,并以神速的反击打进他的腹部,紧接著又是快得教人看不清的一击。要是刚刚眨了眼,恐怕根本不会晓得,提卡是怎么莫名其妙被打飞的。
周遭观众如今情绪沸腾。铜人王可是游戏内的前最强玩家,目前虽然降级成准·最强玩家,但由于第一名是个怪胎,让他的人气依旧是居高不下。这些听说来的事情,爱莉丝虽然对详情一概不知,但松永的部落格里,关于铜人王的篇幅的确是多到不像话,而之前菲莉西亚已经得意洋洋地把那些传给她看了。
「我可没有不识趣到,人家说不用帮手还硬是插手。」
「没错,提卡,你克制一点。」
先前没作声的索莎雷丝,这时略带紧张的口吻说道。
「我懂你的感受,但你是打不赢他的。」
「哼……」
提卡的脸上,带有明显的不甘。由那情绪化的表情来看,男子显然跟铜人王有什么过节,但能知道的也就只有这样。接著,铜人王默默收剑入鞘并退下。基尔希瓦塞缓缓起身,两眼盯著提卡。
「吼唷〜铜人~!」
爱莉丝的身旁,菲莉西亚喊道。
「喔喔,菲莉西……」
不以为意地回过头的少年一看见她,顿时吃了一惊并别过眼。
「你怎么能就那样拋下基尔希不管啊!」
「呃……可是是他自己说不要帮手的……所以我……」
「你在害羞什么呀?」
「因为菲莉西亚你穿著泳装……」
即使是准·最强独行玩家,在同班同学面前似乎也是毫无形象。另外,穿著泳装的路人版铜人·The 铜人's的成员们见到自己的偶像突然降临,如今一片欢天喜地,甚至还有人感动得掉泪。
「嗨,铜人王。」
松永摆出一贯的讨厌笑脸,举起单手向铜人王表示欢迎,并从道具视窗里拿了罐热带药水给他,接著一副煞有介事地问道··
「这场对决,你怎么看?」
爱莉丝心想「你以为你是漫画里的解说员角色吗?」不过事实上松永的角色定位,本来就跟漫画里的解说员角色差不多了。
「还能怎么看?」
铜人王单手打开热带药水瓶塞(还挺帅的),以老套的句子回答他。看来他也完全进入解说员模式了。
「那个一身破布的家伙是复制系技艺与偷窃系技艺的特化型,说起来还挺罕见的。刚刚的紫色特效应该是《速成学习》,而且把《痛楚积蓄》的招式复制下来了。接下来他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刚刚已经挨了《痛楚积蓄》而累积不少伤害,另一头这次恐怕撑不住这一击。那个叫提卡的人,还真是人如其名啊。」
想不到他意外地多话,跟之前见面时那闷声男的印象完全不同,把爱莉丝吓了一跳。
「提、提卡原本是什么意思啊……?」
「taker Mk·er 【名词】【可数名词】 1.接受者、收取者。」
「喔喔,原来如此……」
「然后这可是暑假作业的第一题。」
铜人王白眼瞪著菲莉西亚,让她把头撇到一旁装傻到底。
但照他这么说,基尔希瓦塞怎样都不可能会有胜算的。虽然这场对决本来就胜算渺茫,不过看来这下真的要进入尾声了吗……
爱莉丝紧握起拳头。
「别担心。」
铜人王耸了个肩并说。
「反正那大叔马上就会来了。」
「你怎么晓得?」
「只是有这种预感罢了。」
回头一瞧,提卡摆出架式,重新与基尔希瓦塞对峙。基尔希瓦塞虽然趁著先前的骚动捡回盾牌,但这能再让他撑上多久,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大少爷,要来的话就快点来啊。
爱莉丝紧咬著牙,目不转睛地盯著场面。
提卡的嘴角微扬,打算对眼前的敌手基尔希瓦塞施展《痛楚积蓄》。立于极度优势却缺乏致命一击的提卡这方,如今终于获得强大火力,那么当然没有不使用的道理。
「你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简单了。」
「提卡,还不快点解决掉他。」
「吵死了,这不是就要开始了吗!」
然而正当提卡举起拳,观众们却喧闹了起来。
「那个……是什么啊……?」
其中一名凑热闹的人,仰起头嘟哝了句。
群鱼海滩万里无云的蓝天里,有个光点正朝此处急速逼近,在众目睽睽下逐渐变得清晰,让观众惊讶得发出喊叫。
「那是什么!?」
「是鸟吗!?」
「飞机吗!?」
「不对……」
光点带著一圈夸张的特效掉进观众的正中央。在惨叫奔逃的凑热闹人群里,冲击化为涟漪荡漾开来。
激起的沙尘轰地鼓胀,冲击在下个瞬间释放开来。
「嗨,是我。」
青年笑容满面地站在爆炸的中心点说道。
「什……么……」
提卡发出嘶哑的低语,看见身后的索莎雷丝同样伸手扶额。
这人不必说,正是荣获世界惹人厌男性冠军赛第一名(爱莉丝脑中的票选结果)的龙人族,石蕗·一朗。他还是老样子,穿著爱莉丝设计的西装并别著胸针,以优雅泰然到令人火大的站姿现身。
爱莉丝用几乎把人瞪穿的视线瞧著他,嘀咕了句:
「我的设计,其实也没那么差劲嘛。」
「喔,你这莫非是自卖自夸吗?」
「毕竟一哥哥穿什么都好看嘛〜」
爱莉丝一个瞪眼,让插话的两人闭上了嘴。
「从登入到前往海滩一共花了二十分钟吗?不管怎样,幸亏是赶上了。」
「一朗少爷……」
至于基尔希瓦塞,则是木然嘀咕了声。
「我恭候多时了,主人。」
「嗯,辛苦了。」
面对恭敬的基尔希瓦塞,一朗看来挺满意的。接著,只见他熟练地课了金,把出现的疲劳恢复剂交给忠臣。基尔希瓦塞显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接下并喝了它。
提卡这一头此刻阵脚大乱。只见他回过头,以近乎咆哮的声音对著合欢喊道: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他今天会晚点才登入吗!」
「咦,呃,这个……」
合欢同样慌张,视线别向一旁。
「喔,我的确是迟到了,也因此害爵士跟爱莉丝她们身陷危险。」
一朗单手插著口袋,神态超然地说道。爱莉丝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副老样子。根据这些说法,一朗似乎是赶紧办完事情才上线的,然而教人怀疑的是,合欢他们竟然能事前知悉这一切。
总而言之,一朗他赶上了。她对这男人的强悍再清楚不过,而这次攸关的更不只如此。有关合欢的事,大少爷是当事人,若要让合欢服气,由他出面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事实上,见到一朗现身,心最慌的似乎就是合欢。只要一朗能够把话说明白,开导合欢……
……但,这样真的好吗?
想著想著-疑问不禁浮现。这样的方式总觉得,让人心中留下什么疙瘩。
回过头来,提卡和索莎雷丝如今可说是进退维谷,只能如临大敌似地紧盯著正前方的一朗。基尔希瓦塞没过多久,就以一朗召唤出的大量恢复药重新回到最佳状态。
『他就是大家说的那个……』
『听说他一天的课金额就高达一〇〇万啊……』
『不会吧……』
喧闹声里,听得到凑热闹的人对一朗的讨论,内容虽不中亦不远矣。爱莉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正确金额是多少。一〇〇万照理说是笔大钱,但对一朗恐怕只是零头,因此她也不清楚那究竟算多还是算少。
「大叔的动作还真卡啊……」
铜人王看著他,纳闷地低语道。
「会吗?不是跟平常一样吗?」
「他的运算速度不太流畅,使用的恐怕是运算效能比平常更低的机器,频宽也不够大。我猜,他应该不是从家里连线进来的。」
为何这孩子光用看的就能知道这么多啊,难道被归类为废人级玩家的人全都跟他一样吗?
菲莉西亚不解地歪著头,松永倒是别有意涵似地说了一声『原来如此……』,至于The 铜人's,则是在铜人王的亲身开示下哭得不能自已。
提卡再次瞪向一朗。
「该死……大魔王竟然在这种时候登场……」
「是啊,总得有个圆满结束。」
看来他也有身为大魔王的自知之明。
这时的基尔希瓦塞,疗程已完全结束,神清气爽地站在一朗身旁……再往后一步的位置,一副效忠大魔王的忠臣模样。
「一朗少爷,准备完毕了。」
「嗯,很好。那么,能请你再帮我撑五分钟吗?」
「知道了。」
基尔希瓦塞点了下头,表情像是洞悉一切。周遭围观者都是满头雾水,提卡忿然、索莎雷丝茫然的脸上都挂著问号,唯独铜人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哼哼……」
而那卖关子的口吻,让爱莉丝听得有些恼火。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
「那就快说来听听嘛。」
「咦,我才不要,麻烦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小鬼。
「我说你,还真是跟大少爷同一个样呢……」
「会吗?」
「干嘛一副好像有点开心的样子?」
「我这样已经是在表达反感了好吗?」
铜人王瞥了菲莉西亚一眼,随后耸了耸肩。
「大叔打算登出五分钟,想请他帮忙撑住吧。因为角色要是在原野上登出,接下来会有三分钟的时间毫无防备。」
「他为何要登出啊?」
「当然是为了换台更高档的机器……或者单纯有私事吧?」
铜人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爱莉丝虽不晓得,然而一朗随后打开选单视窗,真的就这么原地登出了。提卡大惑不解地歪起头,索莎雷丝则冷静对他说:
「准备上吧,提卡。」
那句话里,不带任何急躁与大意。
「你复制下来的《痛楚积蓄》应该还在吧?那么我们只要在五分钟内分出胜负就行了。」
「啊啊……我明白。」
提卡点了下头,再次举起的拳头上,指爪闪烁起红色特效,宣布《痛楚积蓄》已经启动,身上窜起的绿色特效,则宣布了他所拥有的惊人能力值提升。观众们一阵骚然,不知基尔希瓦塞究竟能否熬过这一击。
然而,基尔希瓦塞无所畏惧,架起剑与盾站到一朗面前。
「看我一击把你打到九霄云外!」
「喔,你行吗!?」
空气在爪尖呼啸。提卡踏出一大步,象徵强大伤害值的激烈闪光特效显现而出。《痛楚积蓄》的全力一击撕裂半空并窜向基尔希瓦塞爵士,在白银装甲上炸裂开来。
『你现在是在耍我吗!?』
「毫无意义。我这辈子一向都过得很正经。」
面对话筒另一头大吼大叫的男子,一朗一副好整以暇。周遭的作业员提心吊胆地看著这一幕,但一朗挥了挥手,要他们不必担心。
目前,一朗人来到位于秋叶原、将在秋天正式开幕的综合电子娱乐设施「秋叶原电脑城」。而话筒另一头的,则是几小时前才刚和自己交谈过的男子,波尼娱乐的CEO音桐慎也。他先前的从容如今不知去向,倒是能从咆哮声想像出他凶巴巴的模样。
『所以你是在找我碴了?』
「我再怎样也是个商人,自认没怠慢过商品和交易对象。」
怎么听都像是在挑衅的口吻,可是发自一朗的一片诚意。然而他其实对此相当不耐烦,恨不得早点挂了电话回到游戏里。不管对方是谁,让人枯等可不是他的作风。
「音桐先生,你听我说,我想要一个能够立刻登入游戏的场所,就只是这样而已。」
『有人会因为这样就买下一间还没开张的游乐场吗!?』
「记得你称这间跟空壳公司没两样的小营业所是蜥蜴尾巴。我认为让他们安身于更有诚信的人底下应该会更好,因此开出以现金支付研发费用与当前营运费用的条件,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权利转让给我了。」
事情就是这么单纯。本来一朗心想要是得谈很久,那就乖乖搭地下铁回去,没想到生意当场成交,一朗就此买下了一间游乐场。透过这一步,本来估计得花三十到四十分钟才能登入游戏,这下一口气缩短为二十分钟,省下近半的时间。
话虽如此,Cocoon的安装与连线作业还在进行中,因此为防万一,他先用从电子街买来的市售MiLive Gear X暂时连线。
『你的二十分钟可真昂贵啊……!』
「对我来说很划算。虽说只是个游戏,但爵士这下就不必为我死了。」
而石蕗一朗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这些都不是玩笑话。
说到这儿,一台Cocoon终于连线完成,一名作业员前来通知。一朗单手制止了对方,以一贯的率性口吻,对电话另一头的人如此说道:
「那么,要是聊得太久,买下这间店就失去意义,所以我先失陪了。其实我并不打算插手营运。店的费用我会出,而要是你们想在游乐场营运上沾点好处,那就让你们自己来吧。先这样。」
『喂,等——』
他挂了电话。眼前等候的作业员脱下帽子,重新打了声招呼。
「已经赶工安装好一台了。」
「嗯,辛苦了,那么先让我借用一下,二十分钟后就还你们。」
一朗打开安装好的Cocoon闸门,驾轻就熟地滑进座位。看著他的模样,一名作业员嘀嘀咕咕地说:
「有钱人就是任性啊……」
可不是所有有钱人都像他一样的。
挺出盾牌,以全力抵御对手的全力。他早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护法的精髓,就藏在敏锐的专注里。
提卡打出的《痛楚积蓄》命中基尔希瓦塞的盾牌,发出的轰响撼动大气。带有强烈增益效果的必杀一击,以凌厉之势剥夺了我方的体力。一种触电般的麻木感传遍全身。他紧咬著牙,享受盾牌另一头传来的痛快震撼。他没有痛觉,然而在没有生命的虚拟世界里,唯有这濒临极限的感觉,能够带来「活著」的错觉。沉眠于基尔希瓦塞体内的疯狂玩家·扇樱子,发出欢欣的咆哮。
大幅跳涨的伤害数值,到此突然停下。基尔希瓦塞虽然被狠狠打飞,但还是在沙滩上稳下步伐,嘴角扬起微笑。
「哼……不过只是一阵凉风嘛……」
他说了。
这可是他『向来想说说看的耍帅台词』之一。加入奇巧幻想Online至今一年,他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喜悦自然也是无与伦比。
「你那带点满足的表情究竟是怎样!」
「对你来说应该是无法理解的。呵呵呵……」
就在这时,空间再次扭曲,大少爷石蕗·一朗重新登入,把提卡吓得向后退去。
「欢迎回来,一朗少爷。您事情办完了吗?」
「嗯。基尔希瓦塞爵士,你似乎挺开心的。」
「您看得出来?」
场面完全在一朗与基尔希瓦塞的掌控下。从两人并肩的那瞬间起,提卡也彻底沦为被捉弄的丑角。一朗向前跨出一步,基尔希瓦塞站到他的后方。
「可、可恶……!」
但提卡似乎还想继续反抗。而见到他有心战斗,索莎雷丝也不吝于施展辅助魔法。
一朗几乎不为所动,他打开选单并且顺手地从设定项目里课了金,手里召唤出一柄价值一二〇〇圆的魔剑。华禁剑亚隆戴特,被玩家评为性价比不佳的一把武器。
「石蕗先生,你打算用那招吗!!」
异常兴奋的铜人(首领)放声问道。
「是这么打算没错。」
「好,都听到了吗!全员,准备抵御冲击与课金!」
一声吆喝下,小市民代表The 铜人's采取的,是闭眼捣耳这种原始的防御方式。不只是他们,菲莉西亚也是一样——他们已经知道一朗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了。
「我是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
提卡边吼边发动快攻。
「但那把武器就由我收下了!」
提卡的指尖掠过一朗手里的课金剑。下一秒,剑消失无踪,出现在提卡的手里。
「喔喔,是《偷窃》吗?」
松永佩服地说道。
「竟然偷得了大叔,真是不容易啊。」
接著,铜人王也说了,不一样的是,他的话里另外带有某种同情。
一朗不以为意,又花了一二〇〇圆召唤第二把。提卡先是一惊,随即正起脸色,再次施展《偷窃》。指爪一掠过,第二把课金剑又落入他的手里。
一朗默默召唤第三把,又被提卡给抢了过去。
「那个,一朗少爷……」
怀有不祥预感的基尔希瓦塞,诚惶诚恐地开了口。
「你、你这小子……到底打算砸多少钱……!」
这段期间,闹剧般的课金戏码依旧持续著,到了总数约破二十把的时候,提卡以颤抖声问道,一朗的回答则是轻描淡写。
「只要能打倒你,多少钱都砸。」
「你这个资产阶级!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朗并没回答问题,只继续召唤出课金剑。买的人很有问题,偷的人也好不到哪去。不久,超过提卡所持数量上限的课金剑掉到沙滩上。而为此分心的他,这下露出致命的破绽。
「那么。」
一朗说著并架起剑,踏出一步启动了技艺。练到高等级的《破坏者》,将武器蕴藏的潜能爆发,牺牲其耐久度并打出强大的攻击力。露出致命破绽的提卡头上,课金剑的无情一击,释放它此生最后的光芒。
「啊……」
随著轰然巨响,提卡被劈成两半,HP轻而易举地归零。以必杀技而言,这一击未免太过单调了。
提卡的持有物品撒了出来,就像是在宣告他的死亡,里头大部分都是从一朗那儿抢来的课金剑。一击高达一二〇〇圆的沉重光芒,如今看起来倒像是施放失败的一根根烟火。
「所以——」
一朗捡起沙滩上的课金剑,边瞧了另一名佣兵。提卡「死亡」的同时,一时被偷走的道具,所有权又回到一朗身上。
「你也要打吗?」
「哪可能。我投降了。」
索莎雷丝很乾脆地耸肩说道。
「是我们输了。没错吧,会长?」
「……」
索莎雷丝的目光另一头,合欢依旧垂头望著地面。
是的,合欢。知道内情的人此刻肯定都想著同一件事:这件事将会往什么方向落幕。事情的发端毫无疑问在合欢身上,也在一朗身上。
而一朗虽然并未目睹整个事件……
「关于事发经过,我大致能料想得到……」
但似乎能够预料。
「我实在不愿意说这种话,但为了将来别再给爱莉丝以及菲莉西亚添麻烦,也许还是该说个清楚。」
合欢的肩头微颤,似乎听出了一朗的言外之意。那对她来说也许就等于宣判死刑,但既然是自己的行为导致这次的问题,那么一朗或许是认为有必要说个分明。
「合欢小姐。」
「是……」
「我……」
但他才刚开口就被制止声打断。
「等一下。」
大家心想是谁,没想到竟然就是爱莉丝。原本鸦雀无声的场面因为她的开口,传出窃窃私语。
「合欢小姐,要是你想找我比试,那么接下来我会接受的。你不是想要彻底打倒我吗?」
「爱莉丝小姐……」
合欢抬起头。
「老实说,我实在不能体会,这个又傲慢又自我中心又自由过头又爱挖苦又讨人厌又乱花钱又坏心又爱装懂的男人,到底是哪一点好。」
「你还真能说呢。」
一朗耸了下肩。
「但是如果要对决的话我愿意奉陪。合欢你就当著大少爷的面证明,自己比我还要优秀就好了。这样一来,一切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爱莉丝正视著合欢。合欢没有回应,直到被索莎雷丝扯了扯衣袖,她才微微抬起头。
「反正大少爷也并不恨你,何必做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呢。你其实根本就不必偷偷摸摸的。是吧?」
「嗯,好吧,没错。」
这个爱唱反调的人难得没反驳。
「所以合欢小姐,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既然爱莉丝有这个意思,那我也撤回刚刚想说的话吧。不好意思了。」
合欢依然什么也没说,直到最后才终于艰涩地挤出一句。
「……谢谢您。」
说完,她在索莎雷丝牵引下,一起默默离开了海滩。
「好好好,那么今天到此结束,散会散会〜」
基尔希瓦塞双手拍了拍,围观群众也吵吵嚷嚷地解散了。至此,这场仗姑且是告一段落,虽然过程实在是不值一提,但也算是圆满收场吧。
「爱莉丝、菲莉西亚,你们也辛苦了。」
「可不是吗!」
爱莉丝激动地紧咬著不放。
「我说你!好歹把自己追过的女人管好吧!」
「我可不记得自己追求过她,也已经确实回绝过了。不过事实就是今天的确发生了这样的事-说起来似乎也不算是毫无意义。」
「喔,你今天倒是挺受教的。」
「别人给的建议偶尔也得听听。」
菲莉西亚抱著牛秦二号,表情不知怎地,一脸五味杂陈。
「看到那个人,连我都觉得自己有好多地方该反省。」
「你是指挑男人的眼光?」
「才不是!一哥哥明明就很棒!」
毫不害羞地喊完,菲莉西亚才『啊』了一声压低音量。
「不是啦……我只是看那人不太能享受这个游戏……我啊,当初是追著铜人才加入游戏的,说起来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这样。」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了。」
直至先前都不管事的当事人铜人王,用满不在乎的口吻接著说了。
「只要那人能摆脱烦恼,视野一定也能更开阔的。」
「这是经验谈吗?」
松永从旁插了一句。
「是啊。松永你不也有过这种经验吗?」
「真要说的话的确有。」
铜人王的言下之意是,若爱莉丝愿意接受合欢的挑战,以清除那些烦恼,那么接下来可就责任重大了。爱莉丝则说『不过嘛,反正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如今干劲十足。
「毕竟要扮演自己的角色,可是很累的事嘛……」
铜人(首领)大概是状况外,说了句不著边际的话,其他的The 铜人's成员也差不多。
「好吧,总之呢。」
见众人轮流表达完意见,基尔希瓦塞慢条斯理地说道
「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先喝个茶如何?」
「也好。」
「唉,到头来还是这样。」
「我喜欢基尔希泡的茶〜」
「其实我也是。」
一群人回海滨小屋的途中,一朗难得目不转睛地打量著爱莉丝。
「你、你干嘛啦……」
被他这样一瞧,爱莉丝害臊地以手臂遮起身子。一朗神情严肃地说:
「没事,只是觉得,你还真的是缺乏设计品味。」
「要你管!」
爱莉丝卯足全力的一拳毫不意外地被他躲开,整个人连著自己所设计的低品味泳装一同埋进沙滩里。
题外话是,赤红斜阳骑士团在那之后从海上的海魔讨伐任务凯旋而归,并且将获得的一大堆海产掉落物免费发放给前来海滩的玩家,和大家一起大吃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