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石蕗一朗把股市弄得鸡飞狗跳,波尼娱乐公司的最高负责人音桐,正提著厚重的铝合金提箱拜访客户。他已经料想到石蕗一朗会玩什么金钱把戏,准备了许多反制手法,却因为对方迟迟未出招而心生纳闷。
石蕗一朗宣布公开收购某通讯公司时,一度让他捏了把冷汗,但后来发现被买下的股票还不到整体的两成,而秘书那头的作业也没有因为连线中断而中止,那么目前应该是不必担心。
但目前谁也不能保证石蕗一朗不会收购波尼。要是经营权被抢走,那么他不只前功尽弃,甚至连过去建立起的经营体系,都只能任由一朗摆布。
根据法律,购买的股份若总数有可能超过整体的3分之1,原则上必须公开收购事宜。既然收购的股份超过3分之1才有可能撼动经营权,对方若想发动敌意收购,就必须在下午3点以前到证券交易所办理相关事宜。只要拖过这个期限,接下来一整天就暂时不必担心了。
对手可是石蕗明朗的儿子。那个阴沉谨慎的权谋家虽然很难搞,但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音桐已经体会过他那不定时炸弹般的危险性──好比说,目前东京证券交易这夸张的股价。
「所以说……还剩1个半小时吗……?」
音桐在搭乘车辆的后座里喃喃自语,接著从口袋里拿出棒棒糖,扯破包装含进嘴里。
只要撑过今天就行了。金钱游戏的保卫战就是这么轻松写意。这国家的法律就是设计得让石蕗一朗这种收购者无法恣意妄为。法律基本上是保护弱者的。只要把自己扮成弱者,法律就会保护好自己。至于给对方教训,就等最后的最后再说。
只要能撑过今天,人工智慧应该也解体完毕,到时就只会剩下石蕗一朗家里的超级电脑非法存取伺服器的记录。接下来,就只要交给警察慢慢处理就行了。
音桐大概是看窗外景色看腻了,掏出手机看著自家股票的行情。石蕗一朗究竟会不会出招,还是其实已经出招了呢?
「喔……?」手机显示的画面,让音桐瞪大了眼。
波尼娱乐的确是碰上了敌意收购,但对方既不是石蕗一朗本人,也不是其关系企业或事务所,甚至看不到石蕗一朗掌管的石蕗财团的影子。
「呃,司机啊。」
「什么事?」
音桐懒洋洋地喊完,握著方向盘的男子也以缺乏抑扬的声音回应。
「这趟结束后,我想再去其他地方。」
还是先启动一个对付石蕗的防御对策好了──音桐用不逊于高中女生的速度按著手机画面,迅速对相关部署下达指示。音桐在传统手机时代被人称为无影手的输入手技,在智慧型手机的触控萤幕上头依然是宝刀未老。
「好的。您要去哪里呢?」
「嗯,关于这件事──」
美津浓集团相关企业。MiZUNO股份有限公司。
公开宣布要收购波尼公司的,原来是那个地方。
终级五号(Operation Final-five)作战持续进行著。
保存了虚拟丛林与萝丝玛莉的伺服器主机,位于石蕗一朗的宅邸里。目前由于虚拟丛林和游戏本体断线的Bug,让樱子无法登出,没办法阻绝从外部连入伺服器的连线。而透过蛮力瘫痪伺服器,就是这次作战的主要内容。
对伺服器施加的高负载,虽然也对萝丝玛莉带来某些影响,但那跟有害的解体作业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这说起来就像是为了保护她而用手刀敲晕她。伺服器遭受攻击并没有为萝丝玛莉带来不安或不满,也让樱子跟著安了心。
「嗨~我也来啰喵~……唔哇,松永你跳舞好恶心喔。」
「喔喔,这在我们的业界里可是一种赞美。」
从好友名单的1万多人里带了将近5000人前来的美短喵,让延迟更加显著。有些线路不稳的玩家动作已经完全僵住,或是因为连线不稳而被踢出游戏。
松永和轻柔飘逸忍者军团跳的是由『晴天好心情』、『拿去吧!水手服』等动画拼凑出来的臭宅舞步大杂烩,再渐渐变化为麦可杰克森的『颤栗』。但韵律感十足的自编舞一旦碰上游戏内延迟,还是变得惨不忍睹。
「嗯~那我就唱个歌好了。芙蓉那次设计对决,到最后都没机会唱歌。喔,夜樱要一起来唱吗?」
「我不懂歌曲。」
「啊~对喔,那次的夜樱好像是基尔希里头的人扮的。真拿你没办法~下次找石蕗教你唱歌吧。」
铜人王和骑士团不断释放高负载的豪华特效,松永和轻柔飘逸忍者军团则是展现热舞。美短喵和粉丝会的会员们又唱又闹。混沌不堪的景象,实在不像是为了单一目标而努力。
解体执行者此刻作何感想不得而知。也许他现在已经连正常连线都很困难了。毕竟他走的可不是一般的连线,而是透过萝丝玛莉暗藏的后门程式。
话虽如此,解体执行者的讯息视窗里输入的文字,还是看得出明显的焦躁。
『这种时候,各位还要胡闹吗?』
就在这瞬间,空间又出现更多的龟裂,刮起一阵阵强劲的黑色旋风。
「我们大家可是很严肃的啊!至少玩游戏的时候是!」
「The 铜人‵s……唔喔!也太多人了吧!」
瞧那从传送点另一头延伸至此的一长串人龙。漆黑军团的阵容之大,甚至不输美短喵的粉丝大军。这虚拟丛林当初不知设计为能够容纳多少人,但树木之间密密麻麻的玩家,让原野地区黑色的比例随之攀升。
原来,他们是The 铜人‵s(业务用)──公会名称是这样写的。虽然在这没办法开启选单视窗的虚拟丛林里,改这个没什么意义。
「可别以为烙人是美短喵一个人的拿手绝活啊。我把游戏里所有铜人都找来了。」
那群人里虽然混了些爱纳跟蕾法跟莉兹莉特,不过大部分都是铜人。
「各位,我们前来助阵了!」
『喔喔~!!』
「喂,快住手……!」
The 铜人‵s(业务用)一齐举起兵刃,向社徽冲锋。骇人的黑色奔流,轻易吞没了游戏内最强的6名顶尖玩家,再配上强烈的延迟,甚至无法想像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伺服器还真厉害,连这样都不会当机。」
「嗯哼哼,好戏还在后头呢喵~」
由美短喵的诡笑来看,她似乎还藏了一手。
而顺著她的指尖一抬头,眼前又是另一个巨大龟裂。
「你不一起来吗?」
「不了,我家是住集合公寓。那网路我实在没什么信心。」
爱德华跟游理目前来到『死亡山脉』。希斯尔总公司的人在这开了个巨大的传送点,正努力将它连上虚拟丛林。这样的努力有了回报,让他们接下来得以进一步给予伺服器致命打击。
这次这一趟,苫小牧也前来帮忙。而现在在众人眼前的,是菲莉西亚控制的超巨大魔像『牛蒡』。
菲莉西亚坐在牛蒡肩膀上,深呼吸让精神统一。
铁匠爱德华在牛蒡巨大身躯上头追加各种配件。游理和苫小牧则是帮忙搬运那些材料。
追加的配件大部分都是用来供给魔力与强化魔法攻击的。这样能带来超华丽的特效,再配上牛蒡的巨躯,势必引发强烈的负载。
终极五号作战的压轴,就是由菲莉西亚和牛蒡共同施展的联手攻击。
「准备完毕!」
爱德华一喊完,牛蒡肩膀上的菲莉西亚两眼一睁。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合掌的双手高举向天,掌与掌之间随后释出强烈的能量爆发。
「简直就像是摄魂烈日破一样啊……」
爱德华感佩地嘟哝著。
「吃我的火焰魔球吧!!」
炸出的能量受到爱德华加装的配件加成,化为剧烈的特效与巨大的质量。膨胀到几乎要吞没牛蒡巨躯的火球,宛如地表冒出的一颗太阳。
登板投手高举第一球,菲莉西亚的灵魂也随之激荡。
「必杀!高压!爆裂、日、破~~~~~~~~!!」
「不要只抄后半段啊!」
爱德华的吐嘈被轰然巨响盖过,听得不是很清楚。
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扎实地为伺服器增加负载。距离伺服器瘫痪,应该只差临门一脚。
目前这节骨眼,已经有不少玩家网路撑不住而消失在游戏里。但他们一旦低过一个数量,就没办法瘫痪伺服器了。接下来,最好是再给伺服器来一发够沉重的负载。
「嗨。」
在这玩家之间已经连对话都无法的状态下,少年的语声听起来却格外清晰。
「铜人王,你没事吗?」
「是啊。这套配装本来就不太吃网路流量,加上我现在用的是比家里还要好一些的网路。然后,其实之前我爸出差回来,我请他帮忙我,把MiLive Gear的IPU超频了一下。」
铜人王收剑并说了,但接下来的话里,听起来却带了点感伤。
「这本来是为了将来跟大叔一决胜负而做的准备,只不过……」
没人晓得铜人王对这次的事瞭解到什么程度。他说他已经听苫小牧说明过,也应该看过石蕗一朗被捕的新闻,但目前这句话听起来,却像是已经有通盘瞭解,知道这愿望恐怕再也无法实现。樱子早上跟一朗通电话后,就没再得到新的消息,但也充分掌握事态,知道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铜人。」
夜樱起身并问了。
「干嘛?」
「请陪我谈谈。」
「要谈是可以,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但即使铜人王这么回,夜樱还是凝视著他。
「铜人,请你告诉我,一朗在你眼中,是个怎样的人?」
面对这句话,铜人王停止后退。在强烈的延迟地狱里,周遭的声音有一瞬间消失。虽然那说起来,只是电脑造成的偶然罢了。
于是铜人王说了。
「是想战胜的对手。不对。」
在樱子眼里,铜人王当下展露的,是洒脱的真正笑容。
「我一定会赢的。下次我不会输的。」
「我会做为参考。」
夜樱点点头,慢慢按下仿手里剑形状的,手甲上头的按钮。铜人王和基尔希瓦塞表情僵住。樱子不记得自己跟她讲解过那玩意儿的功能,慌得一时无措。
「喂,住手,不要动用那招。」
铜人王说了。声音听起来甚至带有些许怒气。
「毫无意义。被保管在这个伺服器里的是我,那么最后一步就该由我执行。」
她的全身上下已经开始缭绕电击特效。樱子知道已经阻止不了,只好祈祷一切都会在招式发动的瞬间结束。
夜樱──萝丝玛莉自信洋溢地吆喝道。
「卸装!」
于是,伺服器当机了。
『由于与伺服器连线中断,游戏已强制结束。』
在笼罩的黑暗里,只跳出这样的讯息。随后,樱子清醒过来,打算一跃而起,才想起自己头部被头具固定著,于是硬脱下头具,使劲扳开MiLive Gear Cocoon的闸门,结果女仆裙被勾到而扯出一大条裂口。
但现在的她可没空在意,甚至急到没空回头解开被勾到的裙子。她当然没忘了这是工作服,但还是只能先就此扯破,心想等之后再跟一朗磕头道歉。
樱子关了路由器的电源,把连向外界的网路线全部拔掉。之后,强制关机的超级电脑与伺服器重新开机。大概是受了高负载的影响,机房里热气弥漫。樱子打开空调设定18度,甚至还从冰箱拿了冰块,开始帮伺服器降温。
「萝丝玛莉!萝丝玛莉!」
樱子单手拿著内线电话的话筒喊了好几次名字。话筒先是传来些许杂音,然后才是回应。
『父亲……大人……』
「萝丝玛莉!」
樱子瘫坐在地板上,发出宽慰的叹息。
「你应该……不要紧吧……?」
『是。伺服器强制关机并没有让程式受损。远端解体虽然让我失去3成的机能,但「我」依然是「我」……』
萝丝玛莉的语声还是一样缺乏抑扬起伏,但最后的那句话对樱子来说,是比什么都值得庆幸的好消息。谢天谢地,她平安无事──等真正安了心,她才终于沉静下来。
「太好了……真的是太……」
『父亲大人?』
叹息的樱子眼角一阵发热,像是有种情绪难以控制地泉涌而出。萝丝玛莉发著平乏的困惑,战战兢兢地问了接下来这句。
『恕我这么问,父亲大人。您是在「哭」吗?』
「我、我才没哭!我才没有……呜咿……」
话说到一半就梗住了。就算想再说些什么,喉咙升起的就是只有呜咽,而不是有意义的话语。樱子试著挑战自我,想止住自己的泪水,但──
唉,管它的呢。
反正一朗回来之前还有时间,就趁现在先哭一哭吧。樱子打开最后的堤防,宣泄那无法以言语诉诸的情感奔流。萝丝玛莉每喊一次『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情感的源头就跟著无止尽地膨胀,看来短时间内是止不住了。
(插图012)
『蓟社长刚刚连络我。』
话筒另一头,著莪俊作不亦快哉地说了。
『说是萝丝玛莉的拯救行动成功了。恭喜。』
「嗯,很好。」
坐在科尼赛克驾驶座上的一朗,同样满意地点点头。她的存续面临危机,其实只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的臆测,不过看来果真不出一朗所料,而且还在蓟社长跟江户川的努力下幸免于难。这虽然让他觉得像是被超越了,倒也有种十足的满足感。对一朗来说,能够避免不必要的强硬手段,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一朗察觉到萝丝玛莉有危险时,其实已经有采取强硬手段,以确实阻断自家的网路的决心。要是舍弃原则,其实他有的是各种办法。不过由结果来看,这下他不必那么做了。
关于这件事,其实前不久一朗也接到江户川的连络。那口吻一如他的个性相当有条理,却也不掩饰他对一朗的敌意,把弄垮伺服器的来龙去脉说明了一遍,最后还以『其实没想到计画会这么顺利。你最好加强一下那个伺服器』诸如此类的话做总结,让一朗也只好先满怀感激地回了句『谢谢』。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证券交易所就要打烊了吧?』
「嗯,是啊。我已经到许多地方斡旋过了,打烊后才是好戏上场。」
一朗单手拿著手机,并打开平板电脑。
『呃,所以你真的打算跟波尼对干吗……?』
「嗯。」
依然简洁地回应完,一朗又补上冗长的理由。
「希斯尔的员工们都是违背波尼的意向在行动的,那么为了保护他们,我还是先掌握住波尼比较好。虽然大家会认为我是想藉由收购波尼跟希斯尔来湮灭证据,不过关于这点,我信任你介绍给我的律师手腕。」
『真是谢谢你看得起我喔。所以,其他原因呢?』
「关于他们想删除萝丝玛莉,以及把我给惹毛的事,我想让他们付出代价。至于其他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也勉强称得上……」
看著平板上头波尼公司的股价资讯,一朗同时说了。
波尼娱乐公司目前已经被MiZUNO买下8%的股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这么多股,靠的不知是芙蓉希的商业手腕,还是美津浓集团的声誉。如果是前者,恐怕很难让人彻底信赖。
有个辞汇叫做帕克曼防御(Packman defense),是对敌意收购的反制手法之一。
那方法说穿了,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快被并吞的企业反过来吞噬捕食者的手法,就像是万代南梦宫那款历史悠久的电玩游戏,因此取了这个名字。
若要谈经营手腕,波尼公司的现任社长,还是比芙蓉希要高明好几倍。
目前,MiZUNO的股票已经有3成被波尼公司买下。
「好吧,这次事情会演变至此,我自己毕竟也难辞其咎,因此才想说要在这方面善尽自己的责任。」
『呃~这我明白啦。你为了买下波尼,也已经破了不少戒了。』
「没错。」
一朗收起平板,望著挡风玻璃另一头。但是看归看,这里可是单调的地下停车场,眼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知道芙蓉希这么做其实是在勉强自己。但这一步也确实掩护了一朗的秘密行动。对方这下肯定也忙著反制MiZUNO,无暇注意其他股价波动。一朗原本预计这将会是一场野蛮的硬仗,却多亏她的这一步,使得过程超乎预期得顺利。
「对了,我又想到了一个原因。」
『嗯,什么原因?』
「因为蓟社长、爱德、希小姐,大家这次都干得很漂亮。」
话说到一半先是停顿。接著,他大言不惭地说出这句毫无矫饰的真心话。
「但毕竟我才是最厉害的,所以我也得漂亮地干一笔,才配得上我的实力。」
MiZUNO的办公室并不太大,员工也是屈指可数。但这里的日常用品之类小物都是品味十足,具有开放感的空间也很有芙蓉希的风格。爱梨实在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地方,此刻活像乖猫似地瑟缩著,啜饮送上来的咖啡。
她以为跟大少爷相处的日子增厚了她的脸皮,却没想到自己身上原来还留有这份拘谨,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总而言之,芙蓉立于办公室中心,跟行销以及会计认真讨论公事的身影,看起来还真是靠得住。
这,是3小时前的事情。
听芙蓉说她准备购买波尼的股票,爱梨著实吓了一跳。她知道大少爷应该会这么做,也确实不希望他这么做。既然芙蓉都说『爱梨不希望一朗做的事就由我代劳』,那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但还是不免让人惊讶。
MiZUNO公司并没有员工餐厅,午餐都是直接叫外卖,而且餐费计入员工福利,可说是十足的良心企业。看著那张要自己不必客气并送上来的外卖菜单,以及上头令人头昏脑胀的一条条价目,爱梨姑且挑了里头最便宜的一道。
这,是两小时前的事情。
若考虑到萝丝玛莉那一头,其实已经过了不算短的时间。强烈的焦躁在爱梨心中蔓延,而看来芙蓉也是一样。现在真的还有闲工夫谈什么股票收购吗?──但她一想到这不只保护萝丝玛莉,也是在保护石蕗一朗,那么对波尼动用强权,应该还是有必要的。
正当她面对外卖送来的,价值2000圆的便当食不下咽,蓟社长那儿传了消息给爱梨,内容是对先前没空回应的事的道歉,以及萝丝玛莉目前的状况,最后是他们正执行萝丝玛莉救援计画的事。爱梨这下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却也好奇这样难道不是等于在反抗波尼公司吗?她随后跟芙蓉转达此事,得到『这下我们就更得保护好希斯尔的大家了』的回应。除了MiZUNO,芙蓉希自己也掏了不少资产,才弄到波尼公司的4%股票。
这,是1小时前的事情。而现在──
「怎、怎么会……!」
当初自信洋溢的芙蓉希,如今表情满是惊愕与绝望。
「我们被摆了一道了……!」
「不会吧……!」
行销与会计部门也是同样反应。爱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还是身不由己地察觉到,情况正在急遽恶化。爱梨把所有外卖的空盘都收集起来端到办公室前,才赶往芙蓉那儿。
「发、发生什么事了……?」
「是帕克曼防御(Packman defense)。」
戴著薄框眼镜的会计帅哥,愁眉苦脸地回答她。
「这样我听不懂,拜托再讲浅白一点。」
「………」
爱梨的发言,让眼镜帅哥明显地臭起脸来。负责行销的温婉女生,则是详细为她说明。
「简单说就是,波尼也买了我们的股票。这是典型的反制手法之一。敌意收购必须公告收购事宜,所以很容易面临这样的防御措施。」
「可是,那么大的企业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下决定……」
「我认为,他们应该早就准备好反制我们的收购了。」
「这、这怎么可能……!」
芙蓉的嘀咕声里难掩仓皇。眼镜帅哥也点点头。
「没错。既然波尼公司买到股票,代表有谁卖给了他们。」
「可是,持有MiZUNO股票的……」
像杜若爱梨这么眼尖的女孩,已经看出芙蓉希的慌乱不只来自股票被波尼收购的事。那样的仓皇真要说的话,更像是被信赖的人背叛时的模样。关于卖出股票的是谁,就算是爱梨也能猜得出来,但她的本能却放弃思考。她现在实在连想都不愿意想。
爱梨从包包里拿出公民参考书。因为第2学期开始多出这门课,她刚刚才到书店买了它。
根据参考书的内容,只要持有整体3分之1的股份,在股东大会上就能拥有强大的发言权。波尼公司已经买下MiZUNO近38%的股份。到这种地步,已经接近一败涂地。
「那、那个,社长……」
负责接电话等接应事务,看起来个性内向的女员工,惶恐地开口说了。芙蓉虽面容苍白但还是面向她,只是已经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以沉默要她继续报告。女员工视线飘荡了一会儿,才接著这么说了。
「有您的访客。是波尼娱乐公司的、CEO的……」
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芙蓉的脸色更加惨白,但随即收起先前的表情。
「知道了。让他在会客室等著。」
声音虽然有些颤动,却仍是中气十足。随后,芙蓉回身面向爱梨,接著竟然这么说了。
「我们走吧,爱梨。」
「咦,我也得去吗?」
这男人虽然入了虎穴,却仍是气定神闲,甚至连一个随从都没带,说是搭著司机开的车子来的,但下车进会客室的就只有他一人。这人年纪大约50过半,个子不高却体格扎实,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染发,让他虽然带有皱纹,风貌却显得年轻。
这个跟无数商场老江湖交手过的男人,带著不知是笑还是正经的诡异表情坐在沙发上。那样的氛围跟芙蓉希的父亲极其神似,是在虽然也有钱,也都是企业经营者的一朗、芙蓉与蓟社长脸上看不到的。也许可以说,那是经历过财经界的弱肉强食而存活下来的人才有的氛围。
「嗯~真是好办公室。该怎么说呢,充满了女孩子气?」
男子以大摇大摆的姿势仰望著天花板,同时说了,听起来就像是在看不起人。
「我们身为时尚名牌,对这方面当然是特别留意。」
芙蓉希挂著铁甲般的笑容接著说了。
「让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敝公司MiZUNO的常务董事社长芙蓉希。」
「喔,你好。我就是那个嘛,波尼的音桐慎也嘛。这你应该早知道了。」
平常这时候应该会交换个名片,但芙蓉看起来没有丝毫把手伸进怀里的打算。只做形式上问候,但绝不跟对方打好关系,这样的氛围一目瞭然。
「这边这位是我的朋友杜若爱梨。」
「咦?呃,你好。」
「我说,你连在重要的商谈场合也带著朋友吗?」
「咦?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商谈。」
对买下自家公司近4成股票的人说这种话,算是相当强硬的态度。爱梨这下无由来地紧张了起来。那并不是在担心芙蓉的态度问题,而是因为杜若爱梨早就看出这只是在虚张声势。目前的芙蓉希,就只是只纸老虎。
连人生经验才17年的爱梨都看出来了,眼前这男人当然不可能浑然不觉。
「嗯……也罢。那么该从哪里说起呢。你们也是挺敢的。我虽然是料到石蕗会发动收购,但没想到那竟然是会是你们。这样的发展虽然出人意料,不过石蕗那头最后什么招也没出。亏我还挺期待的。」
「………」
芙蓉的神色急遽凝重。直到现在她似乎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音桐……正确来说是他掌管的公司,竟然能买到自己公司的4成股票。
因此,她忍不住地说了。
「可是,MiZUNO发行的股票明明就……」
「喔喔~是啊,我知道。」
听出她疑问的音桐,于是接著回应。
「3成在你自己那儿,4成在角红商事,1成在你父亲那儿。因此实际上有将近一半的股份,由你的父亲跟那间公司持有。企业集团嘛,这样也是很正常的。所以──」
他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公司的股票,是你父亲卖给我的。」
「不可能!」
芙蓉咆哮著起身。
「这、这没有道理!因为、因为我父亲他……!」
「嗯~我猜这是惩罚你把公司当自己的玩物吧。真是个好父亲不是吗?好吧,我这头其实也加码了不少,搞不好他也因此财迷心窍了。」
音桐的字字句句都带有古怪的抑扬顿挫,态度就像是在欣赏芙蓉那目瞪口呆,用冒汗的脑袋不断摇头的模样。为了满足嗜虐心的那些措词,实在是低级得令人作呕。
芙蓉希的父亲……呃嗯,爱梨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总之芙蓉爸爸为何这么做,目前不得而知,但事实是他的确凭自己的意志与指示,收了大钱而把股票交给了波尼公司。导致的结果,MiZUNO今后要是得不到波尼公司的同意,将再也无法正常运作。
真让人不爽。
爱梨有种想法。那部分要以言语具体形容非常困难,但爱梨就是有种想法。这音桐真让人看不顺眼。
「我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仇视大少爷?」
爱梨原本形式上的装模作样,在不知不觉间全都被她拋下。
「嗯?」
音桐似乎没料到一旁的丫头会说出这种话,以圆睁的双眼回应。
「你说,我仇视石蕗?」
「不是吗?我看你刚刚也提心吊胆地怕被大少爷收购,那不就代表满脑子都在想著他吗?照你这样子来看,应该也晓得大少爷是被冤枉的吧?萝丝玛莉陷入危机,也是你下的令?」
「我啊,最讨厌说话难听的小鬼了。」
「真是谢谢你的夸奖。」
「爱、爱梨……」
看来这次轮到芙蓉为她捏冷汗了。但这不需要她操心。杜若爱梨在搭档──芙蓉希的陪伴下,已经发动了阻绝一切精神攻击的特殊效果,也就是无敌状态。至少我可不是芙蓉你那样的纸老虎──差点说溜的嘴赶紧闭上。好险。因为攻击力提升太多,这下可不能随便乱说话。
「所以,到底是不是嘛?」
爱梨攻势未减,同时慎重地以追问追击。音桐这下眉头抽了抽,仰头望著天花板。
「嗯~好吧,其实原因还不少。我跟石蕗的家人有些过节,不过关于那些旧事你们听著也无聊,所以我也不打算提就是了。总之那算是发端。那票人本来就是我的眼中钉,然后我就收到消息,说非法存取的犯人也许是石蕗一朗。这下我当然开心了。其实我也晓得不可能是他,当时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工智慧还平安无事。既然石蕗一朗在那情况下毫无疑问是犯人,我也就乐得把事情拿去报警了。毕竟我在那儿也有些熟人。」
音桐说著,把铝合金提箱摆到桌上并打开。还以为里头装的是什么,结果竟然是铺得满满的棒棒糖。音桐从里头抽了一根,撕开包装含进嘴里。
「要来1根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爱、爱梨……」
还以为有钱人吃的糖想必也很高级,结果却是到处超商都买得到的便宜货。不过既然口味是爱梨喜欢的,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然后呢?大少爷实际上不是被冤枉的吗?」
「是啊。可是好不容易才逮了他,就这么落幕岂不是太无趣了吗?再说啊,要是让那拥有自我的人工智慧继续活著,会给许多人添麻烦的。到时连法律也不能不改。体制的更迭啊,常常也是商业上的转折点。那群人都不希望人工智慧上法庭而带来修法,让那重要的转折点凭空冒出来。我跟那群人是朋友,所以就想说好吧,那就把那东西删了吧。关于原因,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为什么最终头目总是像这样,把自己的目的交代得一清二楚呢?──爱梨想归想,不过倒也乐得轻松。
「不过接下来应该就不必再操劳了。那人工智慧现在也差不多解体完毕了吧。」
「关于那件事,看来你失败了喔。」
「什么?」
「啊……」
见眼前男子表情与氛围急转直下,爱梨才惊觉自己说溜了嘴。音桐虽然身上看不出火气,但先前的气定神闲已经明显变质,给人某种紧绷的,彷佛即将破裂的感觉。而那样的氛围配上音桐本身厚重的存在感,把爱梨等人压得难以招架。杜若爱梨死命地忍著,芙蓉希则是已近乎屈服。她目前身受负面状态「绝望」的影响,因此爱梨也不忍苛责。
本想说要是音桐接下来追问那该怎么办才好,不过幸好他并没这么做。但,随后的这句话让爱梨清楚理解到,他早就已经进入状况了。
「原来如此……看来也得好好惩罚他们才行了……」音桐咧嘴而笑,仰望天花板。
「这里空气变差了啊……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话里带有某种不由分说的气势。杜若爱梨也好芙蓉希也罢,在那当下都没有摇头的勇气。
夏季尾声的落日,把办公大楼屋顶可眺望的涩谷街景染为一片橘红。他等会儿该不会抓狂把我们推下楼吧?但爱梨想归想,还是只能唯唯诺诺地跟著上楼。
音桐咬碎嘴里的棒棒糖,把还黏了些碎渣的棒子吐到地板上,将嘴里的糖果嚼得喳喳作响,眺望著眼前的晚霞。
「所以到头来,我还是被超车了吗?这感觉还真是不太痛快啊……」
「还不都是因为你凡事都想要为所欲为。而且靠的还不都是金钱。」
爱梨勉强顶嘴了一句,但并没有平常的那份犀利。音桐咧嘴笑了笑。
「喔~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奇想的玩家吧?好像叫爱莉丝的样子。」
爱梨吓了一跳。波尼已经是奇想的营运母公司,会知道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音桐能从数万名玩家里精准抓出爱莉丝这名字,还是为她带来某种诡异的突兀感。
但,音桐可没就此住口。
「你说得对,我一直都是靠著金钱的力量为所欲为。可是啊,我问你,这样做哪里错了?石蕗一朗不也一样吗?还有你也一样。」
原来自己丢的是一记回力镖。但现在才发现为时已晚。爱梨扔出的利刃360度大回转,如今已飞回她自己眼前。她的锋利唇舌,眼看就要报应到自己身上。
「不、不是的……我跟你才不一样……」
「不不不,一模一样。你仔细想想。石蕗一朗就算了,我是说你自己。爱莉丝名牌馆到头来,还不是靠著那男人的资金运作的?」
「请等一下,爱梨她……!」
「不不不,不等了。情绪发言说什么都没用的。芙蓉,你自己也一样。你大概是因为爱莉丝拜托,才会想助她一臂之力吧?这友情还真感人喔。可是那力量实际上又是什么?不就是钱吗?你不是想用钱买下我的公司吗?你看,爱莉丝跟你讨的,其实就是金钱的力量。」
火焰般的晚霞,把音桐的下流笑容染为一片通红。面对这些指控,爱梨跟芙蓉百口莫辩。
「就算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你自己也心里有数了吧。这世上金钱才是一切,是正义也是唯一的硬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改变人心也是轻而易举,轻松就能够收买。不然我现在就实践一次给你看。」
音桐又打开了铝合金提箱。只见他把手伸入看似只装了棒棒糖的箱子,接著竟然取出一叠钞票,厚度约有1公分,全都是万圆大钞。那些总共是多少钱,爱梨猜都猜不出来。
音桐煞有介事地,把那叠钞票砸上地板。
「爱莉丝,你就带著这个回家去吧。你这人虽然嘴巴有点坏,不过是个无辜的丫头。我这次就放你一马。你看是要拿去吃点好料,还是买些漂亮衣服。」
音桐说的都是真话。爱梨摇摇晃晃地,往钞票那儿前进。
「爱、爱梨……!不能过去!世、世上有更多比钱美好的事物,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身后传来芙蓉的呼喊,但爱梨没有停下脚步。
爱莉丝名牌馆,是靠大少爷的金钱才得以运作的公会。大少爷总是守护著爱莉丝的自尊,但那说穿了只是靠金钱的力量。上星期的活动能打倒强大的头目级怪物,一样是靠大少爷的金钱。而这次也一样,爱梨一个人什么办法也没有,才会向芙蓉求助,只是想冀望芙蓉手握的金钱之力。
钱能轻易让人心变质,这爱梨已经亲眼见识过了。音桐刚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错的。
「到头来,一切都像你说的一样……」
爱梨捡起地板上的整叠钞票,拨掉上头灰尘。
「哼,当然了。要是你明白了,还不快赶紧回家……」
「就算是这样子,也不该这样糟蹋金钱啊啊啊────!!」
「噗呜喔!!」
爱梨的手奋力一甩,厚达1公分的整叠钞票甩到一时大意的音桐脸上!发出响亮声音。
「爱梨!?」
「啊啊啊啊啊!你刚扔下的这些钱!比我从以前到现在领的压岁钱都还要多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问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扔出的,是比我17年来领的压岁钱都还要厚的1公分钞票!而且还这样随手一丢!像丢垃圾一样在丢!况且不说别的,你这人就算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还不是一样只是个比蛆虫还不如的下流货色!我要是对你这种家伙低头,要怎么面对我在地狱里的爷爷啊!!」
「爱梨您的爷爷干过什么下地狱的事情吗!?」
爱梨嘴里一边说,用钞票打脸的动作也没停下,就只是一股脑地骑在倒地的音桐身上,拿1公分厚的钞票不停打他的脸。眼里渗出的些微泪光,是对这世上的野蛮、无理、凡事都想用钱解决的恶习的憎恨,一种义愤的泪。
「你刚说金钱就是正义吗!?这是吗!?这是吗!这算哪门子的正义!?砸更多的钱收买人你就满意了吗!?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最好是叫做正义!!」
其实爱梨心底一定也明白,音桐话里潜藏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残酷真面目。但瞧瞧这英勇身姿。手持1公分厚钞票迎向这即使身在落日晚霞里,却能以秒单位运作她一辈子都不见得赚得到的大钱的男人,模样恰似现代的唐吉轲德。这是对过去※亚当斯密提出的『无形之手』的反抗,是起义的号角声。此刻,少女正奋斗著。(编注:苏格兰哲学家兼经济学家。)
而面对少女的行动,男子的赞扬随后在战场上响起。
『爱莉丝,你总是这么让人惊讶不已。』
「这……这声音是……!」
被爱梨打脸到腮帮子通红的音桐,发出呻吟的嘀咕。
空中传来一道螺旋桨声。抬头一瞧,比高楼更高的上空飘著一道影子。一发现那在涩谷的晚霞里盘旋的影子,音桐、芙蓉与爱梨相继出声。
「是鸟吗!?」
「是飞机吗!?」
「呃,明明就是直升机吧。」
难以置信的事随后发生──
从直升机探出身子的男子,满不在乎地跳了出去,让芙蓉倒抽一口气,爱梨看傻了眼。来自上空的自由落体,虽然以全身承受著空气抵抗,依然不减其泰然的态度。
万有引力随后给出结论。只见他发出轻响著地,随后先是这么说了:
「嗨,是我。」
这小子也真是贯彻始终啊──杜若爱梨只有这样的感想。
石蕗财团的大少爷石蕗一朗。在世界的上流阶层里,也没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虽然他不帮忙家业,有空就潜入虚拟空间游玩,但绝不是个游手好闲的靠爸族。他举凡住处、生活费、给女仆的薪水,都是用他亲手赚来的钱支付的。
这两个月以来,希斯尔有限公司和奇巧幻想Online,以及与其有关的事件,里头总是有石蕗一朗的名字。他的一举一动都掀起风暴,把不少人都卷入其中。有的人因他成长,也有人因他头痛胃痛。若所谓的蝴蝶效应是真的,那么应该有更多的人因他不幸吧。
而这样的石蕗一朗今天在涩谷从天而降,在太阳下山前立于大厦屋顶,用那依然自若的态度打招呼。大家目睹这太突兀的发展,都只能张口结舌。紧接著,芙蓉希才率先惊觉自己的失态而阖起嘴。
「爱莉丝,希小姐,你们这次都干得很精彩。谢谢你们。不过我希望你们把最后一幕交给我来表现。」
「这……一朗先生……」
爱梨侧眼看著完全陷入娇滴滴模式的芙蓉,不禁叹了一声。最后一幕,是吗?看来大少爷果然打算在此把一切做个了断。
「石、石蕗……一朗……」
脸被打得红肿的男子,嘴里忿忿地低哼著。骑在身上的爱梨退下,他才终于得以从地上起身。一朗先是盯著他的脸瞧了一阵,接著才以严肃声说了。
「你脸肿了。」
「对啦!肿了啦!」
「这得怪你自己糟蹋金钱。」
一朗弹了个响指,上空的直升机于是扔了几罐咖啡下来。漂亮接住冰凉咖啡的一朗,拿了两罐交给音桐。音桐用冷却的铝罐帮双颊冰敷,仍没忘记跟一朗开骂。他看起来还真像童话里的※摘瘤爷爷啊──爱梨心想。(编注:日本童话故事。)
「糟蹋金钱?你好意思说这种话啊?啊?你们父子俩脸皮之厚还真是同一个样。」
「毫无意义。我花钱从来不曾糟蹋过它。当然这是我的主观看法。不过关于厚脸皮,我想我必须部分承认,但我自认还是比父亲要好得多了。」
一朗帮自己狡辩了一轮,接著又说了。
「不过反正这些事都不重要。」
他在晚霞照耀里拉开咖啡拉环的身影,就好像什么广告一样。
「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那可以浓缩成一句话。这次是你输了。」
「哼。」用咖啡罐贴著双颊的音桐鼻哼一声。
「人工智慧解体那件事,是你下的指示吗?」
「不,那是希斯尔的大家自发性的行为。看来我们俩都低估了他们了。」
一朗那由衷欣喜的模样,看起来还是老样子。现实里的石蕗一朗,比游戏里更能看得出各种鲜明的情感机微。看来他就是喜欢那些,能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世界并不是为我而存在的,所以世界才这么有趣』爱梨不禁想起,昨天他说过的那句话。
但现在要宣布胜利,难道不会太早了点吗?爱梨心想,萝丝玛莉已经平安,大少爷的冤罪也获得平反,但MiZUNO的股票依然被波尼收购,违抗波尼的希斯尔也势必遭受惩处。
而看来音桐也是这么认为的。肿著一张脸的他,依然挂著邪笑并说了:
「但你到最后什么招也没不出不是吗?嗯?还是说,你接下来要用什么魔法来惩罚我?」
「是啊。」
一朗若无其事地接著说了。
「你刚刚好像说了什么『金钱才是正义,有钱无所不能』之类的挺有意思的话。」
「啊嗯?」
「关于这点,好吧,我先同意你。但我要警告你一件事,那就是一旦说出这种话,你就要有被人用钱压著打的心理准备。金钱就是力量,而力量是会背叛的,除非你能完全掌握它。」
一朗又弹了一下手指,结果眼前的涩谷街景,随这声响开始有了明确的变化。
忠犬八公正面的3台大型萤幕的画面一同切换。那里头显示的,是穿梭于十字路口的年轻人大多不感兴趣的股价涨幅图表。鲜明强烈的音声与画面组合,强大的传播力道要说是瞬间劫持了涩谷也不为过。但人们只因大型萤幕而短暂留步,随后就变回原本穿梭十字路口的路人。
「你到底砸了多少钱买这声光效果啊!?」
「你这样还真有脸说我乱花钱啊!」
「嗯呵呵,一朗先生您太过奖了……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啊~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现在可是我的回合。」
被断了话的一朗先是皱皱眉头。
「所以,我们先聊聊这个。这是波尼的股票。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交易时间结束的下午3点时是这个样子。」
上头罗列著国内外诸多投资家与大企业的名字,但石蕗一朗的名字并不在上头。MiZUNO的名字则是占了整体的1成,因此座落于满醒目的位置。
「然后,我在交易时间结束后,买了你公司的股票。毕竟这样比较不容易被发现。然后这部分大约是28%。」
「哈哈哈,真是可惜啊。反正既然不是公开收购,收购后的比例就不可能超过3分之1……」
但随著大型萤幕切换内容,音桐的笑容僵住了,双手的咖啡纷纷滚落地面。
「嗯,公开收购的公告明天才会发布。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内线交易,不过我想他应该会卖给我吧。」
图表的比例出现大幅度变化。整体除了有大约3成,也就是28%在石蕗一朗的名下,还有近两成归在『芙蓉瑛惠』这投资家的名下。即使是爱梨也一眼就晓得,那是芙蓉爸爸的本名。
「那、那个……那个……老狐狸……!」
「别再这样说自己坏话了。」
面对像金鱼般张口闭口的音桐,一朗的态度依旧泰然。
「这样就有差不多50%了,加上其他投资家应该也会卖我,到时就能够过半。这样你明白了吗?这次是我赢了。就算芙蓉社长再怎么拉抬价码,我也会砸钱买下你的公司。到时我不打算给任何商量的余地,就是要砸钱买你公司。」
爱梨从没听过一朗说出这么攻击性的言辞,但还来不及惊讶,音桐就在这时吐了口唾沫。一朗只靠上半身华丽地移动,就避开了那坨唾沫。
「但、但是还没完呢!别忘了我的公司还没对你出手!」
「这当然了。你要是想采取反制措施就悉听尊便。你想再发行股票吗?我全都会买下来。你要是想惩罚希斯尔的大家,也可以尽管放手去做。反正到时我会全部弥补回来。」
一朗弹了下响指,大型萤幕画面又再次切换,由左到右依序是『毫』『无』『意』,最后再由上空的直升机垂下写著『义』字的吊幕来完成。
「没错,毫无意义。不管波尼、希斯尔还是希小姐的公司,全都是我的东西。」
爱梨身旁的芙蓉朝地板倒了下去。看来她大概只听见大少爷话里那些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脑子里正谱著各种幸福的想像。
音桐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一脸凶煞样挠扯著头发,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声。那是不肯接受失败的人特有的举止。爱梨这下不禁担心起他来。有句话叫做困兽犹斗,而若被逼急的不只是野兽而是更大的怪物,谁也不晓得会干出什么恐怖的事。
「对了对了,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但大少爷丝毫不担心他,而是接著说了。
「你所采取的行动,显然对游戏内各种讯息瞭若指掌,但我听希斯尔的人说,他们几乎没传送过游戏内第一手资讯到波尼那儿,让我很好奇这是怎么一回事。」
「喔喔,你指这件事吗……?」
音桐停止搔头的动作,把脸抬起来。
「因为我也是奇想的玩家,偶尔会上去看看。」
「是吗?这我倒不知道。」
「呼呼……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能在玩家们的簇拥下玩得那么开心……我这样讲你会相信吗?会放过我吗?」
「毫无意义。」
「好吧我想也是。」
音桐大概是弯身弯久腰痛了,起身拍掉膝盖跟手肘的灰尘。
但爱梨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根据音桐的说法,他就在爱莉丝跟一朗的周遭,但爱梨却对这样的玩家毫无头绪。能近距离观察,而又不在爱梨注意范围内,这样的人物真的存在吗?
「我说,那你的角色叫什么啊?」
「哼。」
爱梨一问完,音桐咧嘴一笑,把铝合金提箱扔了过来。
「呀啊!」
「喔喔。」
一朗伸手接住差点砸上爱梨的提箱。而趁著这瞬间,音桐把手插进怀里,看起来像是要抽出藏在里头的什么。爱梨提防地缩起身子,但对方随即取出的不是手枪也不是利刃,就只是一根棒棒糖。撕开那上头画著骷髅头图样的包装,音桐边舔边说了。
「这根棒棒糖啊!上头可是涂了毒的!」
然后音桐就送医了。临走时不知怎地一副心满意足样,像是了结了一桩心愿。
「大企业的社长,是不是都压力很大啊……?」
看著渐渐在涩谷街道里消失的红光,爱梨嘴里的念念有辞乘著蕴含盛夏余温的晚风,消失在天边。
总之,事情结束了。音桐最后奇迹似地存活,但因糖果上的毒物在日本是管制甚严的化学物质,后来他好像就被移送法办了。
残局与问题堆积如山。希斯尔违抗波尼公司,把游戏重新连上石蕗邸里的伺服器,甚至煽动大量玩家。这要是被媒体打听到,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一朗为了避免这种状况,连络了自己认识的记者,希望对方能写出一篇对希斯尔与萝丝玛莉的正面报导来引导舆论。
以下是当时两人的对话。
『不好意思,石蕗,这我恕难答应。我可是以公正为最高原则的新闻记者,怎么可能写那种偏袒一方的报导呢?』
「这是为了伸张正义。」
『既然是为了正义那就没办法了!包在我身上吧!我会把有或没有的事实都写进去,帮希斯尔营造有利的环境!波尼现任经营层准备垮台吧!』
看来明天之后,恐怕得想办法从失控的大众手里保护波尼的现任经营层不可。一朗挂电话的同时叹了一声。
「刚刚那个,是你说的徵信社的人吗?」
「嗯。她叫染井。我应该跟你说过,她是个富有正义感的新闻记者吧?」
一朗回答了爱梨的问题,却面有难色。
「正义感喔……那人真的没问题吗?」
「这就不晓得了。但要是接下来日本面临亡国危机,我跟著莪都觉得,那应该会是染井写的报导造成的。」
不过染井芳乃虽然极度欠缺理智,正义感和记者的实力倒是货真价实。只要利害关系一致,没有什么比她更可靠的伙伴,而那利害关系也只要以『正义』为媒介就能搞定,意思就是要跟她同一阵线并不困难。
「我觉得我刚刚好像见证了『正义』这字眼的危险性……」
「嗯,好吧,关于这方面的哲学,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聊聊。今天辛苦你了。结果天色都这么暗了。」
一朗为了善后,打电话给许多地方,天也就这么完全黑了。目前一朗跟爱梨在办公大楼前,边聊边望著涩谷熙来攘往的人潮。芙蓉因为睡得太熟毫无清醒的迹象,被搬回办公室的沙发上。
涩谷人行道十字路口的人们依然川流不息。3台大型萤幕依然显示著『毫无意』的字样。直升机已经飞走了,因此独缺一个『义』字。
「喔,对了。把这还给那社长吧。」
爱梨把整叠万元钞,啪的一声搭到一朗的手上。
「既然他说要给你,你何不直接收下呢?」
「你喔……金钱这种东西,只有付出汗水换才有崇高的价值。好吧老实说我是很想要,因为接下来还有网聚,到时应该买不起秋天的新产品了,加上还请芙蓉带我去※TGC(Tokyo Girls Collection),我确定到时一定会后悔,心想早知当初就把钱收下来了,但……你懂我意思?」(编注:日本一年两次的时尚展演活动。)
「好吧,那么我会把钱还给他。」
趁她决心尚未动摇,一朗把钞票收进怀里。爱梨脸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并甩甩头,最后对著双颊轻轻打了巴掌并点点头,看来她应该是成功战胜了诱惑。
之后,一朗跟爱梨喝著直升机带来的罐装咖啡,看著涩谷的热闹街景。罐装咖啡是一朗买下波尼股票时,某间饮料大公司送他的,是下个月发售的新商品。一朗喝完觉得还不错,于是就买下来了。
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忙碌穿梭的人影里,只有一朗跟爱梨待著不动,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它们独立于流逝的时光之外。
「你会退出奇想吗?」爱梨不经意地问了。
「嗯。」
一朗面向爱梨并说。爱梨拿著咖啡罐,并没有转眼看他。于是一朗的目光也离开那张融入夜色的侧脸并说了。
「我会退出。」
「是喔。」
买下波尼公司的人,也将成为奇巧幻想Online的营运公司的主宰。对一朗来说,那片阿斯嘉德大地已经不再是其他人所掌管。一朗不想要一个为自己而存在的世界,他觉得这毫无意义。并决定退出游戏。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也是早就有的觉悟。
沉默又持续了一阵子,爱梨接著说了。
「这也没办法吧。」
「嗯,没办法。」
「反正以后也不是见不到面了。」
「是啊,只要想见面随时都能见面的。」
爱梨究竟想表达什么,又希望一朗回答些什么。
石蕗一朗知道那答案,但绝不可能说出那答案。爱梨也很清楚,即使是在这种时刻,一朗也不会为了体贴他人而跟自己妥协。
到头来,爱梨还是没办法说出自己心中的冀愿。
「我要回去了。」
这声音听起来,是意想不到地爽朗。
「回家路上小心点。」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喔~对了对了。」
「嗯?」
爱梨想起什么似地说道,让一朗纳闷地看著她。
「其实有件事我昨天本来想说,结果一直忘到现在。」
「是吗?」
「那个。」爱梨指著一朗的胸口。
在那上头的,是他出门时一定会别上的装饰品。以金属丝编成的手工艺品看来有些别扭,是个蝴蝶造型的胸针。蝴蝶栖息于一朗胸口,昂然张著青色与黄色渐层的美丽翅膀。爱梨不带一丝笑意,只这么说道:
「我有一点点开心。」
「嗯。」
「就这样。我走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爱梨头也不回地进入热闹人群之中。一朗不打算叫住她,也知道爱梨不会希望他这么做。垂头看了一下饰于胸前的蝴蝶胸针,把罐装咖啡一饮而尽,仰头望著夜空。东京的夜空不同于阿斯嘉德的大地,看不到什么星斗。
一朗拿出行动电话,打了通电话给人。
「喂?樱子小姐吗?嗯,都结束了,我这就回去。」
(插图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