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作战还在持续进行着。
花梨梨花从夏洛特•艾蕾因拉拉克•璜特•唐的背上下来,靠自己的双脚在战场上奔跑。她也想过自己可能会吓得两腿发抖,甚至可能会胆怯畏缩,但实际上她却远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冷静得多。
(是因为这并不是第一次有人想取自己的性命吗?)
梨花想起了一些事——
她第一次和哥哥一起踏上璜特•唐这片土地的时候,才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遭到怪物的攻击。
两天后,她又在一场守村的战役当中,被骑士种等级的怪物穷追猛打,让她拼命地四处逃窜。
她也遭人绑架过。
还曾经在水底迷宫里,和怪物展开生死搏斗。
在跟国王种•泰坦的决战当中,她成功掩护了哥哥和皇族们,对这场战役的胜利多少算是有点贡献。
就在前几天,她差点就被控制住雅儿菲琳意识的赛诺所杀。
自己还只不过是个高中生,但转眼间竟然已经越过了好几个修罗地狱。多亏了这些经验,梨花才能够让负责保护自己的夏洛特不致于觉得她碍手碍脚。这一点真是走运,梨花由衷地感激过去经历的这些磨练。
在梨花的预言当中,夏洛特会为了保护她而死。
这种事情万万不可以发生,所以梨花下定决心要自己采取行动。结果却因为这样,而使得雅儿菲琳被洗脑、赛诺也提早动了起来。
现在——
有别于预言中的光景,如今有了芙蕾这个可靠的战士来保护己方,阻挡了赛诺的脚步。多亏有她,可能来攻击梨花一行人的赛诺顶多就只有十几只,不会超过夏洛特可以独力击退的数量。
每当第四公主夏洛特把细剑满进赛诺体内时,这种外表像蚂蚁的人形生物,头、腹部都会炸飞。
花开之剑。
这把魔剑能于戳满敌人的同时在敌人体内引起玛那爆炸,是夏洛特专程准备来对付大量赛诺小兵的武器。她说这也是因为听了梨花的预言,所以更要准备一把。还说只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要研拟对策就很容易了。
“幸亏预言提到我会死。”
夏洛特不以为意、口无遮拦地说道。
“想用区区千军保护成千上万的民众是很困难的,但这次只要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就能够扭转情势,上哪里去找这么易如反掌的条件啊?”
抬头挺胸地说了这番话的夏洛特,真是可靠极了。
梨花心想:原来如此,可以这样逆向思考啊?
花开之剑每一次出招,赛诺的身体就随之炸飞,因此原本聚集在一起的敌军阵营,被杀出了一个缺口,夏洛特和梨花就从这个缺口切入猛攻。
这样的鏖战持续了好多回合。
“我们还真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啊丨”
夏洛特喃喃地说。梨花听完吓了一跳,看着面前这位和自己情同手足的少女。
“敌人在我们所到之处都部署了重兵,我们已经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了。”
“那就表示夏莉是他们的眼中钉吧?”
梨花冷静一想,觉得夏洛特在敌人眼中应该满碍事的。虽说梨花自己都已经命在旦夕了,怎么还能够这么悠哉,但其实她的确是无计可施。她有种近乎达观的想法,认为一切只能选择相信同行的夏洛特,就算紧张也无济于事。
“夏莉就是这个国家的智嚢,所以被盯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赛诺是一种高智慧生物。不仅如此,他们控制雅儿菲琳的意识之外,还用了其他各种不同的手法,搜集了我方的资讯。
赛诺会先发制人地攻击陶洛斯,正是因为它们对璜特•唐这个国家的要塞了若指掌。既然如此,它们应该也很清楚地知道——夏洛特•艾蕾因拉拉克•璜特•唐是璜特•唐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却比其他皇族少了那么一点战斗力。
要是梨花身为赛诺的话,一定会先锁定夏洛特。
而现在,夏洛特的身边还有个碍手碍脚的梨花。梨花这个人果然成了夏洛特的重担……
“你在想什么傻事啊?”
不知道夏洛特看了梨花的表情有何感想,她露出了浅浅的一笑。
“它们也觉得你很碍事喔!”
“那是……原来如此,应该吧。”
梨花点点头。拥有强大预言能力的梨花呈现在同伴们面前的愿景,就是愈长期抗战,战况对赛诺愈不利。
即便璜特•唐方面无意在持久战当中任凭国土荒芜,但这对赛诺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
“要是我们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那就表示前面还有敌军的伏兵?”
“是啊,梨花,所以我们要攻个出其不意。”
夏洛特用手环抱着梨花的腰,使出飞行魔法飞到了夜空中。
干燥的强风拍打着她们的脸颊。
要把皇族夏洛特逼到穷途末路,最少也要是巨人种以上的赛诺才办得到吧?
况且还没看过巨人赛诺的飞行种。
有翅膀的赛诺在种族里算是相对少数,而且都只是士兵等级的赛诺,敌军当中又没有魔法师,因此空域这一块应该算是相对安全的。
此时,月光被遮蔽住了。一群红铜色的赛诺,从更高的天际朝着夏洛特和梨花飞了过来。它们的背上长着龙翼,手里还拿着长枪。
“哇!”
夏洛特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来自上空的一记暴冲攻击。龙翼打中了她的身体,让她们两个人回旋着弹往其他方向。
“赛诺变成了半龙人的模样……夏、夏莉,那是它们的固有技能吗?”
“我不知道,可是……”
红铜色赛诺得到了龙的能力,也就是成为了所谓的赛诺•行为者皇后。它们往梨花和夏洛特所处的方向盘绕飞去之后,随即大大地深吸了一口气。
“是要使出变身的固有技能吗?”
夏洛特才刚出声喊完,立刻就在两人的四周围起了魔法屏障。但既然都已经用螺旋轨迹一路坠落,光有单面的屏障,是阻挡不了敌人的。
最后行为者大范围地喷洒出灼热的火焰。
夏洛特的屏障勉强抵挡住了灼热的火焰,但却无法削弱它的攻势。行为者的乙太回路和一般赛诺士兵不同,大概是足以和芙蕾或达赛尔这些骑士团长匹敌的等级。对在皇族当中程度不上不下的夏洛特而言,行为者是绝对不容轻忽的对手。
两人身上又被加诸了更为复杂的向量,便坠落到地面上。
夏洛特垫在底下,试图保护梨花。
梨花意外地冷静,心想——啊,这样也起不了作用的。
(很遗憾地,姑且不论身穿咒式装具的夏莉,至少我的身体不可能毫发无伤啊。)运气真差。
梨花闭上了眼睛。她用双手抱头,心想至少要保护好头部,准备迎接随之而来的冲击。她很乐观地认为,最坏的情况就算五臓六腑全都破裂、粉身碎骨,反正到时候应该会用恢复魔法帮我处理一下吧。
然而,她们并没有遭遇预期中的冲击。
旋转戛然而止。某个孔武有力的人,稳稳地接住了她。
梨花缓缓地张开了眼睛,发现有一双健壮的手臂,一把抱住了她和夏洛特。
那是一双粗犷男子晒得黝黑的手臂。
男人那张精悍的脸庞,就在梨花的眼前。
“陶洛斯殿下!”
“皇兄……”
两人就在空中,被陶洛斯•艾蕾因卡拉•璜特•唐抱着。
“给我在这里等着。”
陶洛斯把她们两个人放在地面上。
这个魁梧的男人,抬头看了看那些朝他们突击而来,带着龙翼的行为者皇后。
他肩上的肌肉隆起。
陶洛斯带着穿云裂帛之势,一刀挥下一把比他的身高还要长的大剑。挥斩出去的剑锋卷起了一阵超音速的疾风,还伴随着一阵爆裂声。
赛诺•行为者皇后被这一刀劈成了两段。
陶洛斯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梨花仰望着这位第一王子,他应该是刚刚苏醒过来才对。前些时候,由于始祖七柱曾控制他的身体,对他的身心都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使得他陷入了昏睡状态。
“陶洛斯殿下,你没事吧?”
“国家面临危急存亡的时候,我怎么能睡得不省人事呢。”
陶洛斯爽朗地笑了笑,强调自己的状态极佳。
只不过,梨花猜想他是硬撑的,他应该根本就还没有复原。
第一王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露出一脸苦笑。
“老实说,大概只恢复了七成左右。”
夏洛特噘起了嘴巴。
“我应该早就已经下令要求皇兄撤退了吧。”
“我救了你的命,竟然还要被你这样说啊……司令部起火,所以我就跑回来察看状况了嘛。”
“我就说,你这样擅自行动会造成我的困扰……”
梨花制止了还想继续抗议的夏洛特,重新向陶洛斯郑重行礼致谢。
“很抱歉拖延了这么久才道谢。陶洛斯殿下,感谢你救了我们。”
“梨花!”
“夏莉,你在着急什么事情,我很清楚,但请你先冷静下来。”
“我一直都很冷静!”
梨花和陶洛斯面面相觑,苦笑了一下。夏洛特看到了这一幕,脑袋似乎也跟着冷却下来。她用力地咬紧嘴唇。
“夏莉,敌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就像是完全掌握了我们的战略般,安排得巧妙又环环相扣,我很在意这一点。”
“嗯。”
夏洛特点点头,回首仰望刚才她们两个人一路逃下来的这座山丘上方。
由芙蕾领军的数十位机士,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奋勇作战才对……
从刚刚到现在,战争的声响愈来愈微弱。
“只要芙蕾能够平安无事地逃走,那就好……”
“既然这样,那我赶去支援……”
夏洛特和梨花异口同声地说出“不行”,打断了陶洛斯的话。
“陶洛斯殿下,你还没有设定石化魔法的关键字。我们不能把具备固有技能、但却无从应付这种危急情况的人送上战场去。”
“梨花,可、可是啊……”
夏洛特用很严厉的口吻,对看似还很不服气的陶洛斯说:“你还想要重蹈上次的覆辙吗?你那么想被赛诺控制啊?”
听了这句话,就连陶洛斯也退缩了。
然而,忿忿不平地瞪着夏洛特的陶洛斯,正开口准备要说些什么的当下……
这群人的头上传来了尖叫声。
“哇!这可是空中欸?喂!等等,喂!”
众人急忙抬头一看,有个人从他们的头顶上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人是梨花的哥哥•花梨棹砥。他手上还抱着一位少女,是梨花的母亲——花梨绘梨花。看来他们似乎是用了绘梨花的瞬间移动术,只不过……
棹砥坠落在很接近梨花和夏洛特的地方。
还卷起了一阵好大的烟尘。
棹砥按着头站了起来说:
“痛、痛痛……绘梨花,这对你而言可是一个罕见的失误耶!这里是……喂!绘梨花?”
定睛一看,棹砥怀里抱着的绘梨花,双眼紧闭、全身瘫软,冷汗直冒,呼吸也断断续续的。
“妈妈,你该不会是进行……连续瞬间移动……?你不是说你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了吗!?”
梨花急忙跑到绘梨花的身边跪坐着,把绘梨花瘫软无力的身躯扶了起来。
在幽微的月光下,仍然看得出绘梨花带着虚弱的表情,仰望着梨花。
她一脸拼命似地拉着梨花说:
“可是,芙蕾她有危险啊!始祖七柱已经杀过来了,不快点、不快点救救芙蕾不行……”梨花仰望着棹砥问:
“哥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绘梨花突然瞬间移动来找我,就说了这番话啊。她还说她只能够带一个人过去,于是索妮亚公主就叫我去……”
“妈妈已经虚弱到只能让一个人瞬间移动了啊?可是哥哥却……”
“什么都没发现!”
梨花原本想要教训哥哥一顿,但她发觉现在不是急着骂人的时候。她用力地咬着下唇。
“总之,先救芙蕾!”
棹砥回头仰望北方的山丘。
“如果始祖七柱已经杀过来了,芙蕾一个人要对付她们会很吃力!陶洛斯殿下、夏莉,助我一臂之力!现在去的话,说不定还能顺利打倒始祖七柱。”
“可、可是……”夏洛特支吾其词。对于平常总是不改从容态度的她而言,这样的反应很罕见。
难道真的有这么走投无路了吗?
是的,梨花知道的确是如此。夏洛特显得很不知所措,因为她知道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她才说不出口。
既然如此,那这就是自己该一肩扛起的任务了——
异常冷静的梨花这么想着。她抱着绘梨花,俐落地站了起来。
梨花缓缓地摇摇头说:
“不行,哥哥,你绝对不能到山丘上去。”
“为什么?那里可是还有芙蕾在啊!”
“夏莉,请你唱诵石化的关键字,把芙蕾石化。”
“梨、梨花……可是……”
梨花对着困惑的夏洛特,十分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夏莉,这样很不像你的作风。你的脑袋里应该很清楚吧?我们除了撤退以外,已经别无选择了。现在不能在这里失去陶洛斯和哥哥,也不能让敌人夺走芙蕾的固有技能。既然如此,就让芙蕾石化,而我们逃命。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梨花,你……!”
棹砥很激动。
“那可是芙蕾啊!你忍心抛弃芙蕾吗?”
梨花瞄了她哥哥一眼。
他带着愤怒的表情,瞪着梨花。
梨花觉得心底穿过一股痛楚。
她随即别开了视线,再次转向夏洛特。
“喂,梨花!你看着我!”
“请你闭嘴。”
“你说什么!梨花,你这是……”
梨花知道棹砥握起了拳头,高举手臂。
陶洛斯抓住了他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臂。
棹砥瞪着陶洛斯。第一王子缓缓地摇摇头,说:
“虽然我才刚刚醒过来,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但我至少知道,如果夏洛特和梨花都异口同声地这样说,那按照她们说的话去做,应该就会带来最好的结果。”
“你懂什么!芙蕾还在那里啊!”
陶洛斯抓着棹砥的手臂,直接赏了他一个巴掌。
趁着棹砥退缩之际,又再用膝盖朝着他的腹部一顶。棹砥的身体飞了起来,陶洛斯很迅速地用手绕过棹砥的脖子。
他动作俐落地把棹砥勒昏了。
“梨花,原谅我。”
魁梧的第一王子对着梨花嘀咕了这句话之后,便把昏迷不醒的棹砥抱了起来。
“没关系,我才要谢谢你。以我哥哥蛮不讲理的态度来看,这样是最好的方法。”梨花心想,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但要说到表情吓人的程度,夏洛特也不遑多让。总是笑嘻嘻的第四公主,如今在黑暗中仍旧能够看得出她脸上带着毫无血色的表情。
那个冰雪聪明的第四公主,纤细的身体明显颤抖着。
“夏莉,请你快让芙蕾石化。”
“可、可是,梨花……”
“快!难道你要让芙蕾的意志白白牺牲掉吗?”
梨花大喊。说出这么强硬的字句,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哇,我也急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啊!)
梨花心里这么想,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夏洛特像是停止思考似地僵住了整整五秒之后……
她用梨花听不懂的语言,喃喃地念念有词了起来。
她念的是石化的关键字。
念完之后,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这样子,芙蕾•萨尔达尔的身体就变成石头了,请容我撤退。”
梨花不发一语地牵起了夏洛特的手。
她的手冰冷得几乎让人想打寒颤。
“你辛苦了。”
“谢谢你,梨花,多亏有你,我才清醒过来。”
夏洛特昂然而立,挺直了背说:
“我已经不会再犹豫了,不会再迟疑该不该把伙伴的性命拿来当作工具。所以,请你不要抛弃我。”
梨花点点头,看向陶洛斯。
魁梧的第一王子说了句“你做得很好”之后,便用单手扛着棹砥,一手摸了摸夏洛特的头。
平常总是临危不乱的夏洛特,此时眼泪几乎快要溃堤。
*
撤退作业很谨慎小心地在进行着。
由机士团和佣兵所组成的冒险者部队,几乎可以说完整达到了预期成果,也依照原订计划撤离了王都。他们其中大部分驻扎在大学里,少数则是搭乘军用卡车,撤退到了提朗镇上。提朗镇上建造了一座临时机场,而这群人正是一支用来确保航空战力的部队。
赛诺占据王都之后,便不再继续进攻。
不知道它们是打算就把这里当作据点,还是在展开下一波攻击之前需要稍事休息?
到了早上,有消息指出,各地的赛诺正在陆续集结当中。
适度地歼灭部分赛诺,以最轻微的损伤,并且能打击敌军士气的前提下,迁出王都。
这个作战目标已经达到了九成以上。
行为者皇后的歼灭数量,共计七只。以一只行为者皇后平均率领五千只赛诺士兵来计算,等同是宰杀了三万五千只赛诺,可说是一个远高出预期的数字。
相较于战争庞大的规模,阵亡与失踪者所占的人数是少之又少。
当然也有失策之处。
有一位具备固有技能者失踪。
——芙蕾•萨尔达尔被列入了未归队名单当中。
以帐面上的数字来看,这些就是这次全部的战果。
*
棹砥在床上醒了过来。
他突然惊醒,坐了起来,愣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才想起了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左右张望了一下。
这是一间独立的套房,家具摆设的尺寸都偏小。棹砥发现,这是亚露露梅露露的房间,他就只进来过一次而已。虽说是女生宿舎,但因为当时的棹砥还不满十岁,所以就不列入谢绝入内的范围。
这么说来,这里就是大学的女生宿舍啰?
这张对亚露露梅露露而言是加大尺寸的大床,对现在的棹砥来说,已经觉得有点小了。
棹砥想了想为什么要特别让他睡在这里,才发觉原来大学里已经拥挤到只剩这种地方可以让他容身了。
现在机士加上冒险者,总共应该有大约两千人驻守在这里。
反观非属战争人员的学者等人,大部分应该都已经撤离了。
“总、总之,我得要去救芙蕾才行!”
棹砥慌张地起床,下到了地板。
“棹砥,早安!”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亚露露梅露露的声音。
“然后,去死吧!”
同时也从四面八方飞进了很多大网。
棹砥早就猜想到会有这一招。他很迅速地缩起了身子,穿过天罗地网之后,便笔直地朝着门口冲了过去。
这是隐藏的陷阱。
棹砥一碰到门把,就有气体从门把的洞里猛烈地喷发了出来。
棹砥全身发麻,手脚变得不听使唤。这是麻痹毒气。
“可……恶!芙蕾……我……得去救她……”
门开了,有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女人现身。棹砥倒在地上挣扎,仰望着这个女人。从裙缝间窥见的底裤花样和丰满的胸部研判——这个女人是梨花。
“哥哥,你想逃走,对吧?”
戴着防毒面具的女人,以梨花的声音说道。
棹砥想开口反驳说“你误会了”,但他的嘴巴发麻,不听使唤。
“你想自己一个人跑去救芙蕾吗?闯进成群的赛诺里?”
他一边心想“废话!”一边瞪着自己的妹妹。戴着防毒面具的梨花,缓缓地摇摇头,说:“请你再多睡一下。你现在轻举妄动,也只是在扯大家后腿而己。”
梨花一下指令,就出现了一群同样戴着防毒面具的女机士,把棹砥给扛了起来。棹砥整个人被搬到了隔壁房间。
隔壁房间里有一组沙发,分别摆在茶几的两侧。棹砥被放置在内侧的沙发上坐下,维持着那个姿势被绑了起来。
女机士们向拿下了防毒面具的梨花行了一个礼之后,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梨花在棹砥正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这名和棹砥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直直地盯着棹砥看,略显寂寞似地露出了微笑。
棹砥全身麻痹的症状逐渐缓解,他不停地开阖着嘴巴。
“为了不让哥哥做出莽撞的事,我有几件事想先说清楚。芙蕾还活着,她虽然因为受了诅咒而石化,但有位机士在撤退的时候,确认她在石化状态下还活着。”
“太好了。”
“不过,那位机士也提到,当时抱着芙蕾离开的,是一个有着银色外骨骼的赛诺。”
始祖七柱!
棹砥想起了那副他只目睹过一次的模样,不禁握紧了拳头。
梨花很悲伤地看着棹砥的反应。
“根据遗留在王城里的监视摄影机所传来的影像,芙蕾的石像被安放在王城最顶楼的谒见厅里。”
“那种地方怎么会有监视摄影机?”
“是夏莉安排的。根据夏莉的说法,那里有个玛那升压用的魔法阵,好让国王在属下们的面前施展魔法的时候,能够悄悄提高自己的能量……”
棹砥苦笑了一下,心想这还真像前任国王迦德会做的事情。
“我们早就预期赛诺应该会试着用那个魔法阵来解开石化魔法。而他们的确施展了某种固有技能……但发动这种固有技能似乎需要花一些时间,所以始祖七柱就一直在这个魔法阵前待着。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之后,它们发现了监视摄影机,并加以破坏,因此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棹砥瞪着梨花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着急,芙蕾就会回来吗?”
梨花反瞪了回去。
“话不是这样说啊,你这家伙!”
“要我说几次都行!”
梨花把身体往前探了出去,用力地捶了摆放在两人之间的那张茶几。
“就算我六神无主、心急如焚、暴跳如雷,都没有办法把芙蕾给救回来!哥哥,你也只不过是在假装担心芙蕾,然后趁机帮自己留下不在场证明,作为无法救她的借口而已!你这种自我满足的心态,最好给我收敛一点!”
“喂!”
“我说得太过火了。”
梨花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棹砥眼里蕴含着认真的怒气,脸色一阵惨白,并将视线从棹砥身上另开。
“不好意思,哥哥。”
“不、不会,我才要说……不好意思。”
棹砥的心里升起了很强烈的罪恶感。
理智上,棹砥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了。他在战场上一路南征北讨的资历,大概和芙蕾相去不远。要判断什么才是一个军人该有的正确行动,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
“我懂,你说得没错。不论是现在或当时,我都很清楚这一点。我知道当时就算我前去营救芙蕾,很有可能会双双丧命。”
“哥哥,你这是第二次这么认真地生我的气了吧。”
不记得有这回事的棹砥,感到一阵错愕。
“第一次就是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呀!”
棹砥说着“哦~”,点了点头。当时他以为梨花是可疑人物,而且还真的想把她的手给扭断,差点就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身受重伤。
真是场糟糕无比的初次见面。
结果,最后梨花和那一次一样,深深地一鞠躬,说:
“对不起,我说了一些像是要试探你的话。”
“原来是在试探我啊?”
“因为我怕你一时冲动跑出去大吵大闹,会步上索妮亚的后尘。”
棹砥有种不祥的预感,脸色一沉问道:
“索妮亚殿下呢?”
“她被关进地牢里去了。她吵着说要去救芙蕾,皇族动用了四个人才把她制服。”原来如此,这的确很像索妮亚的作风——很莽撞,而且毫不瞻前顾后。
“真是的,希望她能稍微多想想呢。”
梨花直盯着棹砥看。
“哥哥,我还是要问问你,你应该是有自觉的吧?”
“你、你指什么?”
“要是你没有自觉,我就得用对付索妮亚的方法来对付你了。”
“把话说清楚啊。”
“看你是要被绑在大牢里,还是要乖乖待在这里,又或者是要改变想法跟我走,请你现在马上选一个。”
“讲白了,根本就只有一个选项嘛!”
梨花瞪大了眼睛看着棹砥。她的眼神里,诉说着“是你自作自受”。
棹砥垂下了肩膀。
“我跟你走,我发誓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我信不过你,所以我现在要提供一个让你无法再轻举妄动的消息。”
“消息?”
梨花紧咬着唇缘。
她咬得很用力,用力到几乎要流出血来。
接着,她缓缓地张开了嘴说:
“请你去见我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面。”
“临死前……?”
梨花摇摇头。
棹砥倒抽了一口气。
*
绘梨花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
她的身体,有时候看起来很透明。医生似乎表示,现在已经无法确定她究竟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无法撑住自己这个用玛那做成的身体了。
棹砥才走进房间里一步,就僵住了。
绘梨花就像是已经死掉似地,一动也不动地沉睡着。
她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要怎么做才能够救得了她?”
“医生说她已经药石罔效了。”
“去把那个庸医给我痛揍一顿,带个更高明的医生来!”
“据说他已经是这个国家最好的医生了。”
“治这种伤不是那家伙的专业吧?”
“不管对哪个医生而言,我妈妈的病情都不会是他们的专业。”
棹砥心想,这样说也有理。
因为花梨绘梨花太过超脱正常范围了。
她能够轻松地运用扭曲时空的能力,显然就已经是超越人类范畴的生命体。
棹砥以往都很不负责任地认为:绘梨花办得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解决。他以前还曾经要梨花别滥用绘梨花的能力,但内心某部分其实对绘梨花的能力是很乐观的。
发展到最后,在王都攻防战当中,大家将胜战的希望,全都投在她一个人身上。没错。现在回想起来——听到她说只能再送一个人走的时候,就应该要察觉有异状才对。当时绘梨花应该已经很清楚,那将会是她最后一次进行的瞬间移动。也就是说,已经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但她却拼命地隐瞒着这些事。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心想至少要制造一个营救芙蕾的机会。
“她这是在硬撑啊!”
“妈妈她就是这种人,你应该早就知道才对。”
“不好意思。”
这下子轮到棹砥道歉了。
因为他的疏忽,绘梨花即将丧命。等于是棹砥杀了梨花的妈妈。
棹砥觉得很懊悔,他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梨花摇摇头说:
“这件事情哥哥你没有错,妈妈她早已下定决心了,而我想尊重她的决定。”
“可是,我……”
梨花悄悄地抓起了棹砥的手。
“请你跟妈妈说说话。”
他们两人牵着手,走到了床边。
在气若游丝的绘梨花身边俯视着她。
绘梨花可能是察觉到他们两个人来了,无力地张开了眼睛。
“棹砥,绘梨花很喜欢你喔!”
“嗯,我也很喜欢你。”
“我很高兴自己能助你一臂之力喔!我有没有帮上忙?”
“嗯,你帮了大忙……”
绘梨花微微一笑。
“太好了。”
她就这样闭上了眼睛。
微弱地呼吸着,坠入了梦乡。
梨花那只牵着棹砥的手,使劲紧紧一握。
“梨花。”
“哥哥,我想在这里待一下。”
梨花松开了手,摇了摇头。
“夏莉在楼上,请你去安慰她。”
“那家伙……”
“夏莉因为亲手石化了芙蕾而变得很惊恐。她一直说哥哥你一定会很恨她、很憎恶她。请哥哥去找她解释,让她安心。请你亲口告诉她说,你不会那样看待她。”
棹砥这下子才恍然大悟。
原来夏洛特当时对于该不该石化芙蕾这件事,迟疑到非得要由梨花很强硬地下令,她才动作。
知道夏洛特平时作风的人,一定不敢相信她竟也会如此优柔寡断。
时至今日,棹砥也很能体会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以往,夏洛特•艾蕾因拉拉克•璜特•唐都能够透过数字来掌握我军的伤亡折损。
但要透过具体的个别姓名来了解这些折损,她觉得很不能适应。
这是由于她欠缺实战经验,所产生的恐惧。
而棹砥等人也浑然不觉有异,直到那个生死交关的时刻才发现这件事。
更何况当时她要权衡的那条性命是……
芙蕾•萨尔达尔。
芙蕾•萨尔达尔对夏洛特而言是好友,同时也是自己亲自挖角过来任命的禁卫队长,更是自己倾心的那个棹砥的……
“不过,我能做什么?”
“我反倒是要请哥哥做些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
棹砥看着梨花。
而那个应该远比棹砥更加足智多谋的梨花,很困惑似地回望着棹砥。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够让夏莉打起精神来,连一点概念都没有……要是哥哥你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话虽如此……
棹砥还是觉得很困惑。
“你办不到吗?”
“不。”
即使这样,棹砥还是摇了摇头,说:
“我会去。只要有我可以办得到的事,就会尽力而为。”
*
棹砥来到了分配给夏洛特用的那个房间,敲了敲门。
没人应门。
棹砥转动了一下门把,发现门没锁。
“我进来了喔!”
他打开房门,溜进房间里。
桌上摆满了资料,金发碧眼的第四公主坐在桌前的沙发上……
她就只是一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眼中一片虚无。
她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实在是让棹砥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棹砥觉得简直是难以置信。
夏洛特她竟然会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虚度光阴。
她被击溃了。
心思已经飞到了远方去。
棹砥心想——怎么可能发生这种离谱的事?那个谨慎的少女,竟然没有发现到他走进来。
“夏莉!”
棹砥简直就是坐立难安。
棹砥快步走到夏洛特的身边,从正面抱住了她。
夏洛特感觉到棹砥身上的温度,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是不是……稍微……发呆了一下?”
“哦,是啊。”
“是喔……我好像有点累了。让你担心了。”
有点累了。
只是嘴硬、但却非得这么说的那份气魄,更突显出她的凄惨。棹砥把她的身躯抱得更紧了。
“棹砥,好痛喔。”
“啰唆!”
“棹砥。”
“嗯?”
“请再抱紧我一点。”
“嗯,要怎么样都可以,要我抱多紧都可以奉陪。”
“那就请你紧紧抱住我,紧到能压碎我骨头吧。”
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
棹砥发现夏洛特的脸颊是湿的。
他知道是因为夏洛特哭了。
“我的心好像快要坏了。”
夏洛特说出这句泄气的话,听得棹砥整颗心都纠结在一起。
“我有这么软弱吗?”
“那又怎么样!”
棹砥大喊。
“软弱有什么不好!你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吧?”
“没错,可是……”
可是我是皇族——这句她照例要说的台词才说到一半,就被棹抵打断了。
“没什么好可是的!”
棹砥大喊,他要发自内心地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
“至少在我面前的时候,你给我乖乖当个女孩子啦!”
夏洛特沉默片刻之后,说了声“好”。
“棹砥,把你的胸口借给我。”
她那纤细的双手,绕到了棹砥的背后。
夏洛特把脸埋进了棹砥的胸口。
这下子换成她紧紧地抱住了棹砥。
“棹砥,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
“我好开心。”
接着,终于听见了她的呜咽声。
棹砥一直呆立在原地。
默默地听着少女的痛哭。
待在夏洛特身边。
棹砥能做的就只有这件事,而别人要他做的也是这个。
棹砥不知道什么叫做谋略。
也不懂外交上的礼节。
他无法投入政治。
也不擅长协商。
更没有能力指挥军队。
棹砥被自己的无能为力击溃了。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他做得到的事,这一点总算让他找到了些许安慰。
棹砥轻抚夏洛特那一头有如秋天稻穗般的头发。
*
“我们都误判了『预言』这件事的本质。”
夏洛特依旧把脸埋在棹砥的胸口,断断续续地低喃着说:
“我们只是很直接地把梨花的预言解读为是我的危机。”
“不是吗?”
“『敌军盯上司令部,发动突击。』重要的是这句话真正的涵意、也就是敌军的企图。赛诺发动战争的目的不只一个,它们除了锁定攻击我之外,运气好的话,还能抓到一个对它们有价值的人物。”
“对赛诺而言,抓谁都无妨吗?”
“不是抓谁都无妨。除了我和芙蕾、梨花之外,绘梨花、艾蕾欧诺拉皇姐、雅儿菲琳皇姐、陶洛斯皇兄等人,待在司令部的机率应该会比较高。如果要抓具备固有技能的绘梨花,好让连结者可以复制她的技能,只要设法把她抓回去扣留就行了。而其他这些人也都是我军的首脑成员之一,个个都是万夫莫敌的强者,顺利杀掉一、两个的话,想必对后续的战况应该会有相当大的影响。”
“但是,它们也有可能会被反将一军吧?”
“始祖七柱容忍了这样的风险,还发动了一场高风险的豪赌。这才是她们真正恐怖的地方,她们很仔细地计算过风险和报酬,该攻该守都坚持到底。她们和怪物之间具有本质上的差异,一举一动也比任何一个人类国家都更冷漠无情、更冷静。”
“你对她们还真是赞不绝口啊。”
“因为我已经被她们彻彻底底地击溃过两次了。我得要先承认这一点——始祖七柱是远比我优秀的战略专家,现在是我必须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坚持守候良机到来的时刻。我必须要有这样的认知,否则我的傲慢、我的过于自信,将会毁灭这个国家,甚至可能失去人类所有的未来。这一点我必须要铭记在心。”
“真是厉害。”
棹砥低声透露了真心话。
这一点是他做不到的。
他无法认同。芙蕾被掳走,而自己却无法现在立刻去救她——棹砥实在无法认同这件事。
如果没有办法分辨出哪些时候该戒急用忍,哪些时候该要以退为进的话,会丢掉的可不是只有自己这一条小命而已。
夏洛特的这番话,深深地满进了棹砥的心。
就算夏洛特本人没有这个意思,但这番话的确就像是她在开导棹砥似的。
不,足智多谋的夏洛特,佯装是在帮自己开检讨会,其实是要借此按捺住棹砥的鲁莽……这倒也不无可能。
或许是因为夏洛特感受到了棹砥内心的困惑,她用手轻掩着嘴,窃笑了一下。
“我不是在说你啦,棹砥。我只不过是在评断自己的缺点而已,就是在自虐,没有要影射你的意思。”
少女把脸从棹砥的胸口抬了起来。
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往上凝望着棹砥,露出了促狭的微笑。
“不过呢,如果我的话能让你铭感五内,那就是我无上的喜悦。”
“哦、嗯,你能回到常态才是最重要的。”
“棹砥,只要有你在,我好像就会莫名地被你的节奏牵着走。”
“我就当作你这是在夸奖我了喔!”
“当然是在称赞你。我其实是在说,希望你能一直待在我身边。”
棹砥摸了摸夏洛特那头柔软的金色发丝。
夏洛特皱起了眉头说:
“你刚刚把我当小孩子了吧?”
“呃……因为夏莉你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一时情不自禁……”
棹砥随口胡扯了一下。
夏洛特气呼呼地捏了棹砥的脸颊。
“粉动耶!”
“我就是故意要让你痛!棹砥,少给我装模作样。”
棹砥心想自己本来是出于一片好意,才做出刚才那个想要安慰夏洛特的举动,没想到她还真是难捉摸。他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那张应该已经又红又肿的脸颊,在作战以外的时候受了伤可不妥,这是件不光彩的事。
“棹砥,我发觉了一件事。”
夏洛特离开他的怀抱,用很错愕的神情瞪着棹砥说:
“你好像比我想像的还要别扭。”
“啊?你现在才发现?”
棹砥的脸颊被狠狠地捏了一把。
“总有一天,连梨花都会动手打你喔!”
“梨花最宠我了,没问题的。”
棹砥挺起胸膛说。接着,他又被狠狠地捏了一把。
“我就在你面前撒娇,而你竟然还在那边放闪。这是惩罚!”
“不是你先抬出梨花这个名字的吗?”
“这样也不行!”
夏洛特怒气难消,摆出一副正在闹脾气的模样之后,又偷瞄了棹低一眼,说:
“现在我就要棹砥你哄我开心嘛!”
棹砥不知如何是好,搔了搔后脑勺。他知道夏洛特想要人哄,但怎么哄才能让她开心,这一点真的很棘手。
“我会好好珍惜你的。”
“这我知道,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就只有这样吗?”
“这场仗打完之后……啊不行,要请现在的事才对。”
“为什么不说下去?我很想听你后面要说什么。”
“这在日本叫做死亡旗标,索妮亚对它了若指掌。”
“你是在说卡通还是漫画之类的事吗?”
就连夏洛特也听得满脸错愕。
“真是的,真拿你和索妮亚姐姐没辙。好吧,算了。我就正向地解读,认定你是想跟我说一句会插上死亡旗标的话啰。”
夏洛特扬起嘴角笑了。
她似乎恢复到平时的正常状态。
棹砥现在正感受着一种大坂城即将从护城河被向内夷为平地的心情。蓦然惊觉自己已经赤身裸体的时候,大坂城是不是也曾这么惊恐呢?
不对,追根究底,大坂城是会惊恐的吗?
“你刚刚已经在神游了吧?”
夏洛特的嘴巴弯成了一个⌒字型,声音听起来很冷漠。这种时候想在她面前随便朦混过关,只会招来反效果。
“是的,我在神游没错。”
“你刚刚在想什么,给我从实招来!”
“大坂城……”
夏洛特一脸诧异。
“不,是护城河……”
“我可以把这番话解读为,你想禀报据城固守究竟有多愚昧吗?”
棹砥的“不是”说到嘴边,发现夏洛特虽然好像在看他,但仔细一看,她的眼睛其实是痴痴地望着其他地方发呆。
此时夏洛特进入了她自己的世界里。虽然外表看起来都一样是在发愣,但她和先前的状况可是截然不同。
棹砥很清楚,夏洛特在进入极度专心状态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表情。
“在孤立无援之下据城固守确实是没有意义。正因如此,我们在提朗镇安排了一支特遣队,本来是打算以航空战力一决胜负……”
夏洛特和棹砥四目相接,她已经从极度的专心状态当中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敌军已经把我们的战术摸透到这种地步,就会从护城河开始向内填平,是吗?”
夏洛特说完之后,露出慧黠的一笑。
“这实在很不像你平常的表现,建议得真好!”
“你刚刚是在酸我吧!”
“没错!”
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棹砥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愈来愈像梨花了。
不,是梨花愈来愈像夏洛特吗?
“不过你的建议本身,是个很切中重点的意见,所以我给予肯定喔。”
“但我本来要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肯定你给了我一个思考线索的功劳吧。”
夏洛特迅速地在棹砥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满脸通红,抬眼望着棹砥说“这是奖赏”。
“更好的奖赏就留着等救出芙蕾之后再说啰!”
“你说你愿意救芙蕾的喔!”
棹砥抓住了夏洛特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抓得太过用力,少女的脸色一沉。
“啊、啊啊,抱歉。”
棹砥急忙把手松开。
“我也曾经考虑过要抛弃芙蕾。”
“呃,这个啊……跟索妮亚吵架了对吧。”
“索妮亚姐姐本来打算马上动身前往王都,完全不听我们劝阻。但如果就这么让她杀过去,也只是任她平白牺牲而已,所以我们使尽全力把她拦了下来。”
“先不说别的。”夏洛特说道,耸了耸肩。
“要是监视摄影机上的画面是千真万确的,那就已经知道现在芙蕾的身边有始祖七柱,而她们都在王城的最顶楼。既然打倒始祖七柱的那一刻才是我们真正的胜利,那为什么不积极地策动暗杀计划呢?”
“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懂。”
“真是的,你这样、索妮亚姐姐也这样……”
夏洛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说的是,进攻璜特•唐的赛诺,总数少说也有百万只以上,行为者皇后则是最少一百只以上。而与之对抗的我军总数,机士加上冒险者才两千出头,战力差距大到令人绝望。然而,我们只要暗杀掉一个始祖七柱,一切就太平了,到时候再顺便把芙蕾救出来就行了。顺带向您报告,要成为这个始祖七柱杀害计划核心人物的,除了你和索妮亚皇姐之外,没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由我们两个负责闯进去,这样真的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不然你说其他还有谁有能力深入敌营执行暗杀任务?”
棹砥心想“原来如此”,点了点头。
皇族当中最有能力的索妮亚,搭配在形魂变性的决战火力上备受肯定的棹砥。只要由这两人同心协力、攻其不备,的确有机会让始祖七柱一击毙命。
其实说穿了,除此之外,还能用什么方法收拾掉那个呢?
就像在国王种•泰坦的战役当中所看到的,陶洛斯和雅儿菲琳擅于闪躲敌人的攻击,但在对个别敌人的火力上就稍显不足。
至于夏洛特的程度,那就更不用说了。
艾蕾欧诺拉说不定还有方法可以和敌人抗衡。她的领袖魅力和决断力,正足以让她在这所大学里一肩挑起总指挥的任务。
要是绘梨花平安无恙的话,她的能力应该会很值得期待才对……
刚才病房里的那一幕光景,从棹砥的脑海里闪过。
绘梨花应该已经不久人世了吧。
都是因为这几天以来,棹砥、梨花,以及璜特•唐皇室家族对她百般压榨所导致的。
但璜特•唐王国在四面楚歌的状况下,由不得他们保留绘梨花这个特殊的战力。话虽如此,却也不能当作任何借口。
梨花也不会希望他说谎或卸责吧。
“绘梨花的事,真的很无奈。我们不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但想必她不会乐见我们被自责的念头捆绑。”
夏洛特说完,把手贴在棹砥的脸颊上。
夏洛特应该是从他脸上的表情,准确地看透了他的心思。棹砥心想,这双手好温暖啊。这触感仿佛就像是洋溢着她那体贴的本性。
所以,棹砥那颗长满了满的心,就是想说些坏心眼的话。
“人家说手很温暖的人,内心都是很冰冷的喔。”
“这表示这种人可以指挥若定,他们可以把人命牺牲在很有效率的地方。昨晩的我没有做到这些,我……没有资格当个指挥官。”
“啊,不是啦,夏莉,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洛特从完全不同的角度解读这句话,心情变得沮丧。棹砥这下子急了。
看到棹砥不知所措的模样,夏洛特窃笑了一下。
“很好。这表示我能够冷静地判断我自己有多少能耐。虽然好像有点为时已晚……现在,在这场战役当中,有人比我更适合接下总指挥的工作,既然如此,我就来做我能做的事吧!”
“你要把指挥权让给艾蕾欧诺拉?”
“封。”
棹砥说了句“原来如此”,点了点头。在剩下的皇族当中,如果要说谁能够胜任总指挥的工作,恐怕连棹砥都不得不马上说出第一公主艾蕾欧诺拉•艾蕾因拉欧涅•璜特•唐的名号。
最重要的是她所掌管的第三机士团,在团长哈孝的带领下,即使没有公主在,也能够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如此一来,艾蕾欧诺拉就能够把所有的心力倾注在我军整体的调度指挥上。
假如换成完全仰赖第二公主——雅儿菲琳•马哈派特拉•璜特•唐指挥的第五机士团,可就不适合这样做了。日前所发生的政变未遂事件,正好就很清楚地反映出了这个问题。
而第一王子陶洛斯•艾蕾因卡拉•璜特•唐的问题,则是王子本人的指挥能力受到质疑。
况且以他的能力特质,如果要他发挥出最大的战果,条件就是让他站在战争的最前线。只能说他实在是非常不适合在这种状况下出任总指挥官。
索妮亚根本不值一提。
再重复一次,第三公主索妮亚•艾蕾因周防•璜特•唐在这个议题上根本不值一提。
而且同样的问题问一百位机士,当中有九十九位会回答上述这些答案,这就是璜特•唐王国最自豪的七个机士团。国家对他们施以高等教育的结果,使得他们每个人都具备小队长等级的判断能力,而这也是他们的优势之一。
偶有极少数的机士会因为对自己的主子过分崇拜而做出错误判断,但这些人应该就只是一心敬仰他们吧。
而负责指挥这些机士的皇族们,如果不比机士更足智多谋的话,根本无法统御这些属下们。这也就是为什么璜特•唐皇室家族的王子、公主,聪明才智能够毫无例外地受人盛赞,的确是有它的道理。
不对,修正一下好了。是除了某一个人之外都聪明过人。
(至于索妮亚呢,呃、那个……身旁的人都很能体谅她!索妮亚也很有领袖魅力!)
棹砥在心里悄声地为索妮亚辩护。他心想,如果连自己都不帮她辩护的话,索妮亚应该会哭吧?所以棹砥算是满拼命地在为她辩护。
本来芙蕾也会和棹砥站在同一阵线,但如今她不在,棹砥就会有很多事要烦恼吧。
所以,更要让芙蕾早日回来归队。
因为如果说在棹砥前方拉着他向前进的是索妮亚和夏洛特,那会站在他身边和他并肩迈进的,就是芙蕾•萨尔达尔。
“棹砥,我来教你几个妙计。我负责在提朗镇指挥飞机部队,你去设法救芙蕾。”
“哦!包在我身上。”
棹砥挺起了胸膛后,他说了句“可是……”,看着夏洛待。
“你没人作伴没问题吗?芙蕾要救,但你的禁卫队也已经折损不少了吧……”
“我会带第四机士团去。”
原来如此。原本由阿修雷所率领的第四机士团,目前形式上是纳入了夏洛特麾下。
其实在稍早的王都保卫战当中,第四机士团的团长是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调度部队的。然而……
“你已经取得第四机士团的信任了吗?”
“说不定他们会觉得我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所以反而愿意保护我。我还真是个靠不住的皇族呢。”
夏洛特很讽满地笑道:
“如果能这样将计就计,那也不错。能扮演这种柔弱又备受呵护的公主,我也觉得很开心。要是这样做能让机士们的士气为之一振,那更是可喜可贺。最多就是努力扮演清纯脱俗的公主吧!”
“哈!事到如今,我们国家的机士谁还会中你的美人计啊?”
棹砥嗤之以鼻。
他被愤慨的夏洛特踢了一下小腿。
棹砥抱着脚在地上打滚。
夏洛特双手叉腰,很不屑地鄙视着他。
“话说回来,棹砥,你知道陶洛斯哥哥和始祖七柱连袂逃走的时候,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她用高跟鞋踩了棹砥的头。
“对了!对了!我记得是叫胸部什么的,是什么来着?”
“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她拿高跟鞋的鞋跟用力猛钻棹砥的太阳穴,棹砥发出了惨叫,向她求饶。从楼下上来的梨花,表情一脸错愕。
“哥哥!夏莉!你们未免也玩太大了一点吧?”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从哪里看到什么,才会做出那种判断啊!”
“因为,夏莉她的嗜虐心就是这么旺盛啊。”
梨花带着稀松平常的表情说。
“你应该是拿了她的胸部来开玩笑,对吧?”
这个妹妹实在是太猛了。
她是超能力者啊?
不,她拥有预言的能力,所以是预言家?
棹砥一边忍着太阳穴的闷痛,一边感叹着。
*
向来都只被大家称为校长的那个老人,光看外表和一般青年没什么两样。
因为他是精灵族的一员。长命种的精灵族,会在他们视为自己疆土的森林里存活超过千年以上的时光。为了避免磨损心志,精灵族在面对近乎悠久的生命时光流逝之际,是厌恶变化的。
然而,就在刚活过七百年的时候,他开始过腻了百无聊赖的生活。
他跑出了森林,接受变化,走入人群,跨越了精灵世界的高墙。
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来的那片森林早已消失殆尽。
消失的不只是森林而已,还有他的朋友、他爱的女人、还有他的孩子们,也全都消失了。就连他的世界,也都消失了。
是赛诺摧毁了他的世界。
从那一天起,他活下来就只是为了向赛诺报仇。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他当上了璜特•唐大学的校长。前任校长很明白他要报仇雪恨的想法。
“如果是你来当校长的话,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你或许能够做出适当的处置吧。”前任校长说完之后,便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闭上了眼睛,从此没有再醒过来,很安详地寿终正寝。
他从来没有像这时候一样、那么样地羡慕人类这种会因为疾病和年龄增长而死去的种族。死亡很平等地接受一切万物,接受烦恼、后悔,以及所有。
现在,赛诺开始侵略璜特•唐王国了。
该做些什么的时候,得要做出适当的处置才行。
换句话说,就是把大学的所有人都当作人肉子弹,和赛诺同归于尽。
校长和一位人类老太太,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位于大学地下室的神秘房间,看着荧幕。老太太坐在一张很有弹性的沙发上,坐得很深。
校长则待在老太太的身边,一动也不动。
壁挂式的大荧幕上,播放着设在王都各处的隐藏式摄影机所传来的影像。
他们两个人一动也不动,望着大批赛诺带着唯我独尊的表情,在街头徘徊的身影。
“它们流露出一副『我后悔了』的表情呢。”
老太太终于开口说话了。
亡国女王凯亚拉伊特拉——她是一个被称为“白之会”的秘密组织首领,在这场战争当中,是地球的总负责人。她看着荧幕,对校长说:
“您还在犹豫该不该把属下的性命拿来牺牲啊?”
“又还不一定会死。这所大学里有皇族成员,还有机士团在,防御可是滴水不漏。”
“但我们的战力有限啊!面对无穷无尽的赛诺士兵,我们采取正面迎击,这样迟早会把战力都消耗殆尽。”
“只要在那之前,打倒始祖七柱就行了。”
“是啊,我们成功地把始祖七柱拖出来到了这里。这是人类史上首次出现的好机会,可以一举歼灭所有的赛诺,它很可能是个错过就难再有的大好机会啊!所以,我们才更要好好把握这个只有一次的机会。”
老太太说,为此我们不管要付出多大的牺牲都愿意。老太太和校长一样,都被报仇雪恨的想法驱使着。
其实不只是他们两个人,几乎所有隶属于白之会的成员,都被一个强大的坚持所驱使着。
——打倒赛诺。
这七年来,他们存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没错,就在七年前。
他们原有的世界毁灭了。
灭亡得片甲不留、灰飞烟灭。
有些世界是被赛诺杀得不留活口,有些则是为了想和赛诺同归于尽而自灭生路。
最后,终于用了可将整个世界群摧毁的特攻武器,在地球附近以外的所有异世界引发连续爆炸。
即使如此,赛诺还是活了下来。它们应该是打造了一个避难用的封闭世界,把自己关进那里避难了吧。
如今,它们又回来了。
自从失去三千世界所有一切的惨剧发生那天以来,白之会就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到来。
报仇雪恨的机会。
而现在就是机会到来的时候了。
“魔导炸弹已经装设完成了。”
在这座大学的地下深处,装设了特殊的炸弹。
它是一种爆破范围可扩及周边好几公里,并把东西炸飞到次元彼端的特制魔导炸弹。
早在赛诺大举进攻璜特•唐之前,众人就已依照预言指示,倾全大学之力研发这款魔导炸弹。
亚露露梅露露这位主要研发人,想必至今还没察觉到开发这种炸弹真正的用意何在吧?恐怕直到临死前一刻,她都不会发现原来这是要让我军和始祖七柱都被炸飞的东西吧?
“我先将引爆用的开关交给您。”
校长把一个看似珠宝盒的小盒子交给了老太太。
“一切就全权交由女王您来判断。”
“这样好吗?我对赛诺恨之入骨,说不定只要始祖七柱一进入爆炸范围,我就会直觉反射性地按下开关喔。”
“如果您认为这样最万无一失的话,就请您照做就可以了。”
精灵族的这位老者依照前任校长交代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说。前任校长并非隶属于白之会的成员,但他是凯亚拉伊特拉的心腹之一,很景仰凯亚拉伊特拉。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的判断力都不曾稍有减退。
他认为唯一正确的,就只有凯亚拉伊特拉坚强的意志。
前任校长相信这才能为人类带来胜利,后来便很心满意足地过世了。
“你这是在挑衅我啊?你啊,比前任校长还要叛逆呢!”
校长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
“我和前任校长一样,站在校长的立场,做着自己所相信的、最符合正义的事。”
“要是看到现在的你,不知道他会怎么说?”
“我相信他会愿意肯定我的。”
凯亚拉伊特拉微微一笑。
“是啊,那就好。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心腹爱将全都唯命是从。我一直坚信,要集结能够独立判断、行动的个人,才能够战胜赛诺这种由女王一统千军、个性单一的团体。”
所以,她唆使迦德国王,生下了个性鲜明的子女们。
迦德国王本人不成材,但他的子女们却个个都培养得很优秀。
尤其是第一王子陶洛斯、第一公主艾蕾欧诺拉、第二公主雅儿菲琳、第三公主索妮亚,还有第四公主夏洛特,这五个人都是资质万中选一的英雄,更是在七年前的英雄部队里所没有的、万夫莫敌的猛将。
再加上目前他们所率领的,无疑是人类史上所有国家当中最强的作战团队。
这个团队,是由第二世代的机士所组成的五个机士团。
要是他们无法打赢这场仗,恐怕人类再怎么努力,都已经敌不过赛诺了吧。
正因如此,他们非得要把在大学里的这场仗,当成赛诺战争当中的最后一役才行。
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战斗团队引出始祖七柱。
“我听说王城里的监视摄影机拍到了始祖七柱的画面。”
“没有证据可以断定那就是本尊。”
赛诺知道始祖七柱是它们的弱点,因此我军必须要时时谨记敌人可能会造假。怎能就此确信无意间在镜头前曝了光的始祖七柱就是本尊呢?
就算倾全力对着拍到画面的地方投掷炸弹,结果不就只是自曝招数而已吗?
要确定始祖七柱所在的位置,方法只有一个——
只要观察皇族们的作战状况即可。
没错,他们那份可与国王种怪物匹敌的战力,是骗不了人的。
就算是赛诺•行为者皇后,也敌不过璜特•唐的皇族。
和皇族交手后仍能幸存的赛诺,就是始祖七柱本尊。
因此,皇室成员们现在还得先活着。
要以他们为诱饵,找出赛诺的弱点。
这正是凯亚拉伊特拉所拟出的终极战略。
没错。
对女王凯亚拉伊特拉而言,就连三千世界当中最强的棋子,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她手中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