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真九郎带着睡眠不足的脑袋走进学校,并且在人烟稀少且一片寂静的走廊上漫步而行。真九郎经过教职员室前面时,顺便看向布告栏一眼,上面贴着社团活动的消息及校内新闻,还有针对三年级的升学就业说明会通知。真九郎还只是一年级的学生,从事纠纷调解人工作也只有仅仅一年,不过还是得先决定好将来的路。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昨天告别露西后,真九郎不断思考自己的出路,既然已经成为纠纷调解人,当然应该要以成为一流高手为目标,倘若能像柔泽红香一样崭露头角的确再好不过,但是对现在的自己而言,那还只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也是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真九郎觉得自己确实付出过努力,在崩月家锻炼的八年光阴对他来说是个骄傲,也多少让他增加些许自信,不过那只能算是打好基础,问题在于将来该怎么磨练自己以及累积经验,因此只能努力工作,而且最好是有意义的工作,不是像协寻离家出走的人、为了逮住涂鸦的惯犯而熬夜监视、或是追赶在商店街捣乱的不良少年集团等等,而是更有意义且能够磨练自己的工作,现在做的工作应该都不够格吧。
真九郎一边走上楼梯,一边在脑中思考。
自己其实还满喜欢学校的,说不定会考虑考大学,到时候自己想怎么做呢?奇怪的是,以前的自己几乎没有思考过这种事,也不曾担心过,明明现在赚的钱都用在高中的学费及生活费上,明明就没有半点像样的积蓄,为什么之前完全不会担心呢?
当真九郎终于想出理由时,心中却突然冒出不愉快的心情。
……也许我打算依赖崩月家。
崩月家非常富裕,要是拜托师父的话,他应该会愿意帮忙吧。
这样绝对不行。
这种想法真是太卑鄙了。
至今已经受到他们不少照顾,难不成红真九郎还要继续麻烦他们吗?
自己必须要有所改变成长,恶宇商会的邀约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但是心里还是有点犹豫,无法踏出这重要的一步,就和踏进幼稚园的第一天完全一样。走到幼稚园前虽然没问题,却只敢在远处看着年龄相近的小朋友们一起玩耍,迟迟不想松开妈妈的手,也不敢独自行动。不论伤脑筋的母亲怎么哄骗或是幼稚园老师亲切地找自己说话,真九郎都听不进去,那时候的自己到底怀着什么想法呢?
真九郎带着郁闷的心情打开教室的门,看到一如往常地首先抵达教室并且开着笔记型电脑的青梅竹马后,真九郎才回想起当时是银子带自己进去幼稚园的……
当时有个戴着眼镜的女孩走到牵着母亲不放的真九郎身旁,并且强硬地拉着他的手离开,完全无视于真九郎的意愿,虽然真九郎拼命地想要甩开她的手,但是当时银子的力气比较大,所以真九郎就这样被拖到房间的角落。真九郎认为这个女孩好可怕,而且害怕得泫然欲泣,此时银子突然递了一本书给他,虽然已经忘记那本书的书名及内容,不过还记得是本图案非常可爱且用色十分漂亮的图画书,被书深深吸引的真九郎接过那本书,并且当场翻开阅读,当他回过神时,发现银子就坐在身旁和他一起看着那本图画书,这幅情景似乎也让母亲放下心,在真九郎没有察觉的时候离开幼稚园,而真九郎并不知道自己不会感到寂寞害怕的理由。
就读国中时,真九郎曾经问过银子当时为什么会过来抓住自己的手,而银子的回答则是「看到扭扭捏捏的家伙就会觉得很不耐烦。」
那时候和现在明明已经经过十年以上,真九郎却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成长。
真九郎将书包放到座位上,打开电灯以及一点窗户让空气流通,他接着拉开银子前面座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并且不经意地对银子提出问题。
「银子,你有存钱吗?」
银子沉默不语,若无其事地继续敲着键盘,真九郎则是拿出刚刚在路上去便利商店买的白色塑胶袋,里面和往常一样装着红豆面包和牛奶。
银子以单手接过袋子,此时终于做出反应。
「你刚刚说什么?」
真九郎思考片刻,又再度说出同样的问题。
「你有存钱吗?」
「存钱?」
银子皱起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银子抬起头回问:
「说吧,你要多少?」
「要多少?」
「这次不算你利息。要借多少钱?要借多久?」
「不是,我不是要跟你借钱啦……话说回来,拜托你不要用那种看着败家子的母亲的眼神盯着我,而且我从来没有跟你借过钱吧!」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你在上完游泳课要回家的路上说想吃冰淇淋,所以我借你一百圆七次;二年级的时候,你想要到糖果店抽签,所以我借你十圆五次;远足的时候,你因为弄丢买零食的钱而哭哭啼啼,所以我借你三百圆一次;还有……」
「好啦……下次我会还清的……」
为什么这家伙会把以前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呢?
单纯只是因为记忆力很强吗?还是有其它原因?
「那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我?你有什么目的?」
「没有,只是突然想到而已……」
「当然有存。」
「多少?」
「八位数。」
真九郎非常后悔自己提出这个问题。
双方的经济能力根本没得比。
现今社会光靠情报就可以赚到不少钱,再加上银子似乎将工作赚到的钱运用到股票等等投资上。
身为情报商的银子已经算是个相当独立的女性。
与真九郎完全不同。
「……顺便问一下,工作还算兴隆吗?」
「我看起来很闲吗?」
连忙碌的程度都和真九郎宛如天壤之别。
而且,真九郎现在手边完全没有工作……
银子以狐疑的眼神看着心情低落不已的真九郎。
「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曾经想过将来的事吗?」
「什么?」
「该怎么说呢……这只是我一时兴起的无聊疑问啦,你想过将来的事吗?」
「将来啊……」
银子保持沉默开始思考,并且摘下眼镜用布擦拭,除了在家人及真九郎的面前以外,银子从来不曾拿下眼镜,因为她好像不喜欢此种毫无防备的感觉。摘下眼镜的银子的确看起来比平常的她还要稳重,却也带有些许柔弱感,对银子来说,眼镜或许就像是心理上的盔甲一样。
银子重新戴上眼镜,并且以平常的语气回答:
「如果是你的将来,倒是很容易猜到。」
「嗯……我的将来是什么样子?」
「几年后会流落街头。」
真九郎不禁心想:还真是冷静到极点的分析。
而且现在的真九郎完全无法反驳这个论点。
虽然银子抓住机会说明纠纷调解人多么难赚钱、多么危险以及有多少人转行,不过当她看到真九郎毫不反驳,反而觉得他有点可怜,因此最后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如果你真的流落到街头的话,就来我家工作吧。」如此加以补充。
「你虽然很笨又抓不到做事的诀窍,不过体力还不错。」
居然把我讲的这么惨……
不过这些话从银子的口中说出来,真九郎竟然不会觉得火大。
真九郎以前曾经想像过和银子一起经营拉面店的情景,那个梦想还真是令人怀念。
「听起来还不错……」
真九郎的心底瞬间闪过「这种人生其实不坏」的想法。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梦想无法实现,所以心中才会闪过这个念头吧。
自己恐怕没办法适应这种幸福的人生,虽然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心里并没有想要过着幸福人生的欲望,也可能是无法想像出具体的情景。一定是八年前的那场事故让真九郎心中的某个部分完全损坏,而且那个部分无法再度修复。
银子以扫兴的表情看着沉默不语的真九郎。
「真的没有事吗?」
「……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你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嗯,现在才发现的。」
「你还是一样笨……不过这样也好,你总算开始正视现实生活了,那你好好想过了吗?」
「我想过了。」
「结果呢?」
「我觉得是个很难的问题。」
银子则是敲了一下真九郎的头。
真是个严格的青梅竹马。
「你听清楚,『困难』是思考的起点,根本不能当成结论,当然也不是中断点,你这样就和什么都没想一样吧。」
一点都没错,银子的意见总是正确无比。
但是,当初自己却不管她的意见决定成为纠纷调解人。
就在此时,其他同学陆续打开门走进教室,银子立刻将视线移回电脑上,而真九郎则是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上一边思考。
「困难」是思考的起点,自己还待在起跑点上。
而且接下来,自己或许根本无法离开那个起点。
随着犯罪率攀升,使用枪枝的伤害案件和以幼童为目标的绑架案件等等也逐渐增加。当社会动荡不安时,首当其冲成为牺牲品的都是弱者,换句话说就幼童。听说在国外,平均每年都会有上千名孩童遭到绑票,而且找不回来的受害者超过半数以上,然而此种事件也在日本逐渐蔓延。绑架犯的理由大多是赎金、个人变态的兴趣或是纯粹想玩玩的心态,就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绑架孩童,大部分的孩童都会被撕票,或是在心中留下极大的创伤,因此各小学也对此种现状实施几项对策以求改善。就以离星领学园一百公尺左右远的小学为例,他们开始鼓励家长到学校接送小孩,另外还废除戴黄色帽子的规定,虽然当初就是基于安全考量而开始戴起黄色帽子,不过由于会让人一眼认出是低年级学生,在当今社会里反而徒增危险。真九郎认为这些小型对策非常微不足道,但是大举改善现状且建立完备的防范体制说起来简单,实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即使曾经因为发生过凄惨的幼童绑架案件,而让学校开始倡导集体上下学,大家的危机感却持续不到半年。话说回来,就算是率先开始实施这些对策的美国,孩童被牺牲的犯罪率也只升不减,也许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正有效杜绝犯罪的方法吧。
「孩童的牺牲虽然令人难过,不过就某个方面来看,他们算是一种供品,所以大多数的人才能托他们的福平安地生活。」
住在五月雨庄4号室的爱於魔女曾经提出这种奇怪的见解。
能够让大家掌握幸福的国度,或许永远都只会出现在梦中吧。
真九郎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进小学旁的文具店买瓶弹珠汽水,为了不让汽水洒出来,真九郎小心翼翼地将弹珠压进去后打开盖子,并且动手翻阅报纸。他顺手将银子看完的报纸带出社办,报纸上的头条新闻则是最近地下铁在行驶中会突然打开车门的事件。事情是发生在早上的巅峰时段,因此有不少乘客被甩出车外而造成死伤,引发这件惨剧的原因并非系统上的问题,而是包括司机在内的少数人刻意设计的漏洞,所以才会造成轩然大波。媒体们连续几天不断大肆报导,包括凶手的动机、今后的对策还有如何安抚家属等等,即使真九郎将注意力放到小事件上,也一样令他感到郁闷不已——将侵犯幼小女儿的过程拍成影片在网路上贩售的父亲;以汽油烧死双亲的小学男生;声称是改造手术,以小刀切开自己两个月大小孩的肚子,还将家里的垃圾塞进伤口造成小孩死亡的未成年父亲,而未成年的母亲竟然在一旁笑着观看等等,让真九郎完全说不出话。
真九郎将目光移到国外的新闻上,却发现国外更加夸张,其中某樁发生在豪宅的杀人事件特别引人注目——某个鼎鼎在名的好莱坞导演被砍断脖子,葬身在自家的豪宅中,虽然豪宅里有超过十人以上的专属贴身保镖,但是全员皆被砍断脖子,听说那位导演从来不吝于捐赠大笔金额,是个远近驰名的慈善人士,因此上面还刊有几位名流人士为他的死讯感到悲痛以及谴责凶手的言论。现在尚未掌握到有关犯人的线索,真九郎认为恐怕是职业杀手做的好事,从执意砍断脖子这点判断,就知道犯人是个并非精神异常的一流杀手,真九郎曾经听红香说过,手段高明的杀手绝对会让目标没有起死回生的余地,红香还说:「不做到这样的话,有些人就真的会逃过一劫。」
总之这是个人心险恶的世界,真九郎不耐烦地翻着报纸,他的目光突然停在平时不会留意到的文章上,内容是某位学者喟叹现代年轻人总是毫无根据在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因此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
真九郎不禁心想:自己好像也跟这些年轻人一样。
既没有像样的积蓄,也没有继续工作下去的目标,即使如此却不采取任何对策,自己不就是个浑浑噩噩的年轻人吗?照现状来看,很难想像五年后的自己会怎么样,也许会像银子所说的流落街头吧。
老实说,恶宇商会的邀约让真九郎十分心动,最大的魅力就是他们会定期介绍工作给自己。如果是像恶宇商会如此庞大的组织,应该有机会接触到像样的大工作,就可以累积到前所未有的经验磨练自己;要是遇上觉得不适合自己的工作,露西曾经说过真九郎有权利拒绝,听起来还不错。
那么,真九郎为什么如此犹豫不决呢?
搞不好只是因为「害怕跟组织扯上关系」吧。
因为对真九郎来说,那是个未知的世界。
当初在幼稚园里不敢放开母亲的手,那个懦弱的自己还活在真九郎的心中。
「……时间差不多了。」
真九郎看着手表确认时间,并且将报纸及空汽水瓶丢进垃圾桶里,便走向小学的校门,校门附近随处可见与真九郎目的相同的人,这些都是来接小孩下课的父母们。此时有群低年级学童从鞋柜走往校门,当中有个特别醒目的学生,虽然身着小男生的及膝短裤,但是从一头长发及可爱的面貌便可以判断出是位货真价实的少女,这名少女即使背着不习惯的红色后背式背包,依然昂首阔步前进,胸前的名牌则是写着『一年三班九凤院紫』。
紫与班上女同学在校门前告别后,便发现到轻轻地挥着手的真九郎,她马上就跑向他的身边。紫是班上脚程最快的学生,面对一股脑儿地跑向自己的紫,真九郎温柔地接住她的身体。
「真九郎!」
紫抱住真九郎的腰,满脸喜悦地抬头看着他。
「谢谢你来接我!」
「不客气。」
虽然周围充满相似的光景,不过像真九郎与紫此种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应该很稀少吧?就算有人觉得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是出自好奇想与九凤院家扯上关系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少。大财团九凤院的女儿——这名少女的身分最近才浮上台面,或许受到九凤院巧妙的情报控制,媒体完全没有相关报导,但是一般民众并不在情报控制的范围内。如果对紫有特别待遇,一定会引起其他学生的家长反弹,学校也许是因为设想到这点,所以立即改变态度,将紫当做普通学生看待,说不定这也是九凤院家下的指示,不过就现状来看还算顺利,倒还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虽然当初有人将紫当作珍禽异兽般,现在顶多只会远远地观看,而紫也渐渐地习惯学校生活。小孩的适应能力非常优秀,紫更是出类拔萃,和紫一起生活过的真九郎非常清楚这点。
「真九郎,你看这个!」
紫在真九郎面前摊开一张纸,原来是张国语考卷,上面有用红笔写着一百分及导师「考得很好!」的评语。
「嗯?还满厉害的嘛!」
真九郎摸了摸紫的头,紫则是舒服地眯起眼睛。
紫才刚上小学没多久,成绩却十分优异。为什么真九郎会知道这件事呢?因为紫都会拿考卷给真九郎过目,虽然有时候也会考得不好,即使如此,紫仍然会毫不畏惧拿给真九郎观看,仿佛希望真九郎能够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似地。
「嗯!我们回家吧!真九郎!」
紫牵起真九郎的手,神采奕奕地迈步前行。
像这样两人一起放学回家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只要时间上可以配合,真九郎都会来接紫下课,因此常常得跷掉下午的课或回家前的班会时间,虽然银子不会摆出好脸色,不过这些对真九郎来说都只是小问题,真九郎认为重要的事当然应该优先处理。
「学校里的生活过得还快乐吗?」
「嗯,很快乐。」
紫满怀感慨地点了点头。只有在刚开始上学的时候,紫才会做出在午餐时间跑出校外、和真九郎一起吃亲手做的便当等等荒唐的举动,现在的紫已经非常清楚在学校里必须遵守「校规」。对紫来说,与同年纪的孩童一起度过学校生活充满新鲜感,所以她看起来比先前更有精神。
「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很敬佩真九郎念书念到高中的向上心喔!」
「谢谢夸奖……」
紫夸大的说辞让真九郎忍不住露出苦笑。
为什么真九郎会上高中呢?
其实真九郎在国中时就打算辍学,专心处理纠纷调解人的工作,但是不仅遭到夕乃的反对,银子更是强力反对,因此就在无意中毕业并且报考高中,会选择星领学园就读也是因为夕乃提出「星领学园很棒喔」的推荐,她还帮真九郎准备好报名表,当真九郎回过神时,手上已经拿到准考证了,而且银子也不知为何考上同所学校,学校里还有夕乃姊姊这名高年级学生,真九郎对这个结果并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但还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深深感叹自己果然欠缺意志力和判断力。
和我比起来,说不定这家伙还比较靠得住……
真九郎一边在内心深处思考,一边开口询问紫:
「家里的状况怎么样?有任何烦恼吗?」
紫曾经说过在九凤院的宅第里生活没有任何不自由的地方,不过这并不代表情况不会改变。
紫沉默片刻,便慢慢地回答:
「……有。」
真九郎看着愁眉苦脸地低着头的紫,内心不禁充满不放心的感觉。
万一紫受到不平等的对待,真九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认为就算是痛扁九凤院莲丈一顿也在所不惜,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忙。
真九郎下意识地握紧拳头,紫则是继续说下去。
「家里的环境住起来很舒服,佣人们也都很亲切,但是有件事让我很烦恼。」
「什么事?」
「就是没有真九郎陪我。」
「……」
「我烦恼的只有『真九郎不在身边』这件事。」
这番会让人害羞地层层修饰说法的发言,紫居然轻易地脱口而出。
是因为她还小吗?还是因为她是九凤院紫呢?
紫站在无言以对的真九郎身旁,略显落寞地开口说道:
「不过,这也没办法……」
并且牵起真九郎的手。
紫突然用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并且抬起头说:
「我很高兴真九郎肯像这样过来接我,能见到真九郎,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种时候该回什么话呢?
该怎么回答才会让她开心呢?
真九郎现在还不清楚。
于是,真九郎默默地稍微紧握住紫的手,紫则是露出浅浅的微笑。
「对了!我今天在学校收到一封怪怪的信喔!」
「怪怪的信?」
「那是班上有个叫做仲村的男生拿给我的信,他拿信给我的时候脸还红红的,信里面写着『请你跟我交往』。我跟他说看不懂,还把信当场还给他,结果他就马上从走廊跑走了。真九郎,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真九郎一边心想「还真是个早熟的男生」,一边如此回答。
「明天见到仲村的时候,记得稍微对他温柔一点喔。」
「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既然连真九郎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照做吧。」
七岁居然就会收到情书……
像紫这种表里如一的人,应该在班上很受欢迎吧?真九郎听到这件事时也不禁放心不少,因为将紫从黑暗的「里之院」中拉回到现实社会的责任就在真九郎身上,所以只要紫能过得幸福快乐,其它事情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阵强风突然吹拂过商店街,紫忍不住微微地打起冷颤。
「今天好冷喔。」
虽然现在有许多过度保护的父母亲,到冬天就会让小孩穿很多衣服,但是真九郎还是非常赞同「小孩是风之子」(注:日本俗谚。意指就算天气再冷,小孩子还是应该在外活泼地奔跑活动。)这个老掉牙的说法,小学时的自己几乎都是穿着及膝短裤,即使如此,还是应该多关心身为女孩子的紫,因此真九郎转头巡视四周,终于发现某个飘散出温暖热气的路边摊,吊帘上写着『章鱼烧』,心里觉得时机刚好的真九郎准备要走过去时,紫却不知为何停在原地不动,理由好像是学校老师提醒过大家「不可以在回家的路上买东西吃」。
真九郎只好带着苦笑说道:
「有监护人在旁边就没关系。」
「真的吗?」
「真的。」
于是真九郎带着紫走近路边摊,首次吃章鱼烧的紫感到十分新奇,一直看着在铁板上翻动的章鱼烧说:「嗯,好圆哦……」接着便看向写在纸上的菜单,上面根据酱料不同而写着『甜味』、『辣味』还有『特辣(适合大人)』三种口味。
「……真九郎,最右边的要怎么念?」
「特辣。」
「那我要那个。」
紫在惊讶不已的真九郎面前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要小看我,我只要加五颗方糖就可以喝下咖啡,我可是拥有等同于大人的味觉喔!」
不,根本不是这样吧!
没有说出心里想法的真九郎只好点甜味与特辣的章鱼烧,当章鱼烧煎好时,紫便从口袋里拿出信用卡。
「老板!钱让我……」
「我来付。」
真九郎将信用卡推回给紫,并且用零钱结帐,真九郎面对不满的紫则是如此解释:「这种时候应该要让年纪比较大的人请客。」心中也再度感受到成长背景的差异,就算真九郎花费一辈子的时间,可能都没办法得到紫所拥有的东西吧!例如那张没有额度的信用卡。紫与一般家庭的小孩完全不同,家里并没有给她零用钱,而是以紫的名义开户头,据说户头里的钱都是交给她自行打理使用,九凤院家会让孩子从小开始管理户头,这或许是上流社会独特的教育方式吧?当真九郎在紫这个年纪时别说是信用卡,连个钱包都没有。
药局及日式丸子店中间刚好有张长椅,两人便坐在长椅上,真九郎则是事先到自动贩卖机买瓶果汁做准备。
「嗯,原来这就是章鱼烧……」
紫一直盯着放在保丽龙盒里的章鱼烧,她先试着闻了闻味道,还带着怀疑的表情用手抓起因热气而不停晃动的柴鱼片后,才终于以竹签插起章鱼烧,紫将章鱼烧吹凉一点再放入嘴里,吃到一半时却突然皱起整张脸并且闭紧嘴巴,章鱼烧似乎比想像中还要辣。因为是自己点的,所以紫根本不能抱怨,只好一脸怨恨地低头看着剩下的章鱼烧。
「要不要跟我交换?」
紫老实地点了点头,好像正在忍耐辛辣的感觉而不想开口,真九郎就将自己还没吃过的章鱼烧跟紫交换,顺便递上果汁。紫狂灌几口果汁后,便「呼」地吐出一口气,带着些许戒心将甜味的章鱼烧放入口中,她谨慎地咀嚼几口,不自觉地发出「哦~~!」的惊叹声,看来她很喜欢甜味的章鱼烧,而真九郎则是努力吃完特辣的那一盒。
「在回家途中买东西吃的感觉真不错……我不懂为什么学校会禁止。」
不论是哪所学校,都对低年级学生做出各式各样的限制,但是对紫来说,这些限制似乎都是令她不太能够接受的事。
「比如说,老师会叫我们晚上不要出门乱跑。这是为什么?」
「因为小孩子在晚上乱跑的话,坏人会想要对小孩子做很多坏事。」
仔细来说虽然有各式各样的犯罪用语,例如绑架、性侵害或暴力伤害等等,但是真九郎还是慎选用词。
紫一边吃着热呼呼的章鱼烧,一边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
「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奇怪?」
「因为,这是为了那些坏人而限制我们的自由吧?那些坏人明明很自由,我们反而要离坏人远远的,这样很奇怪吧?这就好像恶势力在这个世界中比较强大吧?」
真九郎认为这个世界或许就如同紫说的一样。
虽然表面上没有人说出口,但是这个世界也许真的是恶势力比较强盛。
不然有很多事都没办法解释。
但是……
「……现实世界跟你想的不一样。」
真九郎还是表示否定,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必须以长辈的身分说话,即使真的是恶势力比较强大,也不能在孩子的面前承认,不能让孩子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看看你,嘴边沾到酱汁啰。」
真九郎用卫生纸擦掉紫嘴边的酱汁,紫则是笑着道谢,小孩的笑容真的很棒,真九郎完全不懂那些对小孩动歪脑筋的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态。
「听得懂上课的内容吗?有不懂的地方,就要乖乖地问老师哦。」
「嗯,没问题。只要看过课本,大致上都听得懂,菅原班导师常常会特地教我,只是有件事让我觉得很可惜……」
「什么事?只要我会的话,我可以教你。」
只是区区小学一年级的程度,应该每科都能轻松应对吧。
紫对着一派轻松的真九郎如此说道:
「第二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听说老师在视听教室放录影带给大家看,没看到那个让我觉得很可惜。」
「是喔,那是什么科目的录影带?」
「性教育的。」
「……」
「听说里面有用到人体模型,而且内容很令人惊讶,班上的女生都在很高兴地讨论内容,不过没有人肯告诉我详细情形,强迫她们说好像也有点怪怪的。真九郎,你可以告诉我吗?」
「……有关这件事,下次你问夕乃姊姊吧。」
「我要真九郎教我。」
「没办法。」
「为什么?真九郎不是已经接受过义务教育了吗?」
「不是,因为男生和女生的教法不太一样。」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说是哪里……」
哪里不一样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男女生的教法会不一样呢?
真九郎根本没有深思过这种事,所以他也不太清楚,虽然小时候问过银子,但是只得到「真下流!」这句回应,还被冷淡地对待一阵子。
就算紫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真九郎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真九郎不想教我的话,那也没办法,下次我去问环……」
「等等,不准问她。」
环太危险了,她一定会连不需要的偏颇知识都告诉紫。
「那真九郎愿意教我吗?」
「嗯…………好吧。」
紫满怀期待地望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紫满意地露出笑容,并且再三叮嘱真九郎。
「我们约好啰?」
「好啦。」
找本解说最安全的书让紫看吧……
有空的时候再去图书馆找看看,真九郎暂且在脑中对这件事留下印象。
当紫吃完并且将盒子丢进垃圾桶后,两人便并肩而行,真九郎一路上听着紫诉说自己在体育课上活跃的事迹,并且带着紫走到车站前。有辆全黑的高级房车停在老位置上,站在车旁的男子踩熄刚刚抽的菸,慢慢地将脸转向真九郎等人。
「欢迎回来,小姐。」
「嗯,让你久等了。」
紫态度高傲地回应后,便环视散落在脚边的菸头。
「香菸记得收拾干净。」
「十分抱歉……」
真九郎对着弯下腰捡菸头的男子轻轻地点头示意。
「刚刚稍微绕了点路,所以有点晚到,抱歉。」
「不会,这算是敝人的工作。」
真九郎认为他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地低沉。
这名男子叫做骑场大作。他身着全黑的西装,没有携带任何远距离攻击武器,可见是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年龄大约在刚开始长出白发的中老年左右,头戴黑色毛呢礼帽,左眼则是戴着眼罩,虽然外表看起来像古代侠客电影里会出现的流氓,实际上他相当谦虚有礼,即使是面对非九凤院家成员的真九郎也依然不忘礼仪。
骑场打开车门后,紫随即坐进车内,骑场的工作就是担任紫的护卫兼司机。
真九郎和紫都是在这里道别的。
「再见啰,紫。」
「真九郎,上车吧。」
「嗯?」
「我送你回五月雨庄,上车吧!」
「没关系,我坐电车……」
「骑场!先送真九郎回五月雨庄,没问题吧?」
看到骑场默默地行礼,真九郎惶恐地赶紧低下头。
「骑场先生,不好意思,总是给你添麻烦……」
「根本不会添麻烦,我说可以就可以。骑场,我说的没错吧?」
骑场再度默默地行礼,即使对方是小孩,骑场的对应仍然相当周到。
真九郎一边对骑场的专业态度感到十分赞叹,一边向紫如此说道: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请你们送我到别的地方。」
「真九郎,你要去哪里?」
「崩月家。」
「……夕乃家啊。」
面对顿时变得不高兴的紫,真九郎立刻做出说明。
「因为我之前跟夕乃姊姊约好,这阵子回家前都要先到崩月家。」
右手只要使力就会传出麻痹感,这是上次发动角后留下的后遗症,因此夕乃严厉地嘱咐真九郎直到后遗症完全消失前,一星期内一定要到崩月家数次。
紫只好勉强地接受。
「……既然你们约好就没办法了。好吧!我相信你,快上车吧!」
被赶上车的真九郎则是坐在紫的旁边。
骑场握住方向盘,缓缓地发动车开始往前行驶。虽然红香的车坐起来也很舒服,不过她的车是属于注重行驶性能的款式,而这辆车则是注重乘坐感,后座的空间十分宽敞且毫无压迫感,内部使用高级木材加以改装,窗户则是装上毛玻璃,车身当然是拥有防弹性能的特殊车身。
虽然习以为常的紫坐得很稳当,但是真九郎有点静不下心,因为他的脑中不断冒出『不小心伤到车的话会很伤脑筋』等等市井小民般的想法。
「真九郎?」
「……啊……我没事。」
此担心地看着真九郎,真九郎则是在自己的面前挥了挥手,接着开始思考。
应该已经没有我能够效劳的事了吧?
不只是让紫住进宅第里,还顺着她的要求进入普通的小学,并且交给近卫队的干部负责接送上下学。根据紫所说,宅第里的生活十分舒适,龙士这个乱源则是被送到国外冷静心绪,真九郎对莲丈的做法毫无怨言。
整体看来,紫的生活算是风调雨顺。
而真九郎现在能做的,顶多只有偶尔陪放学的紫回家而已。
真九郎已经没有任何能为紫做的事了。
虽然有点寂寞,但是真九郎还是希望紫能过得幸福就好。
车内几乎没有震动,如果不观看窗外流逝的景色,根本不会觉得车子正在移动。骑场操纵方向盘的技术相当纯熟,开车的样子非常老练,配合周围车流前进的动作也十分熟练。
「骑场先生的开车技术真的很厉害。」
「嗯,骑场的技术很棒。」
「只靠单边眼睛,好像很难看到车身两侧的后照镜……」
「听说那只眼睛是被柔泽红香毁掉的。」
「什么?你怎么知道……」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直接问他眼睛的事,他就这样回答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拜托别问当事者这种很尴尬的问题……
紫在这方面的顾虑果然还像个小孩。
「请不用在意,这个伤对我来说就像勋章一样。」
骑场似乎听到两人的对话,便如此说道。
「那是真的啰……?」
「这是以前和柔泽红香决斗后活下来的证据。」
明明单眼被毁掉,骑场的表情中却似乎带有些许夸耀。
本人好像也对这个结果心服口服。能够和那位柔泽红香交手,因此骑场的实力可见一斑,难怪九凤院莲丈会派这个近卫队中实力高强的人保护紫,虽然真九郎不太喜欢莲丈,却无法断定这名奇妙老人为坏人,他好像和红香也有点私人恩怨,究竟内情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车子顺利地脱离停滞不前的车阵时,紫突然开口说道:
「真九郎,帮我拿一下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
紫指着真九郎的脚边,真九郎将手伸入座位下方的缝隙后,发现里面有只皮箱,真九郎拉出皮箱,并且放在座位上打开盖子,里面有件为儿童设计的素雅晚礼服。据紫所说,紫接下来要出席一场每年会举办数次的宴会,金融界的相关人士都会露面,而紫则是以九凤院家的名义应邀出席。
「有这么重要的事,下次记得早点跟我说,这样就不用麻烦你们绕路载我……」
「你不用在意。」
紫以轻松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我来说,真九郎比较重要。」
紫不管哑口无言的真九郎,自行开始脱起上衣,不想浪费时间的紫似乎打算直接在车内换装。紫轻松地脱下上衣,头却在准备脱下衬衫时卡住,不知如何是好地发出「呜~~」的求救声。
真九郎只好一边露出苦笑,一边伸手帮忙。
「紫,做『万岁』的动作。」
「万岁!」
紫将两手往上一伸,真九郎便拉起衬衫,并且仔细地将衬衫摺好,紫毫不犹豫地脱下裤子,真九郎也把裤子拿起来摺好,或许就是事先设想到这种状况,所以才会将后座设计得如此宽敞。
不过,刚放学居然就要参加宴会……
当真九郎还在念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每天都只会玩耍而已,每当和家里或大人们的重要事情扯上关系时,心里就会有种认为很麻烦的感觉。
但是,紫却是一派轻松地如此说道:
「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我是九凤院紫,这种事是身为九凤院家成员的义务。」
她履行义务时并不觉得痛苦,这或许就是身为上流阶层的资质,对紫来说,参加与形形色色人物相见的宴会是种良性刺激,也许会让她获得不少经验。
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有点担心。
「你如果遇上困难的话,一定要跟我说喔。」
「嗯。」
紫带着满怀信任的笑容,对真九郎点了点头。
接着,紫拿出两条内裤。
「真九郎,哪件比较可爱?」
「哪件都好,赶快穿上内裤。」
「哪件比较可爱!」
「……我选白色的。」
紫则是换上白色的内裤。
「原来真九郎喜欢这种颜色,我会记起来的。」
「不用记起来吧……」
拖拖拉拉的紫穿上袜子后,真九郎突然从后照镜看到坐在驾驶座的骑场正默默地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出乎意料地温柔,负责保护岁数近乎孙女的紫,却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态度,这是对莲丈的忠诚心使然呢?还是身为资深专业人士的从容态度呢?至少从紫十分信赖他这点来看,他应该不是个坏人。
紫换上礼服,在真九郎帮忙扣上背后的扣子时如此说道:
「真九郎,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在学校碰到不开心的事情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你有点没精神,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商量,说出来吧。」
紫握紧小小的拳头,咚地敲了一下胸脯。
所以紫才会找我一起搭车啊……
竟然让小孩子为自己担心,我还真是没出息。
真九郎便挂着苦笑回答:
「嗯,简单来说,就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虽然真九郎认为找小孩子商量有点奇怪,但是自己居然会自然地说出内心的话,这也让真九郎无法理解,只要在这孩子面前,心里的枷锁好像就会变得很脆弱。
紫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嗯」地点头表示了解。
「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表示想做什么都可以。」
「想什么什么都可以……?」
「真九郎什么都做得到,所以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面对轻而易举地说出自己主张的紫,真九郎完全无言以对。
这家伙应该永远都不会犹豫或烦恼吧……
仿佛已经站定立场似地,紫的话既纯真又有说服力。
真九郎则是毫不抵抗地让这些话渐渐渗进自己的心里。
真九郎对自己的单纯个性感到有点傻眼,并且开口如此说道:
「……说得也是,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嗯,没错。」
当车子缓缓地转弯时,紫也总算换好衣服。
紫并不急着照镜子,而是先询问真九郎:
「看起来怎么样!」
「很可爱喔。」
虽然平时穿的男孩子服装也很适合紫,不过她终究是个女孩子,穿上礼服的紫完全显示出高贵子女的风范,不论带去哪里都十分得体,真九郎顿时冒出身为父亲的心情。
紫满意地点着头,却突然「啊!」地张大嘴巴。
「我都忘记了!我有事情要拜托真九郎!」
「有事情?」
「真九郎知道什么是教学观摩吗?」
「知道啊……」
紫今天似乎被导师叫到教职员室,听说班导师问她:「最近会举办教学观摩,双亲的行程有办法安排出席吗?」虽然学校将紫当做普通学生看待,不过对这件事还是得用点心,所以才会事先做好确认,如果九凤院莲丈打算参加教学观摩,学校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时候普通的小孩平常都会回答:「我回家问看看。」但是紫稍加思考后便回答:「爸爸妈妈不会参加。」
真九郎认为紫的判断十分正确,莲丈根本不会露面参加区区的学校活动,与紫毫无血缘关系的正室以及包括龙士在内的哥哥们也不可能参加。
虽然觉得紫很可怜,但是这种事的确没办法通融。
「所以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我希望真九郎能参加教学观摩。」
「我?」
班导师知道莲丈不会出现后而放心不少,当时紫好像已经对班导师事前告知:「虽然爸爸妈妈不会过来,但是有人会代替他们。」
真九郎露出「就算我去也没用吧」的为难表情,紫则是抬头看着真九郎。
「……不行吗?」
紫露出撕娇的表情,也许她不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真九郎对这个表情完全没辙,于是真九郎认真地开始评估。只是参加教学观摩而已,根本不用花费劳力,而且真九郎对紫在学校的样子也很有兴趣。
因此真九郎做出结论。
「好吧,我参加。」
「我们约好啰?」
「好。」
确定真九郎会来学校后,紫高兴地踢着双腿。
「我要把真九郎介绍给大家!说你是我的男朋友!」
「不用介绍。」
车子终于抵达崩月家前,真九郎向骑场道谢后便开门下车,就在车门即将关上时,紫突然叫住真九郎。
「真九郎!」
真九郎则是抱起伸出手的紫。
紫将手绕在真九郎的脖子上,高兴地用脸颊磨蹭真九郎的脸。
「今天谢谢你来接我。」
「不用客气。」
「帮我跟崩月家的当家打声招呼,上次承蒙他照顾了。」
「好,我会转达给师傅。」
「还有夕乃,叫她别以为胸部大就可以那么臭屁。」
「……我尽量。」
「那我先走啰。」
紫将嘴唇贴上真九郎的脸颊后,便走回车上,关上车门并且发出「骑场,开车!」的命令,真九郎一边看着车子驶离,一边对紫充满威严的千金小姐态度感到十分佩服。
人生真的很有趣,四处充满意想不到的遭遇,如果当初没有在幼稚园前扭扭捏捏的话,或许就不会认识银子;如果没有被卷入绑架事件的话,或许就不会认识红香,也就不会认识夕乃及紫,所以人生真的很有趣,完全无法预测会出现何种契机或转变。
恶宇商会的邀约是否也是一样呢?
如果接受的话,人生会有什么转变呢?一直犹豫不决,难道就是因为不想改变人生吗?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些事,一边站在崩月家的门前,突然发现门口稍微敞开一点缝隙,而且有个人正从那个缝隙偷偷看着自己。
「……夕乃姊姊,你在做什么?」
「真九郎,我们过去道场吧!」
「道场?可是我的身体还没复原……」
「回答呢?」
夕乃对真九郎露出一抹微笑。
这也让真九郎察觉到抵抗只是白费力气。
「……是,我知道了。」
人生真的无法预测,即使是近在眼前的事。
与紫相遇的事件让真九郎跟九凤院家的秘密扯上关系,真九郎为了让紫得到自由,不惜解放右手的角对抗九凤院,那是在崩月家修行时接受移植的角,也是股未经允许禁止使用的力量。这个角是崩月家经由数代惊人的肉体改造、最后寄宿在一族体内的奇异物质,幸好后遗症只是需要静待时间恢复,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改变真九郎破戒的事实,于是他做好受罚的心理准备,向法泉师傅报告事情的由来。
没想到,法泉师傅听完后不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发出豪爽的大笑。
「竟然会为女人破戒,真不愧是我的弟子!这样才像个男人!如果当时你有所犹豫的话,我反而会把你逐出师门喔!」
法泉伸手拍了拍惶恐不已的真九郎的肩膀。
「女人生来就是完整的女人,但是男人要在努力过后才会成为男人。真九郎,你已经是个男人,能够为女人拼命,就表示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啰!」
既然连祖父都已经原谅真九郎,夕乃也就没有发怒,却仍旧不忘再三叮嘱。
「真九郎,不随便使用强大的力量其实含有别种更重要的意义,虽然拥有这股力量,却能够控制自己不乱用,这样才能锻炼自己的精神层面,就像优秀的武士绝对不会轻易拔出腰间的刀一样。有关这次的事,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但是至少在手臂的麻痹感消失前,请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能够锻炼自己的精神层面。
真九郎觉得这是自己最需要做的训练。
但是,真九郎不禁开始怀疑,锻炼过的体魄可以透过镜子看见,可是要怎么确认精神层面是否受过锻炼呢?会思考这种事,或许就代表自己还不够成熟吧。
「真九郎,你在烦恼什么事呢?」
夕乃一边将茶叶倒入小茶壶中,一边如此问道。
法泉正待在围棋会馆,冥理则是出门买东西,只有夕乃、真九郎及散鹤三人待在家里。比平时都还要激烈的练习结束后,真九郎用井水冲掉汗水,便躲进暖炉桌里陪散鹤。真九郎的心底冒出「我的心情很容易表现在脸上吗?」的想法,并且用力搓揉自己的脸颊,没想到继紫之后,竟然连夕乃姊姊都发现自己心中的烦恼。
「右手还会痛吗?还会痛的话,我拿药……」
「啊,没关系,右手已经好多了。」
「那到底在想什么事呢?」
「我只是在想『自己还不够成熟』的事。」
真九郎根本没办法说出「我将来想要像柔泽红香一样,所以现在到底该不该进入组织累积经验呢?」之类的话。夕乃非常讨厌红香,她甚至会说「那个人唯一做过的好事,大概只有让我认识真九郎这件事」,崩月夕乃与柔泽红香都是真九郎十分尊敬的人,所以真九郎谨慎地思考自己的发言。
「哥哥,给你。」
坐在身旁的散鹤递给真九郎一颗已经剥好皮的橘子,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白色的丝,看来散鹤很努力地用小手剥橘子给真九郎吃。
「谢谢。」
真九郎将橘子放入口中,并且搔起散鹤的脖子,散鹤高兴地发出笑声后,又再度拿起桌上的橘子。其实这已经是第十个橘子,虽然真九郎已经快塞不下肚了,但是心情极佳的散鹤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夕乃则是带着微笑看着这幅情景,并且将温茶放在真九郎前面。
「真九郎,下次要不要来神社看看呢?」
「……就是夕乃姊姊打工的地方吗?」
夕乃目前在某间神社中担任巫女,而那间神社的神主刚好就是法泉的老朋友。
真九郎到现在还没有去过那间神社。
「如果真九郎过来的话,我一定会优待你的。」
「优待?」
「嗯,我会提供各式各样的优待喔!」
在神社里提供各式各样的优待?
例如求神消灾算便宜点等等吗?有点难以想像。
虽然很感谢夕乃的好意,不过真九郎还是决定心领就好。
「谢谢你特地邀请我,不过我现在没心情……」
恶宇商会的事还没解决,真九郎根本没有心情玩乐,正确地说,真九郎已经很久没有进行「玩乐」这个举动了。
夕乃盯着真九郎的脸许久后,便有点丧气地说出「好吧……」并且垂下肩膀。
夕乃接着落寞在说道:
「我一直希望真九郎能过来,只要真九郎过来看我的话,我一定会很高兴,不过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我好希望真九郎能用『夕乃姊姊辛苦了!夕乃姊姊好努力哦!夕乃姊姊好可爱呢!』的话鼓励我,看来都是我自己做的白日梦,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我真是个笨蛋,我好丢脸喔……」
夕乃以两手捧着茶杯,低头悲伤地喝着茶。
「我最近觉得人生好空虚,以前的真九郎明明很天真,常常会找夕乃姊姊帮忙,那个温柔的真九郎竟然会这么冷淡,还摆出一副『夕乃姊姊在哪里工作跟我没关系』的样子,岁月好残忍喔……呜呜……」
夕乃呜呜咽咽地倒吸一口鼻涕,并且趴在暖炉桌上。
「……我要哭啰。」
趴在暖炉桌上的夕乃遮住脸,还用难过的声音问道:
「……真九郎,我可以哭吗?」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真九郎只好举双手投降。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过去看看的,还会顺便带点东西过去。」
夕乃却没有任何回应。
「夕乃姊姊,那个……」
「……真九郎,你可以说看看『我最喜欢夕乃姊姊了!』吗?」
「什么?」
「你可以说看看『我最喜欢夕乃姊姊了!』吗?」
「好好,我最喜欢夕乃姊姊了。」
夕乃马上抬起头,在胸前双手合十,并且陶醉地闭上眼睛。
「只要有这句话,这个星期我会好好加油的!」
真九郎觉得夕乃有点夸张,但是看到她心情变好,也就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真九郎还是搞不懂女人的心思构造。
「哥哥,给你。」
「谢谢。」
散鹤依然我行我素地剥着皮,真九郎则是从她的手中接过第十个橘子,这是从原产地直销、超市的便宜货无法比拟的甘甜橘子,不过还是吃太多了,口中已经只剩下橘子的味道四处充斥。
「小鹤,可以休息一下吗?你的手很酸吧?」
「没关系,我会加油的。」
散鹤再度拿起一颗橘子,聚精会神地开始剥皮。
这股集中力真可怕,别人完全无法从旁打扰。真九郎将堆积在散鹤膝上的橘子皮拿到桌上,一边心想「散鹤在幼稚园时也会这样吗?」一边想起教学观摩的事。
于是,真九郎决定试着询问夕乃的意见。
「刚刚紫拜托我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听完真九郎叙述后,夕乃露出思考的表情,并且将手放在脸颊下。
「我也认为九凤院家的人不会参加教学观摩,身为地位崇高的表御三家,可能会觉得参加学校的活动很丢脸吧。」
「果然是这样。」
真九郎很难想像九凤院莲丈出现在小学教室里的光景,对于真九郎代替出席这件事,虽然夕乃的表情看来有点不悦,不过还是说出「好吧,我尊重真九郎的意见」表示让步。
「不过,小学的教学观摩还真是令人怀念呢……」
夕乃将视线移向天花板,仿佛正在回想过去的种种。
接着还「呵呵」地发出笑声。
「那时候的真九郎真的很可爱喔!每次教学观摩的时候,一定会特别引人注目呢!」
「那是因为……」
真九郎记得很清楚,当他还待在崩月家的那段期间,每次出席教学观摩的家人都是夕乃,每当老师询问「谁会这道题目」时,夕乃一定会从教室后方替真九郎出声加油,因此即使是不拿手的科目,真九郎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当真九郎举手回答后,夕乃总是会抢在老师称赞前用力拍手,每次都引来众人不禁噗嗤一笑,虽然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有人特地来看自己这件事还是让真九郎感到十分高兴。
如果没有人参加的话,紫应该会很寂寞吧?而且变成参观的家人理应是个挺有趣的经验,不过以代替九凤院紫的监护人身分走进教室,肯定会被周围的父母亲投以好奇的目光。真九郎的立场不仅会变得很尴尬,如果把心情表现在脸上的话,应该也会让紫很不放心吧?自己有办法保持平静吗?夕乃就是担心这点,所以才会不高兴吗?
刚喝完一口茶后,散鹤又拿给真九郎一颗橘子。
「哥哥,给你。」
「……谢谢。」
真九郎已经吃下总计十一颗橘子,虽然有点犹豫是否该将第十二颗放入嘴里,不过看到散鹤悲伤的眼神,真九郎还是勉强吞进肚里。真的没办法再吃下去了,当真九郎发现散鹤准备再拿橘子时,便马上把她举起来放到自己的肩上,真九郎一边逗着抓住他的头发而开心不已的散鹤,一边突然想到某件事。
「如果有空的话,夕乃姊姊要不要一起去呢?」
「去哪里?」
「参加教学观摩。虽然还不知道详细的时间,不过夕乃姊姊愿意一起参加的话,我也会比较放心。」
「我吗?」
真九郎则是对将双手放在胸前的夕乃点点头。
虽然自己不敢参加的心态有点没出息,不过真九郎还是为紫采取最保险的办法。
「嗯……等等,这不就代表……」
夕乃以手指顶着额头,并且闭上眼睛。
「真九郎扮演小紫的父亲,那我就是扮演小紫的妈妈吧?」
「大概就是这样。」
「我和真九郎要扮成夫妇吧?」
「嗯,差不多。」
「这个主意真是太好了!」
夕乃张开眼睛,同时握紧拳头,脸上也不禁充满笑容。
「我参加!这次就当成将来的事先练习吧!」
「将来?」
「而且这也可以牵制小紫的行动!」
「牵制?」
「不过,如果周围的人叫我『太太』的话,到时候要怎么办……」
夕乃将手放在脸颊上,一脸害羞地扭动身体。
虽然真九郎有点摸不着头绪,不过当他看到夕乃高兴的样子时,也就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了。
「哥哥……」
散鹤抓着真九郎的头发,从上面俯视他的脸。
「姊姊会变成哥哥的太太吗?」
「啊……以那天的状况来说,应该就是这样……」
「那我要当哥哥的老婆。」
「谢谢你啰,小鹤。」
看着天真无邪地谈论未来的散鹤,真九郎不禁露出笑容,同时也开始思考自己在散鹤这个年纪时所怀抱的梦想。
红真九郎首次在心中描绘的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心中描绘的未来和现在又有多大的差异呢?
「真九郎,我们当天一定要扮演称职的夫妇喔!绝对要让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
「……好好,当天请多多指教。」
当天晚上,五月雨庄的5号室中正在举行小型火锅派对。
因为环帮忙昨天的监视一事,所以真九郎决定请环吃晚饭,顺便也找闇绘一同参加。真九郎将锅子放在携带型瓦斯炉上,并且加进豆腐、白菜、葱、豆皮以及猪肉后,又加入红味噌调味。
两位女性一如往常地对料理漠不关心,环单手拿着啤酒罐大声嚷嚷:「我肚子好饿喔!」闇绘则是盯着沸腾的锅子慢慢啜饮啤酒。
「年轻人,你知道『男子不应下厨』这句话吗?」
「有听过。」
「这句是明治时代后才出现的句子,也是在富国强兵的思想下诞生的观念。其实在江户时代,书法、和歌甚至连贴门纸都是男人的风雅行为,所以做做家事也是很平常的。」
「是喔……」
「所以我不帮忙。」
看来闇绘打算利用课外常识当藉口。
世界上真的有各式各样的女性……
真九郎因为看到夕乃很会做家事,因此以为年长的女性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过,五月雨庄里的这两位女性在这点上可说是完全打破常规。
像闇绘这种「什么都不做」的态度已经练得炉火纯青的人,真九郎的确没有见过第二个。
就某方面来说,环的懒散行为也可以算是非常光明磊落。
真九郎将猪肉放在盘子上,一边端到垂涎三尺的黑猫大卫面前,一边开始思考。
这两个人会对恶宇商会的邀约怎么想呢?
于是真九郎决定省略细节进行说明,藉机询问两人的意见。
而两人的反应则是……
「还不错吧?闇绘姊?」
「嗯,还不错。」
分别说出轻率的回答。
而且比真九郎想像中还要轻率。
反正是别人的事,所以会得到这种答案也很正常。真九郎有点泄气,而微醺的环则是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不用担心啦!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啦!虽然可能会有辛苦的地方,不过一定有办法解决的啦!」
「是这样吗……」
「我跟你说,不认为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人,一定没办法解决事情喔!」
「那么,只要相信有办法解决,就一定可以解决问题吗?」
「我不知道。」
环则是哈哈地发出大笑。
「这点小事不重要啦~~我跟你说,我之前参加联谊……」
「好好,我等一下再听。」
真九郎随便地哄哄抱着他的环,并且将豆腐及猪肉等等装入碗里,将食物堆得像座小山后洒上白芝麻。当真九郎把碗放到环的面前时,环马上专心地大快朵颐,还一边吃一边满足地说:「冬天果然就是要吃火锅,而且很好下酒喔!」真九郎总觉得环吃饭的样子和紫有几分神似,也许环的精神年龄跟紫差不多。
真九郎将煮好的食物放入闇绘的碗里,并且洒上白芝麻后把碗拿给她。
「闇绘小姐,你对这件事有任何意见吗?」
「年轻人。」
闇绘将接过的碗放在和式矮桌上,便以优雅的姿势抽着菸。
并且看着袅袅的白色烟雾如此说道:
「在那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没有做过需要动用劳力的工作。」
「……请不要光明正大地说出这种丢脸的事。」
「丢脸?」
闇绘狐疑地歪着头。
「不用工作也能生活,这应该是全人类共同的梦想吧?」
「这个嘛……」
真九郎的确对不用工作也能生活的人生相当憧憬。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
真九郎没办法想像不工作而整天游玩的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如果辞掉纠纷调解人的工作,真九郎觉得自己一定会回到以前的样子,变成空虚且空无一物、既软弱不堪又无药可救的人。
闇绘轻轻地将嘴贴在罐装啤酒上如此说道:
「年轻人,其实你不应该找别人商量真正重要的事。」
「……是这样的吗?」
「比起被别人指摘出的缺点,人会更加重视自己发现的事。」
房间内四处充斥的烟雾轻轻搔着真九郎的鼻腔。不论是哪种厂牌,真九郎非常讨厌香菸,但是闇绘吐出的烟雾却不会让他感到不舒服,也许是因为烟雾中含有闇绘的气息吧。
闇绘拉近菸灰缸,静静地弹掉变长的菸灰。
「不过,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希望我给点建议的话,那我就提供你一点意见吧。」
「拜托您了。」
闇绘对着端正坐姿的真九郎说道。
「只要找到一个就好。」
「一个?」
「没错,只要找到一个答案就好,只要有那个答案,大部分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答案……
虽然希望闇绘能再说得具体一点,不过就算求她大概也没用吧。
「那么,闇绘小姐的答案是什么呢?」
闇绘稍稍扬起眉角,并且带着微笑回答道:
「就是因为没有找到答案,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吃饱的大卫爬到闇绘的膝上,闇绘则是以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大卫。
她也是和自己一样逃进五月雨庄的人吗?
虽然真九郎突然冒出这个想法,不过当然没说出口。
真九郎一边观察瓦斯炉的火候,一边反刍刚刚听到的话。
只要有答案,大部分的事都能迎刃而解。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现在自己的心中有答案吗?
火锅派对结束后,就在真九郎将醉得不省人事的环带回6号室时,闇绘突然消失踪影,她大概已经回到几乎不开灯的4号房了吧?
真九郎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却手收拾火锅并且开始铺起棉被,接着在棉被上躺平闭起眼睛。
他用右手拿着手机,左手则是拿着露西给的名片。
露西曾经说过,不论是接受还是拒绝,希望真九郎能在这几天内给个答覆。
此时真九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紫的身影。不论是第一次上学、住在充满陌生人的宅第里、或是善尽身为九凤院成员的义务,展开全新生活的紫虽然年纪还小,却在名方面都很努力,她的生活模式样样都不轻松,但是那孩子从来不曾说过泄气话,只是非常努力地度过每个日子。
和七岁的她比起来,十六岁的自己算什么呢?
只是选择是否加入组织就畏畏缩缩的,真没出息。
连这种程度的决定都无法自行判断,以后还有办法在地下世界里打滚吗?
九凤院紫正在向前迈进。
所以,红真九郎也要前进。
真九郎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张开眼睛,并且移动拇指按下手机的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