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二,星领学园。
午休时间,真九郎在小卖部买来咖喱面包和乌龙茶,回到教室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座位不见了。桌子和椅子都消失了,莫名其妙地空出了一片空间。这实在是令人心寒的光景。喂喂,到了第二学期的这个时候才受别人欺负吗?真九郎不禁感到无奈。不过事实自然并非如此,他很决就找到了。桌子被搬到教室后面,被好几名男生围着。男生们的手里正拿着扑克牌。桌子还堆起了硬币的小山。看来是真九郎的座位恰好被选为打牌专用桌了。一个似乎是庄家的男生抱着两臂坐在椅子上。真九郎尽管一边说着“那个~”一边走近,可是被那大个子男生“唔?”地狠盯了一眼,就立刻败下阵来了。他马上挪开视线,说了句“……不没什么了”就没再哼声。因为一年一班的班主任管得不严,所以赌博的时候很容易聚集起许多人。“喂,别愣在这里啊!真是碍事!”被男生撞开到一边的真九郎,就这样离开了教室。虽然听到背后传来笑声,但他还是决定不去理会。不起眼的软弱男生。这就是真九郎在学校里的地位了。抱着咖喱面包和乌龙茶走在走廊上,真九郎思考了起来.那么。到底该在哪里吃好呢?现在这个时间,学校饭堂当然很拥挤,交友范围很狭窄的真九郎,在其他教室里并没有认识的人,今天因为从早上开始就下着小雨,所以也不能去天台。
在这种情况下,他通常都会到新闻部的社团活动室去,跟银子一起吃午饭。
可是现在——
“……要见面的话,也好像有点尴尬吧。”
如果被提起支付报酬的事情,他就连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还是应该避免自寻烦恼啦。
在校舍内转了一会儿之后,真九郎结果还是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楼梯上安顿了下来。附近是厕所和资料室,凝聚了大量冷空气的那个地方,不管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一个舒适的地方,不过安静就是最大的优点。对于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环境吧。真九郎在楼梯上坐下,终于开始吃午餐。他一边啃着咖喱面包,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头脑。
每年都一定会持续增加的数字,就是自杀者和失踪者的人数。
这两方面都有着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两者都是从亲密的人们身边“消失”了。
然后,也肯定会有这样做的“理由”。
不存在偶然自杀、或者偶然失踪的人。
他们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所以,要找到濑川早纪,必须首先查探出她失踪的理由。
为此,就有必要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真九郎怀着这个想法,昨天一整天都请假没上学,着手进行工作。
平时的话他一般都会求助于银子,但是现在连报酬也还没支付,当然就不可能这样做。没办法,他只有从别的情报商那里得到了濑川早纪的个人情报。
濑川早纪,十六岁,公立高中一年级生,班级为一年三班,学号十四号。每周都会在便利店打工五天,虽然父母在一年前亡故,但是详细情况不明。
因为费用比银子要低,所以在内容上也是这样一些浅薄的信息。
毕竟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真九郎就只有以此为基础开始行动。首先,他决定在学校附近进行打听。濑川早纪就读的公立高中,学生们都是穿便服的,所以潜入也非常轻松。而且,真九郎那毫无威压感的外表,在这种时候也相当有效。“关于一年三班的濑川同学,我有一些事想问问……”只要这样子低姿态地询问,对方似乎就会认为“啊啊,这大概是跟恋爱有关的问题吧”,好几个爱说话的学生都作出了回答。把他们的意见归纳起来的话,就是“是个标致的美女…‘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优秀”,看来这就是周围人对濑川早纪的评价了。其他还有“就算邀她去玩也总是不答应”、“家里好像很穷”之类的多余情报。
刚想着这样的话就等于毫无收获,却马上又听到了一个值得在意的情报。
当真九郎向跟她同班的一位女生询问“濑川同学她有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呢?”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一个回答:
“那女孩给人感觉很灰暗,我想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是这样的吗……”
“上个星期虽然说了因为感冒而缺席,但是大家都好像不怎么在意。”
“咦?她因病缺席的事,给学校发来联络了吗?”
“那当然了啦。因为在早晨班会上,班主任还说她感冒了。”
“你知道是谁发来的联络吗?”
“谁知道?一般来说都是父母吧?”
濑川早纪并没有父母,大概也不会是静之吧。那稚气的声音,班主任是不可能接受的。既然如此,自然就应该考虑是濑川早纪本人发出的联络。她之所以自己给班主任打电话,是为了延迟事态被周围察觉,还是有别的意图呢?不管是哪一方,这次失踪也应该是濑川早纪自己所期望的事情。真九郎确信了这一点,离开了学校。
他接下来去的地方,是濑川早纪打工的便利店。那是位于繁华街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真九郎一边扫视着求人募集的贴纸,一边从打开的自动门走进了店内。这时候,他却体验到了一次奇妙的偶然。
原来在店员之中,有自己认识的人。
“呜哇!是真九郎君呀!”
“杉原小姐……”
在店子的角落里整理着货架的人,是杉原麻里子。那是以前曾经委托过真九郎惩治跟踪狂的女大学生。“我真的很想再跟你见一面呀!”她用力地握着真九郎的手,露出满面笑容。虽然彼此的交流只是很短暂的期间,但是真九郎似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为了慎重起见,真九郎问了一下自那以后的事情,“已经没事啦!虽然还没有男朋友,不过每天都很开心!”麻里子就这么回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
在这一天,真九郎才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如果因为自己的行动,令委托人的人生有所改善的话,哪怕是一点点也好,那都是作为纠纷调解人发自内心的祈愿。
看样子似乎是兼职人员领班的麻里子,向同僚们下达了指示,经过“店长,请允许我暂时走开一会儿!…‘杉原小姐,那个人是谁?”“是正义的使者!”这一连串对话后,就带着真九郎来到了店里面的事务所。
“那么,怎么啦?身为学生的你,在平日白天来到这种地方,一定是为了工作吧?”
她的观察力也相当敏锐。
真九郎马上就向麻里子询问起濑川早纪的事情。然后他马上就消除了一个疑问。那张笔记纸,原来正是出自麻里子之手。
“啊,那个吗!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来到这里呢……”
根据麻里子所说,濑川早纪的性格非常认真。就算面对黑道人物和烂醉如泥的客人也不会露出任何厌恶表情,一直都很细心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因为她为人沉默寡言,所以一起打工的同僚们都对她敬而远之,似乎跟麻里子也算是朋友。“我对于那种不擅长跟人交际的孩子,也不会觉得讨厌啦……然后,我跟她搭了好几次话,之后就变得要好起来了。”但是,这样的早纪,却很快就递出了辞职信。“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啦,因为实在非常突然,我也大吃了一惊呀!”工作勤快的早纪,是个贵重的人材。尽管店长也极力挽留她,但是包括辞职理由在内的所有事情,她都好像没有说出来。就算麻里子向她询问事情缘由,她也只是露出迫不得已的表情,依然没有回答。一般来说,别人都会就这样放弃,认为她一定有什么苦衷而放着她不管,就这样默默地道别。但是麻里子并没有这样做,她当时急忙拿出笔记纸,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这是纠纷调解人——红真九郎君!这个人是正义的使者,是个很温柔的人,绝对值得信赖,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问题,就试着找他商量一下吧!我就这样把你的住址什么的都告诉了她,难道,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我当然不介意了。”
看到麻里子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真九郎马上笑着摆手说道。
在纠纷处理的业界里,红真九郎的知名度几乎等于零.她这样帮自己做口头宣传,反而是值得感谢的事情吧。而且借助她,自己也顺利地获得了情报,就更应该谢她了。
麻里子并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追问。
作为把真九郎介绍给早纪的人,她当然是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吧。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触碰这个话题,那是因为她是个成熟的大人。
“真九郎君,请你一定要帮一下早纪哦?”
听了这句话,真九郎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便利店。然后,他在这一天最后前往的地方,是静之所居住的公寓。这次的委托,关于静之的日常生活也是个重要的问题,一般来说都应该采取相应的措施。真九郎怀着这个想法,提议让她暂时住在五月雨庄里,但是她却以“不用了”作出拒绝,依然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因为,姐姐也有可能会回来……要是到时候我不在家里的话,姐姐不就会大吃一惊了吗?”
在跟姐姐一起生活的房间里,等待事态的解决。这就是静之的愿望。真九郎就只有以“……那么,我每天都来看你吧”作出妥协了。
跟静之见面之前,真九郎决定先跟住在一楼的房东打个招呼。我是濑川家的亲戚,早纪现在因为有事去乡下了。我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她,不过可以请你尽量照顾一下静之吗?本来他是打算像这样子来拜托对方的。
然而——
“啊啊,你就是红君吗……静之的话是没问题啦。因为早纪也跟我说过,在她不在的期间,让我关照一下静之嘛。”
自己才刚报上姓名,年迈的房东就这么说道。真九郎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但是更值得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房东走进里面,然后拿着一个信封走了回来。他一边戴起眼镜一边说“唔,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样确认了收信人的姓名后,就把信封交给了真九郎。
“这个,是早纪给你的。”
“给我……吗?”
“你就是红真九郎君吧?”
“是的……”
在自己不在的期间,名叫红真九郎的人将会来访这个公寓。如果他来了的话,就请把这个交给他吧。据说濑川早纪就是留下这句话,把信封交给了房东保管。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真九郎还是先把信封接了过来。
他打开信封,阅读了信上的内容。
然后,事态就得到了解决。
的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在午休时间刚过去一半的时候,真九郎打算先回去教室一趟。虽然期待着应该差不多可以要回自己的桌子,可是刚踏进教室一步,刚才的那个男生又“唔?”地盯了过来,于是他立刻转身就走。听着背后传来的嘲笑声,仿佛逃跑似的离开了教室。
多多少少的不讲道理也必须忍耐。在学校闹出麻烦可不行。
实在没有办法,他决定还是随便到处走走消磨时间。
真九郎轻轻舒了一口气,听着校内的喧嚣声,在走廊上慢慢向前迈步。
然后,他开始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在音讯断绝之前,濑川早纪寄放在房东那里的一个信封。在那个信封里,放着她所写的三封信。收信人栏分别写着“给红真九郎先生”、“给祖母”、“给静之”。真九郎打开写给自己的信,仔细地读了一遍,一下子愕然了。
在那上面写着这样的事情。
因为某个原因,自己必须消失。真九郎的存在,是从好友杉原麻里子那里了解到的。听她说过红真九郎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希望真九郎帮忙把留在房间里的静之带到住在乡下的祖母身边。因为还写了一封交给祖母的信,所以想拜托真九郎把信交给她。还有希望他不要寻找自己的行踪。也希望他把这件事转告静之。
然后,就是最关键的、濑川早纪失踪的理由。
如果要归纳起来的话,只用一行字就足够了。
“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我要跟他私奔。”
说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自己不会来的话,静之就会以护身符作为依靠。为r让年幼的妹妹也能读懂,在笔记纸的汉字上还标注了假名读音。因此,静之就会跟纠纷调解人取得联络,拜托他寻找自己。如果是普通的职业者,就不会理会小孩子。不过,杉原麻里子说过,红真九郎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他一定会答应静之的请求。然后,真九郎就会开始调查自己的事。在此过程中一定会发生接触的人,就是公寓的房东。只要真九郎自报姓名,自己准备的信封就会从房东转移到他的手上。
那就是濑川早纪的想法。
只要静之委托真九郎办事,之后就会自然水到渠成了。
如果说她的计划有什么疏漏的话,那就是她万万没想到妹妹会孤身一人来到五月雨庄这件事。只有这一点了吧。除此以外,所有事情都完全依循着她的预料而展开。
信封里,还同时放有现金。那是把自己离开后的善后工作交给真九郎去做的赔礼金。恐怕可以把这件事评价为毫无纰漏的计划性失踪吧。
平凡的理由。
薄情的别离。
真九郎很自然地想起了村上银子说过的一句话。她曾经这么说过:
“这个世界,就只有冷漠的真实的谎言哦。”
既然这样,那么这个就一定是冷漠的真相了。
把年幼的静之留在房间里,濑川早纪跟什么人一起离开了。
相对于亲生妹妹,她选择了男人,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
“这实在有点不对劲……”
凝视着下着小雨的窗外景色,真九郎这么自言自语道。
关于对方的男性,她之所以连一句话都没提到,大概是因为对私奔这个选择感到某种负疚感吧。没有亲自跟祖母联络,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把善后工作交托给真九郎处理,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吧。她并不是信任了素未谋面的真九郎,而是相信好友杉原麻里子的良心,以此作为赌注。
十多岁的少女以恋爱关系为理由离家出走,就这样消失无踪。
说真的,这的确是很常见的事例。简直是常见到找不出任何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不过以一句话来说,就是感觉不到真实感。
沉默寡言,不擅长跟人交际,不过为人非常认真,心地也很温柔。
那就是濑川早纪这个少女了。
从自己收到的信封中,也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以钢笔写成的恭谨文字。有条不紊而且容易理解的说明。还有放在信封里的赔礼金,都是清一色的全新纸币。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一个马虎了事的人能够做到的。濑川早纪,真的是一个非常认真的、懂得细致入微地体谅别人的女孩子。
正因为这样,真九郎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会扔下年幼的妹妹跟别人私奔吗?
虽说她对事后处理已经进行了完善的安排,可是这种行动也太突兀了。如果考虑到她的性格的话,简直可以说是不可能有的事。
而且,还有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
比如说,周围的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她恋爱的任何迹象。
即使是作为好友的杉原麻里子,早纪也没有去找她商量。
然后,还有红色的信件。
读了在失踪前寄来的那封信之后,早纪的样子就变得有点奇怪。
静之的确是这么说过。
在脑海中卷起漩涡的各种疑问,无法释然的心情。
为了消玲这一切,大概就需要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吧。可是,以真九郎的做法,要得到比现在更大的收获,恐怕是很困难的。现在。既没有可疑的人影,也没有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的相关者,就好像完全看不到突破口一样。既然如此——
“……拜托这方面的一流高手进行情报收集,就是最短而最妥善的办法了。”
幸运的是,身边就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
在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真九郎马上就采取了行动。
第一步就先看看情况如何吧。
为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真九郎移动到一楼的鞋箱附近。确认了周围没有学生之后,他就拿出了手机。
按下了童年玩伴的电话号码,把电话贴在耳朵上。
“喂喂,银子?是我……”
“卑鄙的家伙。”
突然就传出了不高兴的声音。
“反正你就是接到了久违的工作,但是因为不好意思拜托我而随便找了个情报商,结果失败了,想着还是只能拜托我,现在就试着打电话来探探我的口风,就是这么回事吧?”“……一切都正如您说的那样。”
大概是从真九郎昨天请假没上学而推测到这些事的吧。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童年玩伴看穿了。
“就请你说来听听吧。什么都可以帮你调查到哦?不管是神盾舰的黑匣子,还是大企业的秘密帐簿,甚至是艺人的绯闻都没问题。只要你愿意付钱的话。”
好,这里开始就是关键时刻。真九郎稍微深呼吸了一下。
“……那个,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提议。”“提议?”
“虽然我很想付钱,可是现在不巧的是手上没有资金。所以这次,就当作对红真九郎的先行投资,怎么样呢?”
“简直就像是去买月球上的土地一样。”
马上被干脆利落地砍了一记,实在是沉痛的一击。
果然还是不行吗……
真九郎丧气地垂下了肩膀,正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银子却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嗯,那好吧”,作出了让步。
就好像对不成器的儿子感到无奈的母亲一样,她继续说道:
“如果这份工作顺利完成的话,应该可以了结上个月的报酬支付吧?毕竟是在这个时期接到的工作,当然应该有相当不错的回报吧?”
“啊,嗯……算是啦。”
“既然这样,我就怀着期待,这次就对你网开一面吧。”
总而言之,这样终于得到了银子的承诺。虽然平时很严格,但也总是很温柔。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那就是她,红真九郎的唯一好友。
“银子……”
“什么?”
“我可以吻你吗?”
“改天吧。”
对于她这种冷淡的反应,真九郎不禁苦笑,同时也心怀感激。然后把自己这方面的事情告诉了银子。
这样一来,就会知道更多的事情。
关于濑川早纪的事,以及她周围的事,都会浮出水面。
究竟事态会不会得到好转呢?
人类是一种习惯性的生物。即使最初觉得是很困难的事情,只要持续不断地去做就会自然适应,逐渐就变得可以一直做下去。为了迎接紫,在小学门口等待她放学这种事,真九郎也已经相当习惯了。“你,是在九凤院家当下人的吗?”“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明明还这么年轻,真是辛苦呢……”“没有没有。”虽然也只是习惯了这样子跟学生家长交谈的程度,不过真九郎心想,自己也真是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过,至于这能不能称之为进步,就不得而知了。
“真九郎,辛苦你在这里迎接了!”
“不必客气。”
轻柔地接住飞扑过来的身体,真九郎跟紫会合了。然后,他们就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
因为她说“我肚子饿了!”,所以两人决定在途中随便找家餐店吃东西。虽然到刚才为止还下着雨,不过现在已经放晴,至少绕路回家也应该没问题吧。
走在商店街上,两人挑选的是一家名叫“热情工房”的面包店。这是刚建好没多久的漂亮建筑物,店子的二楼是可以马上品尝刚买的面包的开放露台形式。在收款台旁边,摆放着写有“今天的特别推介是特制菠萝包!”以及“法式面包将在三点半烤好”等文字的黑板,上面还张贴着杂志上对店子的介绍文章,走进店里的紫马上拿起夹子,注视着排列在架子上的各种各样的面包。正值食欲旺盛年纪的她,选择了带蜜糖的炸面圈、加入了三种草莓的蛋挞、以及带有奶糖调味汁的手指形小蛋糕。真九郎就把一个黑糖的月牙形小面包放上碟子,来到收款台。
“真九郎,就只是这个吗?”
“嗯,因为现在我没什么食欲啦。”
“……难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要紧的,我什么事都没有。”
真九郎向一脸担心的紫伸出手,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那小小的耳朵。她仿佛感到很痒痒似的耸了耸脖子,咯咯地笑了出来。大概是这一幕光景看起来很亲密无间吧,结账台的年轻女店员就问了一句“是妹妹吗?”,紫立刻回答道:
“不是啊!我和真九郎是恋人!”
“咦……恋人……?”
面对迷惑不解的店员,紫“嗯!”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了真九郎的手。
“我们是发誓共度将来的恋人关系哦!”
“呀。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虽然女性店员以很想说些什么似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边,但是真九郎也只是以暖昧的笑容敷衍了过去,点了一些饮料。迅速清算了金额,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结账台。误会是人世间常有的事;大概能够正确理解的人反而是少数;即使如此,世界也还是能够如常运行,人类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他尝试着这样安慰自己。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两人坐到了挨近窗边的座席。中央放有一张白色的圆形桌子,看样子是情侣会比较喜欢的显眼位置。正当真九郎犹豫着该不该坐下的时候,紫却拉着他的手,大声说了一句“就坐这里吧!”就坐了下来。真九郎不由得佩服地想。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果断呢。九凤院紫这位少女,基本上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犹豫,从这一点来说,真九郎也许跟她是完全相反的。真九郎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决定事情,总是为无关重要的事情感到犹豫。年幼的时候,他也因为面对各种可能性而感到迷惘。现在也因为对失败的可能性感到畏惧而迷惘。对这样的真九郎来说,看到无论任何事都能坚决果断地决定下来的紫,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爽快感。
坐下来之后,真九郎拿着咖啡杯,不经意地环视了一下店内。地板和窗户都很清洁,空调温度也适中。桌子间的距离看起来也不显得狭窄。大半部分的客人都是女性,从整体来说是一种宁静的氛围。
的确相当不错——在怀抱着这种感想的真九郎正面,紫马上就拿起了炸面圈,“啊~”地张大嘴巴,以豪爽的动作咬了上去。作为九凤院家的大小姐,听说她在社交界也相当活跃,可是在跟真九郎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却不会摆出半分大小姐的架子。虽然有点举止粗鲁,但是比起给人带来的不快感,她的可爱要更胜一筹,是这样的普通小孩子。紫之所以恢复成普通的七岁儿童的样子,是不是证明她的心情放松到这个程度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真九郎如此想道。
……好,开始吧。
真九郎喝了半杯咖啡后放回碟子,把学生书包放在膝盖上。然后,他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叠A4复印纸。在左上角用订书机钉好的那叠复印纸,是银子在学校里交给他的东西。
“嗯?那是什么呢,真九郎?”
“这个……”
真九郎虽然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把自己现在正在寻找某个人物、以及这些纸是与此有关的资料等事情简略地对紫进行了说明。另外,还告诉她自己想尽快读一读这些资料,所以暂时不能陪她说话。听了这番话,紫“唔……”地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后站起了身子。她抓着椅子的靠背,沿着桌子边缘挪动了起来。把椅子拉到真九郎身边,又重新坐了下来。
“真九郎,你不用在意我的事,可以优先处理你的事情哦?”
“……真的可以吗?”
“毕竟是工作,也没有办法啦。”
即使没有对话,即使他不是看着自己,只要在自己身边的话就足够了。仅仅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忍耐,没有问题——紫以简短的话语和态度表达了这样的意志,衔住了葡萄果汁的吸管。
注视着她的侧脸,真九郎虽然莫名其妙地很想触碰一下她,但还是在膝盖上握紧拳头,忍耐住了。不管怎样,现在就先读读资料吧。等好好完成工作之后,再为了这个孩子多花点时间。这就是现在的自己能选择的最妥善的道路。
真九郎整理好思绪,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切换了思维的方向。一边把黑糖的月牙面包放进嘴里,一边把视线转移到手里拿着的资料上。
村上银子果然不愧是一流的情报商。在短时间内,她就帮忙调查出了新的事实。
首先是有关濑川早纪和静之的父母。那是相当出乎意料的内容。虽然早已知道两人的父母已经亡故,但是原因却既不是事故也不是患病。夫妇一起外出参加法事,就这样失踪了。然后在几天之后,他们的遗体就被发现。也就是说,他们是被什么人杀害了。两人被找到的地方是县道路旁的树林中。第一发现者为偶然路过附近的卡车司机。当他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小便而进入树林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对被绳子吊在树上的男女全裸尸体.两人的脸部都被钝器揍得变了样,基本上可以推测为休克死亡.尸体据说已经被性喜腐肉的乌鸦们啃食得乱七八糟了。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马上判明身份,是因为他们的衣服和内衣伏等等的持有物,都被放在树的根部那里了。把凄惨的尸体暴露在外,对于现金和银行卡等东西都没有动过。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纯粹就是杀害他们。是因为什么人想杀他们,所以就杀掉了。以这件事为契机,早纪和静之就离开了之前居住的套间,搬到了市内的公寓。依靠父母的遗产和保险金,开始了姐妹两人的生活。濑川家没有多少亲戚,最亲近的血缘亲属是住在乡下的高龄祖母一人。在这种情况下,除了选择自立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另外,关于濑川早纪方面,也调查到了令人惊讶的事实。在断绝消息的四天之前,她竟然买下了一柄手枪。地点是新宿的歌舞伎町,贩卖者为当地的黑帮人物。即使面对普通人也做起了买卖,是不是应该说这是时代趋势呢?她买下的是中国制的托加列夫手枪,价格是十五万日圆,总弹数为八发。在有着抢械武器管制法的国内来说,这当然是最强的凶器了。
在来访五月雨庄的时候,静之曾经说过,“姐姐变得有点奇怪”。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真九郎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她大概是看到了吧,在电视和漫画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武器,为了伤害人而存在的凶恶道具。她看到了濑川早纪把它拿回家里的一幕。既然生性温厚的姐姐突然拿来这样的东西,那的确只能够认为她“变得有点奇怪”了。毕竟早纪多半没有说出其中的理由,而这样一来,静之就只会更感困惑了。在真九郎询问有关早纪的情况时,静之她之所以避而不说,就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吗?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姐姐拿着凶恶的道具。所以也无法向警察通报。尽管年纪尚幼,静之也是经过一番仔细考虑的。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真九郎心想。
关于濑川早纪的消息,暂时还不明确。而且也没有把握到有力的目击情报。为了慎重起见,银子还帮忙调查了一下出国者的名单,但是其中也并没有相应的名字。光是确认她还在国内,也可以说是一个成果了。
关于她们父母的事件,至今也还没有得到解决。据说在搜查的拖延上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疑点,银子现在正进行着调查。警察方面的怠慢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而且跟这次的事件没有直接关系,大概可以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吧。
虽然让银子继续进行调查,不过目前能判明的情报就是这么多了。
那么,到底该如何理解这些情况?
私奔。手枪。红色的信件。从这些要素中,可以想像到什么?
“……该怎么看才好呢。”
真九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起了咖啡杯,看了一眼身旁的座位,不由得笑了起来。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安静,原来答案非常简单。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紫已经睡着了。把双手放在空空如也的碟子前面,用一边脸颊贴着手臂熟睡了起来。即使是一向精神饱满的她,最近也大概因为参加各种晚会宴会而感到疲累了吧。当然,真九郎没有好好陪她说话,也是她败给睡魔的原因之一。
“对不起啦,让你感到无聊……”
真九郎抚摸着她那纤细柔软的头发,轻声道歉道。自己的态度可真是没资格当保护者呢——他深深地自我反省起来。毕竟也不能让她感染风寒,而且店内也开始拥挤起来,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收拾好碟子之后,真九郎把紫的小书包挂在肩上,抱起了熟睡中的她,就这样静静地走下楼梯,离开了店子。
冬天的日落时分来得很早。周围已经逐渐被傍晚的黑暗所笼罩。天气暂时还算良好,虽然空气很冷,但幸运的是没有太大的风。
真九郎小心注意着不要把紫弄醒,慢慢地在商店街上往前走。,
然后思考了起来。
一个做事认真的少女,某一天突然跟男人私奔了。
而且她还是带着手枪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事情跟凶器发生了关联,表面看来似乎具备了事件性质。不过要说那样的话,她完全没有跟周围人商量或者求助,这也太不自然了。虽然因为父母的事情,她很可能并不信任警察,不过如果真的遇上了重大问题的话,她也应该会去求助的。可是她并没有依靠警察,也没有依靠纠纷调解人。既然如此,那就是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吗?只不过是单纯的私奔吗?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会需要手枪呢?
真九郎实在不明白。他完全无法读懂濑川早纪的想法。这样一来,就连她“为人认真性格温柔”的风评也感到有点可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真九郎的干劲稍微有点消退了。
他以沉重的脑袋尝试着进行假设。静之所说的“红色信件”。
如果假设那是“早纪的恋人寄来的信件”会怎么样呢?
内容就是“跟我一起生活吧”、“两人一起到别的城市去”等等之类的引诱文字。读了这封信后的早纪,决心跟他一起启程上路。预料到这次逃亡行动会遇到众多苦难。她买回了护身用的手枪。把失踪后的善后工作完全托付给纠纷调解人去办,精神十足地出发了。现在两人已经在遥远的天空下幸福地相视而笑。在深爱的他的臂弯里,早纪露出了笑容。
虽然是胡乱的想像。但是如果把目前了解到的事情联系起来的话,恐怕也不能说是绝对不可能吧。如果这样继续追查下去,也很可能会目睹这样的真相。说不定,还会有比这更令人不愉快的场面在等着自己。
既然如此,在这时候中断调查也是一个办法。
早纪在信上也写了,“请你不要寻找我”。大概在其中就蕴含着“不要把详细情况揭露出来”、“不要管我的事”这样的含义吧。既然如此,尊重她的意志,在这时候收手也是一种选择。真九郎只需要按照她信上所写的内容行动就可以了。
只要把静之带回到乡下,向她的祖母说明情况就行了。心里当然是觉得难以接受,不过也算是个适当的结果。这件事还是这样子了结更好吧……
“……真九郎……”“嗯?怎么啦?”突然被叫唤了名字,真九郎马上回了一句,可是紫却没有回答。看来她只是在说梦话而已。她轻轻张开嘴巴,咬住了真九郎校服的衣领。大概她在梦中还继续吃着东西吧。“喂喂。”真九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紫就“唔……”地沉吟了一声,很无奈似的松开了嘴巴。看到她的样子,真九郎不禁笑了起来。然后——
……不对,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冷静了下来。在真正的意义上,他冷静了下来。
从小小的身体中传来的温暖;从嘴唇中漏出来的气息:九凤院紫那有如婴儿一般的气味。所有的这一切都刺激着红真九郎的心,把思维中的多余东西驱散,让他醒悟过来。
让他察觉到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消失了踪影的濑川早纪,拜托他不要寻找自己。真九郎领悟了她的意思,打算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不过这样一来,静之的心情又会怎么样呢?
她失去了唯一家人的心情,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濑川静之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应该也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姐姐有什么隐情。即使如此,她还是拜托了自己。
她孤身一人来到五月雨庄,向真九郎如此说道:“——纠纷调解人,请帮我寻找姐姐!”
因为她非常喜欢姐姐。不管有什么隐情,也希望能跟她在一起。静之是这样向真九郎拜托的。而真九郎也接受了她的请求。也跟她约定了绝对要把姐姐找出来。
既然如此,自己应该做的事——“……真九郎……”
在臂弯中熟睡的紫,又再次叫唤起他的名字。以真九郎最喜欢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听着她的声音,真九郎紧紧拥抱着紫。然后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啦……”
为这个孩子花费更多的时间,恐怕还要多等一段日子吧。
红真九郎还有自己的责任。
在这种暖昧的状况下,自己必须好好作个了断才行。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三。
平时总是悠哉游哉地起床,静静地吃完早餐后准备上学,这本来是真九郎的习惯。但是这一天却显得特别匆忙。他在早晨六点起床,马上换好衣服,迅速把纳豆饭扒进嘴里吃完,就开始打扫房间和走廊。完了之后就去刷牙,从衣架上拿起皮革外套穿上,就马上外出了。他所乘坐的电车并非开往学校,而是开往市中心。
从车内的窗户能看到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混浊的灰色。根据乘车口上的液晶电视所说,今天的最高气温是十度,降雨概率为百分之四十。附近的年轻女性们一边进行着“今年下雪就好啦。…‘白色圣诞节?…就是就是!”之类的对话,一边欢快地嬉戏着。
白色圣诞节吗……
虽然是这个时期各大媒体常用的字眼,但是对真九郎来说。却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感觉。圣诞节如果下雪的话,到底有什么值得特别高兴呢?他实在是奠名其妙。虽然雪的确是很美,但是如果堆积太多的话,也会给交通机关和日常生活造成严重影响,而且最重要的是会很冷。如果要纯粹地享受圣诞节这个节日的话,安稳的气候不是更值得高兴吗?他是这么想的。恐怕有这种感受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吧。大家都完全能够理解,只有自己无法产生共鸣,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总是处于蚊帐之外。
在还残留有一丝睡意的头脑中思考着这种无聊事的期间,电车就到站了。真九郎走下月台,混在人潮中走下了楼梯。
他请假不上学而来到街上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调查濑川旦纪的事情。调查她的想法,她所怀抱的隐情,以及今后的事情。虽然疑问和问题堆积成山,但是那些东两留到以后再处理就行了。等把她找出来之后,再重新考虑也不迟。只要直接见面谈一谈,也许就会找到一个能够圆满解决所有事情的方法。
整理好思绪的真九郎,决定展开地毯式的调查。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的地方,都要进行彻底调查。
事态发生突然转变的时刻,是在当天的傍晚。
真九郎在濑川家以前住过的市内高级公寓、早纪就读的小学和中学、甚至是父母的杀人事件现场转了一圈,也还是没有什么大收获,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时的时刻,是下午四点半。
来自银子的一个电话。
内容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喜讯。
原来,她终于把握到了跟濑川早纪的行踪有关的有力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