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地狱深处
这令人无聊的行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多次辗转于一般公路和高速公路,身体感觉已经经过了两个小时以上。那些男人之间完全没有交谈,就在真九郎快被车内沉闷的感觉压得烦躁起来的时候,车总算到达了目的地。侧面的门被打开,男人推着真九郎的背让他来到车外。一走到外面,真九郎的手铐就被摘掉,蒙在他脸上的眼罩也被除去了。
这么轻易就被解除束缚,让真九郎觉得有些意外。他轻眨了眨眼睛,边揉着手腕上手铐留下的痕迹,边确认周边的情况。
在正面,一个巨大的黑影耸立在那里。那是幢没有灯光的建筑物。借着月光,能看出那是栋地上部分大约有二十层左右的大厦,上面的窗户多为近代样式。正门前铺着红地毯,两边有大理石柱。四周还有球形的艺术雕刻之类的东西,不过人工整理过的只有这宅邸四周而已。转头向外看去,周围能看到的只有无数的山。还有山上那一望无际的浓雾和繁茂阴森的树林。
海拔大约五百米左右。这是在某个山区里。
从被闲置在这儿的情况看,真九郎推测眼前的这建筑物是座被废弃的宾馆。
那些男人之所以会放开自己,是因为知道自己很难逃走吗。附近没有人家,自己也没有地图,不了解当地情况,也没有水、食物、手电这些。所以他们放开自己是个合理的判断。不过。
……总觉得,很奇怪。
大致观察完周围之后,真九郎觉得很疑惑。
今晚的目的是,争夺战。也就是要打一场。
虽说要尽量避开别人的注意,不过再怎么说,也没必要选在这种深山里吧。应该还有其他很多方便的真空地带才对。如果只是个陷阱,他不认为为了打倒自己一个人,值得花这么大力气。
看着这地方的真九郎觉得越来越不解。就在这时,那些男人突然摆正了姿势。他顺他们的视线望了过去,明白了。
在夜风中晃动着的黑色长夹克,从宾馆走向这里的,正是自己今晚的对手。
恶宇商会最高顾问,《孤人要塞》星啮绝奈。
真九郎下意识的握紧双拳,进入临战状态。而相对的,她却是一副很从容的样子。
「好久不见了」
绝奈走过那些站立不动的男人,轻松的和真九郎打着招呼。
「抱歉喔,红君,突然把你拉到这种地方来。这些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吧?没晕车吗?晚饭吃了吗?要是没吃的话,我会给你准备点什么的」
「不必了。先不管这些,是要在这种地方开始争夺战吗?」
「才不会啦」
「呃……」
「其实,今天我是想你,稍稍帮我点忙。当然,会有谢礼的。我会把你正在找的濑川静之在什么地方,告诉你」
作为疗养地被开发,却因为前期准备不足而失败。由于和母体企业之间破产解体之类的诸多问题,使得建筑物完全被废弃。就是所谓负遗产,这样的存在在国内还有很多。当然,其中的大部分已经变成废墟。只能在大自然的侵蚀下衰败,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在被某种组织利用的时候。
在这山区里,就有一栋这样的建筑。那就是曾经以温泉为特色的高级宾馆,『贵泉乡』。而在恶宇商会管辖下的现在,这里名为『KILLINGFLOOR(屠宰场)』。按照绝奈的解释,建筑物没有开灯是为了不让周围察觉,所使用的主要是在地下。那里好像有为了某种目的而建造的专用设施。
「……某种目的,具体是什么?」
「嗯—,简单说的话,就像是某种活动一样」
「活动?」
「好啦好啦,不要这么急嘛。今天我会好好说给你听的」
绝奈边呵呵笑着,边把手中的瓶子送到嘴边。那是波兰产的伏特加,史彼立塔斯。世界酒精度最高(96度)的名酒。看着她已经发烧的脸,真九郎不打算再追问下去了。他老实闭上嘴,跟在她后面。
从经过岔道向旅馆后面走已经过去几分钟了。
状况还没有什么变化。
突然提议想让真九郎帮忙。
而且回报竟然是提供濑川早纪情报的这种好事。
实在是太过可疑,非常让人难以放心接受。
真九郎虽然感到这一点却没有提出异议,并暂且听从她的话,可说是不得已的选择。因为如果自己拒绝了她的提议,那事态就不可能会有进一步的发展。既然都已经来到这种地方,要是还维持现状的话就没有意义了。那么,如果自己能抓住这个接近核心的好机会,勉强试着进入其中也是种方法吧。
顺利的话,今晚就能弄清真相,将事件完全解决。
要是弄不好的话,我会变成怎样呢?
真九郎紧张的走着,她则以已经习惯了的步调走在被静寂笼罩着的夜路上。在宾馆后面,有个以已经干枯的喷泉为中心的广场。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拆卸工作只进行了一半,所以地面被裸露出来任意荒芜着。路灯之类的东西已被全部拆去,只留有一个木制长椅。
绝奈在长椅前停住脚步,用手掸开上面的落叶坐了下来。真九郎也随着坐到她旁边,让自己的感觉敏锐起来。
抚着自己皮肤的,是寒冷的冬风。传到鼓膜中的,是树木和叶子摩挲的声音。充满四周的,是无尽的黑暗。负责将自己带来的男人们,已经消失在宾馆内,路上也没见到其他人影,不过这里是恶宇商会的地盘。不能大意。
所谓在暗处相遇的人,是只能在暗处再相见的。
在外国好像有这样的话,不过,这并不像是迷信。
自己最初和星啮绝奈遇到的时候,就是在没有灯的楼梯上。此后,是在昏暗的月台,半夜的闹市,还有今天深夜的山中。仔细想想,还真是和黑暗有缘。
在真九郎边警戒着周围边这么想着的时候,绝奈又喝了一口伏特加。
「恩,这种场合,要优先满足你的需求才是礼节呢……。那,我从头开始说。这话虽然有点自卖自夸,但我们商会很繁荣。业绩每年都有提升,人才也不断增多,还在增加海外支部。以组织的规模来说,可以排进暗黑世界前五」
这是让人摸不到头脑而且又无意义的自夸言语。
绝奈不在意有些吃惊的真九郎,轻松的继续说道
「所以呢,事业本身还是很顺利的,不过,多少有点为难的事。其中特别麻烦的,就是压力。你想,我们这里的人,基本上很多都是些粗暴的家伙吧?而工作以外的杀伤行为又是社规所禁止的,所以其中也有也很露骨的表示出不满的家伙。所以说要拿这些家伙怎么办?没有办法,只能给他们可以放松的饵」
「饵……?」
「就是纯真的普通人」
真九郎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稍稍俯下身,将双拳紧握在膝上,没有发出声音。
在沉默的他旁边,绝奈继续说着。
「在这里有个问题,就是如何确保饵的供应。虽然绑架的话会很简单,但就和杀人狂一样了。那太过低俗,而且也关乎会社的名声。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拿起酒瓶豪爽的喝了一口,满足的喷着酒气。
随后舔着自己被酒浸湿的唇,把头转向真九郎。
那眼中闪着凌厉的光。
从这里开始就是正题了吗。
「红君。你知道,能让人受到最高促动的要素是什么吗?」
「不知道……」
「那就是,愤怒。特别是,被夺去至亲之人的愤怒,那甚至能凌驾于生存本能之上」
所以星啮绝奈决定利用这一点。
第一步是选定目标。
她弄到无数个人资料,制作出适当的候选人名单。
第二步是事前准备。
向会社内的不满分子发下发杀害许可。
对象是,候选人的家人,朋友,恋人等。
然后空开一段时间,再由会社向候选人发出信件。
就是红色的信。
那里面,有一张便条和十几张照片。照片上照的,是受害人被杀害的详细过程。便条上写的是毫无感情的文字。
『希望报仇的人,请在仔细读过规则之后,在指定日期前往下述地址』
也就是说那是请贴。
「就是向他们说明,犯人在我们这边,是苟且偷生还是要报仇自己选择吧……。没有马上送信而设置了一段冷却时间,是为了加个筛子。是为选出,拥有经过时间也不会退去,永远也不可能消失的,那种真正愤怒的人」
有资格参加的,只有名字被写在收件人栏中的候选人。可自由携带武器。不能携带通讯装置。不可外传。要是告诉别人,或者被别人知道了,那就当场失去资格。
有坚定参加意识的候选人们,会在信上指定的时间集合。
地点,是恶宇商会旗下的非法赌场。在里面设置的特别房间中,接受携带物品和是否为本人的检查。也有极少数是请身手了得的熟人代自己前来的,不过马上就会被作为违反规则当场处理掉。等这些结束之后,就将他们送上前往会场『KILLINGFLOOR(屠宰场)』的巴士。
然后,他或她们,将和自己怨恨的仇敌对战。
「最初是『无抵抗的饵』。接下来是『充满活力的饵』。能尝到两种饵的味道,就是这方法的妙处。特别是,作为优胜候补的后者简直是太棒了!他们拼死前来挑战的样子真是壮观!因为太过有趣,最近也有叫观众来的」
父亲的仇,母亲的仇,哥哥的仇,姐姐的仇,弟弟的仇,妹妹的仇,儿子的仇,女儿的仇,恋人的仇,好友的仇,孙子的仇……。
这是玩弄人感情的,最邪恶的仪式。
绝奈口中的『活动』就是指这吗。
真九郎叹着气向她确认道
「……总之,就是整个会社在进行无差别杀人吗?」
「嗯~,关于这点,我希望你把这说成我们企业的努力。一般企业不也会设置疗养地,有安排慰问旅行一样的健康福利吗,我们只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做这些而已」
「……已经暗地里和警察打好招呼了吗?」
「当然,已经解决好了」
恶宇商会的顾客,绝不仅限于暗黑世界。他们也派遣了很多人在警察内部,同警察关系相当深厚。所以拉拢里面腐败的干部也相当容易。濑川夫妇被杀事件的调查毫无进展,由于红色信件引发的失踪事件被搁置,都可以证明这点。
一直四散的情报,终于在真九郎脑中连接起来,成形了。
不过即便如此,真九郎还是惊人的冷静。
还不足够。
还没问出关键情报。
「……请告诉我。濑川早纪现在,在哪里?」
「啊—,她在哪里啊」
被问到的绝奈脸上露出苦笑。
「这一带,从以前就被当作垃圾场来用。挖一个坑,等要填满了就埋起来,再到别的地方挖一个。嗯,最近挖的好像是……」
她戴着皮手套的右手举起,指向前方广大黑暗中的一点。
真九郎无言的从长椅起身,向那方向走去。即使自己已经被寒冷弄得迟钝的嗅觉闻到了什么,他也没有停步。什么也不要想。用力踏着干燥的土地,一心向前走。
在那里真九郎发现了绝奈所说的东西。
一个敞开在地面上的,黑暗坑洞。
直径大约三米。深度不明。那是个像用挖土机随意挖出来的不规则圆形。站在坑边向里面看去。在微弱月光的照射下,能看到里面有扔掉的蔬菜和鱼骨头,剩饭,餐具的碎片,树脂和塑料袋等等垃圾。
还有尸体。里面有无数头发凌乱,衣服被血染红的的尸体。空气之所以没受到太大污染,四处飞舞的苍蝇和蛆虫之所以这么少,都是因为这季节。最近数周一直持续的寒冬天气,多少抑制了腐烂的进行。正因为如此,能看得清。还能看得清他们的样子。脖子被扭断变形的中年男子。喉咙被撕碎的白发老太,下半身被烧得焦黑的年轻女子,手足被绞成碎肉的少年,双眼和口中被塞满烟蒂的少女,还有四散在周围的众多肉片……。
这些,都是被一时兴起一样的恶意夺去重要之人,人生就此被搅乱的人们。
「参加者,共计一百三十一人。报仇成功的,现在为零」
这么说着走到真九郎旁边的绝奈,一口气喝光伏特加,把空瓶甩到坑中。那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就像这里只是个普通垃圾场一样。
瓶子打中了尸体,发出噗嚓的另人恶心的声音,滚到一边去了。
「濑川早纪输掉,是上上星期的事吧……。因为是在还有呼吸的时候扔到这里的,我想应该还没烂的太厉害。要是翻翻下面的话,或许还能找到?」
「……星啮小姐。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
她平静的肯定着。
「你或许认为我是个恶棍,不过那是个误解。是不对的。这是在双方同意的基础上举行的活动。他们都是以自己的意识决定参加活动的。所以不管最终是什么结果,那都是自己造成的。不对的是他们自己,有错的是他们自己,如果要恨,也要恨他们自己」
「这怎么可能,混蛋」
真九郎飞起左手,抓住绝奈的领带。
用力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正面看着她。
是瞪着她。
「星啮绝奈!不管你怎么说,坏的不都是你吗!」
她很泰然。
即使是在这怒吼声中,脸色也纹丝未变。
她那反应,她那表情,她那态度。都没有任何负疚感,这就是她并不是在诡辩的证据。她是真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在她心中是远离正理的另一个次元的伦理。
不变的邪恶。
说不定这红发少女,就是暗黑世界的本质具现化形成的存在。
被愤怒所驱使的真九郎挥起拳头,不过却停住了。当然,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从自己背后伸出的一双强韧的手臂,在瞬间将自己抱住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
他回头看到的是钢铁巨汉,杰基耶夫。真九郎拼命挣扎着,不过杰基耶夫很顽强。完全封死了他的动作。
看着真九郎这种难看的样子,绝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让你变得到这么激动真是抱歉,不过也差不多该听我说让你办的事了吧?顺便说下,我没有做你对手的意思。而且争夺战也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她已经不再对红真九郎感兴趣。也没有再战的必要了。
这就是星啮绝奈对自己所下的结论吗。
她不理会气得咬牙切齿的真九郎,把手伸到自己胸前。
随后,她重新系好松掉的领带,这么说道
「要你做的,是件非常重要的工作。你是今晚的主角。特别客人。要是全部结束的话我会把你扔到和濑川早纪同一个坑里的……所以要努力喔?」
人生中没有多少事能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样发展。
脑中偶然闪出这句话。
不知是谁说的。
或许,这说不定就是真九郎自己说的。
拆掉架子的大型仓库,只在地上铺了薄薄地毯的简单内部装饰。墙上没有窗户,屋里也没有桌椅,亮着的只有天花板上的荧光灯。
在被杰基耶夫抓住约三十分钟后。
真九郎被单独囚禁在这杀风景的房间里。
想靠自力逃脱异常困难。自己的两手被强化钛金手铐铐住。而且中间是二十毫米粗的钢索。都是对猛兽用的。更麻烦的是这里是地下二层,走廊里还有全副武装的男子在巡逻。又加上手机被抢走,也不可能和外面取得联系。
恶宇商会健康福利用设施,『KILLINGFLOOR(屠宰场)』。
这里将要开始什么,自己将被如何对待,真九郎很清楚。
因为绝奈将这些都详细说给他听了。
最邪恶的仪式,今晚也要举行。这是本年最后一次,又赶上圣诞节,所以第一场比赛将起用和平常不同的组合。就是恶宇商会的猛者,对阵反抗恶宇商会的纠纷处理人。因缘的对决。这也就是,借比赛形式的制裁。虽然有些勉强,但红真九郎毕竟是和里十三家有关的人。将他在众人注视中击溃,对组织的宣传来说,应该是非常有效的。其他的参加者们,也预定很快就会到了。在真九郎之后的,好像是四岁女儿被杀掉的母亲,和未婚妻被杀的青年等等。
这房间是让参加者等候比赛的地方。
也就是休息室。
大约两周前,濑川早纪也是被带到这里来的。
事到如今,真九郎已经能想象出她来到这儿的过程。
在双亲被杀一年后。她在自家的信箱里发现了红色的信。里面是父母被杀现场的照片和请贴。是来自凶手的,挑战。这种心中伤口重新被人揭开的行为,对遗族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痛苦。就这样陷入错乱状态也不奇怪。
可她并没有毫无意义的吵闹。
不愧是静之唯一值得自豪的姐姐。
看过信内容的她马上决心报仇。此后也在冷静的行动。没和周围任何人商量,是为了不违反规则。找黑道人物购买托加列夫(苏制手枪),是作为自己复仇的武器。事前去给父母扫墓,是为了将自己的决心告诉他们。而且她还写了信。恐怕,这是因为她已经有所觉悟了。从那恶毒大胆的手法,就能看出对手是个巨大的非法组织。自己已经活着回不来了。如果自己突然消失的话,年幼的妹妹,上了年纪的祖母都会为自己担心吧。一定会去找自己吧。
那种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与这种可怕的事情有关的,只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所以她,留下了信。
『我和喜欢的人一起私奔了』
写在上面的,不是什么冰冷现实。
倒不如说这,是个温暖的谎言。
收到绝望之信,却留下了关爱之信的,濑川早纪。
她在这房间里,做着什么呢?
是一边等着轮到自己,一边在思考着什么吧?
是在想和被杀双亲的回忆吗。还是在担心一个人被留在家里的,自己妹妹的将来。还是说,是在想衫原麻里子介绍的,年轻纠纷处理人的事呢。
……可恶。
真九郎在为了自己的无力而紧咬着槽牙。
就算自己想双臂用力挣开,也只能让钢索微微发出哑哑声,让铐子陷进自己手腕里而已。用脚踹着地,也只是让屋里的空气摇动而已。不会改变现状。连一点改善也没有。
在策划了事件的犯人面前,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连她的对手都当不到。
争夺战结束了。绝奈会这么说的理由其实非常单纯。
就是说,在上周的那个时候,真九郎犯下了重大失误。
绝奈想要找的,是继承了红香之血的孩子。虽然有在调查,但规模并不大。因为能成为证据的只有手表,而且还她没确信真的有孩子存在。
但是在那天晚上,绝奈和真九郎相遇了。
顽固拒绝交换情报,全力攻向自己的纠纷处理人。并且这个少年是,《崩月》家的战鬼。真九郎的存在、反应、抵抗,这全部都给了『柔泽红香有孩子』这个假设很强的可信性。
终于确信这一点的绝奈召开会议,决定大规模搜索。如果恶宇商会投入全力的话,找到对方也只是时间问题。因此,真九郎所拥有的情报已经无用。把他叫到这里,只是为了会社的利益,要利用他而已。
不只没完成濑川静之的委托,还给红香带来了危害,这真是最坏的发展。
一切都是真九郎的责任。
那晚,他一点也没读懂绝奈改变心意表示着什么意思。只是在为自己拣了条命而放心。自己到底有多不成熟。到底有多愚蠢。到底要丢多少脸,心里才会觉得舒服。
正当真九郎因悔恨的泪水遮住视野,低下头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响起。
这和上周自己在车站月台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
真九郎呆呆的抬起头,凝神看向四周,哪里都没有人影。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
在继续巡视着的真九郎耳边,女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很遗憾,今天我要优先去做善后工作。不能把你从这里救出去」
「……你是,什么人?」
「是狗」
狗。这就是那晚,阻碍绝奈和自己对决的人的名字吗。
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幻听。
就像在试探困惑的真九郎一样,那女性静静的重复着最初的问题。
「红真九郎。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中途就已经预想到会有陷阱的自己,为什么接受了绝奈的要求。
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使他疲劳,脑子已经不能充分运转了。
真九郎所说出的,是他心中自然出现的理由。
「……因为我是,纠纷处理人」
不知是理解了还感到吃惊,那女性沉默了。
并且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冰冷的静寂笼罩着整个房间,只有一个被后悔囚禁着的蠢人,留在这里。
只有红真九郎留在这里。
人,不到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是不会感觉到死是真实存在的。
午夜零时。
真九郎被带出休息室。被武装男子们围在中间走在宾馆的走廊里,乘上电梯。电梯停在地下四层。门打开来,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条半黑的通道。亮着的只有应急灯,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下水道的臭气。这让真九郎一瞬犹豫了,但顶在背后的枪口,让他勉强向前走去。在脚步声的回响中,他被带着走在隧道一样长长的通道上。
手铐也好,男人们对自己的态度也好,简直就让自己觉得是个犯人。
如果是,那我犯了什么罪?
自己犯下的罪,到底是什么?
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事件。不自量力的这么认为。而那结果,自己不只背叛了濑川静之的信赖,还给红香添了麻烦。这就是我的罪吗。这种骄傲自大就是罪吗。于是自己,随后就打算接受这报应吗。
在就快要得出答案的时候,目的地到了。穿过通道,又在走了一会儿,男子们指示他停在这里。真九郎老实的听从了他们的指示站在原地,以这为信号,荧光灯一齐亮了起来。
光从自己头上倾泻而下,照亮了四周。
这里是设置在宾馆正下方的空间。
是宽阔的地下停车场。
这是疗养地才有的奢华构造,天花板大约有三米多高。墙壁和地面全是光滑的混凝土结构。光是自己能看到的范围就足以停几十辆车,这里的总面积恐怕能容纳整个棒球场吧。
一见之下,这里是个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地方。但要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两个奇怪的地方。一个是在天花板附近设置着数个拍摄用的摄象机。另一个,就是零散站在黑暗中的无数人影。全部大约有百人左右。人有很多种,不过从那面相和服饰来看,应该不是做正经职业的人。恐怕,是为了享受今晚的盛宴而聚集到这里的看客。
这就是,『KILLINGFLOOR(屠宰场)』。为复仇而设下的舞台。
没有发现绝奈的身影,不过她作为主办者,应该是在其他房间观战吧。
在真九郎呆站在那里的时间中,比赛的准备已经在顺利进行了。等他两手的手铐被打开,工作人员离开之后,一个人影从旁边的微暗处出现了。迈着沉重的脚步,真九郎的对手向这边走来。
恶宇商会派出的是个只能让人仰望的高大男子。
那就是全身黑服的,杰基耶夫。
「……又是,你吗」
「这是绝奈大人的安排。你要好好感谢她」
「感谢?」
「打碎濑川早纪的肩,折断她的背,踩烂她的脚,把她扔出的,就是我。因此绝奈大人认为我适合做你的对手」
真九郎不禁失语了。
这巨汉,就是濑川早纪复仇的对象。
就是说那个普通高中生,那个手缚鸡极之力的少女,就在和这种家伙拼死战斗吗。
虽然知道没用,但真九郎还是不得不问道
「……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样的仪式?作为职业人士,你不觉得羞耻吗?」
「换换心情」
回答只有这个。
对他来说,真的是只有这个理由吧。就如绝奈所说,全部只为单纯的舒缓压力。是健康福利的一环。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理由。这就是残酷的事实。
「在这里比赛的时候,通常会以不使用武器作为让点。但是,今夜并不在这范畴」
杰基耶夫脱下上衣,把那交给工作人员,并从他手中接下了什么。
在杰基耶夫右手中紧握着的,是把刀刃长约四十厘米的凶器。刀身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这是把长刃匕首。
「客人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就赶快开始吧」
反手握着匕首,杰基耶夫边稍稍压低身子,边宣布比赛开始。
而与他相对,想握住拳头的真九郎,却在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意识到了。
自己的心跳过于平静。两膝连一丝颤动也没有。这并不是说自己已经超越了紧张,而是没有任何感觉。之后该怎么办,自己该做些什么好,他一点也不明白。
红真九郎。你之后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一切都为时已晚,你在这里遵从绝奈的想法,还打算干什么?
他陷入忧虑只有数秒。但在实战中,这是致命的破绽。
当真九郎感到正面狂吹来的杀气抬起头的瞬间,他的下巴已经被厚皮靴踢中了。那是腿像铁柱一般的,杰基耶夫的踢击。杰基耶夫无情的猛攻着无声向后仰倒的真九郎。刀刃在上下翻飞,划过真九郎的胸部当作边,划过他的侧腹部当底,垂直的将他左肩切开,周围飘散着血和肉片。
……喀。
真九郎迫不得已使出下踢,但让对方毫不费力就避开了,只是自己在那里空转。杰基耶夫看准他失去平衡的机会,奋力踢着。踢着。踢着。连续的重击让真九郎的骨头在吱呀作响,内脏在颤动,神经在哀号。他边吐着翻上来的酸苦胃液,边急向后退。
「真是扫兴啊,小鬼」
杰基耶夫不禁失声而笑。
真九郎看到拿着匕首,再次猛追过来的巨体,服从了自己的生存本能。他迅速环顾了下四周,冲到旁边柱子的阴影里,就这样逃跑了。不知多少次脚绊到一起,不知多少次撞到车和墙壁,但他没有减慢速度。胃液又翻到嘴里,他也没有停步。不能停下。
在笑。周围的看客们望着他那丑态在哈哈大笑。那笑声中翻滚着的,有恶意、敌意、杀意,这是负之飨宴。总之是愉悦。
参加者们都被这样嘲笑过吧。
都是在这种气氛中被杀的吧。
果然在这世界里,还是坏人强大。
不顾一切奔跑着的真九郎,连地面的一点落差都没注意到,跌倒了。他勉强护着身体站了起来,边躲在柱子的阴影里,边探察周围的情形。自己狂乱的呼吸很碍事,所以先屏住了。竖起耳朵静静听着。没有听到杰基耶夫的脚步声。他还没有找到自己在哪儿吧。真九郎现在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要将地下停车场作为比赛场地了。只能正面冲突的话,就会变成乏味的短期决战。不足以让人尽兴。因此,需要有能逃跑转圜余地的宽敞,还要有较多的障碍物。因此这里才会被作为两方兼备的比赛场使用的。停在这里的车,全都是组织准备的。不增加照明设施,是为了提高暗度,让人便于隐藏。这里是为了尽量延长比赛时间,让人能尽量享乐而下功夫改造成的地方。
真九郎背靠着柱子,边擦着汗,边用手查看伤口。剧痛。那是滑腻的,不好的触感。他从口袋里拿出医疗用的针,想至少把血止住,但却因为手指麻木而掉在地上。真九郎想伸手把那拣起来,不过中途手就失去了感觉。
还有些轻微的头晕和恶心。
……毒吗。
速效的剧毒。看来,应该是涂在杰基耶夫所拿的匕首上的。他所以没有马上回来,是因为已经算计好这个了吗。
看着自己凄惨的伤口,沾满血的手掌,真九郎想,啊啊,我会死吗。
不过他觉得这也是没有办法。
因为自己失败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败了
不只没完成工作,还给周围添了麻烦,最后,竟还要死在敌人的地盘上。
这种无可救药的下场,或许很适合不成熟的自己。
真九郎放弃了治疗,鞭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想换个地方。就算是自己要死在这里,也绝不当别人娱乐的食粮。在还能动的时候,试着逃跑吧。试着从杰基耶夫,从看客眼前逃跑吧。真九郎用鞋底抹去残留在脚边的血迹。然后选择车与墙壁间的缝隙,慎重的开始移动。
他边蜷着身子,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前进,边呆呆的想。
我的遗憾,是什么呢?
那是死了以后的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真九郎的朋友、恩人、邻居、熟人,都是些坚强聪明的人,即便是自己突然消失了,也不会对他们有多大影响。大家或许会吃惊,或许会发怒,不过,应该会明白吧。应该会明白这才像红真九郎吧。虽然孤零零的一个人死在这种地方会很寂寞,虽然自己真的非常讨厌这样,但这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必然的结果。自己是一个人,从八年前起,就一直是一个人。所以,我觉得自己到最后会变成一个人是理所当然的,是无法改变的,是只能放弃的。
真九郎觉得很冷。
自己的身体就像在冰水中游泳一样冷。动作迟钝。头很沉重。呼吸困难。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手撑着墙,手脚奋力继续走着。继续逃着。
如果说自己还有什么后悔的,还有什么迷恋的话,那不是为朋友、恩人、邻居、熟人,而是为她。九凤院紫。他想自己能多一些时间呆在她身旁。想把这世界善良的地方,美好的地方再多告诉她些。想给她更多更多的欢乐。强烈的这么想。啊啊,是啊,原来是这样啊。真九郎意识到了。当自己被她问到自己的梦想是什么的时候,隐约浮现在自己脑中的那,并不是错的。她的幸福对自己来说有非常大的价值。有非常大的意义。自己脑中所浮现出的那,就是自己在与她相遇后诞生出的,从自己空洞的内心中诞生出的,新梦想。
真九郎感到了非常厉害的寒气。
刚刚本应还在走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了。不知什么时候,眼皮也落了下来。他慌张的想站起来,不过中途失去力量,脸重重摔在地上。什么也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混凝土地面的寒冷也,感觉不到。他再一次试着站起来,但平衡感却已混乱,让他仰面摔倒在地上。周围的景色,在慢慢扭曲。黑色团块一样的东西遮住自己的眼,蒙住自己的口鼻。视觉被封锁,呼吸变得微弱,力量从手脚前端开始消失……。
………………嗯?
在已经朦胧了的意识角落中,真九郎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
不是看客的嘲笑。也不是话音和脚步声。
那是哭声。
声音小小的小小的,是谁在哭着。
会是谁。有人正在这种地方哭吧。真九郎不知为何在意起来。非常在意。聚集着已经像沙子一样的精力,总算汇成一股力量,睁开眼。视野很模糊。看不清。他拼命动着眼球,把眼睛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凝神看去。
是九凤院紫,她就在那里。
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紫穿着晚礼服。那是件腰间系着大大蝴蝶结的幽雅正装。她眼中擎着泪,担心的注视着这边。
真九郎想,这是出现得多是时候的幻影啊。在这种情况,这种时机下大脑的异常运作,逃避现实。他为自己的脆弱感到惊讶,但他拒绝不了这个。不能让那消失。要将那留住。不管那是幻影还是妄想都没有关系。只要自己死前能和她说上话,那就都无所谓。
轻轻张开嘴,真九郎用渐渐微弱的声音问着。
问着最后与她相见的那晚,自己最后说的话。
问着那后续。
「……你的梦想,是什么?」
九凤院紫答道
「我的梦想,是让真九郎幸福……」
这就是她心中的梦想。
他们两人,彼此都希望对方能幸福。是这样期望着。是这样期待着。所以,不能缺少任何一方。不能失去。不能消失。不能死。
在这种无聊的地方,结束掉自己的人生,不行。
……站起来!
真九郎心中,有谁在这么喊着。
他咬紧牙关,集中已扩散的意识。汇集。合并。然后,就像要斩断黄泉之锁一样,坐起上身。大大的张开嘴,深呼吸。疼痛和麻木的感觉回来了,与此同时知觉得到了恢复。他环视了下四周,望望天花板,看看地面,然后再次将视线转回旁边。
她没有消失。
九凤院紫没有消失。
那不是妄想也不是幻影,现实中,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眼前。
就算这样真九郎也不能相信,他把手伸向紫。摸着她顺滑的发,抚着她柔软的面,她好像有些痒一样眯起眼,紧紧抓住真九郎的手。从她碰触自己的地方,体温传了过来。热度再次回到已经冰冷的身体。
毫无疑问,她是真的紫。
因为事情太过突然,真九郎一时呆在那里。
数秒后他恢复过来,问着心中的疑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英国大使馆的派对呢?」
「我中途离开过来的」
「……离开过来的?」
「就是紧急情况啊。因为我听说真九郎工作上遇到危机了」
「呃?听说,是听谁……」
巨影接近过来。
伴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在轿车对面看到的人影是,杰基耶夫。无甚感情的双眼捕捉到这边,虽然脸上显露出些许困惑,但缠绕在他身上的杀气没有改变。没有要中断战斗的样子。如果有外部人搅进来的话,那就一起粉碎掉。这就是那巨汉的性格。
真九郎边用膝顶住地,边把紫抱到怀里,急忙思索对策。
详细情况自己一点也不清楚。但是,紫在这里。现在就在这里。不管想什么办法,也一定要让她平安逃出去。总之先要离开这个地方,找到能使用的紧急出口,把门破坏掉。或者,自己在这里争取时间,让紫趁这机会……。
「不要着急,真九郎」
紫的声音很平静。
虽然眼边还挂着些泪,但自己怀中的的她,一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
这娇小的少女,一直都是这样。
只要和真九郎在一起,她就绝对不会动摇。
她抬头看着真九郎,强势的说道
「我和你在一起的话,所有事都一定会如愿的!」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自然的接受她这毫无根据的信念呢。
固执从自己心中消失,过度绷紧的神经也松了下来,这时真九郎想起来了。想起自己真正应该做的是什么了。那不是逃也不是躲。
现在自己应该做的不是那些。
真九郎思考着。
仔细琢磨着摆在眼前的现状和已知的情报。
绝奈所持的手表。自称是狗的人物。还有呼吸就被扔掉的濑川早纪。极度的低温。随意堆积在那里的垃圾和尸体。众人环视下的比赛场。
将这些全部相互关联,形成螺旋,而后在自己脑中浮现出的结论是。
……或许。
有可能。虽然很微小,不过有可能。
说不定,说不定真能如愿。
「你这家伙,在发什么呆!」
随着怒声,杰基耶夫挺匕首冲了过来。
真九郎边用余光确认了他的位置,边决定了自己的行动。他打开了内心深处的开关,用零点一秒时间解开右腕的封印。锐利的角穿破皮肤,向细胞大喝。肌肉被活性化,显现出《崩月》的刚力。与此同时,他怀抱着紫跳了起来。避开近在咫尺的刀刃,跃过杰基耶夫头顶,在空中一个回旋。于是脱离黑暗,着陆在尽是荧光灯光亮的空间。
随后他高声宣告着。
「杰基耶夫。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没空再陪你了」
「你这自大的小鬼……」
「躺下吧」
真九郎缓缓动着右脚,然后加速。如同要斩断空气般的下踢,粉碎了杰基耶夫的膝。真九郎一记足刀追击着那简单倒下去的巨体。目标是他的下巴。下半张脸被啪嚓一下打扁,只「呜」的一声短吟,那巨体便瘫倒在地上。杰基耶夫手中的匕首已经掉落,在持续痉挛了数秒之后,翻起了白眼。
接下来……。
真九郎用膝盖顶着杰基耶夫的身体,在他口袋里翻找着。使用毒药的话,一般来讲会随身携带解毒剂。果然,真九郎很快发现了装在瓶子里的药丸。将药丸放到嘴里,真九郎边将那使咬碎咽下去,边慢慢离开那里。
地下停车场内完全归于寂静。
本应负伤逃跑了的猎物,竟突然抱着孩子出现,还反败为胜了。应该是因为这大大超出预想的发展,让在场的所有看客都不知该怎么应对好了吧。
不过,超出预想的发展还没有结束。
真九郎接下来采取的行动,就是叫阵。
稍稍走了几步后,真九郎发现有台镜头转向自己的摄象机。他走到那跟前停住脚步,紧抱着紫,大大的吐着气。然后,胸中吸满空气,手指着镜头。
将自己心中已积攒不下的感情,化为声音倾泻出来。
「出来,星啮绝奈!红真九郎提出,要和你进行争夺战!」
场内一下骚动起来。像水波一样越扩越大的,是不安。
这正是真九郎所想出的,挽回局面的办法。
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发出挑战。而且这挑战者,是干纠纷处理人工作的《崩月》家的战鬼。作为组织的高层,作为《星啮》家族的一员,这绝不是可以轻易无视的。如果她在这里退缩了,不只事态会变得难以收拾,势必还会影响到她的面子。这是只在今晚,只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才可以办到的,最后的豪赌。
真九郎边留意着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边进行他为准备决战而采取的下一个行动。
确保九凤院紫的安全。
这他也已想出解决的方法。就是决定要求自己认识的人帮忙。
虽然她说过不喜欢绝奈的做法,不过,既然是里十三家的狂热爱好者,那就一定会来看今晚的比赛。而且来到现场的可能性很高。找过之后他发现自己想的没错,露西·梅,正站在一个粗柱子的阴影里悄悄观战。真九郎笑着向有些难堪的她打着招呼,「晚上好」。随后,求她暂时保护紫的安全。这里是恶宇商会的地盘,在这种不知道其他看客是什么底细的情况下,把紫托付给她还算比较安全。只要自己还活着,她就应该不会动什么坏念头吧。
「你,还真是个厚颜无耻的人啊……」
露西不情愿的说着这些,不过或许是对即将发生事情的好奇心更胜于其他,便接受了真九郎的请求。
她向紫伸出手。
「那么,请公主殿下来这边」
「……你,不是那个曾经骗人的女人吗」
「对,是我。但是,今天我没有骗人喔?」
「……」
「没有骗人喔?」
两人的视线撞到一起,不过在不想妨碍真九郎这一点上,她们的利害是一致的。所以马上就决定休战了。
事态出现变化,是在两人决定休战的一分钟后。
当场内的喧嚣声到达震耳欲聋的地步时。
恶宇商会最高顾问,《孤人要塞》星啮绝乃的飒爽身姿,从里面的通道中显现出来。
没有拿酒瓶,是空手来的,这就表示她对现在混乱的局面是如此忧心吗。
「看你长着副与人无害的样子,没想到竟在图谋这种害人的事啊?你该不会是认为在这种局面下自己还能反败为胜吧」
「那,你是接受我的挑战了?」
面对逼人而来的真九郎,绝奈一同往常的笑着。
她是久经沙场的强者。
就算发生了自己预想外的麻烦,也不会显露出丝毫焦急和困惑。
「决斗的话已经打过一次了,虽然还有很多没有解开,想要问你的事……。不过算了。就陪你玩吧」
两人马上开始协商。
制定规则。这和以前一样,是无时间限制的击倒读秒制。
条件。真九郎所开出的的条件是,废弃这设施,向牺牲者的遗族及相关者道歉,归还红香的手表,还有,今后不得与红香的内情有任何关系。「你还真是贪啊……」,绝奈苦笑着答应了他的条件。然后提出条件道,「既然你伤了我商会的面子,那就让你承担责任,自杀如何?」。真九郎同意了。
至此,争夺战已准备就绪。
两人开始向这地下停车场的中心地带,视野最好的地方移动。
好,关键时刻到了……。
真九郎跟在绝奈身后,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轻吐着气。总算是闯出条生路,不过状况依然对自己不利。脚边就是悬崖绝壁。自己已理解了这点仍没有退缩,还能像这样勇敢前进,都是那孩子的功劳。
真九郎唰的将视线转向站在露西旁边的紫,冲她微微一笑。
之后问向走在自己前面的绝奈。
想要最后确认一下。
「……星啮小姐。你一点都不后悔吗?」
「后悔?」
「你对自己做过的事,真的连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隔着自己的肩回过头来的绝奈,在冷笑。
那就是她的回答,她的真意。
星啮绝奈,就是这样的人。
一来到格外明亮中心地带,两人便自然的拉开距离,停下脚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米。
「那就请进招吧,红君。不管你从什么地方,不管你攻过来多少次,不管你要攻多少回。我都会接住你那仅有的分毫的斗志的」
绝奈手不握拳,架势也不摆的站在那里。
承受住对手的暴力,再用更甚的暴力蹂躏对方,这就是她的战斗风格。
正因为这极其单纯,所以没有弱点也没有策略可言。
不过真九郎已经不再为这而烦恼了。刚刚的问答已让他下定决心,也准备单纯的想这问题。就像紫所指出的一样,坏人就是在想着坏事做着坏事。对手是由人工物品构成,以不讲理为宗旨的存在。已经不能再当她是女人。不能再当她是人。不用留情。不要有一丝怜悯。挡在眼前的,仅仅是敌人。
既然如此,那就要用最大战力将其破坏掉。
真九郎死命攥紧右拳,大大的扭动腰,把战斗所需要的生物装置全部启动。点燃爆炸性的战意。那燃料是,愤怒。心脏开始像发狂一样跳动,体温急剧上升。血在翻滚,细胞在沸腾,禁锢肌肉的枷锁被迸开,右腕在变异。角的根部出现裂痕,就像是在调节已经高到极限的内压一样,从那裂痕中猛烈的喷着蒸汽。
真九郎向只无言膛目看着这异状的绝奈宣告道
「……我来了,《孤人要塞》!」
蹬地跃起,突进。无视重力的巨大加速度。那动能加上臂力,一起转换为攻击。让真九郎的右拳,以火箭炮般的威势重重打在绝奈脸上。
震动大气的轰鸣。
绝奈的身体被打飞出去,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地上翻滚,华丽的弹起之后猛撞到小货车上。剧烈的冲击力使车体塌陷,玻璃全部被毁。半陷在车身中的绝奈,身上尽是玻璃碎片,一时不能行动。
场内一片死寂。
看客们都已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绝奈自五秒之后,开始有了反应。动动手指,动动脚,抬起头,左右摇晃着脑袋,不过没能马上清醒。没能站起来。一种有别于酒精的眩晕感在袭击着她。再加上,身体所发出的危险信号。痛苦。一分钟左右后从小货车脱身下来的绝奈脸上,出现了大块的淤清和流出的鼻血。
场内狂乱了。
骂声与支持声四起。
用后背承受着这些,向真九郎走来的绝奈脸上,已没有平时的笑容。笑容完全消失了。不再有从容和傲慢。
那脸上有的,是找到可对等战斗之敌的,斗士的神情。
用手背擦去鼻血,她边说着,「前言撤回」,边把左手伸向皮带。
「……红君。你实在是太棒了。太棒了」
「你是最差劲的」
「我毁了你」
「有本事就试试看」
晃动着从右肘散发出的蒸汽,真九郎握拳前进了。
将从皮带上拔出的弹匣装填进假手的绝奈,握拳前进了。
「崩月流甲一种第二级战鬼,红真九郎」
「星啮制陆战壹式百四号,星啮绝奈」
于是,将终结这漫漫长夜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真九郎清楚记得的,只到这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