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高中号称升学学校,但校方为提高升学率所付出的努力却不符其名。一年只举行一、两次委托学测业者举办的模拟考,也不加强补习,在这世风之下实在显得过于悠哉。
在这样的神高里,如期举办的唯有期中与期末考。就像「说到高中生活就会想到玫瑰色」一样,说到学生的敌人,一般而言就是考试。社团活动禁令随着第一学期期末考的到来,古籍研究社也停止了活动。这个社团一向无所事事,即使一如往常上社团也不会影响考试的准备,但这段期间钥匙不外借,我想去也去不成。
而就在今天,期末考终于结束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和平时没两样。
讲到考试,古籍研究社社员的成绩还挺有意思的。
首先是福部里志,这家伙的无用知识明明很丰富,对课业却没有半点兴趣,这次期末考成绩还没出来,我没办法说什么,不过他的期中考成绩相当糟糕,原因是他那阵子正忙着研究「日本人为什么不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草书(里志称之为笔记体)」 。对里志而言,要紧的只有他自己认定重要的事。说得直接点就是态度傲慢,以长远眼光来看,甚至可说他愚蠢,但里志连这点也不在乎。要说他自由奔放又太抬举他了,说穿了这家伙根本是个博学白痴。
再来,原本隶属漫研社、但为了接近里志又加入古籍研究社的伊原摩耶花可说是勤勉型的好学生,由于经常检视自己是否犯了错,成绩自然名列前茅,只不过她完全没有孜孜不倦精进学业的念头。简言之,伊原的个性与一般定义的神经质稍有不同,或许该称之为完美主义者,她如此牙尖嘴利应该是那洁癖性格的另一种表现。她动不动就心生质疑,再三探问,而且她对自己想必也是如此。
再看到千反田爱瑠,她成绩顶尖,校榜排名全学年第六。她并非汲汲营营地求好成绩,而是对高中教育的内容感到不满足。千反田说过,她想知道的不是部分零件,而是整个系统,我不太清楚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只是隐约感觉到这句话正好解释了这位大小姐的异样好奇心。譬如,她舅舅那件事或许可解释为:很想知道舅舅说过的话,藉此更完整地了解舅舅这整个系统。虽然「求知」原本就是这么回事吧,但她却是刻意地要求自己如此处世。
至于我嘛,平凡至极。
以名次来看,我在三百五十人之中排第一百七十五名,平均得像是个玩笑。我不像千反田基于好奇心而名列前茅,也不像里志摆明不甩课业而吊车尾,更不像伊原那样不容许自己犯错而力求进步。我并非完全不准备考试,但也不会准备得太认真。偶尔会有人对我说「你真是个怪人」,我只觉得这句话证明了他们没有识人的眼光。我处于不高不低的程度,也不打算往上爬或往下掉。对了,里志常说:「讲到过着灰色生活的人,我只会想到你呢。」
当然,这点不仅表现在课业方面,还包括社团活动、运动、兴趣和恋爱……,说穿了就是本性。有句话叫「因小失大」,但常言也说「由小见大」。《广辞苑》将来或许会记载「说到高中生活就会想到玫瑰色」吧,而玫瑰就是要开对地方才会变成玫瑰色啊。
所以问题只是出在我没生长在合适的土壤上,如此而已。
我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楼下传来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东西落进信箱里。
我下楼打开信箱一看,当场愣住。信封边缘有着红蓝白斜纹,这是国际邮件,我用不着看寄件人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了,因为会寄国际邮件到折木家的一定是折木供惠。这回是从哪儿寄来的呢?……伊斯坦堡(注一)?
我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有几张信纸,其中一张是给我的。
折木奉太郎:
寒暄省略。
我目前在伊斯坦堡,但是由于出了点小差错而躲在日本领事馆,还没能好好欣赏这儿的风光。
这个城市想必很有意思,如果能在这里弄到时光机,我一定要回到历史上的那一天锁上城门,说不定能改变历史呢。我虽然不是历史学家,做些假想也挺不赖呀。
这趟旅程很有趣哦。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日子。
古籍研究社如何?社员增加了吗?
假使只有你一人也不能气馁哦!男孩子要忍受孤独才会变得坚强。
要是有其他同伴就更好了,因为男孩子还是得在人群中接受磨练的。
有件事我一直很挂念,所以向你提一下。
你(们)打算做社刊吗?古籍研究社从前每到文化祭都会发行社刊,不知现在能否延续下去。
要做的话,我担心你不知道该怎么做,因为图书室里并没有保留古籍研究社的社刊。
你得去社办找,那里有个弃置不用的药品柜,旧刊就在里面,那道号码锁已经坏了,不需要密码就能打开。
到了普利斯提纳(注二)我会再打电话回去。
折木供惠 笔
躲在日本领事馆?姐姐,你到底干了什么事啊?算了,我无须担心,详情她应该会写在给爸爸的信里。「普利斯提纳」这个城市名字颇耳熟,我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听到的,不过既然是姐姐会去的地方,应该是无关紧要的古战场之类的地方吧。
不过,后面那段是怎么回事?我不禁叹息。姐姐该不会握有我所不知道的情报网,始终监视着我吧?还是说,古籍研究社代代流传着一则与旧刊相关的秘密?姐姐信上写的一点也没错,我们的确在找旧刊,而且找不到。
虽然日前听到的千反田私事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于公,她身为古籍研究社社长,身负制作社刊的责任,因此之前当她得知图书室没有存放旧刊时,其实相当消沉。这么看来,如果姐姐说的是真的,旧刊就有着落了。
换句话说,把结果当作目标,以此为目标得出结果的目标有望达成,这也表示麻烦事又将增加一桩,但我如果嫌麻烦而知情不报,未免太不近人情。一如往常,折木供惠的信再度打乱了我的生活。
我把信塞进衣架上的制服长裤口袋里。
隔天一放学,我立刻前往社办。社团活动禁令解除加上久违的晴朗天气,让各个社团都生气勃勃。操场传来各体育社团的吆喝声,校内也处处可闻铜管乐社、轻音乐社、国乐社的练习曲旋律。虽然平时体育类社团比较引人注目,但在KANYA祭这一大盛会中担纲主角的,还是五花八门的学艺类社团。放学后,学艺类社团聚集的专科大楼里挤满了人。
这栋专科大楼最上层角落的地科教室中,千反田和伊原已经到了。这两人自从上次在图书室初见面后,意气相投,没多久就打成一片。今天她们如常地对坐在窗边聊天。两人都提早换上了夏季制服,看上去十分清爽,伊原露出袖口的手臂是小麦色的,千反田则显得白皙。阳光渐渐感染了夏天的毒辣,难道这位大小姐体内没有黑色素?我竖耳倾听她们的对话。
「也就是说,页数是有一定限制的。」
「那我们的社刊能请你帮忙吗?」
「没问题,我漫研那边应该有门路。」
「那就麻烦你了。」
她们在谈社刊的事?还真有心。
这时千反田突然全身绷紧,双手遮脸。
「……」
怎么了?
「……噗啾!」
原来是打喷嚏,她连这种时候都很含蓄。
「噗啾!噗啾!」
「你、你没事吧?感冒了吗?还是花粉症?」
「……啊,停下来了。身体这么虚弱真丢脸,我可能得了夏季感冒……」
喔,夏季感冒很难受的,难怪听她讲话有些鼻音。
总之,先出声打招呼吧。
「嗨,千反田,伊原。」
「喔,折木同学。」
「伊原,你漫研那边没事了吗?」
「嗯,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怎么?觉得我很碍事?」
为什么碍事?
算了。
我懒得拐弯抹角,所以直接切入正题,从口袋拿出姐姐的信。
「我姐姐以前也是古籍研究社的,她写信告诉我旧刊的下落。」
千反田大吃一惊,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她告诉我古籍研究社的旧社刊收在哪里。」我清晰地重复了一次。
「那……」千反田瞪大眼睛讶异不已,「是真的吗?」
「真的啊,骗你我又没半点好处。」
听我这么一说,千反田的薄唇旋即勾勒出微笑的曲线。地位崇高的千反田家大小姐没有所谓的开怀大笑,但若要说此刻是喜怒哀乐的哪种情绪,那无庸置疑确实是喜悦,我就算得到了很想要的东西也做不出这种表情吧。对照起她在「凤梨三明治」咖啡店的凝重神情,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社刊……」我听到她小声地自言自语:「……嘿嘿嘿,旧刊……」
千反田爱瑠实在有些恐怖。
伊原则是皱起眉头说:
「真的吗?为什么要特地写信告诉你这种事……」
问得好。我也不觉得文化祭资料的存放位置重要到连人在伊斯坦堡都得特地寄信来告诉我,然而她是折木供惠,任何人都搞不懂她觉得哪些事情重要。
「反正她就寄信来了啊,我也不确定内容是真是假。要看吗?」
我把信摊开在一旁桌上,伊原和千反田一齐靠过来,两人读信时,社办一片阒寂。先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千反田。
「……你姐姐喜欢土耳其啊?」
「她喜欢的大概是全世界。」
「好有趣的姐姐。」
信里某些部分确实会让人感到有趣,但该看的不是那里。
「『十年后,我一定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一段日子』……这句话带了点忧郁气息呢。」
我同意,但该看的也不是那里。
两人继续读,然后相继叫道:
「……药品柜?」
「是药品柜啊!?」
伊原环视地科教室一周,接着单手擦腰,微微挺起胸膛。
「嗯……,看来不在这间教室里。」
「是啊。」
看就知道了,但这时千反田却脸色大变。
「咦?那、那社刊……社刊……」
「小千,冷静点。」
小千是哪位?既然不是我,那肯定是指千反田了。小千啊……,伊原把人家的名字也叫得太可爱了吧,她的毒舌难道不施展在千反田身上?也是,要对千反田口出恶言确实不容易。
我把姐姐的信拿给伊原正努力安抚着的千反田看。
「千反田,这封信上只写了『社办的药品柜』,我姐姐在两年前毕业,社办已经换过地方了吧。」
「喔喔……,这样啊。」
「折木,你知道两年前的社办在哪吗?」
安啦,我去教职员室办事时顺便打听了。
「我问过顾问老师,听说是生物教室。」
「你真难得这么周到。」
「我只是为了提高效率。」
「真勤劳。」
没这回事,我平时绝不勤劳。
「生物教室……在楼下。好!我们快去吧!」
千反田说完立刻带头冲出教室。
勤劳的分明是这家伙。
正如千反田所说,生物教室就在地科教室正下方。地科教室位于专科大楼四楼的角落,等于是神高最偏僻的边陲地带,所以生物教室虽然低一层楼,一样是校舍的角落。先前我提过放学后的专科大楼里到处是学生,但还是有例外,独立于其他社办的地科教室即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而生物教室看来也一样,走廊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跨进生物教室和空教室这一区的,只有我们几个。
千反田在途中不停地打喷嚏。
「感冒很严重吗?」
「没事的,只是喷嚏停不下来,呼吸有点困难……噗啾!」
哎哟,可是啊,我觉得喷嚏不痛快地打出来更教人郁闷。从这点看来,她不愧是名门千金,非常注重仪态。
走在前面的伊原猛地回头。
「折木,你有钥匙吗?」
「没有,钥匙被人借走了。」
「噗啾……借走了?那就表示有社团正在生物教室里办活动喽?」
「只要不是哪个呆瓜迟迟不还钥匙,显然就是有人借用了这个场地吧。」
「怎么说呆瓜……。折木同学,你说得太过分了。」
千反田教训了我。要是连这种话都不能说,那里志和伊原岂不是没办法开口了?我苦笑着转过头正想回话,走廊墙边有个东西窜入我的视野。什么玩意儿?千反田和伊原似乎没发现……。那是个小盒子,因为它和走廊墙壁一样是白色的,不太显眼。我张望了一下,发现走廊另一头也有相同的东西。是谁掉了东西吗?但那不像贵重物品,所以我也懒得管。为了捡价值不到一圆的东西而弯腰,只会耗费超过一圆的能量,这是任何节能主义者都具备的常识。
我们来到生物教室门前。千反田研判没必要敲门,便直接握住门把,但是……
「……咦?」
门文风不动。
「打不开。」
「锁住了吧。」
两人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那是千反田不安的视线,还有伊原冷淡的视线。看我干嘛?
「我真的没有钥匙,不是我锁的啦。」
接着换伊原拉门把,当然只传出了撞击门锁发出的喀嚏声。巧得很,千反田讲了我正想讲的话——
「……又来了。」
是啊,又来了。
「小千,什么又来了?」
「喔,四月时发生过类似的事……」
神高的门似乎喜欢和我还是千反田过不去。千反田对伊原述说着四月那件事时,我心想,没钥匙也无可奈何,不如改天再来吧。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哇,折木这么有能耐啊?」
我打算走了,临走前半开玩笑地朝门内喊道:
「有人在吗——?」
我当然没期待得到回音。
没想到回音却来了,不是人声,而是钝重的开锁声。
「咦?」
接着有人拉开了门。
门内站着一名穿薄T恤和制裤的男生,个头很高、体格强壮,气质不像运动员,比较像知识分子。男生看见我们胸前的学级徽章,客气地笑了。
「啊,不好意思,我锁了门。你们想加入壁报社吗?」
搞什么嘛,既然在里面就早点开门啊。我这么想,却心口不一地说出另一句话:
「请问这里是壁报社的社办吗?」
「是呀,你们不是来申请入社的吗?」
男生走出教室时反手关上门,这时我闻到类似消毒酒精的味道,看来这位知识分子很讲究地喷过了除臭剂。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嗅闻的举动,皱了皱眉,又随即恢复笑脸。
「那你们有什么事呢?」
我们互望了一眼,身为社长的千反田往前踏出一步。
「你好,我们来自古籍研究社,我是社长千反田爱瑠。你是三年E班的远垣内学长吧?」
这位远垣内惊讶地皱起眉。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问得很合理。突然被陌生人叫到名字,一般人都会觉得讶异,这正如同我在四月的某一天的心情,而千反田露出她当时也对我展露过的微笑。
「我们去年在万人桥先生的家里见过。」
「万人桥……。等一下,你姓千反田?莫非是神田的千反田?」
「是的,家父承蒙你们关照了。」
……哇,俨然像个小社交圈。千反田家族虽属名门,毕竟是务农出身,我还以为应该不擅交际,看样子并不见得。原来真的存在从我成长的环境里看不到的世界。对了,里志会列举过神山的名门望族,当中好像也包括了远垣内家族。
「哪里,彼此彼此。这样啊,原来你是千反田家的小姐啊。」
「是的……噗啾!」
「你得了夏季感冒吗?请多保重呀。」
说来奇怪,远垣内一得知千反田来自「富农千反田家」,态度马上变得很不自然,虽然还是一样客气,视线却仿佛难以镇定似地四处乱飘。难道他害怕千反田?我实在很难想像,不过名门之间或许真有势力大小之分。是我多心吗?远垣内仿佛有些垂着头,不敢直视千反田。
「然后呢?你们有什么事吗?」
但千反田却没注意到远垣内的异样,答道:
「我们听说古籍研究社的旧社刊存放在生物教室,因为这里以前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办。」
「……嗯,我高一时好像是这样,我们壁报社是去年才搬过来的。」
「那么,请问你见过古籍研究社的社刊吗?」
远垣内顿一顿才回答:
「没有。我没看到。」
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伊原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轻轻点头。只要具有一般程度的直觉,都察觉得出来远垣内神色可疑。
「这样啊……」
拥有超强记性和超弱直觉的千反田正想打退堂鼓,伊原插嘴道:
「学长,请问可不可以让我们进贵社社办找呢?」
「你是?」
「我是古籍研究社的伊原摩耶花。我想古籍研究社社刊对学长而言不是重要东西,所以或许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
眼见成果即将到手,我不想让一切白费,也帮腔说:
「我们会尽量不打扰学长你们的社团活动。还是说,贵社正在忙什么?」
「拜托嘛。」
「请学长包涵。」
受到我们的连番进攻,远垣内面有难色。
「现在不太方便让外人进来……」
伊原笑着说道:
「可是学长,这里不但是社办,也是一般教室吧?」
我强忍笑意,因为伊原此话正迂回地暗示远垣内没有权力阻止其他同学进教室。远垣内还有最后一丝犹豫,但在伊原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踏出一步之后,他终于屈服了。
「……好,进来找吧,不过请尽量不要到处乱翻。」
壁报社社长打开了生物教室的门。
生物教室内部格局和地科教室一模一样,摆设也差不多,包括黑板、桌椅和扫除用具柜,不同之处仅在于角落多了一扇门,门上的牌子写着「生物教具室」。四楼同样位置也有个仓库,但仓库门并不是开在教室里。
怪的是,这里是壁报社社办,却不见其他社员。我向远垣内询问这一点,他回答:
「我们社团总共有四人,不过今天社团没有活动。我一个人在这里是在想KANYA祭特辑的题材。」
KANYA祭将在十月开办,离现在还有两个半月。
「壁报社和校报社不一样吗?」
千反田提出有些离题的疑问,但远垣内仍亲切地回答:
「神高有三种报纸,一种是隔月分发到各教室的《清流》,一种是不定期张贴在学生会办公室前面的《神高学生会报》,还有一种是每逢八月和十二月停刊的《神高月报》,也就是贴在校门口的月刊,我们社团制作的就是这个。」
「其他两种是哪个单位制作的呢?」
「制作《清流》的是校报社,《神高学生会报》则是来自学生会。我们壁报社是当中历史最悠久的发报单位,《神高月报》已经发行将近四百期了,其他两种报纸都还不到一百期。」
四百期月报啊……,真可说是渊远流长,而壁报社的历史也是。我仔细一想,千反田的舅舅在三十三年前是古籍研究社的社员,这代表古籍研究社的历史少说也有三十三年了,我的人生阅历再增加一倍也比不上古籍研究社的年代久远啊。嗯,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就是了。
「看来不在这间教室里呢。」
伊原大致环视过一周,做出了结论。生物教室里东西不多,几乎没有死角,而且检视的是行事谨惯的伊原,想必不可能看漏。这么说来,只可能在角落的教具室里了,我一边转身朝向教具室的门一边问远坦内:
「请问方便让我们进教具室找吗?」
「……喔,可以啊。」
远垣内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走进教具室,传入耳中的却是纸张摩擦般的沙沙声以及马达声响,怎么回事?
里头就像一般的教具室,是个小房间,面积不到生物教室的三分之一。
这儿原本应该是用来存放生物课的教学器材的,但现在只有柜子里还收着几架显微镜。若非神高特别重视口头讲课,就是另有其他放置观察器材和实验器材的地方了,眼前反而是壁报社的各式用具喧宾夺主地占据了此处。
包括连外行人都看得出其价值不菲的照相机、插着五颜六色各式笔杆的笔筒、叠着杂乱影印纸的纸箱、小型扬声器,最醒目的则是坐镇在狭小房间正中央的克难桌子。说是桌子,其实只是拿纸箱叠成底座再盖上略厚的三夹板制成的简陋成品。桌上摊着一张B1全开壁报纸,写满了只有书写者才看得懂的简写字,一个颇具分量的铁铅笔盒压在上面。我听见的沙沙声就是这张纸被风吹动的声响。
风?
室内吹着风。窗户只开了一扇,风由室内往窗外吹,风源则是一座持续发出嗡嗡马达声的东西——隔着克难桌子,与窗户相对的一侧摆着一台小电扇,位于层层叠叠的纸箱之间,一眼望去不易发现,电扇风力开到最强。
风吹动的东西还有一件,那就是披在窗边的神高男学生夏季衬衫,似乎是脱下便随手扔在那儿的。
「……?」
「折木,如何?」
我回头一看,千反田和伊原正站在教具室门口。
啊,对了,要先找药品柜。
话虽如此,在这个又乱又狭小的教具室里,不用找也知道,此处并没有任何可能是药品柜的东西。即使那个药品柜是老到锁都坏了的旧式柜子,体积也应该相当庞大,若真的摆在这里,我绝不可能没发现。
唔……
远垣内环抱双臂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紧盯着我们。我问他:
「学长,你知不知道去年为什么会换社办呢?」
「我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有几个社团废社了吧。」
「请问你们社团搬来这里的时候,曾经移入或移出什么东西吗?」
远垣内想了一下才说:
「……我记得搬了几个纸箱进来。」
「纸箱?」
「是啊。」
这样啊……。若是如此,我想的应该没错。我不记得远垣内家族是哪方面的名门,不过从他家的情况来看,我的假设极有可能成立。
我已大致掌握社刊的所在之处了,但要怎么到手还是个难题……。对了,来套他话吧。我转身再度望向远垣内。
「学长,这里东西太多了,找起来很费工夫。如果学长你同意,我想找大出老师一起来彻底搜索一下,可以吗?」我极力装出认真的态度说道。
远垣内顿时眉毛一挑。
「……不行,我不是说过不能到处乱翻吗?」
「我会负责把所有东西归位的,还请学长多多包涵。」
「我都说不行了啊!」他突然提高音量大吼。
「啊,远垣内学长,真的很抱歉。我们知道了,找不到也没办法啦。」
千反田带着鼻音努力打圆场,但远垣内的声调依然逐渐升高。
「我可是很忙的,明天的编辑会议之前,我非想出点子不可,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灵感,你们却突然闯进来,还说什么要彻底搜索!这里没有你们的社刊啦!快给我滚!」
相对于远垣内的激动态度,我的心底却是冷静至极且了然于胸——我的圈套不偏不倚地套中了他。
我凝视着远垣内,拉起嘴角摆出友善的笑脸。
「学长,我们有兴趣的是放在药品柜里面的东西。」
「……那又怎样?」
「社刊应该在药品柜里。不过,既然学长说没有,那也没办法了。只要找到那样东西,我们也不会一直来打扰学长的。」
接着我又目中无人地补上一句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对了,学长,我们等一下要去图书室办事,如果我们离开之后,你找到了社刊,请帮我们送到地科教室去好吗?教室门没有锁。」
远垣内听到我的请求,似乎大动肝火,那张理性的面容变得狰狞,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不以为意地视若无睹,反正古今中外从来没有人因视线而受伤。
「你、你竟然叫我……」
「我怎么了?」
远垣内把话吞了回去,好强的自制力。
他呼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先前的和善表情。
「好吧,如果我找到就送过去。」
「麻烦学长了。千反田、伊原,我们走吧。」
这两人一脸呆滞,想必还没搞懂我和远垣内之间的对话。我催着她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啦,折木!」
「折木同学,现在是怎么回事?」
「晚点再说吧。」
我简短说完便拉着她们两人走出生物教室。
这时身后传来远垣内的声音。
「一年级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回过头,懒懒地答道:
「我叫折木奉太郎。……很抱歉冒犯了学长。」
我站在连接专科大楼和普通大楼的走道上,随意倚着墙,同时叫跟来的两人在这里稍待片刻。
「折木,你在搞什么鬼,现在不是要去图书室吗?」
我挥了挥手。
「没有啦,不需要跑那么远。」
「真搞不懂你。既然不去就回社办啊。」
「不行,要再等一下。」
伊原八成无法释怀吧,但她只是低声嘟囔着「你一定在耍什么诡计」,还是乖乖照我的话做。抽着鼻子的千反田倒是质问起我来了:
「折木同学,你为什么要惹远垣内学长生气?」
「有吗?」
「我们要做社刊,确实需要旧刊,可是也不该勉强人家……」
「那样算勉强吗?我拜托他的事都在合理的范围内哦。」
千反田想了想,也无言反驳。这也难怪,因为我提出的要求只有「让我们进去找东西」和「找到就送过来」这两点。
「可是,远垣内学长分明生气了……」
「是呀,生气了呢。」
站在千反田身旁的伊原轻轻皱起眉头。
「可是折木请他让我们彻底搜索那间小房间的时候,感觉他生气的态度是装出来的。」
喔?伊原发现啦?
「是吗?」
千反田果然没发现。
倚墙而立的我看向挂在走廊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三分钟……。应该够了吧。我站直身子问千反田:
「千反田,远垣内他家是哪方面的名门?」
千反田歪着脑袋,似乎想问我为何这样问,但仍先回答:
「远垣内家族对中等教育很有影响力,家族成员中有一人在县教育委员会,一人在市教育委员会,还有一位校长、两位现任教师。」
嗯,这也难怪了。
「折木,那社刊怎么办?」
我答道:
「应该送到社办了哦。」
此话一出,千反田和伊原面面相偂N业淡地笑了。
我们回到地科教室。
「喔,已经送来了。」
成功了!讲桌上叠着几十本类似薄笔记本的东西,我不由得喊出「很好」,计谋进行得这么顺利,真痛快。
「你说送来了?不会吧……」
伊原冲上讲台,拿起那叠书山最上面的一本,一脸茫然地说:
「真的是社刊耶……」
「咦?真的吗?也让我看看!」
「折木,你是怎么办到的?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伊原的语气很严肃,简直像在谴责我。再让她们困惑下去也太恶劣了,于是我往一旁的桌上一坐。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威胁了他一下。」
「威胁?你威胁了壁报社的社长?」
「是啊。伊原,你的口风够紧吗?」
伊原听了立即脸色一沉。
「我是觉得自己不算多嘴啦。」
「真不可靠。远垣内可是宁愿受高一生使唤也要死守这个秘密的,若是被你泄漏出去,他就太可怜了。」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不相信我就别说算了。」伊原恼怒地说道。
这态度不是装出来的,伊原与千反田不同,没把好奇心看得那么重,如果听我说明会造成麻烦,她宁可不听。她的个性就是这么干脆。
算了,我只是想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相信伊原和千反田都不是多嘴的人。
「抱歉抱歉,我说啦。伊原,你不觉得奇怪吗?远垣内为什么要锁上社办?」
伊原的表情依然冷漠。
「大概是不想被人打扰吧,他不是说他在筹备特辑的内容吗?」
「那教具室又怎么说?窗户开着,风扇也开着。」
「他觉得热吧。」
「怕热的话,把风扇摆在窗边就好啦,可是风扇却放在远离窗户的另一头,要是那个铁铅笔盒稍微移开一点,桌上的壁报纸就会被吹走哦。」
伊原焦躁地搔了搔头。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啦?」
「你还没搞懂远垣内在干什么吗?」
「你讲了这么多,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通风吗?他想让室内的空气流通啊。」
我竖起拇指,表示对伊原的称许,受到夸奖的伊原却完全不领情地转开视线。
「那他为什么要让空气流通呢?说得详细点,为什么出身教育界泰斗家族的远垣内会一个人躲在锁上的社办里,还安装了红外线感应器?」
「等、等一下!什么红外线感应器?你是不是间谍小说看太多啦?」
啊,我还没讲到那点吗?
「你没看过玩具店的广告吗?这年头要买红外线阻断的警铃装置,五千圆还有找咧。」
「你在哪儿看到那东西?」
「三楼快到壁报社和空教室那一区的走廊边上有两个小盒子,还漆成和墙面一样的白色做伪装。光看这点可能猜不出什么,但再加上其他状况证据以及教具室里的扬声器,就大致推论得出是怎么回事了。」
伊原皱紧眉头。
「你果然是怪人。」
「你是在说我这再标准不过的平凡人吗?……我刚刚讲到哪?啊,对了,他装设红外线感应器以提早发现有人接近,而且不顾壁报纸可能飞走也要让房间通风,这是为了什么呢?伊原?」
伊原听到我的问题便陷入沉思,我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她一反平日毒舌,以轻柔语气回答:
「……味道吗?」
我轻轻拍了拍手。
「没错,最合理的答案就是消除味道。照这样看来,他身上有除臭剂的酒精味也不是因为爱干净了。那么他刻意消除的味道是什么呢?他也不像碰了什么药吧?」
「所以是……」
「没错,我认为就是香烟。这么费尽心思抽烟实在很诡异,但考虑到远垣内是个名门公子,他确实极有可能拼命隐瞒自己的违规行为,更何况他家又与高中教育界息息相关。现在这个时代,医生、老师、警察连打个呵欠都会遭到抨击的。」
「……原来如此。他过得还真辛苦啊。」
的确,我也这么觉得,一旦处境不同,害怕的事也不同呢。回头想想,远垣内发现千反田就是名门千反田家的小姐时,那么慌张,多半是怕万一自己的行径在同为名门望族的人面前曝光,后果会更严重。或者他知道千反田的感官很敏锐?如果千反田没有感冒,嗅觉如常,不管远垣内再怎么努力通风除臭,甚至脱去了上衣以防万一,她也一定能看穿真相。
「嗯,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宁可做到这种程度也要在学校抽烟啦。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明白了吧?」我说道。
但伊原的眼神却变了。哇!原形毕露了,好冰冷的视线!
「我又没问你远垣内学长在做什么,是在问社刊为什么在这里啦。我知道你以抽烟一事威胁学长途社刊来,但学长为什么要藏社刊?东西到底是收在哪里?」
对耶,我都忘了。
我直截了当地回答:「在药品柜里面啊。」
「折木,你在耍我吗?」
「我、我哪有耍你啊?重点是药品柜在何处。远垣内说换社办的时候只有搬进纸箱,这点他没道理说谎,所以应该没错,药品柜一定还在那个房间里。」
「……就明明没有嘛。」
「不是没有,是没看到,他把药品柜也藏起来了。……不,他要藏的就是药品柜,而非社刊。」
我等伊原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后才继续讲。
「以结果来看,也可说他藏起社刊啦。至于他为什么要藏药品柜,当然也和香烟有关。那个房间看不到香烟、打火机和烟灰缸,这些东西应该都收在药品柜里。我说要『找大出老师一起来』搜索这个房间时,你看到远垣内的表情了吗?其实药品柜在哪不重要,我想多半就在那张临时桌子下方吧,所以他才会拿纸箱围住。」
讲完之后,我叹了口气。
我对远垣内做了坏事。我并非存心欺负他,却拆穿了他想隐瞒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抓住这点威胁人家,实在有些恶劣。也罢,希望他想开点,当作自己运气不好就算了。
我没搭理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的伊原,因为,原本应该最开心的人却很安静,于是我回过头去喊了她:
「千反田?」
千反田正望着讲桌上的社刊,并没有伸手去翻,只是专心一意地盯着封面,那认真的目光让我想起上次在「凤梨三明治」会面的情况。看她这副模样,铁定完全没听进我刚刚说的话。
「千反田,你怎么了?」
我开口叫她,她仍充耳不闻,我只好站起来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发生什么事了?」
「啊,折木同学……。你看这个。」
千反田把社刊递给我。
那本社刊的长宽近似大学笔记本,页数不多,以普通的骑马钉装订,但制作得十分美观,应该是特地交代过印刷厂的。封面是皮革般的浅褐色,以类似(鸟兽戏画)(注三)的变形水墨画风格画了狗和兔子。
画上是一群兔子围成一圈,圈内有一只狗和兔子在互咬。狗的牙齿把兔子咬得遍体鳞伤,兔子锐利的门牙也深深刺进狗的脖子。拜这变形画风所赐,画面不至于血腥,但滑稽之中仍带有恐怖的气息。有句话说「狡兔死,走狗烹」,这张图则是狡兔与狗互斗,而围绕在外的兔子们模样可爱地看着这幅光景……
图的上方以平凡无奇的明体字印上「冰果 第二期」,发行年份为一九六八年。好古老,而且这个标题……
「冰果……」
这是社刊的名字?
「好怪的名字。」
伊原探过我的肩头望向封面,丢来一句话:
「没错,这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听到「KANYA祭」这名词时,我就想过,事物的命名都有其意义,尤其像社刊这样必须取名的东西,名称和内容一定有很深的关系,但我怎么都想不出「古籍研究社社刊」和「冰果」之间有什么关联。就算古籍研究社是个目的不详的神秘社团,这名字也太莫名其妙了。
我指着封面上的图画问伊原:
「关于这个封面,以你漫研社社员的角度来看,你怎么想?」
「画得很好啊。虽然它完全不讲究基本构图和远近法,我还是觉得画得很好。……不,不能说画得好不好,只是我个人很喜欢吧。」
真意外,我原本以为伊原绝不可能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好恶,但这也表示这封面给她的印象非常好吧,不过伊原似乎不容许自己以一句「喜欢」简单带过,她把《冰果》还给我,开始低声地自我剖析。
「唔……,该说是喜欢吗?这图又不漂亮……,虽然很有气魄,但并非绘画技巧有多好,而是在于表现手法……」
我回头看向千反田,本来以为她得到心心念念的旧刊一定会感动得发抖,结果并没有。看不出她是喜是忧,始终面无表情,好像感情全被吸血鬼吸走了。
我又问了一次:
「千反田,你说这东西怎么了?」
千反田把我拉到教室角落。
「就是这个。」
「什么?」
大小姐略显阴沉的脸庞笼罩在橘色阳光下,表情依然温婉,眼中却不见好奇的光辉。她有如揭密似地轻声说道:
「这本我看过,舅舅拿给我看的就是这个。我会经拿着这期社刊去问舅舅这是什么。」
喔?
「你想起来了吗?」
千反田没有回答,却指着我手上的《冰果 第二期》。
「这书提到了舅舅。古籍研究社在三十三年前发生过某件事。……你翻开封面看看。」
我照她说的翻开一页,上头刊载着序文,内容如下:
序
又到了文化祭。
关谷学长离开至今已有一年。
经过这一年,学长由英雄变成了传说,而今年的文化祭依然盛大地举办了五天。
然而,在传说传得沸沸扬扬的校舍一角,我却想着:十年后,还有谁记得那位安静的斗士、温和的英雄?最后会不会只留下学长命名的这本《冰果》呢?
争执、牺牲,连学长当时的微笑,都将被冲向时间的另一头。
不,这样才好,无须记住,因为那绝不是英雄事迹。
一切都将不再主观,在悠长历史的远方化为古籍的一页。
而有朝一日,现在的我们也将成为未来某人手中古籍的一页吧。
一九六八年 十月十三日
郡山养子
「这是……」
「这里提及的『去年』是三十三年前,所以『古籍研究社的关谷学长』指的就是我舅舅了。舅舅当年碰上了某件事,而且他告诉我的事与古籍研究社有关……」
我露出笑容,完全没顾虑到千反田为什么没笑。
「那不是很好吗?事情都解决了。」
听到我这句话,千反田的表情倏地由木然转为黯淡。她挤出细微的声音说:
「可是我想不起来。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就只差一点了!我的记性真的这么差吗?那天舅舅对我说了什么?他在三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细微不清的闷声不知是鼻音还是哽咽。
千反田……
我开口了:
「那就去调查啊。」
这不是冷漠的语气。
背朝夕阳的千反田递给我的《冰果 第二期》里有篇三十二年前的序文,文中提到关谷纯帮社刊取了「冰果」这种怪名字,以及他有一起遭人遗忘的事迹。
这是好的转机,是在黑暗中摸索时从天而降的光芒。而且我深信,千反田若想找回过去,这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了。
于是,我又说了一次:
「就调查看看吧,去查出三十三年前的事。」
「可是……」千反田眉头深锁,「上面写了『无须记住』。」
她的胆怯令我意外。
「你不是想记起来吗?」
「我很想啊,不过,再调查下去的话……」她吞吞吐吐地说:「……再调查下去的话,说不定会发生不幸。有些事情,还是忘记比较好。不是吗?」
「……」千反田,你会不会太体贴了?「连三十三年前的事也不能触碰吗?」
「不是这样吗?」
我摇头。
「当然不是,这里不是写了吗?『一切都将不再主观,在悠长历史的远方化为古籍的一页。』」
「……」
「这就表示,那件事已经过了时效啦。」
我刻意挤出笑容。千反田没跟着笑,但也缓缓点头。
「……好,我明白了。」
还不止呢。
我的脸上堆出笑容,内心也在窃笑。没错,不止这样,因为说是要调查,其实花不了多少工夫。既然第三期指出事情发生在「去年」,关谷所遭遇的事必定会被记录在创刊号里头,很快就能查出来了。当解决麻烦比逃避麻烦还简单的时候,该选择哪边,自然不书而喻。
……但我这想法太天真了。默默翻着那叠社刊好一阵子的伊原突然忿忿地喊道:
「搞什么鬼嘛,竟然没有创刊号!」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注一:Istanbul,土耳其最大城市,曾是拜占庭帝国及鄂图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
注二:Prishtina,科索沃共和国的首都。
注三:日本知名国宝级古画,绘有蛙、兔、猴等动物的拟人戏耍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