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千反田大概还在牵挂我昨天缺乏行动意愿的事,一大早就打电话来,用怀柔语气下达
「绝对要来」的社长命令,我缺乏有力的反对理由,只好又乖乖地去学校。也罢,既然上了船,中途下船更麻烦,我已经打消那种念头了。
走出家门时,我发现信箱里有国际邮件,收件人不是我,而是爸爸,所以我没拆信。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寄的,一定是折木供惠,我的姐姐。
我姐不甘待在日本,跑遍世界各地,目前正在东欧。她有时会给我惹些麻烦,而且跟千反田带来的麻烦不太一样,是等级更高的麻烦。但这封信不是给我的,所以我不用担心姐姐这边,能无后顾之忧地应付千反田那边的事,甚幸甚幸。
……幸个头啦。
我来到地科教室。
在江波到达之前完全没事做。我在不变的夏天暑气之中找了个阳光晒不到的座位,读起百圆商店买来的文库本。我正为了那出Mystery伤透脑筋,实在不想再看推理小说,所以在兼卖新书的旧书店随便挑了其他类型的书。
千反田毫不在意日晒,靠在教室另一侧的窗边望着操场。她好像很能耐热,而且怎么晒都晒不黑。她凝视着操场,正确说法应该是凝视着在那里为文化祭做准备的人,让我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又找到麻烦的事了,但她的眼中并无好奇的光辉,看来只是闲着没事干。
最不闲的是伊原,她身为制作社刊《冰菓》实质上的负责人,此时正在笔记本上写字。我问伊原,她早已写好稿子,还有什么能写的?结果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说:
「如果只有稿子就能做出社刊,还要编辑干嘛?」
那真是辛苦她了。
里志跟我一样拿着文库本,书上包了书套,看不出内容。里志平时的基本表情是微笑,但不至于连看书也保持笑容。话虽如此,我还真不习惯里志面无表情的模样。
我正想到这里,里志突然放松表情,搁下文库本,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对了,你们看过多少侦探小说?」
伊原听了便停笔,耸肩反问:
「干嘛问这个,小福?」
「我昨天听到中城学长说的话,突然发现每个人看侦探小说的角度都不太一样,所以很想知道大家对侦探小说的观点有什么差别。」
嗯,中城的阅读角度对我而雷也很新鲜,过了一天再回头想想,突然觉得那很像看两小时电视影集的感觉。里志对这种差异感兴趣并不奇怪。
「喔……可是我觉得自己的观点很普通啊。」
「我就是想问我们各自认定的普通观点有没有差异嘛。」
里志笑着说,伊原苦笑地回答「也对」。
「要说普通嘛……唔……我自己是觉得很普通啦,像是克莉丝蒂和昆恩这些。」
这叫做普通?虽然我也只听过名字……
里志也歪着头说:
「与其说普通,更该说正宗,或是古典,跟我们古籍研究社也比较搭。就这样吗?日本作品呢?」
「你现在问起,我才发现看得不多,只有一些铁路题材的作品。我还满爱看Mystery的,可是大部分的作家我都不太喜欢。」
伊原明明看很多嘛,难怪她对二年F班的「Mystery」那么感兴趣。在我们四人之中,看最多推理小说的说不定是伊原。
「奉太郎呢?」
被点名后,我没阖起手上的文库本直接回答:
「我没那么常看。」
「难道是没意识到那算侦探小说?你的阅读习惯明明很没节操。」
要你管。
「我看过几本黄色封面的文库本,就这样。」
我无心认真回答,所以说得很含糊。
「喔喔……所以都是日本作家罗?比我想像得更有原则嘛。」
他立刻回答,可见听懂了我的意思。里志的知识依然渊博得莫名其妙。
里志朝千反田望去,她摇摇头说:
「我不看。」
「咦?」
里志发出疑惑的语气。我也觉得有些意外,因为依照千反田那种再无聊的事都能找出谜题的个性来看,任谁都觉得她一定很爱推理小说。里志又问一次:
「完全不看?」
「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喜欢Mystery,就不看了,这几年完全没碰过。」
所以她并非从来不看,而是看了之后才排斥。每天过得像推理小说那样古怪的大小姐却不看推理小说,这还真是讽刺,或许正如商业人士讨厌商战小说吧。这么一想,我便不觉得多奇怪了。
伊原很惊讶地说:
「真的吗,小千?可是你看二年F班那出Mystery,不是看得很愉快吗?」
千反田微笑了。
「因为我很期待见识入须姐他们的作品……并不是喜欢Mystery电影。」
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好啦,只剩一个人,顺序一定得如实遵守。里志看似认同地一个人在旁边频频点头,我问道:
「那你又是怎样?」
「我啊……」
「囊括古今东西所有名侦探吗?」
我开玩笑地说,里志却明确地否认。
「不是。」
嗯?
伊原扬起嘴角。
「小福的喜好我当然知道。」
里志听了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千反田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
「咦?怎么回事?福部同学藏了什么秘密吗?」
在此说明,如果里志回答这是秘密,千反田绝不会继续追问。这是我从过去的经验学到的事,这大小姐的好奇心还是懂得适可而止。
里志答得很犹豫。
「这个嘛,我……」
干嘛啦,别吊人胃口了。
一旁的伊原干脆直接戳穿。
「小福很向往Sherlockian。」
喔喔……我懂了。
Sherlockian说穿了就是喜爱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的狂热书迷,我不太了解详情,总之听说其中有人热中于研究福尔摩斯的伙伴养的那只斗牛犬后来怎么了。这是兼具稚气和玩心的人才做得来的兴趣,而里志的确两者都有。
「Sherlockian是什么啊?」
「喔,就是……」
伊原向没听过这名词的千反田解释,里志在旁边小声地纠正。
「我向往的不是Sherlockian,而是Holmesist。」
这两者有什么差异吗?
我跟里志谈话时,江波来了。她站在门口敬礼说「今天也请指教」,然后……
「非常抱歉,今天借不到空教室,所以要麻烦你们去二年F班的教室,有点乱就是了。」
她毫无歉意地征询我们的同意。
「那我们走吧,这是裁判会议第二场。」
里志故意说得很开朗,我们闻言便陆续走出地科教室。我心不在焉地想着,既然是裁判会议,应该叫他们过来才对呀。
今天校舍里各社团还是一样热闹腾腾,传到走廊上的琴声好像是传统音乐社的试奏,我似乎听过这个旋律,然后发现是水户黄门的主题曲。算不算是雅致呢?
江波一边走,一边回答我们昨天问过的问题。
「今天要请你们见的是羽场智博,道具小组的成员。」
我看看里志,他摇头了,这个羽场大概也不是名人。昨天是摄影小组,今天是道具小组,我总觉得明天还有人等着见。江波面向前方,神情肃穆地走着。
「他没有固定的职务,因为个性鸡婆……个性积极,所以知道很多细节。你们还有其他想问的事吗?」
对小事很细心的伊原问道:
「请问,既然羽场学长那么鸡婆……那么积极,为什么不当演员呢?」
喔喔,对耶,这种人一定很爱上镜头。江波稍微转向伊原,轻轻点头。
「他的确想当演员。」
「那为什么……」
「因为投票落选了。」
原来是这样。我顺口说道:
「为什么要介绍这样的人给我们?」
因为被评为鸡婆……积极的人较能坦率接受我们这些外人的判断吗?江波难得露出表情,有点像是困扰。
「我也认为他不适合……不过入须既然选择他,一定有她的理由。对了,或许是他在所有成员之中最了解Mystery,虽然这都是他自己说的。」
这番没诚意的帮腔令我不禁莞尔。
里志一再强调「女帝」入须的用人技巧有多高明,若是属实,她就像江波说的一样必定有她的理由。最初便是入须把我们拖进这件事,要是怀疑她的战略,根本不用玩了。我如此想着,里志却有点不满地说:
「入须学姐到底在忙什么?她根本没出面嘛。」
没错,前天的试映会结束后,我们一直没再见过她。江波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们在找『正确答案』的时候,她也一直在找人接手写剧本,那项工作同样很艰钜。」
我们经过走廊,从专科大楼来到普通大楼。
二年F班教室出现在眼前,这时千反田缓慢地开口:
「江波学姐。」
「什么事?」
「请问你和本乡学姐很熟吗?」
江波听到这个问题显得很疑惑,虽然说不上惊慌,语气却变得有些凝滞。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理由。」
千反田对着江波的背影微笑。
「我只是很好奇,不知道写剧本的是怎样的人,感觉好像很认真。」
我们走到二年F班的教室门口,江波停下脚步回头说:
「本乡的个性认真又细心,责任感也很强,像个笨蛋一样温柔、脆弱,是我的好朋友。我说这些对你们又有什么帮助?……好了,羽场还在等,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便转身,也不帮我们和羽场互相介绍就快步离开。
江波那句「有点乱」说得没错,二年F班的教室到处堆着杂物,那部电影里出现过的登山背包、比较少出场的背包里的东西都放在教室的角落。黑板上以潦草的字迹写了时间表之类的东西,还有一行大大的黄色粉笔字「下周日=绝对终极最后时限」,像是要盖过时间表似的。桌椅也是乱七八糟,我初次清楚体会到这个班展企画所面临的危机。这间教室的环境杂乱到令我不禁怀疑,入须安排我们和羽场在这里见面是不是为了让我们有这种感觉而使出的策略。
有个男生坐在教室角落晒不到阳光的地方,他戴着眼镜,体格中等偏瘦,一看到我们走进来,立刻用演戏般的动作挥手。
「你们是入须找来的顾问吗?我是羽场智博,请多指教。」
千反田先报上姓名,我们仍照昨天向中城自我介绍的顺序依次说完。羽场像是要牢牢记下我们的名字似地念了几次,才请我们坐下。
不知道羽场平时为人如何,总之此刻看来心情很好,他一脸愉快地就座,看着我们点头说:
「我能跟你们聊聊Mystery吧?这个班上实在没几个人懂。」
看来二年F班的人得到的资料都有些扭曲。千反田可能也发现了对方有所误解,她说:
「我们是古籍研究社的。」
羽场听了立刻睁大眼睛。
「是吗?你们是古籍研究社?所以读的都是古典黄金时代的作品喽?真服了你们,原来是这样。」
他还是没搞懂。罢了,就算他把古籍研究社这活动目的不明的社团视为古典Mystery社,也不算什么天大的误会。
羽场喃喃说着「服了你们」,取出A4影印纸放在桌上。我看出那是电影里那座剧场的详细平面图,上面标出每个房间的正式称呼、窗户位置,连建筑设计师的名字都有,不过有一部分看不清楚,只能辨识出「中村青」这三个字,堵死的通道全都打了叉。
里志情不自禁地叫道:
「学长!这是哪弄来的?」
「嗯?怎么,难道你们没拿到这张图?」
里志默默地拿出他手抄的平面图,羽场看了便说:
「……唔,这张也够用了。」
「请问这张平面图是怎么来的?」
羽场回答了伊原的问题。
「那个剧场是古丘町的公共建筑,所以当地的地政处还留有平面图。有这张图就能掌握剧中的位置关系,我是用这个来推理的。」
他笑着说。
羽场的平面图当然标出了尸体所在,其他角色的位置也有详细注明。他这么有干劲当然很好,或许该说符合我的期望。羽场又开心地附加一句:
「如果把Mystery视为作家和读者之间的斗智,和本乡这个业余人士对抗实在不够尽兴。」
真有自信。千反田看着他的侧脸问道:
「听说本乡学姐很少接触Mystery?」
「是啊,在拍摄这部电影之前从来不看。」
「但她还是看过一些故事吧?」
羽场扬起了嘴角。
「都是些清淡无味的东西。你们看,那里有她临时抱佛脚的痕迹。」
他用下巴指着教室一角,那里堆着几本书,从尺寸看来全是文库本。千反田站起来。
「我可以参观一下吗?」
千反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展现好奇心,让羽场有点疑惑。我也觉得那些东西无关紧要,反正我向来不理解这位大小姐的好奇心会用在哪些地方。千反田等不及羽场答覆,便走过去将那些书拿来。
里志看到堆在平面图旁边的书山,忍不住惊呼:
「哇!是延原(※延原谦(1892-1977),日本推理小说翻译家,编辑。)翻译的!而且还是新版!」
他看到的就是方才提过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浮雕效果的封面十分精致美观,白到发亮的书皮显示出这本夏洛克·福尔摩斯小说才刚买不久。伊原在三男冷冷地说:
「她用夏洛克·福尔摩斯来研究Mystery?」
羽场答道:
「是啊,所以说她是外行人嘛。」
读福尔摩斯的就是外行人?这意见真不客气,更何况还有里志这个Sherlockian(或者该说Holmesist)在场呢。里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是可以这么说。」
唔……
千反田拿起书山最上面一本,翻开来看。真希望快点回到主题。不知道千反田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情,我想多半是没有,总之她停下动作,凝视着书页。
「哎呀。」
「怎么了?」
「这里有奇怪的记号。你看。」
她翻开那页给我看。我随便瞄了一眼,看见目录里的每个短篇标题上方都画了记号,但我不觉得这些记号像千反田说的那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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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办案记(※本书所引用的福尔摩斯作品翻译名称均采用脸谱出版之《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版本。)
柯南·道尔
〇 波希米亚丑闻
△ 红发会
╳ 身分之谜
△ 波士堪谷奇案
╳ 五枚桥籽
◎ 歪嘴的人
〇 蓝柘榴石探案
╳ 花斑带探案
╳ 单身贵族探案
△ 红榉庄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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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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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档案簿
柯南·道尔
〇 显赫的顾客探案
◎ 苍白的士兵探案
△ 蓝宝石探案
╳ 三面人形墙探案
〇 吸血鬼探案
◎ 三名同姓之人探案
△ 松桥探案
△ 匍行者探案
△ 狮鬃探案
╳ 蒙面房客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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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迅速一瞥,将书塞回千反田手上。
「哪里奇怪了?只是把能用的构想圈起来嘛。」
「是这样吗……」
千反田好像不尽然接受,但也没再追根究柢。我听见里志嘴里念念有词,转过头去想问个清楚,他却露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平面图。
「可以了吧?」
羽场以指尖敲敲桌角,心急地说:
「别管这些了,我们开始来推理吧。」
哈哈,原来如此,他显然很想快点说出自己的想法。无所谓,我也想要快点解决。千反田还想伸手拿第二本,我赶紧用手肘挡住,她察觉了羽场的脸色,看看手中的文库本又看看羽场,总算将文库本放回书堆。
「对不起,请开始吧。」
羽场用力点头,他装模作样地抽出胸前的原子笔,像要开始讲课似地咳嗽一声。好,要开始了,我洗耳恭听。
「请你们听听看,我的想法是那出Mystery并不复杂,算是很简单的。」
他停下来观察我们的反应。我没有任何表示,其他人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首先我要指出,那件凶杀案不是事先计划好的,不,说临时计划比较妥当。总之这不是在事前有完整计划的那类故事,凶手只是利用碰巧具备的条件犯案。这点你们能接受吧?」
他的着眼点很不错,坦白说,我没有注意过这件事。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部电影无论用了什么诡计,都不可能是严密的计划,至于理由……
「……为什么呢?」
千反田疑惑地问。羽场刚开始讲话就被打断,我以为他一定很不高兴,但他反而得意洋洋地解释:
「说起理由嘛,如果是事前计划,凶手要怎么诱导海藤去剧场右侧呢?海藤独自去剧场一楼右侧,完全是他自己选择钥匙所导致的结果,这不可能是凶手的计谋,若说凶手灵机一动决定利用这种情况还比较合理。其实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差别,这两种在Mystery里都有很多实例。」
听说魔术师能让客人从好几张扑克牌里选出他期望的那一张,不过这次应该不是那种情况。羽场的说法颇为可信。
接下来,羽场用原子笔尾端指着平面图的上手翼,那是发现尸体的地点。
「如你们所知,这是密室杀人。能进入上手翼犯案现场的门分别是这里、这里,以及这里,其中两处堵死无法使用,一处在发现尸体时锁住了。此外还有两扇窗户,一扇有东西挡住,另一扇窗外长了跟人一样高的草,茂密的青草没有折断的痕迹,所以杀死海藤的凶手不是用普通方法逃走的。」
羽场一口气说完中城提案的进度,然后笑着说:
「可是杀死海藤的凶手不在室内,这是典型的密室。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密室杀人得在发现尸体之后才会成立,说得更精确些,是在所有人都如此认定时才能成立。那么,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呢?目古至今的无数推理作家都想过这个问题。
从最简单的方法说起:凶手可能使用万能钥匙入侵现场,事后再把钥匙放回原处。
这种方法最大的缺点在于无聊,如果真相是这样,被观众丢石头也是应该的。本乡再怎么外行,也不至于写出这种东西,总之我先一并提出。
钥匙放在管理室,想进管理室必须通过玄关大厅,可是位于二楼工具室的杉村随时监视着玄关大厅,或者该说有可能监视。凶手要拿钥匙,只能祈祷自己运气够好,不会被杉村发现。如果打算杀人,不可能选这种方法。
如果凶手是杉村,就能安全拿到钥匙吗?一样不可能,他也得祈祷自己的运气好到不会被濑之上、胜田、山西发现。」
唔,推论得挺慎重的嘛,完全不像他给人的印象那么粗枝大叶。
「所以,『没人能悄悄通过玄关大厅』这一点非常重要,这么一来不只没人能入侵上手翼,连一楼右侧走廊也是。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羽场问道,目光从平面图上移开,像在挑学生答题似地依次望向我们每个人。
啊,他跟伊原对上视线了。
伊原沉默片刻,简短地回答:
「学长是指不可能施展物理诡计,对吧?」
羽场听到她的回答,瞬间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样。
「你说得对。」
干嘛,问题被人猜中需要这么难过吗?我感到羽场变冷淡了。
「没错,虽然可以利用细线或其他东西从室外上锁,但这招没办法用在目前的情况,因为凶手无法进出右侧走廊,也就是突破不了所谓的第二密室。因此,凶手不可能从外侧动手脚制造密室。
这个第二密室也推翻了另一种常用桥段,即受害者自己制造出密室。受害者在凶手一击之下没有毙命,为了逃离凶手而锁上房间,最后死在里面。第二密室的存在也抹消了这种可能性。
还有其他情况吗?我能想到的是『杀人时凶手不在场』,以及『发现受害者时谋杀还没开始进行』这两种,简单说即是机关杀人和瞬间杀人。到这里都听得懂吗?」
我都理解。
但还是有人听不懂,那是已经不看推理小说的千反田。她不好意思地举手。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学长说得清楚点吗?」
千反田的请求似乎让羽场很满意,他点点头,又一脸得意地说明:
「机关杀人指凶手事先在房间装设某种机关,借此杀死海藤,像十字弓和毒针都很常见。瞬间杀人指海藤在开门的时候还没死,凶手是在开门至发现海藤的短暂时间内杀死他。懂了吗?」
千反田呆呆地「喔」了一声。
「说到这里,这两者都能用同一个关键点推翻,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他看着伊原挑衅般地说。伊原皱起眉头,虽知不理他比较好,她仍然答道:
「我知道,是尸体的状态。」
「……没错。跟了解状况的人谈起来果然比较有趣。」
羽场显然是在嘴硬,我不禁偷笑。他干咳了一下。
「从尸体的状况来看,可知海藤死于切断手臂的猛烈斩击,所以可以排除机关杀人和瞬间杀人的可能性。因为若有威力这么大的陷阱,其他人走进来一定会立刻发现,瞬间杀人也施展不出这么剧烈的攻击。
简单说,本乡设计的密室不容易直接攻破。」
羽场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语,沉沉靠着椅背小歇片刻,接着又恢复了自信满满的态度对我说:
「你叫折木吗?如何,你觉得该怎么破解这个密室?」
其实我已经看穿羽场有话想讲,他一定藏了一条路径没告诉我们,这多半就是他准备的正确答案。但我不想戳破,只是陪着笑脸说「我不知道」,这样才能让谈话进展得更顺畅。
不出我所料,羽场一脸轻视地笑着,高声说:
「真没用,这都不知道?算了,我也不意外啦。」
他起身走向拍摄用过的背包堆置处,将手伸进杂物里,回头看着我们。
「我是道具小组的成员,负责制作或准备摄影需要的道具。海藤的断手和血浆都是我们做的,只有这个是买来的。」
他拿出来的东西果然合乎我的猜测。
那是登山绳。
「本乡表现得起伏不定,譬如血浆,她事前指定的分量根本不够用,害摄影小组搞得人仰马翻,但她对这件道具的要求却多到罗唆,像是『请准备绳子,要非常坚固,就算吊着人也不会断』。我说要安全就选登山绳,她回答这个很好。你们应该猜到绳子要怎么用了吧?」
他说着便走回座位,把登山绳丢在桌上,得意地挺起胸膛。
「再给你们一个提示。鸿巢外表看来瘦小,其实她是登山社的唷。」
我偷偷观察其他人的表情。伊原满脸无聊,多半猜出来了;里志始终面带微笑盯着手册,因此无法判断;千反田愣着不动,显然还没猜到。
无论心中在想什么,我们全都没有开口,羽场见状就像揭露秘密似地低声说:
「答案揭晓,既然一楼进不去,从二楼进去就好啦,毕竟只剩这条路。鸿巢分配到二楼右侧走道并非偶然,我想一定是因为她隶属于登山社。
本乡的诡计说穿了很简单,巢鸿用登山绳从二楼窗户垂降下来,就能避开其他人的耳目入侵现场杀死海藤,再循原路回去。」
「学长,她是从上手翼进去的吗?」
「当然啊,如果从其他地方进去要怎么锁门?……总之你们懂了吧?那部电影还没决定名称,如果要取名嘛……就叫『不可见的入侵』吧。」
羽场炫耀似地挺起胸膛,怀着「不可能有其他正确答案」如此坚若磐石的自信起身说道:
「好啦,轮到你们发表意见了。」
发表?要发表什么?我们看看彼此,伊原用眼神怂恿我反击,但我视若无睹,总觉得这和昨天面对中城的情况一样,反驳只会白费力气。昨天的中城凭着一股干劲强辩到底,今天的羽场则是以自信筑起一道高墙。我看看另一边,和千反田四目交会,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对她轻轻点头。
千反田也朝我点头,然后对羽场说:
「我觉得学长的意见很精辟。」
羽场一定很想说「这是当然的」,但他仍秉持谦虚的美德回答:
「还好啦,没那么厉害。」
接着他对伊原笑着说:
「你怎么想呢?」
啊啊,竟然还刺激她。伊原虽不甘心,还是对千反田点头表示同意。
羽场的话都说完了,差不多该走了。我站起来说:
「羽场学长,你的推理真精采,我们应该能给入须学姐一个好交代。那就先失陪了。」
羽场志得意满地点头,大家听见我的发雷也纷纷站起向羽场告辞,准备离开二年F班的教室。
千反田临去之前看着留在桌上的福尔摩斯小说,问道:
「不好意思,羽场学长,书可以借我看吗?」
这请求很奇怪,但羽场心情很好,便爽快地答应。
「那是本乡的书,小心别弄脏了,要早点拿回来还。」
我在内心吐嘈:真会慷他人之慨。
伊原和里志也出去了,最后离开的我在关门前把头采进教室,装出临时想到某事的语气说:
「羽场学长。」
「嗯?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啦,我想问学长看过录影带了没?海藤学长的断手拍得很棒耶。」
羽场听了苦笑地摇头。
「其实我还没看。」
这个答案让我很满意。
「真教人火大。」
伊原很谨慎地忍到走进地科教室才说。这简短的一句话饱含了冰冷的怒气,所以我不敢随便说笑。
这种事只有里志能做。
「怎么啦,摩耶花?你看不惯学长那种挑衅的态度吗?」
伊原慢慢摇头。
「要说挑衅,你平时就很会挑衅了。」
她把里志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生信念评为挑衅,说得真妙。其实我也觉得她是因为羽场纠缠不休地冷嘲热讽才会生气。伊原叹着气,仿佛在表示「你们都没搞懂」。
「我讨厌的是他看不起别人的态度。」
「对你吗?」
「对我也有啦……不只如此,包括我们这几个、本乡学姐,还有二年F班的其他人,他全都看不起。要说起来我其实没理由生气。」
她不会因为没理由生气而不生气,即使轮不到自己生气,她还是很火大。
我把羽场的言行举止当作自信的表现,但伊原多半视其为骄傲,还说他轻视所有人。自信和骄傲确实很难区分,几乎让人怀疑根本没有差别。我偷偷想着,会因此生气的确很像「正义」伊原的作风。
「而且他连夏洛克·福尔摩斯都看不起耶。小福,你不生气吗?」
她的语气很强烈,但里志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地说:
「不会啊。」
「为什么?」
「因为他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初学者读物本来就合乎事实。我同样觉得本乡学姐要研究Mystery会立刻想到福尔摩斯,便代表她是初学者,你也这样想吧?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啦。」
他拍拍伊原的肩膀。我想伊原是看不顺眼羽场的骄傲态度,才会气他对福尔摩斯缺乏敬意……算了,伊原发泄过后好像气消了,我也无须多言。
更重要的是眼前的问题。我坐在桌上说:
「所以呢?羽场的意见可以启奏『女帝』陛下吗?」
三人朝我看来,包括翻着借来的福尔摩斯小说的千反田在内。
里志有点迟疑地回答:
「嗯,这个嘛……应该可以吧。坦白说,我不觉得这结论有趣,但本乡学姐叫人准备坚固的绳子确实是个铁证,即使细节出错,应该也相差不远。」
接着是伊原,她倒是很干脆地点头。
「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没看到明显的矛盾,这情节也很符合录影带电影的水准,我不会为反对而反对的。」
赞成两票。那第三票呢?
我看着千反田,她不知为何非常迷惘,一双大眼睛游移不定。她似乎想开口,但「呃」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话。
「千反田,怎么了?」
「呃……我实在没办法赞成。」
喔?
伊原拿出绝对不会对我展现的体贴态度问道:
「小千,为什么呢?」
千反田的表情更困惑了。
「这是因为……我自己都搞不太懂,只觉得他说的多半不是本乡学姐的本意。哎呀……我不会解释啦,就像昨天听到中城学长的想法一样,只觉得怪怪的,为什么呢……」
如千反田自己所说,这不算解释,她自己搞不懂,我也一样听不懂,只知她持反对意见。千反田哀求似地望向我。别、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折木同学呢?你也觉得他说得对吗?」
唔……没想到我会受到这么大的注目,亏我本来还想说得轻松点。
我坐在桌上甩动双脚,故作气定神闲地摇头说:
「不,我不这么想。」
伊原马上提出质问。
「为什么啊?折木!」
……真是双重标准。我暗自感到悲哀,答道:
「羽场说的方法不可能实现。若是现实中要在剧场杀人,只要事先做好准备便能使用这招,但是在这出电影里行不通。」
里志一如往常带着笑容催促道:
「理由呢?」
「因为这跟已经拍好的影像互相矛盾。你们放下平面图,想想前天的电影吧,还记得上手翼的窗户吗?」
就连看得不太认真的我都记得很清楚,再加上「放下平面图」这句提示,这三人应该想得到。
里志点头。
「喔,对耶,那扇窗户啊……」
「没错,那窗户弃置多年,很不好开,就算胜田站稳脚步、用力摇窗子都很难打开。你们记得开窗时的沉重声音吧?分明关得很紧。
如果要拍摄凶手从那个窗户入侵的画面,鸿巢必须用登山绳垂降下去,维持不会折断夏草的不稳定姿势打开直开式窗户,这相当困难,一定得花很多时间,还会发出很大的声音,搞不好会弄破玻璃。再说,她喀睫喀睫地开窗的时候,海藤会怎么做?呆呆站在原地?不可能吧?
如果本乡写剧本之前没去现场视察过,很可能忽略窗户不好打开而选了这条路径。羽场也是没看过拍好的影片,只靠平面图来思考,才会误以为这方法可行。」
「喔!所以折木同学才会问羽场学长有没有看过录影带!」
千反田高声说道。她听见了我和羽场的对话?她的灵敏感官总是让我大吃一惊。
「是啊,看过录影带就知道不可能从半空入侵。
中城说本乡亲自去过那间剧场勘查,然后才写了剧本。若本乡正如羽场所说打算使用那扇窗户,而且她真的有入须形容得那么细心,一定会叫摄影小组带一罐润滑油,以免让尸体旁的窗户给人一种关得很牢的印象,但本乡没有考虑到那扇窗户很难开。
基于这个理由,我不赞成羽场的提案。你们说呢?」
用不着问,我一看便知里志完全接受我的解释,伊原更是忿忿不平地丢出一句:
「唉,真不该那么轻率地赞成。」
「那么……」
我正要说话,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看来今天也没有好消息了。」
我回头一看,江波不知何时来了。
江波真的想解决事情吗?她的语气冷淡得让人不禁这样想。
「那只好期待明天了,我会约好第三位人选。」
「啊……那就拜托学姐了。」
我们迅速对话之间,千反田勉强插进一句问候。江波摇头,不怎么担忧地加上一句:
「明天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不在后天晚上以前解决,就来不及在拍摄前写好剧本了。」
今天是周三。说得对,时间真的很赶。
江波放松表情,对不安的我们深深鞠躬。
「我才该拜托你们,有劳你们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