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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者为是、何者为非的判断,是透过教育与经验在后天学起;而善恶的区别则是透过扬善抑恶而习得。相较之下,人们对于事物的好恶并非向谁学来,有一说是与生俱来,也就是稍微偏向宿命论的说法,譬如早在婴儿时期便注定将来长大会讨厌起司之类的,换句话说,人的好恶可说是伴随着成长、逐渐在自己体内涌上的内在冲动,于是人们最终肯定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究竟对自己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某个下雨的日子,在放学回家路上,我向里志说起了这个话题。里志一听,露出揶揄的笑容说道:
「几乎没有好恶可言的奉太郎居然说出什么内在冲动,能信吗——如果是摩耶花一定会这么说哟,我是不会把话讲得这么绝就是了。」
「如果是伊原,她应该会说:『如果是阿福一定会这么说哟,我是不会把话讲得这么绝就是了。』」
「不不,摩耶花不是这种说话方式,她会直接挑明了讲,而且用词相当尖锐。」
完全如你所说,是我不察。
和里志一道回家的路上,我们俩大多是边走边聊这类没营养的话题,也曾聊过「关于世界的未来」等等更加无谓的事,但偶尔一、两次会聊到「B5还是A4尺寸的笔记本用起来比较顺手」之类实用的话题,只不过:这一天很难得的是,我们俩身旁还多了一个听众——大日向。
这场雨不大不小,窸窸窣窣地持续下着,我们走在拱顶商店街里,伞是收着的。大日向拿着伞的手背在身后,以不适合她那中性外表的可爱举止探头看向我,笑着问道:「伊原学姊讲话那么毒哦?」
我们和大日向当然不是约好一起回家,只是走出校门时偶然间对到眼,她苦笑着说:「还没交到朋友呢。」我们三人就很自然地一道踏上归途,而且不愧是同一所中学出身,回家的方向也几乎同路。
对于大日向的疑问,我想也不想便回道:
「很毒。」
但里志却偏起头说:
「她不是对谁都这么毒哦,事实上我就没见过她对千反田同学讲一句重话。」
也对,我有时甚至会觉得这差别待遇真是太没天理了。
大日向仿佛嗅到什么内情似地压低声音说:
「那莫非是千反田学姊人面广,知道了很多人的秘密吗?」
「啥?你的意思是,千反田同学手中握有摩耶花的弱点,所以摩耶花不敢凶她?」
里志边笑边摇头,一副就是觉得这猜测离谱到他根本懒得解释。不过大日向的情绪切换也很快,旋即露出笑脸说:
「我倒是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折木学长是觉得任何东西都不重要的人哦。」
「喂。」
「福部学长呢?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难得不节能地出声抗议,却没能传进大日向的耳中。里志则是耸了耸肩,爽快地回道:
「活得像自己吧。」
「什么!?」大日向很傻眼,而里志则是立刻回了一枪:
「别光问别人,那你自己呢?」
「我?」大日向调皮地露出微笑,「身为女生,这个问题肯定要回答『爱情』喽。」
面对口中吐出「爱情」两字的学妹,我有种亲眼看到无尾熊的感觉;大家都晓得无尾熊长什么模样,却少有机会亲眼见到。
「什么!?」里志宛如方才的大日向,显然对这回答很傻眼,但还是礼貌上关心一下:「所以你有对象吗?」
大日向不知怎的,似乎有点开心被问到这个问题,只见她摇了摇头说:
「现在没有,所以啊,嗯,现在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说到这,她忽地幽幽垂眼望向脚边,却是声音开朗地回道:「……朋友。」
我很能理解里志为什么会傻眼地回了句:「什么!?」即使这不是多热血的话题,还是期待着听到稍微认真一点的回答,而且大日向所回的「爱情」虽然没什么不好,却太一般了。
另一方面,我也很能理解大日向的反应为什么只有一句:「什么!?」她虽然才刚升上高中,但从现役高中生口中听到「最重要的是活得像自己」的论调,当然不可能心生任何感动或认同。
不过,我多多少少明白里志为什么会觉得这一点对他而言最重要。福部里志平常总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态度,内心却是以他自己的方式认真思考着许多复杂的问题,且不断地努力改正、提升自己。我有时甚至觉得和他比起来,我才是那个没神经的乐天家伙。里志的这个回答,乍听平凡无奇,其实包含了他坚毅的决心。
我试着仔细分析这一起放学路上发生的插曲。
大日向说,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爱情,但目前没有对象,所以现阶段最重要的是朋友。这回答本身的确一点也不有趣,但是一如里志的回答是出于他自己的决心与考量,正确的推论应该是,大日向的回答也是出于她自己的决心与考量,否则光是出于憧憬爱情,会说出那样的回答吗?我想应该不会。
再者,为什么大日向说到「爱情」时是笑着的,但说到「朋友」时却是低头垂眼?
我当时察觉她的举止有异,却没深入思考那代表了什么。
至于里志,我之所以认为自己多少明白他的心思,是因为发生过一起事件。去年冬天,在一场小意外与迂回纠结的混乱之后,虽然只有短短数分钟的时间,里志曾经对我开诚布公说出心底话。
相形之下,我与这位学妹大日向并没有类似的相处历史,毕竟她入学还不到两个月。这么说来,我有办法理解她的内心吗?
自己活该当初不曾用心去理解身边的人们,现在却试图边跑边思考得出个结论,这就像是上课不专心听,考试临头才赶忙跑去买参考书一样,也可说是临阵才磨枪。但不管怎样,虽然一点也不节能,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外表宛如菩萨,内心宛如夜叉。夜叉,也就是鬼。
之所以出现这句奇妙的评语,有三个可能。
一是伊原记错了,大日向说的压根是另一回事。不过这推测太一厢情愿,到底要怎么听人家讲话、怎么误会,才会记成「是个看上去宛如菩萨的人」呢?
第二个可能是,大日向的确这么说过,但她只是纯粹觉得千反田宛如菩萨,没有言外之意。但这推测也很牵强,我就没听过以「那个人宛如菩萨」来称赞别人的例子,虽然不能说世上完全没有习惯以这种语感有点怪的赞词来称赞他人的人,但至少我和大日向至今也讲过几次话,就我所认识的她,不会这么说话。
这么一来,果然还是第三个可能最合理了——大日向此话是拐弯抹角说千反田宛如夜叉。虽然这种语感也不太平常,背后理由却可理解。大日向应该是顾虑到伊原对自己的照顾,要当着伊原的面讲千反田的坏话总不好太直接,而且大日向应该也没期待伊原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不过这个推测,有一点值得商榷,那就是大日向是否晓得「外表宛如菩萨,内心宛如夜叉」这句不算正面的谚语。不过里志晓得这种说法,我也隐约有印象,赢新祭上大日向自己也曾说「古文好像很难,但我很喜欢国文」,再加上我的庆生会时,她一下便听出我的玩笑话是出自萩原朔太郎的诗,总结看来,她的国文程度应该相当高。
可是,我还是无法全盘接受这个推测。
因为我很难想象千反田和大日向会处不好。
无庸置疑的是,关键事件发生在昨天放学后。不过要说至今我从未嗅到她们俩之间任何可疑的气味也不尽然。印象中,在大日向身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插曲,也是发生在星期六。
我一味地低着头跑,似乎有点跑得太快了,但出汗的程度还不算严重。
我终于来到了上坡路段,眼看跑者们拉出的长长人龙,我有种想独自跑步的心情。
2过去:十三天前
大日向的请托来得非常突然,但她肯定早就在等待适当的时机说出口。
那周的星期五,我没打算去社办杀时间,因为钱包空空,中午只吃了奶油卷面包和盒装牛奶充饥。到了放学时间,肚子开始饿了,加上我平常就不太吃零食,一下课只想赶快回家找东西吃。
然而当我朝一楼正面出入口移动时,一群不知什么来头的女学生挤在走廊上,我显然只能慢慢钻过去,但又懒得拨开人群,于是一个转身踏出步子,回过神时发现已走在连接通道上,既然都走到这儿,索性去社办露个脸好了。于是我朝地科教室走去。
以肚子饿的程度来看,我这个抉择是正确的。一踏进社办,就发现三个女生全站着围着一张课桌——千反田、伊原、大日向,三人同时看向我。开口的是伊原:
「你是打算分一杯羹才出现的吧?」
「什么羹?」
大日向像要缓和气氛似地回道:
「我们正要开点心来吃。」
天助我也。我毫不掩饰内心的欲望说道:
「在下饿到快昏了,请好心分我一点吃吧。」
伊原嘀咕着:「讲话这么老实一定有鬼。」我当作没听到,加入了她们。
点心是盒装洋芋片,我看盒子上印着「萨摩脆片」,所以不是马铃薯而是蕃薯(注1)了。这不是大伙儿第一次在放学后于地科教室里开点心来吃,之前千反田就不时拿她家里收到吃不完的中元节或年节礼盒来请大家吃,不过这次的洋芋片显然不太一样。
「这是谁带来的?」
「是我。」大日向微微举起手,「怎么?我带来的洋芋片就吞不下去吗?」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管黑猫白猫,能给我点心吃的就是好猫。」
大日向一愣。「那是……周恩来?」
「李登辉吧。」我说。
伊原插了嘴:「不是蒋介石吗?」
听着我们的对话,千反田露出有点僵硬的微笑说:「呃,我想是胡志明哦。」
我努力装傻带过了这个话题,是我不该提起。附带一提,我先前是真的忘了,但聊着聊着终于想了起来——是邓小平说的(注2)。
「总之先坐下来吧。」
好建议。我搬了椅子过去,大日向则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放到桌上才就座,应该是口袋里有手机的话不方便坐下吧。
盒盖打开,我开动喽。
这款脆片是厚片,想象中是脆脆的口感,实际吃起来却是酥酥的,有着淡淡的甜味。
「渗入五脏六腑了啊!」
注1:日本的蕃薯叫做「萨摩芋」。
注2:一九六一年,邓小平提出白猫黑猫论,原文为:「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意指无论计划经济或是市场经济,都只是一种资源配置手段,与政治制度无关;资本主义可以有计画,社会主义也可以有市场,只要能够发展生产力,都可在实践中使用。
大日向一听,噗哧笑了出来。
「怎么讲那种刚洗完澡喝着酒的欧吉桑会讲的话。」
我很想问她是否真的亲眼见过刚洗完澡喝着酒,且感动地说渗入五脏六腑的中年男子。
「啊,好吃!」伊原不由得赞叹。
大日向听到,嘻嘻一笑道:
「那就好,我家人也很喜欢这个口味哦,我请他们帮我寄来的。」
「是哦?从哪里寄?」伊原问。
千反田看了看盒盖说:「这里写着『鹿儿岛名点』,厂商叫『JA鹿儿岛』……现在不是产季,不过产品确实相当美味,原来也有这种贩售手法啊。」
她那眯细了的双眼透出锐利的目光,简直像在盯着竞争厂商看。我不清楚千反田家有没有贩售蕃薯,说不定此刻的她正把「JA鹿儿岛」当成了假想敌。
「所以是从鹿儿岛寄来的?你有亲戚住在那儿吗?」
我本来觉得很不可思议,大日向为什么会知道鹿儿岛的名产点心,不过若是有亲戚住那儿就解释得通了。但大日向却摇着头说:
「不是啦不是啦,是我之前去听演唱会的时候发现的好东西。」
「演唱会?在鹿儿岛办?」
「呃……」大日向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在福冈。福冈的名产店里在卖这款脆片。」
鹿儿岛的名点在福冈贩售,真是教人搞不清楚什么才叫当地名产,不过千反田应该很羡慕对方贩售通路这么广吧。伊原接连把脆片放进口中,一边说:
「你说在福冈办的演唱会,是谁的啊?」
大日向闭起单眼,食指凑上嘴唇说:
「……秘密。」
「哎哟!」
就算她去听的是歌颂恶魔的歌手的演唱会,我也不会对她心生偏见。嗯,不过既然当事人不想说,我也不会坚持问个水落石出。
「福冈还真远耶,那个歌手的演唱会只在那边办吗?」
「没有啊,是全国巡回演唱会,我就跟着去了,虽然没办法听到每一场……」
「全国?」千反田惊讶地问道:「从北海道到冲绳吗?」
大日向有些迟疑地回道:
「呃,是从仙台到福冈。」接着不甘心地说:「最压轴的东京公演我居然没弄到票。」
我平常也多少听一点音乐,却不会让我有动力跟着心仪的乐团跑全国听巡回,我不由得对大日向心生佩服。
「好有毅力哦。」
大日向一听,不知怎的神情微微一变。
「我朋友说,『爱就是毫无保留地付出。』」
「这样还买得到那个歌手的CD吗?」
大日向偏起头苦笑:
「听说最新的这张专辑只剩一点点存货了。」
聊着天的同时,我们四人的手仍不断地伸向萨摩脆片,微量的甜味搭配绝妙的口感,教人忍不住一片接一片。吃着聊着之间,我也不觉得饿了。
不知不觉盒子里只剩最后一片了,我和伊原同时伸出的手稳稳停在那片脆片的上空,两人摆出这种手势,原本应该是非常浪漫的画面,但我和伊原相交的视线里毫无火热情意,唯有冷冷的敌意窜流。
「看来大家都很中意这点心,真是太好了。」
我和伊原没理会大日向喜孜孜的发言,两人同时缩回了手。我心想她是要让我吧,再度伸出手,没想到伊原也是一样的心思,两人再度对上。真是的,我又没有硬要抢到最后一片……
令人窒息的沉默。停在空中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我也不想探看伊原此时脸上是什么表情。察觉气氛尴尬的千反田战战兢兢地说,「呃,我说……」就在此时,救赎的声响响起,地科教室的门拉了开来。
四人同时望向门口,那儿站着的是带着一脸无忧无虑的笑容、仿佛随时会哼起歌的里志。伊原开口了:
「你是打算分一杯羹才出现的吧?」
当然,里志听得一头雾水,惊讶地问:
「什么羹?」
大日向像要缓和气氛似地回道:
「我们正要收拾吃完的点心盒。」
如此这般,古籍研究社的全体社员很凑巧地到齐了。等最后那一片萨摩脆片进了里志的肚子里之后,大日向看向大家说道:
「好啦,学长学姊都吃了我带来的点心喽,那么我有件事想请各位帮个忙。」
我这才发现点心是贿赂,但为时已晚。就这样,我们被萨摩脆片给收买,敲定隔天星期六陪大日向去一个地方。
由于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雨,我担心了好久,幸好出门时云还是白色的,应该还没那么快下,只不过不确定回家会是几点,预防万一我还是把摺叠伞放进了托特包里。虽然我平常大多是两手空空、钱包塞进口袋就出门了。
我们约在镝矢中学正门口碰头,是大家都晓得的地点。操场上看得到足球社、田径社还有网球社的学生在练习,我大致巡了一圈,没发现认识的脸孔。
约定时间是三点,本来以为只有里志会搞迟到这招,我猜错了,两点五十五分我和里志、伊原、大日向就全到齐了。我有点意外伊原居然穿裙装,虽然是牛仔裙;而由于季节正由春转夏,大日向穿了短袖T恤现身。
「今天很谢谢大家,答应我这有点奇怪的要求。」
大日向嘴上道着歉,脸上却写着欣喜,而伊原和里志也显得很开心。
「难得有这种机会,很期待呢。」
「哇,这样我也有点兴奋了,不过不要期待太高哦。」
看着他们三人相视而笑,我倒是没说什么,但其实我心里对此行还满期待的。
「就在附近,我带路。」
大日向率先踏出步子。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家还没开店的咖啡店——不是还没到营业时间,而是还没开张。
「你说老板是你叔叔?」里志问。
大日向回过头露出苦笑:「我不是行前说明过了吗?是我表哥,虽然大我很多岁。」
我也一直以为是叔叔。别再搞混了,是人家表哥。
总之根据昨天大日向的说明,她的亲戚开了一家咖啡店,希望她在开张前去试吃一下给点评语。如里志所说,能够造访开张前的店面确实是难得的机会,而且听大日向说我们等于是第一批试吃的客人,更是荣幸。
要是千反田也在场,此刻应该是展现她强大好奇心的好机会,可惜她不在。听说她有事推不开,也无法确定何时能够抽身,昨天放学她还遗憾不已说:「我真的好想去……可是要是傍晚才赶过去又太晚了哦?」
就我个人而言,还颇期待附近的新咖啡店开张的,因为自从前阵子我不时会去坐坐的咖啡店「凤梨三明治」搬家之后,这一带就没有适合高中生单独进去的咖啡店了。如果大日向亲戚的店能让人自在且毫无顾虑地踏进大门,对我也是个好消息。
「对了,店名叫什么?」我边走边问。
但大日向和伊原不知在聊什么,好像没听到。算了,等一下就晓得了。
于是我和里志并肩走着。
而我心里在想的事,由里志说了出口:
「不觉得这一带很令人怀念吗?」
「是啊。」
这条路是我们中学时代的上下学必经之路。从前我和里志虽然不像现在时常一道放学回家,但当年我被同学推出去担任学校保健委员,有时会晚一点离校,偶尔就会遇上里志而一起回家。现在上了高中,像今天一身便服地走在这条路上,不知怎地总觉得有点愧疚。
「好像干了什么坏事似的。」我说。
里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是啊,有种罪恶感呢。」
我们在这儿念了三年的中学,说实在话,对那时候的我们而言,这里就等于全世界。无论好事、坏事、人际关系,全都在这儿画下句点;明明是那么熟悉的镝矢中学,此刻却不可思议地生疏起来。毕业之后,或许就不该再接近母校,我甚至有种厚脸皮闯进别人领域的感觉。
「话说回来,我们上了中学之后也很少回小学附近啊。」
「是因为没穿制服的关系吗?」这当然是开玩笑,而里志苦笑回道:
「你要挖出中学制服穿来试试看吗?」
我不相信那么做就能再度融入此处。无论再做任何尝试,镝矢中学已经不是我们的归属之地了。若怎么都想回去,恐怕只有当上教职员重回母校服务一途。
不知是否我多心,我们加快脚步离开了镝矢中学这一带。再也听不到操场上的喧闹时,大日向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这家店夹在荞麦面店和民家之间,面朝车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建筑物本体不是新盖的,从铁皮屋顶油漆的褪色程度便看得出房子已有相当年份,不过撇开这一点不看,店门玻璃一尘不染,门把也擦得晶亮,
「嗯,感觉很不错嘛。」伊原望着奶油色外墙说道。
我则是看向窗户。一家店能否让人自在地踏进店门,窗户是关键。如果店内没有窗户或是窗户很小,待在里面虽然有种躲进秘密基地的自在与安全感,人在门口时却需要点勇气才走得进去;反之要是窗户很大一扇,缺点不言而喻——待在店里会忍不住在意起往来路人的视线,很难静下心来。这家店的窗户完全过关,大小适中的外凸窗,不会给人压迫感,窗台摆有小小的盆花做装饰,绽放的红色花朵很常见,但我不晓得名字。刚好里志看向我,于是我试着问他:
「里志,那是什么?」
「花呀。」
居然只回我这句,瞧不起人吗?我轻瞪了他一眼,他缩起肩说:
「我不熟植物嘛,你问千反田同学的话,应该有答案哦。」
「啊!我忘了!」伊原突然高声说道,接着从口袋拿出手机,「你提到小千的名字我才想起来,她说她那边可能可以早点结束呢。」伊原边说边操作手机,「她说如果能过来的话会打电话给我。」
「是哦?很希望她能赶过来呢。」大日向低喃之后,抓住门把说:「总之我们先进去吧。」
推开玻璃店门,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声响,看来门上没加装铃铛。
一踏进门内,我不由得心头一凛。不是因为装潢很糟,而是建材木料的气味混合某种药品的气味,加上刚磨好的咖啡豆气味,全搅在一起扑鼻而来,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这应该算是恶臭了吧?这样真的能开店吗?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才刚重新装潢,只要赶在开幕前设法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应该还有救。我在心中嘀咕着,放轻了呼吸。
「噢,来啦。欢迎光临。」
有人出声了,我直到此时才发现吧台内有名男子在。
虽说是亲戚,男子和大日向却长得不太像,不过血缘就是这么回事吧,我也觉得我姊姊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男子给人存在感很低的印象,声音又小,和他人一对上眼就害羞地移开视线,不禁令人担心这样能开咖啡店吗?不过「凤梨三明治」的老板也不是多亲切的人就是了,而且仔细想想,男子是看在表妹的面子上才让我们几个进店里来尝鲜,说不定其实不太欢迎非主要客层的高中生消费者。
「店里感觉很明亮呢,我喜欢。」
伊原张望着同样采用奶油色调的店内装潢说道;里志则是望着墙上挂的画,喃喃自语说:「啊,罗特列克(注)耶。」我也趁这时间环顾着四下。
吧台座位共七席,咖啡桌共四张,桌面虽大,只可惜是圆桌,圆桌总让我有种不管桌上摆什么东西都会掉下去的感觉。
吧台内,老板身后的墙上挂着一个浮雕装饰,长长扁扁的心形以藤蔓花纹围起。说不定这浮雕的造形不是红心而是芜菁的球根,心形内侧还有两只兔子面对面。老板虽然给人感觉不甚亲切,身后的浮雕倒是相当可爱。
「我音乐还没放,感觉有点冷清哦。嗯,你们先找位子坐吧,别拘束。」老板讲得很小声,几乎听不清楚。
他这么说就表示开店之后,店里会固定播放广播之类的音乐,可是我比较喜欢安安静静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开始在挑人家的毛病,住家附近开了新店,应该要坦率地感到高兴才是。
「看来都弄得差不多了嘛,最后再加把劲吧!」
大日向对店老板说道,那是在学校时从未听过的亲昵语气。亲戚之间的亲疏关系,其实很不一定,有几乎形同外人的手足,也有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表亲。这两人虽然年纪相差悬殊,但感觉得出大日向和这位表哥非常亲。只见她伸长了背脊探头看向厨房深处,说道:
「今天AYUMI不在吗?我们来刚好可以练一下呀。」
相较于大日向的兴奋,老板在听她说话时几乎面无表情。与其说是冷淡,可能这人原本就是这个性。
「AYUMI去区公所赶办一些手续,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得赶快上手才行呀,你要是在客人面前不小心喊AYUMI『小BU』还得了。」
我们来店里可以让他们练习,表示这位AYUMI应该是负责外场接待,那么就是老板的妻子,或者至少是女朋友,因为一般不可能把去区公所办理的手续交代给雇来店里帮忙的服务生。
大日向回头看向我们,一副接待客人的语气问道:
注:罗特列克(Henri de Toulouse-Lautree,一八六四~一九〇一)十九世纪法国后印象派画家,为近代海报设计与石版画艺术的先驱,人称「蒙马特之魂」。作品受到日本浮世绘影响,开拓出新的绘画写实技巧,尤其擅长人物画,对象多为巴黎蒙马特一带的舞者、女伶、妓女等中下阶层人物,深具针砭现实的意涵。
「如何?坐桌席吗?还是吧台?」
里志再次环视店内后回道:
「桌席都是四个座位的,现在人数是刚好,可是之后千反田同学可能会来哦。」
「啊,对哦。」
大日向点点头,率先拉出吧台椅子坐了上去。于是我们全坐上了吧台座位,依序是靠吧台边上的大日向、伊原、里志,还有我。椅子很高,脚构不着地面,不过因为不是可转动的椅面,坐上去不会觉得不稳,还满舒适的。伊原抚着全新的吧台桌面,用一副感慨良多的语气说出一点也不像会出自她口中的话: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吧台座位,有种终于踏上了大人世界的阶梯的感觉呢。」
确实有些大人世界的阶梯非常低就是了。
老板一边把水杯排上吧台,一边问大日向:
「店里还有一点装潢的气味哦?工头说过一阵子就会自然散掉了。」
「不散掉就糟了,刚刚进门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气味该怎么办呢。」
果然不止我觉得气味刺鼻,不过不可思议的是鼻子很快就习惯了气味,我不知不觉已经没再在意了。
「好像是壁纸接着剂的关系,真是伤脑筋。啊,对,菜单也还没印好。」
「根本什么都没弄好嘛!」大日向笑着高声说道。
老板终于露出微笑:
「哎哟,一样一样来喽。今天我想先请你们帮忙试喝我们店的特调,可以吗?」
「如何?」大日向回头问我们,大家都点了头。
「那就你说的特调,还有……」大日向又探进吧台说:「有没有吃的?」
「特调四杯,是吧?轻食的话,我想推出几款三明治卖卖看。」
「那也来几份吧。」
怎么可能说要吃就变得出来。我忍不住插了嘴:
「人家食材应该还没准备好啊。」
「……啊,对,还没进货吗?」
老板轻轻回了声:「还没呀。」接着匆匆瞥了我一眼,敛起下巴,应该是向我道谢的意思吧,「不过有司康饼哦,要不要试试?」
我们欣然接受老板的好意。
看着老板准备餐点,感觉他似乎在其他店里累积过经验,又或者是事前已经练习过吧台内的动线,举手投足不疾不徐,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步骤从容进行着。
但大日向似乎不这么认为。
「我说啊,AYUMI的肚子会愈来愈大吧?到时候你一个人有办法撑场吗?」
这下可以确定AYUMI是女性了,不过我也是这时才想到,AYUMI也可以是男生的名字。
老板排着咖啡碟回道:
「客人不多的话还忙得过来啦,不过,好像不能这么期待哦。」
「废话,一定要让店里客人大喊:『别挤!别挤!』要人满为患才行呀。」
「没看过生意那么兴隆的咖啡店吧。」
一点儿也没错。
「对哦,不然友子你来帮忙打工好了。」
「打工吗……」大日向叹了口气,「你愿意雇我是最好的了,可是我没打过工啊。」
「打工总有第一次呀。」
「不是那个问题,你也知道,我老爸不让我打工啊,零用钱还愈来愈少。」
「贷款很重的,你要多体谅爸爸。」
「都怪他没事买那么贵的车,连我都被拖累了,然后还不准我自己赚钱,根本是莫名其妙嘛。」
大日向大肆抱怨了一番之后,似乎才惊觉身边不止表哥,还有学长学姊在场,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糊地说:「哎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喽。」
对话暂歇,外头大马路传来汽车驶过的声响。伊原望向店内某个角落,缓缓地说:「那个书柜很棒耶,不会让人觉得是在百圆商店买来摆的廉价品。」
她没说的话,我一直没留意到那有个书柜。
这座矮书柜不是三层柜那种阳春的柜子。上头的书全都摆出正面书封,看来这书柜装饰性高,收纳量却似乎不大。柜上的书全是四六判(注),海内外作品都有,交杂着陈列。
「老板是爱书人吗?」里志问的不是老板,而是大日向。
大日向偏起头,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老板见状,伸手示意大日向别开口,自己回道:
「称不上是爱书人啦,这里摆的都是我觉得书封设计很漂亮的书。」
「所以这些不是您想推荐给客人看的?」
「嗯,我没想那么多。」
也就是说,那座书柜原则上等于是装潢的一部分了,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是老板的自谦之词。
另外我看到靠近吧台边上还有一座杂志架,摆出的就只是一般的报章杂志。里志随着我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杂志架。
「啊,有《深层》呢。」里志指着一本周刊。
我也听过这份周刊,印象中是个定位不上不下的刊物,既非历史悠久的知名杂志,也不是以裸照或丑闻做卖点吸引读者的八卦杂志。我不明白里志为什么会特别在意这份到处都买得到的周刊。
「大日向同学,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拿一下那本给我吗?」
注:日本书籍常见尺寸,约为127mmX188mm。
「喔,好的。」
坐在吧台边上的大日向离杂志架最近,但因为架子塞得满满的,她伸出另一手压住其他杂志才好不容易把《深层》抽了出来。里志拿到杂志便开始翻阅,伊原问:
「怎么了?在找什么报导吗?」
「嗯,看一下喽。这种杂志会登神山市的事,可是很难得的。」
「是哦?他们登了什么?」
「就那个啊,水壶社事件。」
伊原「哦」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了,大日向也丝毫不显讶异,一股「哦,原来登了水壶社事件呀」的气氛正流动着,仿佛什么都不用解释。
换句话说,只有我没听过那起事件。
「那是什么?」
里志听我这么一问,故意夸张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搞什么啊,奉太郎,你是开玩笑的吧?」
「听是听过啊。唔……水壶嘛,就是那个啊,野餐的时候会带的。」
里志充耳不闻,直接翻开一页亮到我面前:
「就是这个。」
那是一小篇只占了半页版面的报导,似乎是国内轶闻之类的专栏,但标题吸引了我的视线,上头写着:「总会屋(注)巨头 赚蝇头小利竟踢到铁板」。虽然我自己看报导内容就能知道了,但或许是为了消磨等咖啡送上来的这段空档,里志开始说明给我听。
「神山市里有一家叫『水壶社』的公司在征人,然后呢,去应征的当中几个人收到了录用通知,还参加了研修,被告知说四月开始上班之后各将负责哪方面的工作。没想到到了四月,这几位新人到公司时,公司的人却一头雾水,说根本没有录用他们。」
事情怎么回事,答案再明显不过。
「等等,让我讲。莫非是这样?就是这几个人事先已经付了制服费、资料费等等费用?」
「答对了。或者应该说只有这个答案了吧。」
伊原一脸不耐地对我说:
「新闻一直在播啊,你都没听说吗?我说你啊,真的有好好地面对整个人类社会吗?」
不过是没听说一起事件,为什么要被讲得这么难听?可是我若如此反驳,伊原的伶牙俐齿肯定又会从别的角度咬过来,我决定把话吞回去。
注:日文的「总会」即「股东大会」,「总会屋」即是在各企业股东大会上出现的「职业股东」,握有企业众多股票,具有提案权,通常与黑道组织有密切关联,他们在股东大会上或是闹事或是妨碍会议进行,行为严重影响一般个人股东参与经营的权利,甚至可左右股东大会的决议,祸乱整个日本金融界。部分经营者宁愿选择私下事先打点或花钱消灾,或是请更有势力的总会屋来撑场。日本于一九八二年修改商法,明文禁止企业对总会屋输送利益。
「看来是很单纯的诈骗,抓到歹徒了吗?」
「因为这个诈骗手法势必有录用者的名单,也等于留下了线索,听说警方满快便逮到人了哦。有意思的是这名歹徒的父亲是知名总会屋的头子,这篇报导就说,既然逮到了这个小喽啰,说不定能够一举揪出幕后的主谋。」
我看很难。
「逮到了小孩就肯定逮得到父母,有这种事吗?」
里志也是明事理的人,耸了耸肩说:
「所以这篇报导只占了《深层》角落的一块小篇幅呀。」
原来如此。
里志抽走我手上的《深层》,望着报导说:
「我本来以为诈骗啊,上当的大多是老人家,看来得修正想法了。如果我去年收到一份通知书说:『恭喜你考上神山高中,请先支付入学金。』我恐怕也会毫不怀疑地上当。」
「啊,我懂。」伊原说:「要是收到同人志贩售会(注)的中奖通知,我可能也不疑有他……」
「同人志贩售会?是跳蚤市场吗?」我问。
伊原不知为何没吭声。
就在这时,老板端上了特调咖啡,里志把《深层》递还给大日向。接下来,我们尽情享受了好一会儿的下午茶时光。
我明白为什么吧台墙上会挂着兔子浮雕了,这家店的咖啡杯把手与咖啡匙柄上都装饰着垂耳兔子的花样。老板或那位「AYUMI」是超级兔子迷,又或者只是因为生肖属兔而想透过兔子招来好运。
遗憾的是,虽然我自认还满喜欢喝咖啡的,但我的味觉与嗅觉却无法辨识一杯特调咖啡的滋味有多美妙,只说得出:「很好喝呢。」这种平凡的评语。但究竟是和什么相比、又是哪一点尤其美味,我完全想不出来。而老板似乎也不期待听到称赞,我们先后说出口的「好喝」,他只是听听就算,接着一副想说「那不重要啦,重点是……」似地问我们:
「司康饼得搭配果酱和生乳酪吃,有几种口味可选择。果酱有草莓和柑橘两种,生乳酪有原味和马士卡彭两种,各位想要怎么搭配呢?」
我们各自挑了想吃的口味,没想到竟得出最复杂的结果——
我选草莓果酱和原味生乳酪。
注:原文做「即壳会」,通常指动漫同人界的参与者(不论个人或同人社团)直接贩卖自己创作的同人志,并与读者做交流的展览会。除了书籍,同人创作的游戏软体、音乐CD、歌词、素描等亦可能在会场贩售或发布,会场内亦可能有与动漫画关系较密切的流行文化之活动,如Cosplay或娃娃摆设等。
里志选柑橘果酱和马士卡彭生乳酪。
伊原选柑橘果酱和原味生乳酪。
大日向选草莓果酱和马士卡彭生乳酪。
我们点的品项完美地聚集了四种可能的排列组合。点完餐时,一直很稳重的老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果酱、生乳酪,加上一人两块司康饼。里志严肃地凝视面前的点心,说道:
「奉太郎,我很自负一点,那就是本人对于无谓的知识一向有着相当程度的认识。」
「你不用自己讲呀,我帮你说,你对于无谓的知识一向有着相当程度的认识。」
「被别人这么一讲,我更是自信百倍啊。不,那不是重点。我啊,知道正统英式的司康饼吃法哦,果酱First……」
「先涂果酱吗?」
「不……生乳酪First……」
「哪一个先啦?」
里志没回答,一迳盯着点心盘看。简单讲就是他只记得有一种要先吃,却忘了是哪一种。
老板没等苦恼的里志挤出答案,爽快地告诉我们答案:
「先涂果酱哦,因为生乳酪一涂上热的司康饼就会融掉。不过其实看个人喜好就好啦,没有硬性规定。」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虽然店老板说依个人喜好即可,但听了这番理论,反而没人敢先涂生乳酪了。「那么我们开动喽。」就在此时,传来低沉的声响,是手机的振动声。
「啊,是小千打来的。」伊原拿起手机便站起身,直接走出店门。我因为没有手机,不清楚手机礼仪。像这种在场都是认识的人的状况,有电话进来也得马上离场吗?那还真是麻烦的道具。
伊原很快便回来了。
「小千说现在过来。」
「千反田同学知道这个地点吗?」
「我跟她说沿着镝矢中学前面的路直走,荞麦面店旁边就是了。虽然没讲店名,我想没问题吧。」
荞麦面店门口的布帘很醒目,应该不用担心。
接着我们聊了一会天气。
「听说傍晚会下雨啊。」我只是无意地说了出口,里志和伊原却异门同声地持相反意见。
「那是明天吧?」
「听说是今天半夜十二点左右才会下哦。」
大日向则是没表态,嘻嘻笑着说:
「有人看到的天气预报不是最新的哦。」
这下我也没把握自己看到的天气预报是不是最新的消息。不过我如果看了气象预报,来源应该只有一个。
「我记得我是看今天的晨间新闻报的……」
「我也是看晨间新闻呀。」伊原说。
「我也是哦。」里志说。
二比一。大日向用一副打定主意当旁观者的态度做出了裁决:
「少数服从多数,判定是折木学长记错了。」
我没打算坚持己见,反正到了傍晚他们要是被雨淋湿,自然会泪眼婆娑地反省:「啊啊,原来那时折木奉太郎说的是正确的。」
接着我们四人像是约好了似地先后去了洗手间。最后我回吧台时,发现千反田已经到了。她正坐在吧台座位上。距离刚才那通电话还不到十分钟,动作真快。我以手帕擦手,同时说着:
「噢,你来啦。」
千反田似乎很开心地微笑回我:
「嗯,我刚刚已经在附近了。」
由于大日向坐在吧台边上的座位,千反田只能坐到我旁边。先前是考量圆桌都是四人座才坐过来吧台的,但一旦五人横向坐成一排,总觉得静不太下心来,而且我这时才想到店里没其他客人,我们只要拖别桌的椅子来凑成五张围着圆桌坐不就成了。
「那边还顺利吗?今天是什么要紧事呀?」伊原问。
「是亲戚的喜寿。不过虽说是亲戚,却是我完全不熟的远亲,总之礼貌上得去一趟才行。结果我祝过寿之后,他们的酒宴也开始了,我想说去厨房帮忙只会碍手碍脚,打算要告辞,没想到……」
「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不是什么大事啦。」千反田的笑容中带着困惑,「我想借他们的电话一用,没想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当时附近也没有他们家的人,我只好先接起电话,可是这一接就麻烦了,对方是一位老婆婆,口音很重,讲话又小声,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下我也不知道是该请别人来接还是该请婆婆留话……光是要听懂婆婆的名字就花了好长的时间。要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我还能更早到的。」
「咦?」出声的是大日向。由于她和千反田中间夹了三个人,她往吧台内探出上身问千反田:「学姊你刚才说了借电话吧?也就是说,之前你打那通电话来的时候,人还在亲戚家里喽?那里收不到讯号吗?」
「讯号?呃……」
千反田一脸疑惑,显然是听不懂大日向的意思。我抢在双方开始混乱前插了嘴:
「千反田没有手机。」
「……什么?」
大日向惊讶成那样,我不知怎地觉得有些心虚,仿佛自己说了谎似的。大日向的上身又探得更前方。
「咦?那、那个……怎么办?像是要联络朋友的时候,不是很不方便吗?没办法讲到话耶?」
「那部分呀,」千反田露出温柔的微笑,「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哦。」
我也是没手机一族,但这种时候总会深深感受到社会的压力。看我和千反田谁会先屈服办一支手机了。
「学姊,你说是去祝贺喜寿呀?不愧是千反田学姊,往来都是大人的世界。」
里志以泼冷水的语气说:「还好吧,这种事顶多一年遇到一次呀。」
「向远亲祝寿什么的,我可能一辈子也遇不上一次啊……」待在吧台的最旁边,大日向幽幽地嘀咕着。
话说回来,喜寿是几岁的生日呢?只记得和数字「七」有关,确切年龄我就不清楚了。算了,反正不重要。这时千反田和老板聊了起来。
「这位小姐也来一杯特调如何?还有司康饼哦。」
「真是抱歉,我没办法喝含咖啡因的饮料。但还是很谢谢您邀请我们来,贵店感觉非常好哦。」
对耶,千反田要是喝上含有大量咖啡因的饮料,听说下场会很惨,是完全睡不着的那种体质。
「谢谢你的赞美。噢,对耶,」老板思索了一下,「可能菜单再加一些低咖啡因的饮料会比较好。」
可是千反田算是特例,我想不太适合当参考。
「总之这样的话,今天可能没办法做出你能喝的饮料了。」
「请别在意我,承蒙您邀请,我还迟到,已经对您很不好意思了。」
于是店老板只端了一杯水给千反田,但千反田才喝了一口,一脸讶异地抬起头说:「这个……不是自来水吧?」她又喝了一口,「是井水,而且不是来自这附近的井,而是在更上游的山麓涌泉取得的中硬水(注)。我说对了吗?」
老板不禁露出微笑,非常轻地点了个头。
「像你味觉这么敏锐的人,没办法请你尝尝看本店的特调真是太可惜了。」
我面前也有一杯水,我拿起来再尝一口。
「原来如此,很好入喉呢。」
「啊,你那杯加了柠檬,不过水本身只是自来水。」
注:矿泉水分软水与硬水,所谓「硬度」即水中所溶有钙与镁含量的数值化,数值越小表示矿物质含量较少、水质较软。在日本硬度〇~一〇〇的水被分类为软水,一〇一~一三〇为中硬水、而三〇一以上则被归类为硬水。硬度为影响水的口味的重要关键,软水质地清爽柔嫩,较好入喉;硬水则较感有特色,有时会感觉到一丝苦味与咸味。
这样啊。
千反田一手贴着水杯,转头张望店内。
「要是我也能喝咖啡就好了。希望贵店的生意能尽快上轨道。」
「谢谢你。」
「请问贵店的店名是什么呢?」
理所当然的疑问。
然而大家听了都是一愣。仔细一想,方才无意间提过好几次,却一直没问出答案。我看向里志,里志看向大日向,大日向再次问老板:
「是叫什么啊?」
然而老板却吞吞吐吐的:「店名喔……」
大日向追问:「你该不会还没决定吧?」
「决定是决定了,只不过,」老板一脸苦涩地看着大日向,「友子听了一定会取笑我,还是先别公开吧。」
「是会被我取笑的店名吗?」
老板偏起头:
「我自己是觉得取了个好名字啊,一念就晓得这儿是咖啡店。」
老板的迟疑显然很奇妙。开张在即,照理说不该隐瞒店名,反而要大肆地宣传才是。
而这一丝「奇妙」并没有逃过千反田的眼睛。
「请问……所以贵店外头没有挂出招牌,也是不想让大日向同学看到的关系吗?」
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店外的确没有挂出招牌,有的话我们一定会注意到的。不过就算再怎么不想被表妹取笑,也不至于为此延迟店面工程进度吧。不出所料,老板摇头回道:
「不是的。因为我挑了比较特殊的字体,厂商那边需要长一点的时间制作。」
「字体?所以店名是英文吗?」
「不是,全都是汉字。」
大日向一听,放声大笑。
「汉字!那我很可能会取笑你取的店名了,因为表哥你的汉字sense不是普通的糟啊!」接着她转向我们,一副很乐的模样说:「这个人很夸张哦,把『I love you』直接音译翻成汉字,还用到爱染明王(注1)的『爱』和恶鬼罗刹的『罗』什么的。」
大概是「爱罗武游」(注2)之类的吧。先不论这音译的sense如何,大日向的汉字说明方式相当惊人,伊原也不禁露出不知该笑还是该怎么反应的复杂表情。
「那是什么说明法啊?小向你家里是开寺庙的吗?」
注1:爱染明王是佛教密宗的明王之一,全身赤红、呈暴怒威猛之相貌,除了象征佛法精进,亦象征热情如火、大敬爱如烈日。日本佛教徒一般相信爱染明王可保佑男女的婚姻恋爱和合。
注2:日语发音同「I love you」的外来语念法「アイラブユー」。
一介高一女生口中怎么会说出什么「爱染明王」和「恶鬼罗刹」?大日向似乎说出口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妥,浅褐色的双颊泛红。
「我爸是个庸庸碌碌的上班族啦。人家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说明嘛!不然学姊你会怎么说?」
伊原想也不想便回道:
「爱知县的爱,罗马的罗。」
噢,果然不容小觑,我不由得大感佩服。
另一方面,我也清清楚楚听到老板悄声嘀咕着:「比那个要好一点啦。」
千反田笑咪咪地说:
「还不能公开的店名。呵呵,我很好奇。」
你开心就好。
「汉字啊。」里志一边盘起胳臂说道:「取了汉字店名的咖啡店,常见的像是『咖啡待梦(注)』之类的?等待的待,梦想的梦。」
「啊,我懂我懂!」大日向点着头。
老板也应道:「方向是对的哦。」
类似「待梦」的取名方向就表示是直接音译翻成汉字。但这是我的解释,伊原似乎另有看法。
「常见的话……是斜玉旁的『珈琲馆』吗?」
「斜玉旁?那不是王字旁吗?」我凭着模糊的印象说了出口。
「那是写做王字的偏旁,叫做斜玉旁。」
被学妹纠正了。大家究竟是在哪里学到这种知识的?我不由得看向里志,里志带着一副「我也没听过」的表情摇了摇头。
伊原对于部首的知识或许正确,答案却是错的。
「不是那个方向哦。」老板语带安慰地说:「不过店名是三个字没错。」
「那么——」里志才刚开口,大日向倏地大大伸掌制止他说下去。
「不行!学长,想清楚再说。」
「不不不,猜得愈多命中率愈高哦。」
然而大日向却意外地执拗。
「我朋友说,『猜名字的传统规矩就是最多只能猜三次。』」
是吗?如果是传统规矩就没办法了。里志偏起头说:「我是只听过『限三日之内』啦。」不过看来是规矩,只能请里志放弃了。
「所以了,给提示!给提示!」
面对起着哄的大日向,老板一瞬间露出非常温柔的眼神。虽然单凭这一点就下结论或许太草率,然而我想店老板可能从大日向小时候起便时常陪她玩这种幼稚的小游戏,当然老板不是说什么都不肯把店名告诉大日向,但他很配合地给了提示。
注:「待梦」的日语发音同「time」的外来语发音「タィム」。
「提示啊……我想想。嗯,店名就是本店的招牌。」
「招牌?咦?这不是废话吗?」
「只剩第三次机会了,慢慢想吧,猜中的话我有奖赏给你。」
「真的吗!」大日向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好,我一定猜对给你看。等着。」
接着大日向竖起食指叮咛我们几个:
「就是这么回事了,我一定会猜出来的,所以学长学姊你们通通不准开口哦。」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活泼的一年级学妹其实还很小孩子气。
不过并不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幼稚脾气。但真要说起来,恐怕得承认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她还是能让我的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墙上挂着时钟,上头也有兔子图案。不知不觉短针已指向五点,没想到我们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因为大日向一直在想店名,话一下子变少了。我们都已喝完咖啡,老板也把杯盘收走了。由于我一直相信今天傍晚会下雨,稍早前就开始留意告辞的时间点,加上话题也差不多聊完,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没想到大日向对我这句话的反应很大,她抬起脸看向时钟,一瞬间露出焦急的神色,但旋即恢复平时的笑脸。
「对了!学长学姊,」她开口了,「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件事想问。」
看来她应该是一直有话想问,却因为专注于猜店名而忘了发问。留意到她那一瞬焦急神情的似乎只有我,其他三人可能没察觉大日向硬将话题拉向她想问的事。
「什么事呢?」伊原问道。
但大日向的视线却是朝向千反田,「千反田学姊,你人面很广吧?」
「人面……」千反田不禁低喃。
伊原语气坚定地对千反田说:「小千,放心吧,小向不是那个意思,你的脸很小的。」
「不是的,我知道。我明明知道,还是吓了一跳。」千反田抚着胸口说:「唔,我不觉得称得上人面广,只是我还满常像今天这样,因为家里的一些关系必须去见很多人。」
「那,」大日向顿了一下,很不像她平日直率的作风,接着战战兢兢地问了:「那比方说,你认得一位姓阿川的女生吗?」
「阿川小姐?」千反田微微偏起头,「你是说一年A班的阿川佐知同学吗?」
「啊,对,就是她。」
大日向不知怎地显得有些畏怯,缩回身子。由于中间夹着里志和伊原,我看不到大日向的表情。
「阿川同学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认得就好。」
另一方面,坐在我身旁的千反田明显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只不过她可能也觉得大日向不太对劲,还是没说出:「阿川同学怎么了吗?我很好奇。」而大日向突然沉默了下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嗯,那么各位,」我再次看向大家,探过每一人的神情之后说:「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后来这一摊由老板请客。人家马上要开门做生意,我们却跑来白吃白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可是老板很体贴地不让我们付钱。他的说法是:「因为收银机还没装好,等开店以后,你们下次来玩再收钱吧,这样计算消费税什么的比较不麻烦。」
里志、伊原和大日向已经走到店门口附近,收银台这边只剩我和店老板,还有千反田。
「您这么热情招待,我却没办法喝咖啡,真的很抱歉。」千反田低头致意。
老板一听,对她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我一直以为老板是没什么表情的人,看来并非如此,可能只是因为初次接待客人,即使只是试吃客,还是让他心情一直紧绷着。
「别这么说,咖啡这种东西又不是非喝不可。」
「祝福您的……」千反田说到这,突然接不下去,看样子她是想说出店名,但这依然是个谜,她只好换个说法:「祝福贵店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接着千反田转头看向我,「呃,折木同学,虽然等到店开张就晓得店名了,可是,我……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好奇耶。」
她这么说并不是出于期待我解开方才出现的两道谜团,但也没规定非等到哪个时间点才能揭开谜底。我对于大日向不对劲的言行之谜完全没头绪;但对于店名之谜,我倒是有个推论。
幸运的是,收银机旁就摆着便条纸和原子笔。
「这可以借一下吗?」
「嗯,请。」
「谢谢。我应该不受限于只能猜三次的规矩吧?」我说着往便条纸上写下了字。
千反田探过头来看。
「……咦?」
纸上并列着三个汉字。
第一个是「步」。
接下来是「连」。
最后是「兔」。
这家店的店名必须符合几项条件——
「会被大日向取笑的店名」。
「一念店名就晓得这儿是咖啡店」。
「类似『咖啡待梦』的取名方式」。
「不是『珈琲馆』」。
「共三个字,全是汉字」。
还有最后老板被逼得说出的提示:「店名就是本店的招牌」。
这家店的「招牌」是什么呢?物理性的招牌还没装设好,那么就有两个可能。
一是「招牌女侍」,也就是AYUMI小姐。以三个汉字的确可以拼出她的名字(注1),只不过「AYUMI」无论换成哪三个汉字,都没办法让人一看就晓得这家店是咖啡店。比方我在街角看到一家店名叫「亚由美」,应该会觉得那是一家和身为高中生的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小酒店。
另一个可能是「招牌商品」。这家的招牌商品,不用说当然是咖啡。老板似乎没打算主打轻食,而司康饼或三明治也不可能成为店名,再加上没用到「珈琲」两字,那么?
「您说过店名就是本店的招牌,对吧?而贵店的招牌商品就是特调咖啡——『BULENDO』(注2)了。」
「啊,对耶。」千反田轻呼一声:「老板刚才向我介绍菜单时,也不是用『本店的咖啡』。老板的说法是:『没办法请你尝尝看本店的特调真是太可惜了。』」
我点点头,看样子老板浅意识里对自家店的特调相当有信心,自负非一般的家常综合咖啡(House Blend)可比拟。
那么以汉字来组成「BULENDO」当店名,会是什么字呢?类似「咖啡待梦」的取名方式,就表示一如我一开始的推测——是直接音译翻成汉字。要将「BULENDO」分出三个音节,几乎可确定是分成「BU」、「LEN」、「DO」,毕竟日语中不存在符合「NDO」发音的字。
我第一个确定的就是可念为「DO」的「兔」字(注3)。这家店里,包括咖啡杯、咖啡匙和时钟上都有兔子的装饰图案。而且最关键的是,老板身后的墙上就挂有兔子的浮雕,如此大量的兔子,让我不禁怀疑与店名有关。
接着我猜了「步」字。可念成「DO」又要适合放入店名的汉字并不多,有负面印象的「不」或「侮」当然不列入考虑,「抚」或「怃」则是日文中的少用难字;我也想过会不会是「舞」(注4),但对咖啡店店名而言,这字显得太华丽。这时我又想到了「AYUMI」。
身怀六甲的AYUMI小姐的名字可写成单个汉字,大日向先前对老板说:「你要是在客人面前不小心喊AYUMI『小BU』还得了。」所以若名字是「AYUMI」且小名是「小BU」的话,两个读音都符合的汉字就是「步」了,我不确定AYUMI小姐的汉字名字是单一个「步」字或是后面还有字(注5),无论如何这个汉字符合了「BU」音,易读且给人印象不差。
注1:日语当中有许多发音同为「AYUMI」的女性名字,如:亚优实、爱由美、步悠美、亚由美等等。
注2:日语的特调咖啡为「blend」的外来语「ブランド」,念作「BULENDO」。
注3:日语「兔」的音读为「と」(TO),接在「ソ」(N)后方转浊音念为「ど」(DO)。
注4:「不」、「武」、「抚」、「怃」、「舞」在日语中均可念作「ブ」(BU)。
注5:如步美、步弓、步实、步未、步由美等等。
最后是「LEN」了,这是三个字当中我最没把握的字。
老板因为担心会被大日向取笑而犹豫着没告诉她店名。若仅是因为把代表恋人或妻子的名字「步」字放进店名里,大日向会取笑老板吗?或许会吧,但应该不至于让老板如此害臊,那么让他害臊不已的就是因为中间的「LEN」字了。
吧台墙上的心形浮雕里,有两只兔子。
与「步」心「连」(注1)心的「兔」。若店名取作「步连兔」,老板会害臊着说不出口就情有可原了。
看向便条纸的老板稍微睁大了眼,接着冲着我微微一笑说:
「很不错呢。」
「有奖赏吗?」
然而依然面带微笑的老板摇了摇头:
「很可惜,只差一点点。」
猜错了啊。
我并不讶异,因为本来就没有十足的把握。「步」和「兔」应该错不了,但「连」却直到最后仍不是很肯定。不出所料,老板拿起原子笔,把「连」字画上两杠。
接着在旁边写下了一个字。我一看,心下了然,用这个字的确会很害臊。
镝矢中学附近即将开张的咖啡店店名叫做「步恋兔」(注2),爱恋AYUMI的兔子。原本觉得这位老板给人感觉不太亲切,没想到骨子里其实有着无可救药的浪漫。大日向要是得知店名,肯定会取笑老板的,而且是放肆地、开朗地张口大笑。
不过千反田却一脸纳闷:
「呃,为什么会出现『步』字呢?」
对喔,我们提到「AYUMI」的时候,这家伙还没来,不过不好让里志他们等太久,我简短地说了句:
「回去路上再跟你解释。」
千反田小声回道:「麻烦你了。」
我看了一眼吧台好确定没人忘了东西。吧台上只见杯盘匙子等物,但在告辞前我无意间发现一件事——杂志架里插着的报纸是晚报,我想了想立刻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晚报,咻地抽了出来。天气预报栏上头写着傍晚开始下雨。我招了招手叫来里志,得意地说:「看吧,这里也写说傍晚会下雨。」
「你还在在意那档事啊?我都不知道原来奉太郎这么放不下。」
也不是这么说,但站在店门口的伊原回过头来:
注1:日语中「连」可念作「レン」(LEN)。
注2:日语中「恋」也可念作「レン」(LEN)。
「何必看什么预报?天气这种东西自然会知道啊。喏,你自己看!」
点点雨滴正打在玻璃门上。
明知道会下雨,却没能赶在下雨前回到家,要说傻还真傻。不过往好处想,这下摺叠伞总算没有白背出来了。
3现在位置:11.5km处。剩余距离:8.5km
仔细回想着那天的事,确实有一点怎么想都很奇怪——有个东西在我们进店与离店时是不一样的,我不觉得那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动了手脚,就和我不得不处理庆生会上那个招财猫是一样的状况。
愈是回想,我内心的推论愈是肯定。不过依旧是模糊的臆测,我还得取得更多的证言。
越过丘顶,前方出现一群小村落。那里是阵出,千反田的家就在那儿。
我已经算不清自己和千反田之间距离的概算了,因为我一会步行一会跑步,前进速度完全乱成一团。
不过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能和千反田讲上话的时机点,会是在下完这段坡、进入阵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