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要跟着他们吗。”
日下部稜子之所以会这么说,实际上既不是出于责任感也不是因为好奇心。
课程结束。放学后。
走出学校,站在通往市区的公交车站时……她在混杂的学生中间看到了空目和菖蒲的身影,这完全是个偶然。
但是——
“……好主意。”
武巳会这样回答,却正如稜子所料,是必然。
责任感、好奇心——如果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那是假的。但稜子会提出尾随二人,实际上却主要是因为“武巳会喜欢这样”。
亚纪似乎要调查什么,去了图书馆。俊也则因为要帮家里干活,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里早早回家了。至于空目,一般只要没人邀他就会立刻去到随便什么地方。
所以便成了这样。
稜子很满意自己的计划,并且满腔热情。
*
羽间市约有五万人口,是勉强可以算市的小都市。
海边有羽间港。从这座小港口到内陆,地势缓缓增高,建在其上的整座城市由平缓的坡道构成。
市中的建筑陈旧,且带有西洋风格。按照当地规定,那条铺着砂岩瓷砖的西洋建筑大道受到保护,它从羽间港通到位于城市最深处的圣创学院大学,其间展现出一道时代感错乱的景观。
羽间市的发祥,与普通城市的情形略有不同。
原本只是渔村的羽间,在明治初期开始拥有城市机能,据说最初这里被设计成专供来日外国人居住的别墅之地。这里的建筑群全面地反映出了当时那种奇怪的西洋情趣,虽然从各方面来讲都几乎没有达成当初的目的,但以此为基础发展起来的羽间却从当时起——并且一直到现在——成长为最脱离日本风格的城市。
石阶、砂岩瓷砖的墙壁、壮丽的山形屋顶……幸运地从地震与战争的双重劫难中残存下来的城市建筑,受到地方法规保护,那些会破坏景观的建筑物的建设被大大限制,整座城市,特别是中心一带极具统一感,犹如观光景点一般。
市街虽算不上文化遗产,但却有着相当古老的建筑物并排而立,为了保护它们,公路和铁路意外地少。这座城市的主要交通工具是巴士。
羽间市还有作为学艺都市的机能。
但由其开发目的便可知,在羽间没有重要产业。而因为历史、地理位置欠佳,特别是没有卖点这一致命弱点,观光收入实际上也几乎不能指望。
以振兴旅游业为目的,这里曾自称为新神户、新长崎,不过如今这一切只换来一场空,而要打造渔业的事也成了老黄历。羽间港的设备主要是用来停泊连络船的,而现在则基本上被当做钓鱼场所来使用了。
想要保留住作为城市唯一财富的房屋建筑。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卖点。
结果市里选择振兴教育。他们计划利用优良的环境吸引大的学校,聚集许多学生,以此来振兴城市机能。
就这样羽间市来到现在。
市政府的选择大致上是成功了。作为大型综合大学的圣创学院大学座落于高地,以邻近的附属高校、中学为中心推动了城市经济。拜此所赐这里作为卫星城市开始受人瞩目。
石板铺就的人行道。
举目望去都是学生。
学艺都市,羽间就是这样一座城市。
*
在混杂着许多学生的人潮中,稜子和武巳追踪着那两个人。
乘坐装满学生的巴士,经过了三十分钟。
空目和菖蒲在羽间站前下了车,离开中央大街向商店街走去。
羽间的站前商店街还很新,那里的风景看上去好像是意大利的某个街道。这也是拜市里的美化政策所赐。同时也证明政府还没有放弃旅游业。
商业大街虽然平静,但却有着恰如其分的热闹。
空目和菖蒲快步离开那里。
最初还以为他们是要去购物。但似乎没有这种可能。
“……诶?哪去了?”
“武巳君,那边。”
“诶?啊、真的呢。”
武巳立刻看丢了那两个人。
“……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啊、你看,左顾右盼的话又会看丢了。”
“诶?啊、糟糕。”
“振作点啊。”
一边这样说着稜子笑了起来,实际上她完全没有要责备武巳的意思。
因为那两个人,即使对稜子来说也相当不好盯。无论多么注意,他们都会不可思议地混入人群,仿佛突然钻进某种阴影中一样,从视野里消失。
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不在了,每当这时稜子就会四下寻找二人的身影。
稜子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跟丢空目,实际上是因为女性对于服装的注意,仅此而已。
空目和菖蒲都穿着非常有特点的衣服。
但是即便如此,两人如果突然钻进死角,就会像转移一般,向着其他场所消失而去。
暂且不说原本存在感就很淡薄的菖蒲,如今就连空目的存在感也变得极其稀薄。就好像是菖蒲稀释了他的存在一样。
“啊,又看丢了。”
“不对武巳君,在那里。”
“……太厉害啦,完全不会看丢啊。难不成这就是嫉妒的力量?”
“…………才没那回事。”
……是的。
没有那回事。
真的没有那回事。因为稜子喜欢的是武巳。
没有理由。喜欢上谁不需要理由,稜子想。她觉得大家所说的“喜欢上谁的理由”“喜欢的理由”或许都是后添的。
觉察到时已经喜欢上了。
对于稜子来说这便是全部。之后附加的理由只会让这份感情变得暗淡。如果必须加强,那就到时候再加好了。
当然武巳没有觉察到稜子的心情。
稜子也还没有表白。
在觉察到那份心情时,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好朋友,如今每当有事时就会在一起,她对现在的关系感到满足。老实说她很怕告白后会毁掉这种关系。
恋爱未必需要戏剧性的因素,最近稜子这样想。戏剧性的事或许也是幸福的一种,但那对于平缓的幸福来说是如双刃剑般的猛药。
稜子想。现在需要的是,慢慢巩固基础。如果最后能成为恋人就好了。希望两人能亲密到就算喝了猛药,感情也绝不会破裂…………
如果戏剧性的开端是恋爱所必需的话,那么稜子喜欢的大概就不是武巳而是空目了,她曾这样想。空目的“魔法”对于稜子来说就是如此富有戏剧性。但实际上,稜子尽管尊敬空目,但却完全没有对他怀抱恋爱的感情。
空目不是那种对象,他是别的、更为特殊的存在。
空目这个人,尽管就在那里可是旁人却抓不到他。
比如说。
空目有灵感。这是大家都认可的事实。
那时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某天稜子来上学,刚一进教室,之前一直在看书甚至没有打招呼的空目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有股线香的味道,日下部。你做法事了吗?”
他突然这样问。
当然没做什么法事。但是她却想到一件事,不禁汗毛倒竖。
那天稜子在上学途中,看到车道旁推着花束。
似乎是车祸。从摆放在那里的开盖饮料和玩具、糖果来看,压死的是个小孩。
真可怜啊……稜子这样想着走了过去。
完全化成灰的一束线香是那么悲哀、可怜。
这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回想起来。
当然,已经烧完的线香不会将味道转移到稜子身上。
“…………魔王大人……难道,你看到什么了……?”
稜子铁青着脸问道,空目看着她,道:
“……不,你只是把意识的残渣拽来了。别在意。没事。”
说完,他立即失去了兴趣转回头去看书。
“魔王大人……我放心不下…………?”
“没问题的。那是被同情心之类所吸引来的残渣。马上就能消失。”
空目没再搭理她。实际上,之后也确实没发生什么。
这要是别人的话,肯定是笑过就算了的戏言。视情况不同或许还会被人称作骗子。但是,如果是空目说了那种话则会被允许。空目身上就是有着那种气氛。
该怎么说呢,空目带有幻想性。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不过当稜子把这一感想跟大家说时却遭到了人们的大势嘲笑。
稜子非常不满。
“……抱歉,稜子。又看丢了。”
武巳的声音让稜子猛然回过神来。
然后她发现自己不由得陷入沉思。
“诶?啊!哇!糟了!”
稜子慌忙环顾四周,寻找那二人的身影。
2
稜子来到一处非常寂静的场所。
空目拐入一条有一条小巷,现在周围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来到这里的话大概连地方法规也管不了了吧。路宽只容得下一台轿车。极其普通的民宅和公寓,围着灰色的围墙,栉比鳞次。
跟踪比想象的难。虽然不知道要离多远才不会被对方发现,可一旦拉开了能够安心的距离后,他们就会跟丢那两个人。话说回来,如果离太近了似乎就会被发现,那样也很可怕。
心里紧张得发悚。心跳声大得好似擂鼓。或许连旁边的武巳都能听到。
黄昏也快要过去了。
日落后,蓝色的薄暮支配了周围。
街灯开始稀稀落落地点亮,原本就相同的建筑物不断延续,这片住宅区看起来更加单调了。
连稜子也开始不安起来。要是没有武巳,她早就放弃跟踪了。
“这里,是哪里。他们回家了吧?”
“谁知道呢……是不是去了近藤家呢。”
因为和自己同姓,武巳说着感到很不自在。
“比起这个,我觉得我们正被人一点点引诱…………”
同感。
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延续着相同的景象,这也令人感到讨厌。那被狐狸迷惑,在同样的地方来回打转的旅人,想必也是这种感觉吧。如此说来,好像还听过有鬼火这种东西。跟着它走,人会被带往各处最终被诱至无底沼泽。空目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
稜子浑身一震,从脑中赶走了这些想法。这样下去只会让恐怖的想象不断袭来。
因为没有站在街灯照明下,稜子一边注意着一边集中精力寻找空目的踪迹。
“…………诶?又找不着了。”
武巳歪着头。
稜子也一样。又跟丢了那两个人。
这里没有人群也没有遮蔽物。尽管如此,他们却好像突然混进了街灯照明外的阴影中一样,失去了踪影。空目一身漆黑,更容易混入黑暗。
周围只有蓝色的黑暗。
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下去他们会被抛弃在这里,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她不曾想过要去附近的住家问路。某种强制性的不安——之前一直沉淀于心中某处——突然急速遍布全身,煽动起恐怖的情绪。
她慌忙盯住周围。
那里没有一个人影。
只有街灯的照明,稀稀落落地,前前后后地不断延续。黑暗中只有它们清晰地浮现出来,看上去似乎正向着遥远的彼方无尽延伸。
民宅的灯光被围墙挡住,照不到二人这里。那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一样,只是将无机质的灯光漫无目的地投向虚空。
孤独感。
不安。
稜子不由得抓住武巳的上衣。但是就连这样做感觉也十分空虚,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
……突然,这时。
“那、那边!”
稜子感觉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伸手指了过去。
黑暗中能够看到菖蒲正拐入数个街区外的小巷。可能是已经拐过去了,可能是因为非常昏暗,在那里没有看到空目的身影。
黄昏时刻。在深深浅浅的蓝色黑暗中,已经很难分辨出颜色了。而在其中所见的少女同汪洋般渺茫,犹如幽灵般,飘一样地消失进了小巷中。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追了上去。
因为这是唯一的依靠,他们毫无道理地如此认定。
稜子和武巳跑过去,拐进了那条狭窄的小巷。菖蒲的身影在更为狭窄的小巷那边,消失在了拐角处。两人追上去,进入了那条更为狭窄的小巷。而菖蒲又拐进了对面的一角。两人紧紧追赶,向着更加更加昏暗的小巷…………
“!”
突然出现一道光亮,令他们眼花缭乱。
大概是到了主干道吧。不,或许是走错路了也说不定。
老旧的街灯发出昏暗的粉色光芒,两人站在街灯下。黑暗中,左右两边都能看到等间距的、稀稀落落的街灯照明。
稀稀落落。
光点排成一列直到很远,远到看不见。
稀稀落落,稀稀落落。
那是永远延续着的,光与暗的无限回廊。
黑暗。
寂静。
只有电灯发出了啪——……的微弱声音。
沉默。
寂静。
…………
………………
突然她注意到。
稜子注意到一个人影。
她一看,在远远的一点光源下,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稜子不由得小声叫道:
“魔王大人……”
是空目那瘦长的身躯。
空目转过身,走了。
向着远方,向着远方。
从光源,走向黑暗。
他那渐渐离去的身影,不知怎么,似乎马上就会消失似的,看起来非常稀薄。
似乎马上就会溶化、消失。
心里一阵不安。
“……魔王大人!”
她想喊,嗓子却哑了发不出声。喉咙感到异常干渴,嗓子眼儿粘到了一起发不出声。她一看,武巳也在咽吐沫,不停喘息。
这时,空目被黑暗吞没,消失了。
“魔王大人!”
看到他那副样子稜子感到非常不安,她想跑过去,正当迈出第一步时。
她的心突然跳起来,稜子停下脚步。
她蓦然发现少女正站在眼前。
黑暗在笑。
————嘻嘻嘻嘻嘻嘻
是菖蒲。
菖蒲正站在眼前。
在稜子所站的街灯照明外,稍远一点的黑暗中。菖蒲在那个位置,稍稍低着头。受到头上灯光的照射,她的大半边脸都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影。但是她的嘴却清楚地摆出了一个微笑的形状。她张着嘴,正空洞地笑着。
————嘻嘻嘻嘻嘻嘻
菖蒲微微张开嘴,从空虚的黑暗深处,笑声流淌出来。她笑得十分机械。那是没有感情的、人偶的笑。
————嘻嘻嘻嘻嘻嘻
“…………谁……”
稜子不由得这样问道。她怎么也不觉得眼前的少女就是她所认识的菖蒲。
没有回答。
“…………”
气氛紧张。
感觉非常不自然。至今为止正常呼吸的空气,现在却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地球上的空气一样。
大气中渗透着冰冷的恐惧,构成了异样的夜晚氛围。汗毛倒竖,过于敏感地察觉出这种氛围,令恐惧加倍。
已经连汗都不出了。
背脊僵直到疼痛,身体动弹不得。
下巴颏在咯咯打颤。
这里已经不是稜子所知道的世界了。
这里是异界。如果从光亮处踏出一步,异界的黑暗就会在瞬间覆盖住二人,无情地压碎他们的灵魂。
恐怖之夜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便已开始。
以昏暗为背景,菖蒲站在那里。
面对这名被从黑暗中被照亮的少女,二人甚至无法转身。
“你……是什么东西…………?”
武巳勉强挤出声音,说道。
————已经……太迟了…………
突然,黑暗说话了。
————已经……没救了…………
细小的声音。
虽然漂亮,但那份美丽却只煽动起恐惧,感觉冷飕飕的。
————已经……回不去了…………
那的确是菖蒲的声音。但是它在黑暗中回荡,同时又溶入黑暗,让人怎么也无法断言那就是眼前少女所发出的声音。声音并非来自某处,听上去,它好像是从黑暗中渗出来的。
“…………回不去了?”
稜子突然回想起来。
“……那个…………”
最初以为是指自己。
“……那个,难道是…………”
声音颤抖了。
稜子一瞬间忘了,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回不去的,是魔王大人……?”
黑暗,静静地,发出阴暗的笑声。
————去吧,
去吧,
向着“另一侧”,去吧,
向着虚无之国,
向着隐世之村,
此为永久,
此为常暗,
月亮与不落之日一同逡巡于赤色天空,
无尽的黄昏一味地隐藏住人的模样。
去吧,
去吧,
向着“另一侧”,去吧————
“————别唱了!”
那如咒语般的微弱声音让武巳忍不住叫了起来。
嘻嘻嘻嘻,黑暗在嘲笑他。
……有股气息。
在周围的整个黑暗中,无数气息蠢蠢欲动。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气息逐渐接近。“它们”从左右包围了二人。
“它们”只接近到光与暗的边界。被黑暗埋没,那样子只能看做是人影。一群看不清的东西紧紧地包围住稜子他们。
那是人的气息。
但却不可能是人。
“它们”匍匐着、痛苦地打滚、缠绕在一起,同时反反复复变形成让人作呕的样子。有的被碾碎成小孩那么大,还有的被抻到比围墙还高。拖拖拉拉。尽情地展现出一道异常的景致。
“它们”是由肉组成的。
异形的肉块。
“咿……!”
稜子想喊,但却咽下了这悲鸣。
突然,什么人用可怕的力量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反射性地看向自己的手。然后马上后悔起来。
那是只苍白的手。
如死人般苍白的手,从黑暗中咻地伸了出来。
手的主人在黑暗中。黑暗中只露出一点阴影。它有孩子那么大。正呼哧呼哧地搏动着。
这一次稜子发出尖叫。
武巳神色恐惧地挥开了那只手,手像从光亮中逃跑的蛇一样“咻”地退回到黑暗中。
————回去吧,
回去吧,
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非人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无人心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丧失人格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实际上失去心灵者,回到非人者的故乡————
“住口!住口!”
武巳叫道。那喊声听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
他在发抖。从稜子紧握的上衣,传来了武巳的颤抖。或者说,正在发抖的其实是稜子?
恐惧使五感变得过分敏感。
膨胀的身体感觉充溢体内,已经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只是,这里好冷。
————我不会还给你们的。
那个人是我的。
那个人的心在“另一侧”。
那个人的心不在“那边”。
我不还。
我不会把他还给你们。
你们,手上无光无暗。
你们没有灯火,也没有猫眼————
嘎嗒嘎嗒。
牙齿碰撞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吵死了!不要说那种意义不明的话!”
武巳一边发抖一边喊道。畏怯、愤怒、恐惧、困惑。
黑暗只是窃窃私语。
————已经太迟了。我……
菖蒲,呼地抬起头————
呼地,
街灯的光亮消失了。
黑暗。
之后的事,她就都不记得了。
3
“……于是啊,不管我怎么跑,不管到了哪里全都是一样的景象。相样的房屋、相样的围墙、相样的街灯一路延续。也不怎么吓人嘛。啊啊,可恶,即使说出来也一点不吓人…………”
武巳拼命在向亚纪和俊也进行演说。
午休。文艺部活动室。
稜子他们照例聚集在此。
然而今天,所进行的却是件史无前例的事。
武巳的恐怖体验报告。
老实说他讲得不得要领。尽管干劲十足,却是空谈。不过听他讲话的两人表情倒是意外地认真。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结果空目就这样消失了。
*
空目站在黑暗之中,
空目的身影溶入黑暗,
轮廓渐渐扭曲,
咕哧,手腕如粘土般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左右肩膀一高一低,
半边脸消溶崩坏,
脚、腹部、后背正一边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一边变成污泥和触手的混合物,
脑袋扭曲成细长状,
头部上下颠倒,
身体被拉长扭曲,
“这就是,与我步入的人之末路。”
在菖蒲的笑声中,人的身体不断变化,甚至到了亵渎的地步————
稜子睁开眼。
那之后,过了一夜。
后面的事,稜子全都不记得。当回过神时,已是早晨。
稜子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她有好好地穿着睡衣,好好地设置闹钟,甚至也好好地做了当天的课程准备。所以一开始,稜子以为这全是梦。
稜子住在宿舍里。
虽说如此,这所学校里有一半以上的学生住宿所以也不是特别少见。
不如说从家里来上学的人才少见呢。实际上即便在文艺部,从家里来上学的人也只有空目和俊也两人。亚纪更为少见地在市里租一间公寓独自生活。大家都传她父母可能是资产家。
……无论如何稜子在自己的房间中醒来,而后立刻怀疑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梦。
然后她模糊地思考,朦胧的意识甚至没来得及确定“那就是一场梦”。
“早上好。”
“……早上好。”
喃喃地回答了室友贯田希的问候。
好可怕的梦啊。
当时稜子便是这样认为的。明明睡在被褥里,身体却冷冰冰的,这大概也是因为那梦的缘故吧。
“……希,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稜子说。此时,希正一如往常地拼命梳理着那头卷得厉害的头发。
“很黑,很冷,非常可怕。”
“……啊真是的,为什么你这孩子一大早就在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呢。”
希笑着回过头来。
“好了,快点洗脸换衣服吧。”
“……嗨。”
以缓慢的动作从床上爬下来。
不知为何浑身作痛。
“呜,好难受…………是梦的缘故吗?”
“你没事吧?”
希挑选衣服,并慢吞吞地换上。她隔着镜子这样问道。
“嗯,我没事。”
“那就好。”
希爽快地说道,然后又开始梳头。
“……就这些了?”
“嗯。”
然后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另一件事。
“……如此说来,稜子。你昨天去哪了?”
“诶?什么?”
“都过了门限时间你还没回来,我很担心哟?可是当我在吃晚饭时回来一看,你却在那睡得正香。当时我真想把你掐死。”
“诶?是吗?”
“喂,你振作点。失忆什么的可一点都不好笑。”
“……啊、嗯、是呢。对不起了。”
“你干什么去了?”
“诶、那个…………抱歉,我只是回来晚了。”
“嗯?”
希怀疑地哼了一声。
“算了,你可别让人太为你操心咯?”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要是出什么事可是我的责任啊。”
“…………啊,是。”
那时,疑问就这样结束了。
稜子似乎能想起来却没有去想,因为稍微睡过头了,她必须赶紧做准备。
稜子是低血压,早晨很虚弱。她根本没有余裕思考。但是她不否认是拒绝回想,这或许是某种心理作用。
总之,都一样。
因为刚一到学校,武巳就来找她,他的话让稜子想起了一切。
“…………太好了,稜子你没事吧。话说回来没看到空目呢?”
*
空目直到午休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
稜子和武巳稍微聊了一会儿。他们立刻得出结论,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
他们对亚纪和俊也说明了昨天的事。
“……然后,我就拼命在那条漆黑的道路上奔跑。就像梦中出现的那样没有尽头的道路,跑在上面,我心里也像在做梦一样感到异常焦躁。我一直拉着稜子的手,而被拉着的稜子好像也有点迷迷糊糊的,无意识地跟着我跑,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情不自禁地,只感到害怕。”
稜子不记得街灯消失后的事,但武巳却记得一点。
那之后,武巳似乎一个劲地在那条没有照明的路上来回跑。稜子虽然不记得,但她精神恍惚时,武巳一直拉着她的手。
没有记忆让稜子稍微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呢?稜子感到不可思议,而武巳也是一样。
“……那之后就完全没印象了。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武巳用食指戳着自己的脑袋。
和稜子一样,他似乎也是在门限时间过后,睡在房间里的。
最好别有人把他俩晚归的事联系到一起。稜子这样想着,兀自红起脸来。
“…………本来我会说‘是做梦啦,白痴’然后不管你们的。”
亚纪皱起眉头。
“但是阿恭真的消失了…………”
她这样说着,叹了口气。
“……电话呢?”
俊也问武巳。
“当然,一早就打了。但是手机不在服务区范围内,要么就是关机了。至于家里的电话……那个……你看,因为那样……”
“啊,我知道了。”
俊也这样回答了一脸为难的武巳,然后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空目的父母离异,家里只有他和父亲。双亲是在他小学时离的婚,似乎从那时起空目就一直和父亲两人一起住。
他和父亲相处得也不好。甚至可说非常糟糕。他们互不干涉。等到空目大学毕业就会断绝关系。本人也说他们就是这么定的。
“……我刚一说有事,对方就破口大骂。‘那家伙上哪鬼混我哪知道!’”
“诶……武巳,你还挺幸运呢。那位父亲通常都不在家。因为他住在女子公寓里。”
“哦,真的?”
“……呜哇——”
稜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样一听就能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家庭环境。
稜子家只有她和姐姐俩,父母都工作,尽管有些辛苦还是让二人去念书。这所圣学大附属高中费用很高,但是两人从没露出嫌恶的样子。稜子想,自己是被爱着的。虽然偶尔也会吵架,但大致上关系还算不错。
“——就是那样。没问题。父母和子女如果没有法律这层关系就只是陌生人而已。我就是个以法律为盾牌合法地从父亲那里抢钱的寄生虫罢了。”
谈及这个话题时,空目淡淡地如此说道。
“……这样不是很过分吗?”
当时稜子不由得这样问,但空目只是回答说:
“这是排除感情的合理性思考。以这层意义来说我支持他的想法。”
自己很幸福吧?稜子突然想。
“……那位父亲既然这么说,也就表示阿恭不在家。如此一来阿恭失踪的事,就有六层把握了。”
亚纪说。
“之后还有‘住在女友家’的可能,但如果相信你们说的,那就跟《牡丹灯笼》(注:日本民间的著名鬼怪传说)一样了,十分危险。不过也可能是你们俩陷入了集体歇斯底里状态,出现了同样的幻觉也说不定。”
“是真的啊。请相信我。”
武巳发出了近似于恳求的声音。
“……真的哟?亚纪酱。”
稜子也赞同道。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说完全无法提升说服力。
“……我相信。”
突然,俊也说道。
“……诶?”
“我从以前就觉得早晚要发生这种事。即使现在发生了,我也一点不奇怪。”
大家都各自带着疑惑的表情,沉默下来。
俊也的说法就是这么严肃而笃定。此外,话中的内容也无法让人置若罔闻。
——他觉得早晚会发生?稜子完全无法揣摩俊也的发言。
俊也没做说明,只是这样道:
“我是空目的朋友。所以我会设法去做点什么。因为这多半很危险,大家最好不要与此事扯上关系。就交给我吧。”
俊也这样说道,眼神十分认真,似乎已有所觉悟。仅此这般,就让稜子等无言以对。
“……别瞎说。”
亚纪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可没有怀疑他俩。我只是说既然有可能是搞错了,就先不要大吵大闹。因为危险所以不要扯上关系?白痴。你以为只有你有权做‘阿恭的朋友’吗?真是大错特错了。”
亚纪从正面凝视俊也,冷淡而又极具攻击性地说个不停。她似乎非常讨厌俊也的辩解。曾一瞬间被俊也的气势压倒的稜子也因此稍微取回了些判断力。
“我也是魔王大人的朋友啊?村神君。”
“是啊村神。就算你现在说‘不要牵扯进去’,我们也已经扯上关系了。”
稜子和武巳也提出反驳。
“…………抱歉。”
俊也轻易地做出了让步。
“那么驳回刚才的诉讼。首先我要求公开情报。”
椅子发出叽的一声,亚纪靠着椅背重新坐好。
4
“……那么就假设阿恭被幽灵俯身,因此而消失。这点没问题吧?证人村神。”
“……啊,我想这点不会错。”
“此外,你曾预想过阿恭早晚要发生这种事,其根据何在?”
“你知道空目有灵感吧?空目小时候曾遭遇过幽灵。那是在小学一年级时。空目的灵感也是从那时开始出现的。”
“…………”
“空目从那时,便对‘死亡’有很强的共鸣。他的想法从不指向现实。他对自己的性命也满不在乎。对灵异的强烈兴趣,也只是他心中对死亡的向往的延长。”
对于亚纪的提问,俊也这样回答。
其中的内容相当异常,但既然说的是空目,不知为何稜子便感到能够认同。大概,身旁那一脸认真沉默不语的武巳也是这样想的吧。
稜子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倾听着空目那令人惊讶的过去和志向。
俊也继续道:
“他想死。更确切地说,他想再一次遇到幽灵。他希望遇到幽灵,并被带入死亡的世界。”
“……那不就是自杀吗?”
“潜在性的自杀。空目并没有意识到。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无比强烈地向往着‘死亡’。”
“………………”
“在小时候。我就发誓。决不会让空目被杀。”
他的眼光十分认真。
稜子已经无话可说了。
亚纪再度提问:
“……阿恭遇到的是幽灵,这点没有错吧?”
“啊,多半是。”
“你说谎。”
她突然断言道。
“诶?什么?亚纪酱。”
“…………这是什么意思?”
“阿恭遭遇的是‘神隐’。对吧?”
“!……你……”
俊也动摇了。
亚纪用鼻子哼笑道:
“那么,村神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想告诉我们正确情报,他觉得只有自己最了解阿恭,这便是错误的开始…………那么来看看这个吧。”
亚纪取出两张复印件。书本的左右两页被印成一张,分别以亚纪的笔迹写着似乎是作者与书名的文字。
很久以前,某郡的一个村子里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在村里很多孩子做游戏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在玩捉迷藏的男孩子不见了。
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出动了全村寻遍了山川河流还是未能找到。
一起玩耍的孩子们说,看到那个男孩子和一个没见过的孩子一起跑到别处玩去了。
而住在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有那样一个孩子。
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最终那个男孩子也没能回来。
于是村里就有了那个没见过的孩子是鬼神作祟的传说。
——某县民俗保存会(某县的传说)
*
这是从因工作而结识的T那听来的故事。
学生时代,T和三个朋友一起和四个女孩子联谊。
在唱了卡拉ok,还喝了点酒后,就像当初计划那样一对对地解散了。这以后应该各自去尽兴的。
但是从第二天起,那时一起的M却失踪了。
好像自那晚起就一直没回家。
打他手机总是在服务区外,联系不到。几天后家人只好提出了搜索申请。
最后见到M时,他和一个长发女子在一起,而询问当时联谊的女孩子,却回答说“不认识那人”。她们还以为那女子是T他们带来的。
长发女子是谁,最终成为了不解之谜。
而M时至今日仍行踪不明。
——大迫英一郎《现代都市传说调查》
*
“……这是…………?”
武巳大略看过一遍后,问道。
“不觉得很像吗?”
“……和这次的事件吗?嗯,或许确实有点像,但不是完全相符。这种程度的话,要怎么说都行。”
“是呢。”
亚纪说。
“但这是阿恭的书。两页都有付笺。我借的时候,只把有趣的部分复制了下来。”
“但是只有这些……”
“当然了,不止这些。我就直说吧,我还借了本《神隐考》。作者也是大迫荣一郎。上面有反复阅读的痕迹。”
亚纪盯着俊也的脸。
“……然后,我就问:‘你对神隐有兴趣?’于是阿恭这样答道:‘过去,我曾遇到过’。他似乎想要再遇一次,现在也在寻找着。”
“……你真坏。”
“抱歉。还有更坏的呢。实际上我是刚才才确信的。你要是不说‘我觉得早晚要发生那种事’,我还注意不到这种可能性呢,总之我以前一直把它当做是阿恭的玩笑。”
“…………”
“那么,这回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知道了。抱歉,我可能小看大家了。”
这回,俊也似乎下定决心,说道。
稜子和武巳对看了一眼。
面对这样不得了的你来我往,他们就只有发呆的份。会被小看可能也很正常。
稜子和武巳,已经变成了旁观者。
但是亚纪看着稜子他们,说道:
“……喂,你们也别愣着。因为看到了‘她’真面目,并能为此作证的只有你们啊。”
“啊、啊、是吗……对呀。”
武巳稍微打起精神来。真是单纯的反应。
见此,稜子吃吃地笑了。
“那么……至少,以你们所见‘她’很危险咯?”
“嗯,我觉得是这样”。
稜子断言。
菖蒲说,“那个人不会回来了”。好像诗一样。好像咒语一样。
“诗、吗……感觉很讨厌呢。似乎有谁说过,咒语诗歌都是同出一个根源的。”
“啊,是魔王大人说的。”
“她带走了阿恭,这点可以肯定吗?”
“感觉完全就是《牡丹灯笼》。我敢肯定。”
虽然不太清楚《牡丹灯笼》到底是什么,但稜子还肯定了这一说法。但是,能作证的就只有她而已。
因为稜子几乎能想起诗的全部内容,而武巳则不太记得。他只有一点印象,对方似乎说了什么非常可怕、意义不明的话。
大概是关注的重点不同吧。与此相对,稜子完全不记得街灯消失后的事。
“……带走了,吗……果然,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他夺回来。折磨死、掠走、或者就如字面上的意思。这有可能是幽灵干的,也可能是神隐,或红披风怪人(注:昭和初期流传的都市传说,身披红色披风,诱拐孩童并加以杀害)。”
“不,也有‘凉南希(Leannan-Sidhe)’那样的例子。”
“凉南希?”
“妖精的恋人。被她看上的男人会得到灵感,作为艺术家获得极大成就,但相应地那个人会被吸走生气早早死掉————空目好像曾说过。”
“呜哇,太合了。”
稜子虽然皱着眉,但这话却让她感到很唯美,于是不由得涌起一阵笑意。这太适合空目了。虽然不够谨慎,但她现在多半已经笑出来了。
“……不,不是那个。大概是‘神隐’不会错。”
一直认真倾听的俊也开口道。
亚纪思考片刻,反问:
“……根据是?”
“他不是精神脆弱的人,不会被什么俯身。应该看做是他主动跟‘她’走的。”
“……这还真是笔高价买卖呢。”
亚纪怀疑地说道。
“就算阿恭被称为魔王陛下,但他终究也是人类啊。相对地对方则被判定是真正的怪物。不管怎么说都觉得是对方不好吧?”
嗯嗯,稜子也表示同意。但俊也却断言说:
“有先例。”
这句话让亚纪沉默下来。
“他岂止是遇到过‘神隐’。那一次甚至差点被抓走。当时还有一个人被抓去,都过十年了,那家伙到现在还没回来。回来的只有空目。并且变得半死不活的了。”
“…………”
“从那时起,空目便开始向往死亡。他毫无疑问是以自己的意志将那怪物带到身边的。所以说他没理由拘泥‘神隐’以外的东西。空目大概是在了解了‘她’的真实身份后,才称其为女友的。如此一来也能说明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女友之类的话…………
他大概是要用‘她’来前往‘另一侧’吧。明知道这是自杀行为,还是将她带在身边。那对空目来说,是好不容易发现的通往宝贵的‘另一侧’的线索。所以……”
一边说着,俊也突然露出不悦的表情。
“……怎么了?”
“嗯?啊……稍微想到了件讨厌的事。木户野关于‘神隐’的知识原本也是从空目的书中获得的,武巳所说的‘凉南希’也是空目讲的。以这些知识就算我们合力也敌不过空目。所以如果要是空目自己想去‘另一侧’…………对我们来说,或许就真的没办法了。”
“呜……”
“……村神。”
亚纪责备地说道:
“那种事情我也知道。但还是要做的吧?不要考虑无谓的事。不要陷入悲观主义。特别是不能说出口…………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好。那么我问你,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虽然不确定,但有一个。”
“嗯,那么首先我们就分头去找解决办法吧。这样如果发现了有效的办法就立即联络其他成员,开始行动。并且,考虑到安全和搜集情报的效率,必须两人一起行动。特别是村神,严禁擅自行动。而且你也没有手机。都懂了吗?好,传达完毕!”
亚纪麻利地下达了指示,以此来打断那个话题。她明显是不想让俊也把话说明。
稜子只感到羡慕。自己可做不到那样。
“……但是稍微有些意外呢。”
武巳说。
“木户野,该怎么说呢……我以为你会说出更加冷酷的话。‘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要对自己的事情负责’,我以为你不会去救空目呢。嗯,稍微对你有了新的认识。”
“……你这话说得很失礼耶。”
亚纪苦笑道。
“不管怎样,见死不救是会睡不安稳的。”
亚纪干脆地说道。
呜,武巳不由得反问:
“…………真有那么危险吗?”
“当然了。如果能满不在乎地回来就不叫神隐了。在关于神隐的传说中虽然有许多当事人都平安归来了,但那都是作为特例而流传的。一般来说根本没有希望。如果对象不是阿恭,我现在早就放弃了……即便到了近代,旧报纸上也登过疑似神隐的失踪事件。”
“诶……是明治还是大正了?”
“对,最近的是在昭和初期。人忽然间消失了。”
“……”
武巳突然露出一脸神妙。
“那么……这些人最后怎么了?”
“就我所知,全灭。”
“啊。”
“好一点的发现了怪尸,但基本上都是就此失踪…………嘛这些知识也都是我从阿恭的那些书里现学现卖的。那家伙,明知道有危险还去做真是个大傻瓜。”
亚纪耸了耸肩。
武巳的脸色似乎有点发青。
“我……我,与那东西较量过啊。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嗯……”
这样一说才发现,袭击稜子他们的也是那个“神隐”。
“真的啊……我们,平安地回来了呢。但是,为什么会让我们回来呢?”
武巳一脸不可思议。
“……让我们回来?”
“但确实是这样吧?如果对手是那么厉害的东西,我们为什么没有当场垮下呢。大概,不是我们逃掉了,而是对方放过了我们吧。”
“嗯,是这样吗……但是,为什么呢?”
“谁知道了……或许是宣战,吧…………”
“…………”
尽管话是自己说的,但她却对这种现实感到讨厌。
在众人的沉默中,稜子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果然,是那样吗……”
“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别的了。阿恭偏偏受了这个坏女人的骗……”
亚纪也表示同意。然后——
“……嘛,即便事件是由当事人的过失所造成,但我们还是应该去救他。责任之后再说。如果死了的话,也就没法承担责任了,对吧?”
她很轻松地说出了残忍的话。
“……真不知道亚纪酱是温柔还是严厉。”
稜子认真地嘟哝道。
“所谓社会,就是这样。”
“嗯……”
在稜子看来,亚纪对待他人的方式有时非常苛刻。
“……那么,魔王大人要怎么负这份责任呢?”
稜子问。
亚纪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说:
“我不知道。如果觉得让我们担心是阿恭不好,那么作为补偿请我们喝杯果汁就行了。反过来,如果觉得是他照顾了我们,那责任就不追究了。”
“因为他是被害人吗?”
“是啊,被害人原本就不是处在必须负责的立场上吧?这是情感问题。……嘛,如果那是阿恭以自己的意志所做,或许就要强制执行了。”
“请客喝果汁的刑罚吗?”
“对。”
稜子不由得吃吃笑起来。
但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新问题。
“那么……那么,对于加害人菖蒲,要让她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
听她这么说,亚纪似乎觉得很蠢,于是断言道:
“大概要让她消失吧……自古以来幽灵与人类的恋爱,都是以某一方的败北告终的。”
稜子不由得被她的气势压倒。
这个回答太过无情了,而且条理清楚。
“…………怎么了?稜子。你的表情有些奇怪啊。”
“诶?”
面对一脸狐疑的亚纪,稜子稍微有些慌张。
似乎自己在听到亚纪回答的瞬间,将突然涌出的奇妙感情流露到了脸上。
没办法了,稜子只得承认:
“……嗯,我不想让她消失。总觉得,那样太悲哀了。”
“你在同情她吗…………”
亚纪叹了口气。
“这样也算是稜子的风格吧。但如此下去,可能就是阿恭消失咯?虽然我知道在见过面谈过话后你对她有了感情,但现在如果不做到冷酷无情就救不了阿恭啊————我事先说好,这事不能犹豫。”
“嗯……我知道。但是,菖蒲她,不是那么坏的孩子吧?”
“坏孩子……我说你啊……”
“嗯,虽然我也知道。但是怎么说呢……嗯,是什么呢?嗯……她那时的表情……”
“表情?”
“诶?啊,嗯……………………算了。什么也没有。”
“……是吗?”
似乎觉得越说越麻烦,于是亚纪就没再吐槽她。
稜子沉默下来。
……但是,她想。
那时,在街灯消失的瞬间,她所看到的表情——
菖蒲抬起头的一刹那,她所瞥见的那个表情————
如泣,
如诉,
只有非常空虚的,
悲伤,
但同时不知何故那双眼睛却寄宿着强大的光芒……感觉她的嘴角微微露出破裂般的笑容。
“是哪个呢?……悲伤、寂寞、死心、诉苦、难过、觉悟、希望、虚无…………”
那副奇妙的、殉道般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
稜子独自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