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巳一下就后悔了。
他最初没能把空目发来联络的消息告诉俊也。因为刚一打进俊也家的电话,说有事,电话就被挂了。
“……‘高中’……那是什么?是说要来学校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
咔嚓。
武巳以为出了什么事又把电话打过去,这回接听的是俊也的家人,对方说俊也刚才跑走了。
这样一来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他要“抢先”。
武巳又慌忙联络亚纪,立即遭到一顿痛骂。
“如果对村神说了当然会变成那样,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白痴啊?”
“但是……”
“我知道了,之后就让我来考虑吧。你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在家里呆着别出来。好吗?”
“可是……”
扑哧。
亚纪态度极为冷淡。完全不听人说话。就算这边再不对,因此而叫人别掺和也太不讲理了。
“……‘已经什么都不用做了’…………也用不着说道这份上啊。”
一抱怨着一边度过了晚餐时间,现在已经是七点半了。
因为话已说绝,亚纪是不会再来联系武巳了。徒步十五分钟。明明学校就在不远,却说什么也做不到,这真令人着急。
武巳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那么长时间一直没合眼。
想想看,现在的进展应该说都是托了武巳的福。尽管如此,却受到这种对待怎么说也无法认同。
武巳遇到比自己厉害的对手强势时就会无条件退缩。所以尽管自己也很伤脑筋,但在和亚纪直接说话的时候却不会发现那样很不合理。完全被看扁了。明明武巳派上了用场,亚纪却还对他这么冷淡。
的确平时他或许是很没用。
或许确实比不上亚纪。
但是武巳有权知道关于这件事的一切。
空目的短信发给的是武巳。
“…………”
武巳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偷偷地下定决心,然后从床底下拽出了备用的鞋。管理人的房间就在正门口附近,偷偷溜走的时候绝对不能靠近那里。所以不能去取鞋,这样的工夫大家都做过。如此一来便可从房间窗户溜出去。武巳的房间虽然是在一楼,但二楼以上的学生也被允许使用一楼的房间。
“……什么,你要出门?真少见啊。”
看着武巳穿上鞋子,冲本这样说道。冲本因为没有赶上晚饭时间,现在正吃着路上在便利店买来的饭团。
武巳点点头。
“拜托你了。”
“哦。”
冲本笑着目送他从窗户跳到外边。
天空和昨晚一样,巨大的满月正闪耀着银辉。
近藤武巳的奇妙之夜,就这样静静地开始了。
*
稜子和亚纪坐在黑轿车的后座,就这样奔驰在羽间郊外。
坐在驾驶席上的是基城。他们三个都一脸紧张地目视前方。
明月高挂空中。
虽然知道云层那边就是月亮,但却没想到满月竟如此巨大。
总觉得月亮看上去有些不祥,稜子心想。
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取而代之,问了件完全无关的事。
“——晚上戴墨镜,不危险吗?”
现在的基城脸上戴着墨镜。是黑衣加墨镜的打扮。
“…………啊?”
两人都没说话。这问题有那么轻佻吗?
稜子来回看着他们俩。
亚纪明显是没有睬她。果然很轻佻吗,稜子歪着头。亦或这是不能问的话。
“这是工作装。”
带着苦笑的一味,不过很亲切,基城这样回答道。
稜子慌忙加上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很合适的。”
这次基城苦笑起来。
“……谢了。”
看到对方露出苦笑,稜子不服地鼓起腮帮。
最初当基城取出墨镜时,稜子坦率地想到他越来越像无赖了。但是,戴上之后这样一看印象却一下子发生了骤变。
看上去更加时髦了。就像电影里的黑衣人一样。
“我没有奉承你……”
稜子小声嘟哝着。
亚纪叹了口气。
“我说啊,稜子。我们之后是要救阿恭哟?或许会很危险?这点,你知道吗?”
“那种事情之前就说过了…………”
呣,稜子撅起嘴来。
就算被那样说过,因为稜子也这样想了所以没办法吧。再说稜子自己也不想说那么离题的事。
连空目都曾夸奖稜子是“能想出怪主意的人才”。
虽然实际上或许并不是在夸奖她。
总之稜子一个人高兴起来。她在这种时候转换心情的速度可是非常快的。
…………
亚纪给稜子打电话,是在约十分钟前。
再往前时武巳的手机收到了空目的短信,而当基城得知这件事时,他便立即带着亚纪和稜子两个人前往学校。
“因为我们会开车去迎你,所以你要设法逃出来做好准备。”
听从了亚纪这样乱来的指示,稜子苦苦哀求室友终于逃了出来。一出走廊便被拉进了漆黑的轿车里。亚纪已经坐在那里了,再有十分钟大概就能到学校了。女生宿舍的位置比男生宿舍离学校要更远一些。
就这样,汽车向着学校奔驰而去。
“…………那个,基城先生?”
因为有件事情很在意,所以稜子从车后座探出身子。
“……什么事。”
“果然……要消灭菖蒲吗?”
“嗯,只有这点没办法了。”
基城如此回答。
“是吗……”
果然是这样,稜子叹了口气。虽然觉得对大家——特别是对空目——很过意不去,但稜子终究还是对菖蒲感到同情。
她明白菖蒲会带走空目,那样的话稜子无疑也会很伤心,但不知何故,很不可思议地,稜子就是无法讨厌菖蒲。果然是因为最后看到了菖蒲的那个表情吧。
稜子至今未曾看过露出那种表情的人类。大概无论演技多么出色的女演员,也无法做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吧。就好像之后要舍弃对自己来说所有重要的东西一样——那名少女当时的表情就是那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稜子心中仍未得出结论。
“日下部小姐,你已经对‘她’产生感情了吗?”
“是的。”
稜子老实回答了基城的问题。隔着后视镜,基城微笑道:
“你真是善良啊。但是放心吧,虽然这么说也有些奇怪。实际上我们现在完全没有方法驱除‘它们’,也就是说无法确实地杀掉‘它们’。”
“——诶?”
听到这以外的回答,稜子不由得反问。但是,想想看感觉在医院时也稍微听到过这种话。
基城说:
“实际上我们能做的只有驱散而已。将空目恭一这个人从‘她’的迫害下夺回,就只是那样而已。如果直接向怪异出手的话,性命难保的会是人类这边。”
“是那样吗?”
稜子歪着头。总觉得似乎明白了。
“嗯。”
基城害羞似的说道。
“所以我能做到的,就只是请‘她’放弃空目君而已。我们不会做到消灭那种程度,更确切地说是无法消灭。我们能做到的只是将空目君平安地带回到人类这边,让‘她’像之前那样不与人类发生关系,就是这样…………如何?稍微放心点了吗?”
“……是的,嘛,稍微放心点了。”
稜子姑且这样回答。虽然不是真能那么简单就除掉,但她也不好意思对基层这番煞费苦心的话置之不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了新的问题。
“那个……那么,不是消灭而是驱散的话,要怎么做呢?”
稜子问道。
“啊,那个……”
基城正要回答时,之前一直无聊地看着窗外的亚纪突然开口道:
“对不起,停下车可以吗?”
“——怎么了?”
基城讶异地问道。
“有熟人。”
亚纪一边在这样回答,一边指给稜子看他们刚才追过的那个行人。
这名不停息地跑在人行道上的男子确实眼熟。
“………………武巳君。为什么?”
“他是这次事件的相关者吗?”
“啊,是的。他是。”
“我知道了。”
这样确认过后,基城二话没说立即停了车。因为没有其它来往车辆,所以他就这样把车倒到了武巳旁边。
亚纪打开车窗,探出头来,说道:
“——近藤,你在搞什么啊?”
稜子也一起探出了头。
“喂,武巳君。”
武巳停了下来,露出非常尴尬的表情。而且他同样也非常疲惫,简直摇摇欲坠。
“…………那……那车是?”
似乎想要岔开话题,武巳一边颤动着肩膀大口喘气一边反问道。
“这个吗?这是捉鬼特工队的车。正在去消灭一只少女型怪物的途中。……你呢?”
“诶?我、我是————”
听到亚纪这样冷静地质问,武巳的视线开始游移。
亚纪又催出他。
“我————什么啊?”
“————诶?啊……啊啊,对了,把我……也带我去学校吧!”
武巳下定决心般地说道。亚纪大叹了口气。
“……我不是命令你在宿舍呆着别出来吗?”
“亚纪,那样有点可怜……”
“真伤脑筋……基城先生,你看怎么办?”
亚纪问。基城从驾驶席上回过头来说道:
“……没办法了。就让他上车吧。既然来了,最好就是把相关者都聚集到一个地方。”
他在驾驶席上进行操作,打开了副驾驶的门锁。亚纪一个眼神,武巳便立刻坐进了车里。车子静静地启动了。
车内一时间只听得到武巳的喘息声。
“没事吧?武巳君……”
稜子担心地说道。武巳似乎在意着自己违反命令的事,只点头不说话。
稜子觉得其实他不必烦恼,因为不讲理的是亚纪。但武巳却还是这样。老实说稜子并不讨厌武巳这种软弱的地方。她觉得这样很可爱。
“结果大家还是都来了。”
稜子说。
“果然结局变成了这样……”
亚纪也放弃般地如此说道。离学校还有几百米远。
“快点,基城先生。村神大概早就到学校了。”
基城默默地点点头。
亚纪也就此沉默下来。
稜子在考虑着要怎么简洁地向武巳说明基城的事。
武巳则颤抖着肩膀大口喘息着。
车内被沉默笼罩。
找不到话可说,大家都像殉道者一样沉默着。
不理会各自的想法,车子眼看着就到了学校。
2
村神俊也奔跑着。
虽然要翻过正门很容易,但为了避免碰见警卫他还是从后面的山上侵入到校园中——然后就这样来回跑着寻找空目。
这所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通称“圣学附属”占地面积广大。
虽然因为是晚上所以进不了建筑物,但那有限的占地面积也不是摆设。不能大声呼喊,俊也只好默默地如风一般奔走。
学校十分安静。
有着砖和混凝土的建筑物以及树木的夜晚的学校。月光照亮了那幅景象,如废墟般的静谧扩散开来。
找不到空目的身影。不光如此,那里连个动的东西都看不到。
那里只横垣着一个有如异世界般的静谧领域。
无论跑到哪里,都是那一片青白色的昏暗。
月光的蓝色暗影在不断扩张。
“切——”
俊也轻声咂舌,俊也终于停下脚步环顾周围。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
虽然呼吸多少有些急促,但还不到紊乱的程度。证据便是他做了两三次深呼吸便恢复了平静。接到武巳的电话后他立即跑出家门,在学校附近下了公交。那之后又跑了一公里以上,对于这样的他来说现在这样已经很令人惊奇了。
周围的樱花树一望无际。
月光降注下来,数木、校舍,以及俊也的影子都落在地上。
这里也没看到空目的身影。
“…………”
他无言地握紧拳头。
俊也很到焦躁。
这一部分是因为至今一直没有找到空目,同时他自从进入校内以来一直感到有一种奇妙的异样感也是一大原因。那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觉从刚才开始就让俊也感到烦躁。
一开始他没发现。
尽管没发现,却为那异样感和不快感所扰,变得十分焦躁。但是一经站定——在将意识投向周围的瞬间,俊也便知道了那时怎么回事。
没有声音。
这里充满了异样的安静,这样侧耳倾听周围,并寻找气息便立刻能明白。在这一带,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能出声的东西。就连樱树的叶子也一声不发。
这与夜晚的宁静又有不同。
所谓夜晚并不是无声。空气的声音、动物的声音、虫子的声音……除了人所发出的声音外,夜晚充满了另一种喧嚣。特别是在这样的山中。
尽管如此——这里却完全没有声音。那是让人耳朵发痛的、真正的无声。夜晚的空气紧张起来,仿佛是月光将声音全部吸收。
有什么很奇怪。
有什么很不自然。
但是俊也回答不出到底是什么不自然。
所谓学校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吗?他想着,皱起了眉。然后尽管怀有疑问,但另一方面确信这是异常的自己也注意到了。充溢与此的静谧就算搞错了也绝不是那种能使人心平复的静谧。
这是“冰冷的静寂”。
它是煽动起不安、使人心冻结、只能那样称呼的东西——它冰冷地、静静地、支配着周围这一带。
没有找到空目。心情十分焦躁。
“要是带手机来就好了吗……?”
俊也独自嘟哝道。
为了抢占先机,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落后下来。一直觉得麻烦的手机,难道要在这里报复自己吗。不快点的话,武巳或其他人就会追来了。
俊也跑起来。
他还没傻到要死乞白赖地得到不存在的东西。而且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那种无谓的事了。要尽快,哪怕一刻也好,找出空目并解决这件事。
是的。
要赶快。
一个人。
不牵扯进谁来。
“…………”
俊也无言地奔跑在校园里。
已经围着学校跑过一圈了。室外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没找过的地方了。而他无法进入建筑物中。这点空目也一样。所以只能认为是走两岔了,所以俊也再度奔跑于校内。
但是总觉得在心中某处他已经发现。
就算这样跑下去,或许也无法找到空目。
单纯的人类,在这无法靠赤手空拳解决的世界中,或许会消失……吧…………
俊也无视这些预感,继续跑着。
*
站在正门前的一瞬间,包围亚纪的是夜晚的学校中那异样的宁静。
静得让人耳鸣。作为声音接受器官的耳朵,或许在无声的环境中往往会无法保持正常。
感受莫名的不安,亚纪一个人说道:
“真静啊……”
“真是安静啊。”
从黑车上下来的黑衣基城就像MIB(Man in Black)一样。
黑衣人。
在与UFO相关的人类周围出没的黑衣怪人。他那样子就像电影中的一幕,然而与其说是令人感到帅气,到不如说这活活生生的真实存在使人非常毛骨悚然。
“……太过安静了。这有可能是‘静锥区(Cone of Silence)’。不可大意。”
一边警戒着周围,基城提出了这样的看法。因为亚纪以为夜晚的学校本来就该是这样,所以听到基城说真的有异常时感到很意外。
“静……是什么来着了?”
“是‘静锥区(Cone of Silence)’。指在与UFO接近接触的事件中被报告出的无声区域。”
突然说道UFO,亚纪有些惊慌失措。黑衣人什么的或许也未必是玩笑。
“它被称为‘静锥区’。据说遇到UFO的人都被覆盖在那一领域中。
它还有其他几个特异现象——特别是当遭遇到时间跳跃之类的异常空间时——在某些场合也报告有相似的现象,进入了‘不普通的场所’的人会有这种经历,他们突然听不到一切杂音,感到那个地方非常安静……当然因为有某些未知的情况,我无法断言‘这个’就是那样。”
一边说着基城饶有兴趣地环视周围。
是那样吗?虽然听他这样一说,也觉得周围明明有这么多树叶却不发出一点声音有些毛骨悚然。
目力所及的前方站着稜子。
“诶,第一次看到呢。学校关上了大门。”
就这样她格外高兴地说道。精力旺盛得好像是个万年狂躁症者。
旁边是武巳。
“嗯,真的啊。和给人的印象好不一样呢。”
他游哉地说道。
亚纪只告诉武巳基城是“做驱魔者行当的人”。虽然连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明太乱七八糟了,但武巳似乎有想到什么。
“诶,是‘Ghost Hunter’吗。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他说。亚纪以为那是电影之类的,不过似乎不对。
“——你不知道吗?就是在有吵闹鬼的现场中,带着摄像机传感器计算机等埋伏着的家伙。我看到的好像是英国人?”
……如此说来似乎确有其事。不过,那大概是由学者组成的团体吧?
“——那么,进去吧。”
基城的话令她回过神来。
“啊……是。”
亚纪禁止自己随意陷入思考模式。现在不是那种时候。
和基城一起走近校门。正想着要怎么做时,基城却自然地打开了门。门没锁。
对着惊讶不已的诸位,基城说道:
“……啊,是这个吗。我们已经做好准备让警备员保持沉默了。今晚无论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出来。”
他说了非常不得了的事。似乎基城所属的“机关”有着超乎想象的巨大权限。
基城打开了够一个人进入的缝隙,然后一下子溜了进去。
接着他从栅栏对面招招手。
“来,快点。”
大家面面相觑下定决心。一个个都进了大门内。
基城再次将手搭到门上。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门照原样关上了。
3
圣学附属的用地大致可分为两部分。
正门在南边。从那里西侧是校舍区,东侧是附属设施区。
即便刨出运动场、游泳池,设施区的占地面积也是压倒性地大。社团活动楼、武道馆、图书资料馆……在这样的设施之间点缀着如小公园一样的空地。作为扩充设施的预留用地,那里安置了长椅等,甚至是纯粹的空地也被学生有益地使用着。这番景象与西侧那挤得满满的校舍群形成了鲜明对比。
樱花在这属于设施区的东侧比较多。
不知是出于什么意图,这里无谓地种植了大量樱花树。
在武巳的带领下,大家一同走在将谢的樱花树的林荫道中。无数花瓣纷纷飞散,被月光照亮的樱花将天地染成纯白。
好漂亮啊,武巳想。
但是,那过于美丽的景象已经超出了虚幻的程度,甚至孕育出一种疯狂的凄厉。
《盛开的樱花林下》。
想起坂口安吾那篇小说。那使观者全都感到一丝胆寒的美丽,静静地覆盖了世界。
心里莫名地冷静不下来,大家无视这点都默默地走着。樱花下。空目或许就在那里。只有空目的短信是唯一的线索。
“樱”
武巳的确记得。
在社团活动楼的后面,在那樱花下,有空目爱用的长椅。听到空目提起樱花,大家都想到了那里。
但是——
“…………奇怪了……为什么……?”
武巳没办法了。
无论在社团活动楼旁边要多少圈也找不到那个长椅。
哪里都没有。
亚纪和稜子也扭着头。应该就在这一带啊。
社团活动楼的后面。
大家都的确记得是在那里。但说到正确的位置,就怎么也叫不准了。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地方。来回一走,却发现他们一直在同样的地方围着樱花树下来回转圈。
记忆莫名地变得暧昧,这让大家感到不知所措。
就好像那个地方从记忆力,从现实中啪地脱落了一样。
基城什么也没说。
但是对于仿佛受到迷惑的大家的反应并不感到怀疑似的,他点了点头。
大家拼命寻找着那个地方。
然后在拼命寻找时——顶多只碰见了之前来到校内搜索的俊也而已。
*
听到脚步声,武巳望了过去,突然与俊也四目相对。
“武巳吗…………”
一开口,俊也就阴沉着脸这样说道。
他似乎是听到有人声才来到这里的。如此一来似乎俊也这边也没找到空目。
听到说话声,稜子探出头来。
“……怎么了?找到魔王大人了吗?”
然后看到大家一一现身,俊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
只有武巳追来还好说,但连亚纪、稜子,甚至是不认识的男人都来了,对此俊也感到非常惊讶。
“……在向你问候啊。”
亚纪以讽刺语气答道。
人手越多越好。是我请他们来帮忙的,武巳向俊也说明了状况。
“陛下在短信上写了‘樱’吧。那么,陛下所说的樱花一定就是指那个长椅咯?虽然刚才过,却完全没有找到。地点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似乎忘记了那个长椅,俊也苦着脸听着他说:
“你说想不起来…………”
然后一时间眼望虚空,不久他摇摇头。
“真的。记忆莫名其妙地变得模糊不清。明明能想起空目坐在长椅上的事,却无法想到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虽然我有自信只要看到就能知道了。”
“是吗?果然是一样。”
俊也的说法和其他三人一样。果然那个地方被隐藏起来了。武巳如此确信。
但是俊也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然后呢?”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吧,俊也移开视线。
“怎么了?”
“…………那是谁?”
俊也以警戒的目光看着基城。
他这里唯一的大人,也是唯一的外来者。他是什么人,为何在此,俊也明显忍不住在推测。
基城毫不决意,微微笑着。
“这个人是除灵者。”
亚纪说。
“我这边就靠他了。他似乎会无偿地帮助我们。他知道驱散那个少女幽灵的方法。”
“是的,我叫基城。你是村神君吧?请多指教。”
“……你好。”
姑且友好地互相打了招呼。但是他们虽然说了话,却没有互相点头。
俊也的眼神依旧警戒着,大概是错觉吧,在武巳看来二人似乎微微摆开架势,互相拉开了距离。大概是俊也身上的那股紧张气息造成了这种错觉吧。
沉默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亚纪重又问道:
“……就是这样。那么,村神。你那边依靠的人怎么样了?”
村神沉默不语。似乎正在考虑要如何回答。武巳也是一样。他不知道到底要这么样述说和那个神野见面的经历。
武巳回想起来。那全都是些无法理解的对话和现象。这时武巳想到了某件事。
那只铃。
铃,
一瞬间,武巳耳中回响起铃声。
“…………诶?”
武巳侧耳倾听。
在满溢着月光和樱花的寂静中,那铃声透露出微微凛然。
那道铃声,不是“听到了”,而是“回响着”。
“我听到了————铃声。”
武巳摇摇晃晃地走出一步。大家不再说话,一脸惊讶地盯着武巳。
“——怎么了?武巳君…………”
稜子战战兢兢地问道。
武巳转过身,侧耳倾听寻找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铃,
又听到了。
“…………这边。”
武巳走在被樱花树包围、微微敞亮些的那一带。大家望着他,表情不大舒服,完全没有要从那里移动的意思。
声音似乎是来自某一方向的回音。虽然虚无缥缈,但只要倾听便能轻易找出方向。
“是铃声啊。你们没听到吗?”
武巳说。
铃,
谁也没有反应。这回轮到武巳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了。
“难道…………大家都听不到吗?”
稜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嗯。”
武巳仿佛被泼了冷水一样,后背嗖地冒起了寒气。
铃,
“…………还是能听到啊——”
武巳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转身要跑回大家所站的地方。这时俊也阻止了他。
“是那个!找出来,近藤!”
“……诶!”
“就是那个灵能者的铃!要是他不是骗子的话,空目应该就在那声音的前方。”
“啊…………”
吓得一时忘了思考。想想看确实是那样。
其他人都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武巳抖着手从衣袋里取出铃铛。那从手机上垂下来的铃铛没有任何变化。依旧连“叮铃”的声音也发不出来。但是不知怎么,武巳就是知道那声音的原因是在这铃上。
“……为、为什么是我?和他谈话的人不是村神吗!”
武巳发出狼狈的声音。
“但接受铃铛的人是你!大概,最先拿到的人就是物主了!”
俊也这样回答道。武巳再也无话可说了。
铃,
铃声更响了。
“————村神……听起来,感觉更近了!要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看不到的话就这么直接抓住它吧!”
“那太乱来了……!”
即便如此武巳还是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近。
铃————铃————
声音更近。
“呜……”
不知何故脚突然缩成一团。莫名的不安紧紧勒住了心脏。自己虽然想要前进,但却好像做梦一样两腿无力跑也跑不走。如果不是从那里听到铃声,武巳绝对不会往那边走。
但是,他听到了。武巳拼命迈步前进。就像在真正的梦中一样,身体似乎在水中拼命挣扎。一点也无法前进。只有焦躁爆炸似地膨胀起来。
那一瞬间——
世界颠倒过来了。
全身突然恢复了现实感。景色旋转着,虽然是同刚才所见的景象一模一样——但又全然不同——景象被替换过来。虽然心脏还像警钟一样砰砰跳着,但全部都已经过去了。颤抖和心跳也很快平息下来。
武巳知道这种感觉。那脱离现实的异常感觉,对武巳来说十分遥远,但也非常熟悉。
武巳吸了口气。要体会那种感觉就得这么做。
是的,这是————
这是梦的觉醒。
*
和刚才一样,这里是稍微敞亮些的樱花的广场。
头上被樱花覆盖,地面也被樱花瓣染成了白色。
花瓣从树上纷纷飘落。
花瓣融入先前的白色之中,使大地上的白色领域进一步扩大。
蓝色的长椅就在那里。
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
男的是黑色的。拿着手机。
女是胭脂色的。正唱着歌。
歌声朗朗响起。
——人是现实
妖为梦幻
心是境界
血为终结。
该有的东西,去往应在的地方。
赤色的天空向往赤色的大地。
日月注定要回归大地。那么就盼望着回归吧。
孩子注定要回到父母身边。那么就祈祷着归还吧。
境界分开,梦醒来,现实降临,子归还。
肉体的羁绊从梦中引出现实——
歌突然停住了。
武巳一下子回过神来。
菖蒲正看着武巳。那眼中既有惊愕,也有安心、放弃…………还有其他那些武巳没有窥知到的种种感情都在徘徊。
空目抬起头来。认出是武巳后,嘟哝道:
“赶上了吗…………”
啪嚓,关上了手机。
空目微微抿起嘴。
然后——这在空目来说是既不合理的新鲜事——他突然安心地叹了口气。
“……抱歉啊。”
就这一句话,武巳便明白了。
武巳他们到这里来并没有搞错。
空目并不想要消失。
“陛下…………”
眼泪盈眶而出。
那被唤作感动的无可表达的感情涌上心头。
莫名的激动驱使着武巳。
然而那感情的洪流却在看到空目身旁那个引起整件事情的元凶少女后,一口气在武巳心中逆流,爆发而出。
下一刻,武巳抓起菖蒲。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对不起!对不起…………!”
他猛地揪起菖蒲的前襟。少女发出“咿”的短促悲鸣,别过头去不看那仿佛要将她摔倒一样瞪着眼的武巳。
“对不起,对不起……”
菖蒲一边哭着一边道歉。她怎么看都只是个柔弱的少女而已。但是就算这样武巳还是止不住愤怒。
——这家伙竟然陷害空目。
要是再晚一点,空目就会消失不见了。
武巳对这点突然有了实感。突然作为现实有了形体的危机感,让武巳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武巳叫道:
“为什么————偏偏是空目!为什么要是我的朋友!为什么要是我们的同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厉害的人,必须得消失不可…………!”
在无意识中,他向提起菖蒲的双手注入力量。菖蒲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停道歉。她从受压迫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反复说道“对不起”。不停地请求原谅。
然而武巳的双手却更加用力。
“……放手吧,近藤。”
空目抓住他的手腕。
“……别拦我!”
“这样啊。”
空目冷冰冰地说道。
“……那么,就这样下去,你打算要怎么做呢?打她吗?还是要累死她?”
“——————”
被他这样一说,武巳稍微冷静了些。虽然任由怒气驱策他抓住了菖蒲,但是实际上并没想过要拿她怎么样。“打她吗?还是要累死她?”……听到这样刺激性的话语,反倒觉得武巳哪一个都不会实行。
“咕……”
武巳的表情扭曲,从菖蒲身上放开了手。被放开的菖蒲咳嗽起来。空目看着这些,终于将手从武巳腕上拿开。
武巳恨恨地抬头看着空目。
“陛下……”
“抱歉啊。这是我希望的事情的结果。要恨就恨我吧。”
空目这样说道。说着,憋了一眼正在咳嗽的菖蒲。
“……这是实验。我想把‘神隐’反过来拉回这边。她直到最后都在反对哦————是的,我的确太天真了。对那些有着稍许可能的对策,都遭到了菖蒲的拼命抵抗……加之只有六十个小时的时间就会消失。真没想到‘浸透’会这么快。”
空目淡淡地分析着眼看就会消失的自己的状况。
“虽然不打算轻易就消失掉————但是,哎,我大概怎么都好吧?”
武巳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死太过淡然了。
空目仰望天空。
“我到底,在希望着什么呢…………”
那副模样,在武巳看来就好像是为没有消失而感到惋惜一样。
*
“…………哎呀哎呀,赶上了吗。”
听到基城这句话,稜子终于回过神来。
说不出话。
她无法理解刚才所看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面出现了之前一直找不到的长椅,空目和菖蒲都在那里。
武巳做了什么,然后便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时,视觉、记忆……笼罩着那一切的迷雾就都散去了。
怎么回事啊?稜子整理着刚才的记忆。
武巳突然说什么“听到铃声了”,然后便开始和俊也说起稜子他们无法理解的话来,期间武巳将手伸向了空无一物的地方————
然后便成了现在这样。
“什么?……刚才那是…………”
亚纪和俊也都目瞪口呆。
那是奇术,不然就是魔法,只能这样认为。
“那个啊,就是‘神隐’。”
基城说道。
“羽间自古就有神隐传说。虽然发生的具体年代不详,但至少似乎直到昭和初期都有实际发生过。之后大约有五十年,神隐事件突然中断了…………嗯,大概那个少女就是那个吧。不然的话就是其中一人……”
对面武巳正抓着菖蒲的前襟。但是基城却毫不介意继续说明着。
稜子受到两方面影响慌张起来。
“……诶?诶?”
“嗯,这真是非常难得的情况。至少据我所知没有前例……从‘神隐’中获救,遇到了‘隐神’,还有那个‘铃’……而且这全都发生在一个晚上。真是的……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夜啊。”
“那个……基城先生?”
“神隐的传说,附属高中的幽灵少女,11年前的神隐世界……一切全都在这里连上了。情报部那些人的辛劳也算是有了回报吧。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工作了。”
亚纪质问道:
“……连上了?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那是……哎呀,之后在说明吧。”
基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稜子感到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基城现在十分紧张。靠说话来安定心神。
“那个……”
没事吧?正要这么说,稜子突然大吃一惊。基城自然地从怀中取出了大型手枪。就这么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菖蒲。
“啊…………”
终于来了吗……!这么想着,稜子感到一阵心痛。
基城静静地说道:
“开始排除。各位——请不要动。”
刹那间基城的表情变得十分冷峻。
稜子不由得闭上眼睛。
瞬间————她听到了殴打什么的沉重声音,以及迟些响起的压缩空气的声音。
“咕……”
男子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稜子看到基城的手枪落地,他正按着左手……而摆开架势的俊也正站在眼前。二人的表情都很僵硬。
“……诶?诶?”
稜子混乱。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基城尽管痛的皱起脸来,但依然微笑着。
“……突然就踢过来,好过分啊。你到底要干什么…………?”
俊也表情紧绷没有说话。他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基城的一举一动。露骨的警戒心一览无遗。
稜子问道:
“……怎么了?村神君…………”
俊也没有回答,他盯着基城,说道:
“你……刚才瞄准的是空目吧?”
基城没有回答,只是嘴角闪闪露出了与刚才不同的别样微笑。
4
“——————为什么?”
亚纪静静地向基城提问。
她并非没有动摇。不仅如此甚至已快到惊慌的地步了。然而亚纪的外表依旧平静。
她已经习惯了用冷静来掩饰。
自然就会这样。
不能让他人看到弱点。
但是……
纵使表面再怎么平静,但此刻的亚纪心中却充满了动摇、纠葛、烦闷……实际上被赋予了各种称呼、大凡能想到的“扰乱人心的东西”这时都在她的心中涡旋着。
为了救空目,结果自己带来的人却要杀空目。对于这一现实的动摇。
面对这种状况,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纠葛。
自己的行动导致空目陷入危机的烦闷。
然后……亚纪自觉到当基城举起枪时,她确实在心中感觉到了暗暗的欢心和安心。那是“嫉妒”。一边说着什么“为了救空目”,结果亚纪只不过是因为对菖蒲的嫉妒和敌意而行动的。
她并没有那样打算————!
自我厌恶就像滚烫的焦油一样,烧灼着亚纪的心。
自己的欺瞒与脆弱令亚纪绝望。
这些纠葛使亚纪露出非常壮烈的表情。不过,即便如此……亚纪还是站在了那里。
静静地,带着愤怒的表情。
“为什么?”
亚纪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这里用任何借口逃跑。这可说是亚纪最后的骄傲。
“……因为这是必要的措施啊。”
基城说着,轻轻后退。
他从掉落的手枪旁离开。没看一眼。大概是因为警戒面前的俊也而放弃了手枪吧。因为如果要捡的话无疑是有机可趁的。
从摆出自然站立姿势的基城身上漂荡出连亚纪都能看出的无法形容的危险气息。习惯了打架的人的从容,将此浓缩的感觉。陷入战斗之中却毫无畏惧的态度有效地给对方带来了某种恐惧。
“是的,这是必要措施。”
基城又说了一遍。
“……是指杀掉阿恭这件事吗?”
“是的,正是如此。”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个空目君会在这里唤来‘神隐’啊。”
“!”
亚纪的表情僵住了。
基城不合时宜地露出了格外友好的笑容。
“……我说过‘异常存在’出现的过程吧?感染了‘怪谈’的异障亲和体质者——也就是说它们借由‘知道了的’人类为媒介出现在这边。但是不觉得奇怪吗?你们也能看到‘她’。
这个嘛,是因为以空目君为主机,周围的人‘共享’了‘她’的存在。以他的异障亲和性为频道,你们得以看到‘她’。我也能看到。因为经由你们,我也被实行了认识共有…………懂了吗?现在他是从‘异界’接受‘她’的存在,传送给我们的中转站。是电波塔,或网站服务器。这和在集团中传播恐慌是一样的体系,如果放着不管‘她’就会渐渐扩散开。”
“……那又如何?”
“也就是说,我们也很危险。已经随时都可能具备条件成为‘她’的被害者了。然后候补人员会逐渐增加…………这样下去早晚会一个接一个地失踪的。
但是也有救。我们不是异障亲和体质者,只不过是接收了发送过来的情报而已,如果发射源没了,并且消除掉已经接收的情报,那我们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我的工作就要尽可能减少‘异常存在’的被害者。”
“……也就是说,你想要怎样?”
亚纪的声音因为而微微颤抖。基城叹了口气。
“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当然是‘处理’掉空目君,并将在场的全员施以心理处理使大家忘掉一切。这样一来就能安全地将实际上几近不可侵犯的‘异常存在’从这边的世界赶走了。
空目君完全成为了‘事故的被害者’。这样做的话就不用担心以后再招来新的‘异常存在’,或作为超常现象的被害者成为新的‘真正的怪谈’的基础了。如果空目君遭遇神隐后消失的话,这件事早晚会成为根源并出现召唤出其他神隐的人。现在,这是最合理切唯一的手段。”
基城又说:
“包括你们在内,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就得请空目君做出牺牲了。嗯,虽然是件悲伤的事,但别无他法。即便如此这也别狩猎魔女时代进步了许多,不是吗?全世界都是这样做的。不承认例外………………还是不能理解吗?”
于是俊也间不容发地答道:
“我拒绝。”
“那就打到你不能动弹为止。”
基城也干脆地如此断言。
紧挨在基城身边的稜子一点点后退。
“我……我去叫人!”
“啊,笨蛋!”
太迟了。在稜子这样说的瞬间,基城一拳打中稜子的要害。他给稜子的心窝来了一记肘击,稜子当即屈身倒下。俊也抓住了这一机会,但早已预料到的基城瞬间以肘部为支点将稜子的身体倒转过来,扔向俊也。
因为是头朝下如果落地可就不得了了。
不得已俊也接住了她。这期间基城与俊也拉开了距离。
“好险好险……比想象得还要迅速。而且有力量。判断准确。真是的,最近的年轻人真是可怕…………”
基城以玩笑的口吻说道。不知这是俏皮话还是真心。
“……稜子没事吧?”
亚纪慌忙问道。
俊也放下昏倒的稜子,点了一下头。亚纪姑且放下心来。似乎不是攸关性命。
基城说:
“既然判断是‘一次感染者’,那么之外的人就不符合‘处理规定’。若老实点的话我不会粗暴以对,所以请你们放弃抵抗。”
亚纪重新面向基城。露出拒绝的眼神。
“真让人为难啊……”
基城用并非那么为难的语气嘟哝道。
*
突然,武巳附近的地面微微炸裂开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子弹,在发现到这点时对面已开始了争斗。
俊也和基城互相瞪着对方。脚边躺着装了消声器的手枪。那是在电视游戏上见过的模型。大概是叫……SOCOM手枪吧。
比想象得还大,武巳心想。这东西在现代日本不是很有现实感,因此武巳一时没能理解事态。
但是,不久他在理解后便开始浑身发抖。
就在刚才,那支枪似乎正瞄准着空目。
在这样那样的时候稜子被基城打了,并被扔过来。眼看着事态变得更加紧迫。
“…………请你们放弃抵抗。”
基城劝他们投降的话,听上去冷冰冰的。
这时,武巳的大脑已完全失去了血气。
“……快逃,陛下!会被杀的!”
武巳小声喊道。
武巳在他那混乱的大脑中想到。这边人多。那样的话,或许能拖延时间让空目设法逃跑。
“快!”
但是空目却一动不动。空目面无表情地眺望着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
武巳慌了。
“怎么了啊!那家伙,想要杀你啊!”
“的确。”
“就是啊!所以说,你快逃啊!”
“没用的。”
“……为什么!”
“即使在这里逃走,很快也会被找到的。他知道以高中生的立场一定会这样。总之,只有在这里出结果了。”
“但是……”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这句话武巳想说却没有说。在空目那淡然的态度中,漂浮着不接受任何积极预测的绝情。
“但是,但是……会被杀的!”
武巳最终这样说道。连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那一瞬间,空目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好像在遥望远方一样,怀念着什么似的神情掠过眼角。
“是吗————那样也好。”
这时武巳感到后背窜过一阵凉意。那一瞬间看到的神情以及在这一句话中铭刻的强烈虚无,狠狠地揪住了武巳的心。就好像是跟死人说话一样,这种错觉刻入了武巳脑中。
空目所怀抱的生与死的矛盾,无论哪边都同样在不停折磨他。空目从心底希望着生,但也企盼死。
菖蒲带着悲伤的表情,靠近空目身边。
就像宣告死亡、紧邻死亡的哭女(Banshee)一样。
“陛下……”
武巳无力地叹息道。
二人的样子美极了。
此时紧挨空目身边的,没有什么比“她”更适合了。
面对异界的虚幻之美,武巳感到了强烈的隔绝感。
在他注视着空目时,响起了俊也踢打地面的声音。
*
没有交涉余地。
这样判断过后俊也立即采取行动。他跳起一步缩进间隔,突然握起拳头毫不考虑地朝对方的脸打去。
这和拥有形式和规则的比赛不同,在单纯的格斗战中很难躲开对手的攻击。因此防御的基础便以保护为主体。基城化解了俊也的这一击。他在接受的同时避开打击,就这样以另一只手如流水般刺入对方身体。俊也扭动身体消减损伤。
身体接近于不自然的体势。就这样两人开始了实实在在的扭打。
……俊也从叔叔那里学来的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拳术。叔叔的职业确实是拳术教练,但俊也不仅没有段位甚至没参加过比赛。实际上,他只知道拳术的基础知识。这也是俊也所希望的。
叔叔曾以“格斗家”为目标进行过武人的修行之旅,是个奇人。因此他打架的经验比谁都丰富。
取代拳术,俊也所受的训练是学习叔父的各种格斗技巧的基础,最后使用这些与叔叔使劲对打。大概比起老一套的练习扭打的情况更多。多亏于此,虽然几次受伤却一次也没有失神过。取而代之俊也能够进行不受形式拘束的打架。
互相对打正是俊也所希望的。
俊也比基城要高一头。体格上占了优势,如果能在这里拖住对方他就无法向空目出手了。可能的话,最好是就这样压制住他。
基城不从正面施力。他深知自己体格上的劣势,因此以最低限度的力量站住不动想要诱导俊也的力量。大概是学过某种打架技巧吧。判断到这点后,俊也不再强行以腕力压制。在互相扭打中,基城的腹部挨了他一记膝踢。
“————呼!”
冲击过于轻微。
弯下腰。踢得很浅。正反射性地要再次打去————俊也却失去了平衡。为了打出膝踢,那只悬空的脚正要落下时,起身的基城就这么一口气让身体下沉,坐稳后抓住了他另一支作为轴心的脚。体格差距反被利用,俊也的上身被拉向下方倒了。基城以变形的巴投(注:柔道术语,即仰面倒下后,把对手拉向怀里,再用两脚把他从自己头上蹬出去的着数)要领将俊也扔了出去。俊也采取受身。虽然远没到致命打击的程度,但在这里离开基城的身体也是很痛的。
俊也站了起来。
基城也立即站起来,慎重地拉开距离。
状况又回到了原点。俊也在心中咂舌。基城毫无疑问比俊也更精于打架。
俩人的战斗基本是以斜着身的架势来对阵的。
在互瞪对方的时候,基城开口道:
“……所谓社会,有着通过排除有害物质而成立的侧面。”
“……?”
突然在说什么啊俊也很纳闷。
“所谓社会是十分脆弱。尽管人一旦聚集起来就必定构筑起一种体系,但它却注定会因一点压力而轻易地自行消失。人的依靠。那是过于巨大且脆弱的伟大泡沫…………社会的本质就是这样。”
俊也什么也没说。
“社会,对于人类来说是必要的。但却不一定是正确的————在不幸的事件中,因此而成为‘社会公敌’的人有时并没有任何罪过。犯罪、害兽、疫病、思想以及其他社会…………是情况而定有时那只不过是替罪羊。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必须保护这个社会。不依赖社会而存活的人类并没有那么多。制裁犯罪者,隔离病人,驱除害兽……如果不这样做来保护社会的话就会有许多人陷入不幸。结果,所谓社会就是由这样的普通人所构成的。”
基城讷讷而然。
“现在的空目君就和有着危险传染病经历的人一样。”
“…………”
“我们作为防疫机构不能看着不管。绝对要避免‘异常存在’的蔓延,以及‘她’们的存在被公之于众。”
“…………”
“必须由谁来做。不止社会,连你们的性命也有危险。将传染病患者隔离,使他在那里迎接死亡。被厌恶被隔离,就这样迎接孤独的死亡。但正是他的死,实际上保护了这个世界。你应该不是笨蛋…………就不能把他交给我吗?”
这是基城最后的劝告。他说这话的态度表明不会再有下次了。
俊也放话道:
“……我才不管呢。如果这个世界不杀掉空目就会毁灭,那么那种程度的东西就毁灭了吧。”
“…………真遗憾。从现在起你就是人类的敌人了。”
基城说着,锐利地眯起眼睛。
我早就知道了,俊也心想。的确基城所说的都是正论。或许也可说是正义。但是,那与俊也无关。
俊也选择的是“普通的伟人”。所谓普通便是既非善也非恶,俊也的叔叔是这么说的。而所谓“善”就是为他人而牺牲自己,所谓“恶”就是为自己牺牲他人。俊也现在则要为他人而杀掉另一个人。
“我……”
俊也想。大概叔叔所说的“普通”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不允许有人伤害我的朋友。”
他这样宣布道。基城回答说:
“……同感。但是大多数人是我的朋友。”
说完这次由基城开始发动攻击。他迅速地、滑行般地缩短了距离。
俊也站着迎击。他踏出一步,以注入浑身力气的横踢迎击进入攻击范围中的基城。
胜负在一瞬间分晓。
基城无暇躲闪,俊也的横踢击中了他的躯干。拧紧身体的发条充分利用了体重的一踢剜割着他的躯干。承受了这有如圆木般的一击,基城发出“咕……”地被挤压的声音,然后躺倒在地。
……胜负已定。
俊也跪在地上。
基城则慢慢地站起身来。
“到底还是起作用了…………”
他有些勉强地这样说道。
“……因为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就用了这一手。虽然带了防护用具肋骨还是被踢断,不过我还能打。而你就不行了。”
基城用袖子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迹。俊也无法回答。他发不出声音,额头上一个劲地冒着油汗。
在那一瞬间,俊也的右脚腕彻底折断了。
基城感到了体力差距因而避免持久战。他斗胆接下俊也的以踢,用身体捕捉住他的脚,在踢打的威力上又加上自己的体重,使脚踝达到极限,破坏了进行踢踹的脚。
他拼了命,不过这大胆而细致的、充满信心的行动确实阻止了俊也的脚。
“如果你不能动了的话,之后我就算受伤也能毫无疑问地收拾掉了。”
基城摇摇晃晃地拉开距离。他仍警戒着不能用脚的俊也。
俊也咬牙切齿。如果基城走近来给他最后一击,那么俊也无论如何都有办法反击。但是基城却想就这样转而去收拾空目。现在的俊也已没有余力接近并攻击基城了。
“……你放心。大家会完全忘记今天的事,返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的。空目君因事故而死,你们会将此认作事实…………仅此而已。死亡这个签谁都会抽中。尽管当时感到悲伤,但这悲伤也早晚会被净化。就算是高中生在这个世上也有很都人死去。空目君的死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谁都不会去想自己的朋友在今天或明天死去。但是死亡却常常是平等地造访每一个人的。就像世界上那些死了朋友的人会克服那死亡一样,你们也会在其中治愈这悲伤。所以就不要无畏地抵抗,并在这里受伤了。”
基城谆谆劝说道。
但是俊也却不听,并在其间斟酌策略,然而思考却一点也不集中。呼吸紊乱。脚踝的骨折差点引起了休克症状。
俊也朦胧地思考着。
基城应该非常清楚这点。他微微放松表情,露出了与他非常不相称的————寂寞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变化让人无法理解。想想看,在最后的劝告之后还这样依依不舍地进行说服实在是很不自然。
或许基城对他们真的抱有相当好感。对于伤害俊也他们这件事真的很悲伤,或许对于不得不杀死空目的现实在乞求原谅。
基城继续道:
“你们是坚强的年轻人。大家作为高中生都强得超出常规,而且有道德心。也有智慧。遇到你们我很高兴。我不想伤害你们。所以你们就老实…………?”
基城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他回过头去。
一道人影在动。亚纪奔向基城那掉在地上的手枪。见此,俊也的意识立刻被拉回现实。
“————木户野!离开那!”
俊也叫道。
的确如果是那个距离就能让基城无暇阻止地夺取手枪,并瞄准枪口吧。但是俊也在刚才的扭打中发现了一件事。在基城上衣的下感觉到有一块铁。基城的脸上一瞬间划过闷闷不乐的表情。
但他还是一下子取出了备用的手枪————指向了亚纪。
响起了一声压缩空气的、模糊的爆炸声。
5
就在亚纪拿到基城的手枪并将枪口指向他时,一股热风从她头边穿过。
一瞬间,本能地意识到是子弹从旁穿过。基城做出了威胁性射击,证据便是他已向亚纪举起了手枪。
如果有那个心早就被杀了————!
强烈的恐惧感在亚纪心中膨胀,然而她依旧没有丢掉手枪。虽然指向基城的枪口抖个不停,但亚纪所拥有的庞大理性正在稀释那份感情。很快便不抖了。因为不会用枪,她将枪口稳稳地指向了目标面积很大的躯干。这样一来就能大大提高命中率了。
男人和少女互相瞪视,用完全相同的手枪指向彼此。枪对基城来说就如同手臂的延长。相对地,枪在亚纪手上则显得十分巨大,很不合适。
“……没用的。四五口径的反作用力对女高中生来说太大了。这枪又大又重,那么小的手连反作用力都抵御不了。退一百步说,你也就有五层的几率能打中我的身体…………而那时候,我已经准确地打穿你的头了。”
基城冷冷地说道。
大概确实如此吧,亚纪想。刚才已经见识过基城的威胁性射击了。而且基城以武道家要减少自身目标的要领,始终是斜身举枪的。
基城是专家,就算亚纪也无话可说。但是亚纪不能在这里退缩。
“我很冷静。我相信自己有九成的几率能打中…………喂,基城先生。求你了。就不能放弃他回去吗?就算如你所说我们互相射击,我不觉得你被四五口径的手枪打中也能平安无事。赢得了吗?在这种状况下。你的对手可是受了伤的村神以及无伤的近藤和阿恭三人啊。”
将恐惧封闭,亚纪说道。仅此而已就需要巨大的毅力。被枪口瞄准的恐惧难以言说。理性差点就用光了。
“虽然你似乎很有自信……”
基城静静地断言。然后:
“既然被你枪口相向,那我也就作为妨碍任务执行而认真厮杀了。你现在的行为已在处理规定之外……这样好吗?我等你十秒。在这期间如果你不放下枪我就立即射杀你。”
他的警告再明白不过了。亚纪的头上流出了冷汗。
“开始了哦————一……二……”
亚纪犹豫起来。令人窒息的紧张使她无法决定自己该做的事。
“三……四……”
亚纪思考着。但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却扰乱了思绪。
“五……六……”
怎么办?亚纪心想。
“七……八……”
死亡,究竟是什么呢?
“九……”
数完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
“…………十。”
在听到这句话时,亚纪扣下了扳机。
*
“——!”
基城没有开枪。
中弹的瞬间,不知是电流还是寒气,那种冰冷的感觉瞬间从肩膀扩散至全身……身体反射性地颤抖后,伤口一下子灼烧起来。剧痛麻痹了整个右臂。要等到能够自由活动,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基城这时真心诅咒起自己的天真。他用尽全部毅力保住意识,然后一下子跑到亚纪身边,踢飞了她手中的枪。似乎被自己开枪伤人的事实刺激到了,亚纪呆呆地一动不动。基城看了一眼确认过后,便从自己那麻痹不动的右手上拽下手枪,以左手举起,颤抖着瞄准空目。
“咕……!”
虽然已经想到了,但他果然还是无法瞄准。
四根肋骨和内脏均受到损伤,而且右肩上还有枪伤,现在要用不习惯的左手瞄准射击根本不可能。要冷静下来得花上几秒。基城感到焦躁。
————失态。即使赌上性命也必须完成任务。
身为Hunter Agent,基城泰将意识集中在任务上。
自己确实对这群年轻人很有好感。而且无疑对这样一群聪明人的领导者,名叫空目恭一的少年深感兴趣。他不否认自己同情因为要“处理”空目恭一而感到悲伤的这些人。
但是……这和那种事无关。任务就是任务。
空目恭一是十年前的神隐事件的幸存者。“神隐”型的异常存在危险度高,弄不好有可能造成许多人被害。本来就遭遇过异常存在的人容易再次遭遇。正因如此,他一直受到“机关”的严密监控。
然后,还是遇到上了。
不允许失败。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自己会感到困扰。因为对基城来说,除了“机关”之外在这个日本便没有别的栖身之地了…………
这份觉悟止住了他的颤抖。
紧绷的注意力使世界的运动停止。
屏住呼吸,瞄准,射击。
“————住手!”
俊也叫道。但是,基城已经听不到那声音了。在准星的对面,空目正露出讽刺的表情。他的脸无动于衷,好像根本不在意自己之后会死一样。
这一次,基城扣下了扳机。
啪地一声,红红的鲜血如花朵般飞散。
*
稜子微微睁开眼。
头脑和视野都一片模糊。不清醒的双眼朦胧地看到了樱花。这是学校。校园的风景模糊地映在眼中。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呢。稜子这样想到。她还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但是她感到身体十分沉重。懒得起来。死沉死沉的。不,这或许是“痛”吧。或许是沉重的钝痛。但是对于现在的稜子来说那已经无所谓了。
朦胧的视野白茫茫的。樱花因薄雾而更显洁白。在那迷雾般的白色中,有什么人在动。稜子正望着那边。
半梦半醒的眼睛甚至无法确定人影的轮廓。也无法判断那几个人影是在做什么。但是在其中,却能清楚地看到一个人。
啊啊,是菖蒲在那……
稜子模糊地望着那副身影。披着胭脂色披肩的少女带着想不通的表情站在那里。她的容貌十分美丽,就站在那里。
樱色的嘴唇紧绷着,稜子对她那凛然而美丽的表情看得入迷。然后茫然地寻思道。
你现在在思考什么呢?
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突然,她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从梦境深处突然涌起了过去的记忆。
“这个嘛……稜子。这张妈妈的照片是她怀稜子时照的。稜子就在这张相片中的妈妈肚子里。”
“唔。”
“实际上,在怀上稜子时,妈妈生了病……医生说,如果就这样生下稜子的话她可能会死。”
“…………诶?”
“大家都反对妈妈生下稜子……大家都说因为有姐姐聪子了,已经有孩子了……实际上爸爸那时也是这么想的。妈妈的命无可取代。所以爸爸说,那就放弃孩子吧。”
“…………”
“爸爸说‘放弃孩子吧。如果你死了的话,聪子要怎么办?比起还没出生的孩子,聪子更重要吧。’……”
“…………那妈妈怎么说的?”
“你妈妈啊,在爸爸这样说时,盯盯地瞪着我说:‘这里已经有生命了。新的生命已经诞生了。既然有了这孩子,纵使还没有生下来也是和聪子一样的。没有区别。如果是为了生下这孩子,我就算死了也不后悔。’…………当爸爸听到这话时,不觉也哭了。”
“…………”
“于是爸爸也下定决心,拍下了这张可能是妈妈最后的照片。那就是这张…………好好看看吧,妈妈的表情,是不是又漂亮又威严呢?虽然笑得很悲伤,但也好像是轻松愉快的微笑。这就是下定决心舍弃生命的女人的表情。正是有了这样的觉悟,妈妈才生下了稜子。所以……”
……啊啊,是吗。
忘却的记忆在稜子混乱的心中成形。记忆与现实交融,在这里合二为一。
————那个和武巳一同遭遇的离奇之夜。她在最后所看到的,菖蒲的悲伤笑容。
————曾经所见的照片上,那决心舍弃一切的妈妈的笑容。
稜子明白了。
菖蒲那让自己一直很在意的表情的真相。
以及,武巳虽然也有看到,但却没有留意的原因。
稜子全都明白了。
那个表情,正因为是稜子所以才会挂心。
……是吗——
稜子呆呆地想到。
……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菖蒲酱————
菖蒲就在那时挡在了空目身前。
*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
基城将枪口对准空目,正要扣下扳机的刹那——菖蒲突然在武巳眼前跳到了空目的正前方,大大地张开双手保护了空目。
“什————!”
武巳惊讶不已。空目也吃惊得睁大了眼睛,这种情况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
……这时,扳机已经叩响。
发射声。
在空目胸口的高度,赤色的飞沫从菖蒲头上飞溅而出。
菖蒲的身体受到冲击,宛如慢动作般倾斜倒下。
“!”
这时武巳看到了。
在菖蒲保护空目的瞬间,已经扣下扳机的基城,脸上露出了极为恐惧的表情。
“糟了————”
基城的叫声突然消失。
啪嚓,菖蒲的身影也随之消失。然后以此为起点发生了异常的现象,带走了基城的叫声。
世界炸开了。
菖蒲的头刚被子弹打坏,空间就以菖蒲为中心,好像撕破气球一样——啪嚓一声,和菖蒲一起炸裂开来。要形容的话,就是至今所见的风景都是画在气球上的背景。而菖蒲是它的一部分。用针一扎,立刻就破了。
世界,裂开了。
空间翻卷着,露出了在另一边的真正景象。
瞬间,世界的模样被重新绘制。
那一刹那————世界变成了“真正的”异界。
…………
耳朵嗡嗡作响。
武巳现在正站在校园中。
站在樱花盛开的校园中。
樱花是白色的。
花将头上和地面染成一片纯白。而屹立于此的树干则是黑漆漆的。
下面安放着一张蓝色的长椅。
大家站在周围。
学校的中庭。
武巳抬头仰望夜空。
天空是血红的。
在赤色的天空中,月亮宛如一只巨大的眼球泛着滑溜溜的光泽悬挂在那里。高挂的诡异明月将樱花和大家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
影子,是红色的。
赤红的影从树木和大家脚下伸向大地。
红红的,长长的。而映着这一切的地面上的杂草都失去了原本的绿色。
草叶都褪为白色,虽然还是水灵灵的样子,却变成了枯草色。
在赤色的黑暗中,失去了生命的颜色。这就好像是对原来世界的恶意戏拟。
耳朵在响。
是气压变了。但是大气本身也变了,武巳判断。恐怕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
空气的味道变了。
空气非常干燥,散发着浓烈的枯草味中又包含了淡淡铁锈味的奇妙味道,实际上这种空气武巳从未呼吸过。不,武巳想到,他在遇到“它们”时,就闻过一点这种味。
在天空仿佛裂开般的瞬间,这种空气不知从何处涌进四周,一下子变得浓密起来,支配了这一带。
这是疯狂世界的空气。
耳朵慢慢习惯,耳鸣也不响了。
这时渐渐听到了悲鸣声。
是基城发出的悲鸣。
基城盯着空间中的一点,带着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发出悲鸣。
基城盯着的是菖蒲所在的空间。
但现在菖蒲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和空间一起炸裂消失了。
但是基城却似乎还能看到什么,他将视线固定在那里,发出尖叫。
基城的脸变得通红。
从刚才菖蒲所在、而今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伸出了红色的影子,好像菖蒲还站在那里似的。
基城被影子吞没,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一阵风吹来。
从月亮高挂的方向突然吹过一阵风,它摇曳了樱花,一边卷起花瓣一边吹过这一带。
风似乎摇晃着扭曲的空间使它变回了原样。
轰,仿佛被暴风拭去般,世界再次被画上了新的景象。
月亮、天空、影子、草木,一瞬间都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而那异界的空气,也随风消失了。
混着花瓣和沙砾的强风使武巳不由得闭上眼睛。大家也闭着眼睛蹲下身,等待强风吹过。
武巳在其中感觉到,远处有无数蠢动着的异形气息。
…………
又是耳鸣。
武巳睁开眼。
世界恢复了原状。
这里是原来的学校。但是,稍微有些不同。
菖蒲的身影,果然还是消失了。
而且连基城也不见了。
在世界被风拭去的同时,基城也消失了。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樱花又开始纷纷飘舞。
这是原先那个宁静的夜晚。
他听到一阵呜咽。
抬头一看,亚纪正堆坐在地面上双肩发抖。
“我…………真是个笨蛋……”
亚纪这样嘟哝着,哭了。
武巳被惊呆了。他从没见过亚纪哭。
“……我什么都不懂。我真是个缺乏考虑的笨蛋…………我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什么都不做了…………!”
亚纪呜咽着。
亚纪嘟哝的话十分悲壮,武巳对此什么也没说。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完全无力思考了。
“………………”
别开目光,他看到空目正跪在地上垂着头。
看不到脸。但是空目正伸手摸着地面。
被月光照亮的白色大地。其上散布着点点红黑的污迹。空目正轻触着它。
那是菖蒲的血。
空目摸着它,肩膀发抖。
“陛下……?”
武巳很迷惑。他感到自己看了不能看的东西。空目的颤抖越发剧烈。然后,听到他说:
“——咕————咕咕————咕咕,呼呼呼呼呼呼…………!”
他在笑。
空目颤抖着双肩,在笑。
空目在呆然若失的武巳面前,肩膀颤抖了一阵,然后他回复平静,霍地站了起来。
这时,空目已经变回了平时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陛下…………”
武巳战战兢兢地叫道,对此空目带着与平时完全相同的表情看向他。
“……你在做什么啊。近藤。快叫救护车呀。”
在这句话中,完全找不到数秒前那种样子的痕迹。
“诶……?”
武巳无法理解空目突然所说的事,于是发出了愚蠢的声音。
“村神的腿折了。应该无法走回去吧?其他同伴也是那个样子。所以我说,叫救护车来。”
空目露出奇怪的表情,看着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武巳。
“……怎么了?”
“诶、那个。”
“……有手机吧。”
“啊……是、是啊。”
“快点。”
空目那不由分说的语气让武巳慌忙取出手机,拨打119。接下来要对医生说明情况,暂时有得忙了。
空目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坐到了原来的长椅上。
然后,用鼻子嘶地吸了口气,不知何故露出了有些不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