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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缢首物语·上 二章 黑衣之手

1

这天又是个晴天。

到了八月又过去了几天,炎炎烈日今天依旧令人心烦地一直死赖在天上,没有丝毫减弱的征兆。炽热的阳光灼烧着屋顶和路面。

「…………热死了……」

近藤武巳顶着烈日抱怨了一声,走在羽间市的街道上。

在学校里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现在终于迎来了暑假。羽间作为学艺都市,这段时间里人口下降了好几成。

学生有八成是寄宿生,而这其中大约八成会回家。因此,以学校为中心建立的街道,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剩下的两成左右选择留在宿舍。武巳就是那两成。

但是,就算留下了两成人,就高中来说或许也算很罕见的。

由于圣创附属的宿舍在暑假最后一个星期会进行清扫,所以必须离开宿舍,但除此之外的假期时间留在宿舍里也不会被人指责。其他学校什么情况不清楚,但圣学附属的学生很多都有运动社团或者本地的朋友,选择留在宿舍的人挺多的。

而武巳选择留在宿舍的原因,则是因为有本地的朋友。

今天,武巳要去空目恭一家。

「……呃」

武巳走在羽间的住宅区中,环顾周围。

认识空目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武巳还一次都没去过空目家。

武巳目前正靠着地址和简易地图寻找目的地……话虽如此,可住宅区的参考物太少了,搞不好一下就会迷路,这让武巳提心吊胆。

这一带是比较早的居民区,新老房子混在一起。

羽间市在这十年左右的时间里飞速发展成为一座住宅都市,但新来的居民形成的居住区要在更加偏远的地段。

这附近在『市景观保护条例』的规定范围内,所以不能建影响古西洋风格景观的房子。

这也就表示,空目出身有钱人家,不然就是很早以前就定居羽间市……这么说来,空目确实给人那种感觉。空目跟那种工薪族要还几十年的贷款才能买到的狭窄独幢楼房一点也不搭调。

……武巳一路想着那种事情,到达了地图上的位置。他反复对照地图,确认就是这里无误。

然后当他确信多半不会有错之后,禁不住在大门口呢喃起来

「应该……就是这里吧…………?」

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但还是抬头看了看,向四周张望了一番。

他胆怯了。

在他眼前是一幢两栋拼成一栋,似乎能住两户人的,尽管没有围墙也没有庭院但很气派的砖红色建筑。

房子很新,玄关旁边还有一个与主屋相连的车库,入口被青铜色隔栅拦住。

虽然这里与武巳所住的宿舍在外观上很相似,但坦白说,感觉完全不像个人住房。

那仿佛城堡一样的庄严样子,让武巳一时间忘记了去按门铃。

「哎……」

武巳毫无意义地叹了口气,只是毫无意义地一直凝视着玄关大门。

武巳按响风格造型十分讲究的门铃,战战兢兢地走进去后——

『————进来,门没锁』

得到了毫无感情的应答。

空目跟平时一样,武巳不禁苦笑,跨入了双重玄关。

然后,里头有一位少女正等待着,这让他吓了一跳。

「……咦?菖蒲?」

「…………啊……呃…………这边请」

那是一位披着胭脂色披肩,留着一头长发的美丽少女。

那位超尘脱俗的少女,独自站在西洋风格的走廊上。

「那个……?」

菖蒲对吃惊的武巳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似乎只是帮满带路的,然而她的身影与这所房屋的气氛简直合拍到了令人可怕的地步。

武巳不禁说道

「……吓我一跳。原来你来了啊」

「啊……是」

菖蒲不知为什么,有些过意不去的样子。

她的反应还是和以往一样让武巳伤脑筋。

「不,这没什么的……」

「…………不好意思」

菖蒲的声音越来越弱。

「…………」

「…………」

这是常有的事,但武巳对此无言以对。

……这位性格软弱虚无飘渺的少女,实际上并非人类。

她曾被“神隐”抓走,深陷异界,自己也变成了会把人抓进『异界』的“神隐”。

最后她与空目相遇,被空目再次拉回到“人类”的世界,现在依旧具有超常能力。

虽说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力量”,但对于武巳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她跟人类已经十分不同了。武巳虽然总不至于不把她当人看待,但也不得不感到她与自己显然是不同的存在。

『————你觉得身为“人类”是怎么一回事?』

曾经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空目说过这样的话。武巳答不上来,但空目的答案是这样的

『身为“人类”这件事,没有某人的“定义”便无法成立』

空目简简单单地一口咬定,是不是人类其实根本不重要。

而空目那时候很肯定地说,一个人感觉『是人类』这件事具有价值,那么对那个人来说就有意义。

『近藤,你对「周围的人类是否真的是“人类”」这种偏执的问题感兴趣么?』

『………………不,完全没有』

『那你应该记住的事情很简单。“菖蒲”现在就在你们身旁,能够跟你交谈,就这些』

『……』

『你不需要胡思乱想,剩下的让菖蒲自己去思考吧。就这些』

武巳不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但他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决定不再多想。

关键在于,他对这种深奥的事情并不拿手。

………………

这些就不说了,武巳在菖蒲的引导下被带到了客厅。客厅也十分强调西洋风格,设置着仅供观瞻的壁炉台,还摆放着坐得下十个人的环形沙发。

大伙已经在这里集合了,纷纷向后到的武巳看去。

武巳一边进屋一边说道

「……抱歉,有点来迟了」

木户野亚纪看看钟答道

「…………啊,这么说来,你迟到了大概五分钟呢。不过无所谓了」

「……无所谓?」

「嗯。这次集合又不必必须恪守时间,没人会往心里去」

武巳松了口气。

「是么,那太好了」

「我说你啊……」

亚纪见他那个样子,说道

「……既然会介意,那一开始就早点来不就好了」

「唔…………」

武巳完全被镇住了。

虽然这种说法很苛刻,但也非常正确,无可辩驳。

亚纪一大早就毫不留情。

……不过,武巳觉得现在还能像以前那样在跟亚纪一起说话,应该是件值得安心的事情。亚纪最近被卷入『诅咒传真』的相关事件中,遭到了武巳自认为无法承受的可怕境遇。

然而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亚纪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特别不一样。她现在冷静得令人不敢相信,冷酷的台词也依然健在。棱子直到前不久还一直很担心亚纪,生怕亚纪在勉强自己。但是,连当事人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武巳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武巳觉得,反正亚纪的坚强不是武巳这种人能及得上的,为那种比自己更坚强人担心也只是白操心。

没问题。

武巳在这一点上,对周围的事情十分乐观。

而亚纪自然的言行也印证了武巳的观点。

「……既然你那么介意,那就说说理由吧?」

亚纪双手放在桌上十指交扣。

「我听你解释」

「其实……因为我从没来过这附近,所以确认地图花了不少时间……」

武巳先试着搬出这样的理由。

「这是借口」

却被亚纪一语否决。

「所以说,我要的是解释……」

一开口就被欺负,武巳都想找个洞钻进去了。

「……算了,这一带地图可能是不好认」

俊也开口了

「又没参照物,而且房子都长得差不多呢……」

他嫌麻烦地说着,在沙发上靠了下去。超过一米八的高大身躯陷了进去,沙发在强负荷下轧轧作响。

村神俊也,他的右脚直到不久前还受了伤。虽然医生是不久前才告诉他完全康复的,但他之前也根本没把那只脚当成伤脚。

『间歇期太长了,感觉不自在』

俊也曾这样说过,然后一直皱着眉头。这也无可厚非。他之前就一直是骨折的状态,对待伤脚却非常粗暴。感觉『顽强』这个词就是给俊也量身定制的。俊也也是武巳心目中绝对不想为敌的人之一。

然后————

「…………对不住了,没到说好的时间就把大伙喊来」

『绝对不想为敌的人』榜首的人用毫无起伏的口吻如此宣告。

「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说完,他坐在沙发上眯起眼睛。

他就是“魔王陛下”,空目恭一。

他跟平时一样穿得一身黑。

白净的美丽面庞之上有一对锐利过度的眼睛,在刘海下面发着光。

他的嘴总是绷得很紧,看上去很不开心的样子,不过空目平时就这样。

他总是摆着有失亲切的表情,没有人见他笑过,并散发强烈的存在感压迫着周围。

空目这个人,是个特殊的个体。

他有着小时候被“神隐”抓走过的经历,拥有一种可以称作『灵能』的限定性的特殊能力,能够闻到『异界』的味道。

空目能遇到菖蒲也是因为这个特殊能力,但也会因此遭遇到可怕的危险。可就算这样,空目不知怎么的,还是不肯放弃『异界』。

有人说他这么做的原因在于跟他一起被“神隐”抓走但没能回来的弟弟。

可是空目对此什么也没说。

空目只是淡然地,毫无感情一般地存在于那里。

他的思想,还有他给人的感觉,全都超尘脱俗。

这个空目,正是武巳最不愿为敌的人。武巳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人,所以武巳是公认的空目的头号粉丝。

「……我没往心里去」

武巳对空目的致歉作出回答。

他说的是事实,而且他心情很好。

他这是头一次到空目家来,心情有些兴奋。亚纪听到武巳兴高采烈的回答,冷静地跟着答道

「……嗯,没关系。反正顺便」

「是啊,反正顺便」

俊也也那么回答了。

不过两人的口气听起来显然并不愉快。

很明显,他们是真心兴奋不起来。

原因不是在于他们被空目叫出来,而在于把他们叫来的原因。虽然对武巳来说,兴奋之情要更胜一筹,其实他也是同样的看法。

说到要办的事,在这里集合就是顺便。

今天在这里集合,是因为今天是棱子从本家回来的日子。大伙今天聚集在一起,本来是准备一起去车站接棱子的。可是棱子回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还是上午,集合的时间太早了。

而做出这项的指示的人,并不是空目。

就是因为那个人有事要办,所以大伙今天才这么早聚集在这里。两人所说的『顺便』,就是指这件事。

空目、菖蒲、武巳、俊也、亚纪。然后本来棱子应该也被叫来这里的。

因为棱子探亲未归,所以刚好没有赶上。

大伙准备事情一完就去接棱子,所以要办的事情终归只是顺便……何况召集大伙的还是个大伙不想见到的人了。

听到大伙的话,空目点点头。

然后,就像看准了全员到齐的时机一般,玄关的门铃响了。

「……」

菖蒲前往玄关迎接。

这种分工似乎是事先决定好的。或许是多心了,武巳觉得她的表情有些生硬。

脱鞋发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渐渐远去。

所有人一语不发。

不久,那个大伙不想见到的人在菖蒲的陪同下出现了。

灰色的头发,黑色的西装,昂贵发蜡的刺鼻味道……

「……嗨,大家好」

芳贺干比古刚走进房间,便对众人笑了起来——

「在暑假之中将大家召集起来,实在不好意思」

然后行了一礼。

「…………」

大伙没有问候他,都瞪着他的脸。

险恶的气氛在瞬息之间充满了整个客厅。

2

武巳困惑的视线,

空目毫无感情的视线,

亚纪充满不信任的视线,

俊也满怀敌意的视线。

「————那么,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在断然不能称作友好的气氛下,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中,召集者芳贺笑盈盈地向周围环视了一圈。

「……本来是希望日下部同学也参加的,不过情况特殊还是算了」

「…………」

简直是厚颜无耻的范本。

他的神经还是老样子令人匪夷所思,俊也此时的心情已经突破了现存的诸多感情,感受到一种深不见底的不愉快。

与此同时,俊也心中绝然的不信任感再次成型。

但是,芳贺就像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气氛一般,那张略显老态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那是如同贴上去一般的假笑。

遇到他准没好事,俊也对那个笑容厌恶到了气愤的地步。

————驱逐入侵社会的“异物”的某“机关”的代理人。

芳贺如此自称,以他为首的一帮“黑衣”男子就跟『会找到UFO目击者的“黑衣人”』的都市传说一模一样,自从俊也他们在某次事件中接触到『异界』之后就会不时地与大伙接触,在大伙周围出没。

空目应该是因为过去的事件被“机关”盯上,这帮“黑衣”看似要拉空目入伙,实际上起初是算杀死空目,后来又策划要杀亚纪,俊也完全无法信任他们。

大伙也或多或少不信任他们。除了空目之外,大伙都狠狠地瞪着芳贺。

但是,唯独这次目光中混进了困惑的成分。

原因在于芳贺身旁。

————在芳贺身旁坐着一位似乎是高中生的少女,一直低着头。

芳贺这天带来了一名少女。

少女跟俊也他们同岁,或者可能还要稍微年长一些。她给人的感觉很苗条,个子有点高。

大家在琢磨她是什么人。

那名少女可能是由于紧张,表情很僵硬。包括俊也在内,大伙都看不透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么……」

芳贺对众人缓慢地扫视了一圈,开口说道

「……首先向大家介绍,这位是大迫步由实同学,跟大家一样就读圣学附属高中,上三年级」

芳贺介绍之后,少女鞠躬示意。

她那头短发随着她的动作缓慢摇摆。

众人向少女注视。

少女是学姐,名叫步由实,隐约中给人一种特别憔悴的感觉。

她乍看之下脸色很差,不只是因为疲劳还是生病,倦色十分突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桌面的一个点上,一动不动。而且,感觉她很在意周围,就像在害怕一样身体僵硬,感觉就像尽量不去看周围一样。

面对她匪夷所思的状态,俊也摆出难以言喻的怪异表情。

「………………?」

就在此时,俊也感到了不对劲。

在这一刻,俊也对少女的样子萌生出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过于强烈的印象让他无法用错觉这个概念来打发掉这种感觉。在她垂着的,被留海挡住一半的脸上,刚才露出来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看起来,就像是笑了。

只有一点点露出来的嘴部,就像抽筋一样扭曲起来,形成了笑的形状。

当俊也下意识重新去看的时候,那个情况又消失了。但是,俊也隐约地对少女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芳贺不知有没有看透俊也的心理活动,开口说道

「……其实我把大伙叫过来,是为这位步由实同学的事」

「…………啥?」

首先是俊也对芳贺的发言投以攻击性的疑问。

「突然把人叫过来就为这?莫名其妙」

俊也自信自己是大伙之中最讨厌“机关”的。他一开始就没管什么礼节,用吵架的态度对待“机关”的人。

总之,他心情非常不爽,眼神中流露出明确的险恶之色,摆出一副不允许任何对空目有危险的存在靠近的架势。

但是芳贺毫不畏惧,只有步由实被他的熊熊怒气吓得身体一缩。

俊也发觉她的反应,表情不禁面露苦色。他本没想过要吓唬步由实。

——可恶,真不好搞。

俊也暗自咋舌。

「……别动怒,且听我说」

芳贺平静地笑起来。

「我今日前来,并不是想把大伙怎么样,而是想向大家请求大伙协助」

「协助?」

听到让人不能大意的提议,俊也警觉地喃喃回应。

「没错,我需要“魔王”空目君和他同伴们的协助呢」

被试探的空目只是眯起了眼睛。

芳贺对大伙环视了一番。

俊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伙顿时沉默下来,亚纪似乎是完全明白了,呢喃了声「已经够了」,叹了口气之后对芳贺说道

「…………别那么拐弯抹角好么?你找恭仔有事,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吧」

「喂」

俊也对善罢甘休的亚纪吐露不满

「你要听这家伙摆布么?」

「这是没办法的吧,反正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亚纪道出了冷静的观点。

「……总之,事情还希望大家听上一听」

芳贺说道

「是否要协助,就等我讲完之后再决定吧。听完之后要拒绝也无妨喔」

然后露出笑容。

俊也自然不会信任那个笑容。大伙也都一样,摆着一副不信任的表情。

芳贺摊开双手,让大伙稍安勿躁。

然后他一边环视大伙一个个不情愿的表情,开始说道

「……步由实同学呢,最近被幻觉所困扰,去看过了精神科」

「…………?」

俊也禁不住向步由实那边看去。

「已经尝试过辅导、用药等各种治疗,但并无收效。最后,某位精神科医师将她带到了我们那里。那位医师对某项情报,有一定程度的分析,从病理中发现了某种可能性。而她的症状正好属于我等所负责的范畴」

芳贺一边别有深意地侧眼看着步由实,一边说道。他的举动看上去是在关心,但又像是在观察,举例来说的话,就像医生的眼神。

「知道么?」

芳贺煞有介事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

「她所看的幻觉,实际上是“异存在”」

「!」

武巳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俊也跟其他人都没有吃惊。

「……果然是那种事啊」

亚纪不耐烦地呢喃起来。

「于是就来找恭仔帮忙了?」

「正是」

「这肯定是“用到恭仔的实验观察”对吧?」

「没有差别。总而言之,她的症状以“我们”的方法论很难处理,于是就决定交给『消灭怪物的专家』试试了」

芳贺的说法十分厚颜无耻。这也就表示,他们决定把“组织”搞不定的事情作为尝试扔给高中生来处理。

事情到了这一步,之前一语未发的空目开口了

「……我什么时候成『消灭怪物的专家』了?」

「哎呀?」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空目好像十分意外。不过芳贺反倒露出更意外的表情,说

「你要觉得不是,那就是你的认识不足了吧」

他说的十分肯定。难以想象竟会有人对空目说出这种话来。

「也罢,我觉得人生在世,这种被人贴上不想要的标签的情况也属常见。那是他人与本人自己对自身认识相左的证据。至于哪一方的认识在现实层面上正确,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够判断出来吧。这个时候,你应该清楚地认识自身的立场」

「……」

空目默默地哼了一下。

芳贺把身体探了出去,开始对空目说道

「你知道么?连“机关”都难以做到“不见血地放逐异存在”,而你轻易地就做到了。已经与“异存在”暗地里不断战斗几十年的我们由于种种原因不能采用某些方法,而你能够采用。人类面对『异界』实在太过无力,所以我们只能通过将接触异界的人类“处理”掉的方式将异界从现实切断。接触过异界的人不死即疯,反正都不会落得好下场。了解异界的人,已经属于异界了。

……用古老的例子来说,有个“伊吹山禅师”的故事。有一天,禅师听到上天的指引,让众人前往极乐世界,弟子们遵从佛祖的指引,在禅师眼前消失在西方的天空中。弟子们不曾怀疑禅师会往生极乐,但他们七天之后在后山发现禅师正在发疯一般地念经。禅师一直神志不清,三天后就圆寂了…………这是《今昔物语》中的一则小故事。普通人遭遇『神隐』就会落得如此下场」

芳贺用强烈的口吻说道

「不过……你尽管一直接触者『异界』,但仍然留在“人类”这边。你与异界接触如此之多,了解如此之深,甚至还将异界之物留在身旁,然而你的精神却仍与我们十分相近。这是令人吃惊的情况。说不定,你就能拯救我们所不能拯救的受害者。

比方说————你就有过亲身经历呢,木户野同学。你不觉得,如果是拯救过你的空目君,也能拯救这位步由实同学么?」

「…………」

亚纪默而不答。

「你曾经也被“异存在”害得险些丧命。就我们的方法论而言,对你也只有“处理”一途。而对步由实同学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得救了。

……你怎么看?不觉得空目君应该救得了她么?不觉得对她见死不救太残酷了么?」

对芳贺后面接连不断的问题,亚纪还是没有回答。取而代之,亚纪不开心地皱紧眉头。

这也就意味着————『同意』。

俊也同样听不惯芳贺的劝导,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芳贺说的对。

俊也不禁向步由实看去。此次前来交涉的她,一旦被俊也他们拒绝,后面将是死路一条。

俊也顿时产生同情,但又立刻驱散了那种感情。不论如何也不能用空目的安全作牺牲,而且跟“黑衣”打交道容不得丝毫大意。

更进一步说,步由实最开始让他感觉到的阴森感觉,牵动着他的意识。

「……」

大伙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这个时候,武巳提心吊胆地问道

「……陛下,怎么办?」

空目立刻作答

「就听听吧」

「喂,空目!」

俊也慌了,近乎喝斥地吼了出来。

「我反对,这事太危险了」

「我想也是。虽然很危险,但我很感兴趣」

然而空目答得不以为然。

「喂!」

「我不会强求,不想听的话大可离开房间………………怎样?大伙准备如何?」

空目静静地问道,但没人离席。

见状,空目说道

「说不定真的会遇到危险」

「那没什么。如果恭仔决定帮忙,那我也帮忙」

亚纪若无其事地说道

「反正我这条命是恭仔救的。我能帮上忙喔」

说完,亚纪双手放在腿上,指头交扣起来。

「…………」

一直站在空目身旁的菖蒲,自然不会离开。

武巳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或许是在犹豫之中做出了决断。

没任何人离开。

「哎……」

看到大伙这个样子,俊也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一声不吭地交抱双臂再次深深地坐了下去,把沙发弄得咯吱作响,一脸愤懑地合上眼。

「其他人呢?」

亚纪问道。

「那还用说」

俊也不开心地如此答道。

3

在客厅里变得无比凝重的气氛之下,芳贺平静地催促步由实

「……步由实同学,请说吧」

「…………是……」

步由实虽然应了一声,但后面一句话都没有了。

「…………」

亚纪听着对话心想,事情果真发展成这样了。

尽管有些对不住俊也,但她觉得这种情况已经无法避免了。

亚纪认为,不管俊也多么不情愿,『异界』都会主动缠上空目。亚纪觉得,那是因为空目自身正呼唤着『异界』。

如今,空目与『异界』是不可分割的。

然而,亚纪本人并不讨厌这样的状况。

因为要不是遇上这样的事,亚纪基本帮不上空目的忙。现在连接着亚纪与空目的最强牵绊就是『异界』。

要是没有它,空目身边根本没有亚纪的位置。

……至少亚纪是这样想的。

到头来,亚纪为了能够站在空目旁边,不管是他人的不幸还是俊也的心都能当做利用工具。其实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步由实和俊也,也无颜面对空目。

尽管亚纪对自身强烈的自我主义觉得反胃,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坐在这里。

就算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亚纪还是没有变。

她一定是认识到了什么才害怕自身的改变。

亚纪想要的是历经风浪依旧不变的强大,然而这种东西应该不能称之为强大。

一想到这里,亚纪就感觉自己要沉进内心的深渊中,但亚纪听到了步由实开始讲话的声音,返回到了现实中。

她摆着无比平静的表情,进入聆听的模式。

亚纪的强大,仅仅在于掩饰。

事到如今什么也没有改变。

「————现在想来,感觉那时候就是一切的开端」

在大伙的注视之下,步由实总算开口了。

「……最先变得不对劲的是我哥哥。哥哥在四月底患上了失眠症,其间总说出幻听和幻觉的内容,有时候就像变了个人」

步由实首先用上大学的哥哥做铺垫,就像在压抑自己一样,用淡漠的口吻开始讲述

「我曾以为……那就是普通的失眠症,也以为能够治好。可是大约两个月前,哥哥飞奔出家门,喊着莫名其妙的话冲上了山,用自己的皮带在树上上吊了」

「!」

「哥哥最终没能得救。是上吊……自杀」

「……」

这个冲击强烈的开头,令武巳噤若寒蝉。

亚纪平静地听她讲述。

步由实淡然讲述事情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但随着她讲到后面,不同于可怜的另一种感觉开始从步由实的表面渗出来。

「哥哥是直接被皮带绑着吊在树枝上的」

步由实死死地注视着桌面上的一个点。

「就像是一只人偶被绑在树上似的。死因听说是窒息,哥哥的脸胀得很厉害,颜色发黑发紫」

步由实讷讷地开始描述。

「眼睛张得很大,充血通红的眼睛几乎要飞出来。眼球在淤血的压力之下被顶出来。嘴唇也很肿,颜色很不正常,嘴角冒着泡沫。皮带深深陷进脖子里,样子变得十分丑陋。手和脚无力地撒开,悬在半空中……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扭曲,就像一个坏掉的玩具……」

她讷讷地,讷讷地继续做着异样的描述。

这份异样渐渐加剧,明显脱离常轨的气氛开始笼罩在步由实身上。

「…………」

亚纪和俊也相互看了看。

武巳样子茫然,空目冰冰冷冷,都分别凝视着步由实。

步由实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地盯着下方一动不动,继续往下讲。

步由实的异常体验,现在由状态异常的步由实开始罗列出来。

………………

步由实的哥哥自杀了。

正因为他遗书也没留,情况十分诡异,所以他的自杀被当成了他不堪病痛折磨,不然就是由疾病直接导致的事故。

这没什么令人怀疑的,只是很不正常。

步由实当时自然也是那么想的。因为当时哥哥在生活中时不时地表现得疯疯癫癫,明显呈现出『生病』的样子。

『……有人在喊我』

『你看不到么?』

『别进来…………!』

哥哥有时会说那种莫名其妙的话,有时还会放声大叫,但步由实一直觉得哥哥总有一天会康复……因为他哥哥不犯病的时候的就是那么平静,直到出事不久前都一直在照常上学,正常上课。

哥哥通常就跟平时一样,发作也只是偶尔出现。而且他似乎一直硬着头皮掩饰,为了尽量避免周围人发觉而故作平静。

他发作的时候会吐露诡异的话来,不然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在那种时候,要是想要进屋就会遭到病态的抵抗。他会用很可怕的样子瞪过去,对擅闯的人怒吼。那真的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对,那真的是患病了吧。

所以,他的自杀虽然让人觉得很突然,但没有可疑之处。步由实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哥哥自杀是失眠症造成的,认为那是一种神经疾病。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步由实察觉到事情真相的时候,是在哥哥死后过去两周的时候。

……那天,步由实进入了哥哥的房间。

她觉得那么做并没有特别的原因,更确切地说,她其实基本不记得了。

不知为何,她那天的记忆非常模糊,几乎完全缺失,但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事,整个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进入哥哥房间的步由实,发现桌上放着一本没见过的书。哥哥死后,步由实进过哥哥房间好几次,但完全不记得放着那样的书。

她觉得很可疑,于是瞧了瞧,发现那似乎是学校图书馆的书。她记得那是一本很薄的册子,具体怎样想不起来了。只是,她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本册子,然后封面背后摁了『禁带出』的印章。步由实记得那印章她从来没见过,特别令人印象深刻,象征性特别强,不知怎的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

她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就是感觉那个图案能牢牢地吸引眼球。那种感觉就像是从高到令人发晕的地方向下望时,身体发软同时又被强烈吸引的可怕眩晕感觉。

步由实顿时感觉天昏地暗,然后就像被引诱着一样开始通览那本书——————之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她就像被吸进去一样被文章深深吸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早上。

标题内容统统不记得了,最后怎样也没弄明白。

等注意到的时候,那本册子隔了一晚就无影无踪了。

如果不是经过了一整晚,甚至都会觉得那是一场梦。

但是,总有种类似直觉的感觉在告诉步由实,不是那个样子。

『————今天我在图书馆借了书,不知不觉间混进了没印象的书喔』

她突然想起了哥哥说过的话。

这件事发生在她哥哥变得疯疯癫癫之前,被她完全忘记了。她记得那时候,哥哥拿着一本薄册子。虽然不记得了,但应该就是那本册子。

她的父亲是学校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于是她试着问过父亲记不记得。

可是父亲答案是否定的。

她虽然很好奇,但最后不得不放弃。别说是线索了,连东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就连那本册子是不是真的存在都让步由实感到可疑。再这样下去,她就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与精神状态了。

然而没过多久,事情便发生了。

以那一天为分界线,步由实开始能够看到怪异了,知道哥哥自杀的时候在害怕什么,都看到了,听到了什么。

……步由实担惊受怕的生活,便从那一刻开始了。

最开始是梦。

发现那本册子后的头一个晚上,步由实做了这样一个梦。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然后背后传来咿的一声,门打开了。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只见敞开的门那边,挂着一具吊死的尸体。

然后她就被惊醒了。

在那之后,那个上吊的梦每天都在继续。一睡着就会做同样的梦。

步由实没多久便患上了失眠症,屋里整晚都点着灯,整夜都无法合眼。

她不是不想睡觉,她是害怕睡觉。

她害怕梦到尸体,但更有种莫名的感觉,像是要被梦境召唤过去。

她感觉吊死的尸体总在梦中等候着她,静静地等待着她来到梦中。

这件事她没办法对任何说,也没办法找人商量。

要是说了那样的事情,好的话会遭人冷眼,坏的话搞不好会被送医院。

她不能因为那种事让爸爸担心。

步由实生活在单亲家庭里,如今更是只能跟爸爸相依为命。本来在哥哥出问题的时候,爸爸就坚决不允许他去精神科。

爸爸一定是死不承认自己的孩子有精神病吧,所以步由实也像哥哥那样,拼命地掩饰,故作镇定。

她起初还能勉强应付,但是————那个吊死尸体最终从“梦境”中来到了“这边”的世界。

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步由实就总能听到绳子轧轧作响的幻听了。

就是在那之后。

步由实能够看到“那东西”了。

「…………就是在那之后。我眼角就总能看到吊死尸体的影子了」

步由实静静地讲到。

「现象发生在幻听加重之后。当时根本不值得在意的琐碎声音,听上去变得就像人的声音了」

她垂着头,直直地盯着桌面。

「我无意间听到了某种声音,感觉就像在对我说『过来吧,过来吧』。就在那个时候……我头一次看到了那东西。我在教室里向窗外望去的时候,我感觉到在遥远那头的大学院地里,树荫下有个吊死尸体一样的影子」

「…………」

「我大吃一惊,又定睛一看,结果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我本以为是噩梦导致神经过敏才出现了幻觉。那个时候……还仅仅只是这样。不过在那之后,我动不动就会看到吊死尸体」

步由实说话的口吻缓慢而郑重。

「那东西只会在眼角瞬间闪过,根本没办法看清。在飞驰的巴士上,窗外会瞬间闪过吊死尸体一样的东西……大致就只有这样的现象。

不过看得到的次数不断增加,出现的地点也越来越近。最开始只是几天看到一次,现在一天会看到好几次。最开始我实在校庭中看到,甚至会映在校舍的窗户上,如今一天会好几次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东西出现在校庭方向,又出现在走廊方向,然后又换在屋子那头,现在则在窗户外头。那东西正在靠近……正在一点一点地向我逼近…………」

大伙都屏住呼吸听她讲述。

她说明严重性的言语十分文雅,然而用这样的语言来说明自己的困境,乃至来诉说亲生哥哥的不幸,又实在太过平淡了。而且她还总是非常细致,非常离奇地加入不必要的描述。

她的样子显然不对劲,完全不像正常的精神状态。

她所诉说的对父亲的担心之情,听起来非常得空洞无力。

莫非她在控制感情?

还是说,她已经疯掉了?

亚纪脑中顿时闪过这样的想法。而就在那一刻,步由实的语调突然升高,以明显的病态火热态度继续讲述

「于是————我在弄清楚那东西向我不断逼近之后,一下子害怕起来。我就在想……那东西彻底逼近之后会怎样。那个时候,尸体离我已经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我在厕所里看镜子的时候,我能看到镜子里隔间上方的缝隙间有根绷得紧紧的绳子,就像有人在隔间里上吊了一样。当然等我回过头去时,那里并没有什么绳子。在这种越来越真实的幻觉中,我开始觉得我看到的是命运。哥哥一定也看到了这样的东西。而我正在看着哥哥之前一直目睹的东西…………」

步由实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被什么给附身了一样,话语滔滔不绝地从口中流出来。

「弄成这个样子……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一直都不想去思考,但哥哥变奇怪后的言行深深影响了我。吊死的尸体要是到我身旁,究竟会怎么样?我会像哥哥那样发疯发狂上吊自杀么?强烈的不安的想象在我脑中不停地打转,我真的觉得这样下去搞不好会疯掉……」

步由实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

「而就在我惶恐不安的时候,“吊死者”还在出现。半夜醒来会看到床的脚头前挂着“吊死者”。那双空虚的眼睛俯视着我,与我视线交汇。他的脸上被阴影遮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但能看到他那只张得很大的眼睛十分浑浊,毫无神采。细细的绳子深陷进脖子煞白的肉里,脖子被拉长了一大截,形状变得毛骨悚然。挂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人”,而是“物件”。绳子陷进被拉变形脖子里,简直就像跟那拉长得匪夷所思的脖子化为了一体,绳子拉长,脖子发白扭曲,绳子、脖子、拉长的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脖子…………!」

步由实的话语突然失控,就像坏掉的唱片跳针了一样。

「…………!」

亚纪看着她的样子,感到一阵寒意在背脊上穿过。

「……步由实同学!」

芳贺抓住步由实的肩膀,厉声呼喊她的名字。

随即,步由实的语调一下子稳定下来。

「…………于是苦恼不堪…………最后背着爸爸偷偷去了精神病院。尽管我对于去那个地方……免不了有些抵触就是了…………」

她恢复到了原本淡漠的声音。

亚纪对那个激烈的变化感到不寒而栗,回过神来的时候,喉咙已经干渴得不得了。

俊也也跟亚纪一样,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俊也咽了口唾液,总算强行地把声音发出来,向步由实问道

「……那个地方?」

「…………是医院。精神病院」

「是“内阵医生”么?」

「是的」

步由实点头肯定。

自己主动去当地知名的精神病院,心理上想必确实会有所抵触。但光看她现在的情况,的确需要精神科的治疗。

「…………」

步由实一时沉默下来。

此时空目开口了

「……我有几个问题」

步由实头也不抬,低声回应

「请问」

于是空目问道

「只有你自己能看到那东西,身边的人看不到么?」

「是。我不动声色地问过我的朋友,应该是没有看到。哥哥出问题的时候,也只有哥哥能够看到,而我看不到」

空目沉吟一声,皱紧眉头,向身旁的菖蒲看去

「这边这个女孩子,你看得见么?」

「…………是,看得见……」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得到,步由实脸都没抬。

不过,空目似乎相信了那番话。

「是么,那就表示我们还没有了解到本质的情报呢」

空目说着,向半空中凝目而视。

他突然问出奇怪的问题,又莫名其妙地想通了。亚纪大惑不解地向空目看去。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武巳也没弄明白的样子。

空目回答了武巳的提问

「『异界之物』都有『故事』,有人听到它们的『故事』,它们就会“感染”。但是,我们还没有看到吊死尸体。既然菖蒲能够看到,那就代表她并非无法感应。这也就表示,真正的『故事』并非她刚才诉说的事情」

闻言,步由实喃喃说道

「我…………没有撒谎」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刚才所说应该是真的,但不过是表层现象」

空目摇摇头,接着说道

「我觉得你刚才讲的只是“现象”,并没有谈及异界之物的“本质”。如果刚才讲的是“本质”,那我们现在应该看得见吊死者的影子。

然而我们现在并未看到,这也就表示我们没有“感染”。那应该是被隐藏起来的情报,也可能是被遗忘的情报。从你刚才所说的来考虑……恐怕“本质”就在那本消失的册子中……当然,这不过是我的想象,一种假说而已……」

「……?」

空目这番话让亚纪十分在意。亚纪很佩服空目愿意对这个危险女人说的话照单全收,不过那种感情与现在令她在意的事情略有不同。

正当空目准备问的时候,被芳贺拍手打断。

「……噢噢,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一边轻轻拍手,一边发表感叹

「你的方法论果然很优秀啊,“魔王陛下”」

「…………」

「你一定以比我们快上好几倍的速度发觉事件的本质吧,不过非常可惜,你的本事属于“非人类”的技术,我们用不来,与此同时还极其危险」

芳贺非常惋惜地笑了起来。空目毫不介意,漠然置之。

「哎呀哎呀……」

芳贺耸耸肩。

这时候亚纪将刚才在意的时候投向空目,问道

「……不过啊,恭仔……」

「什么事?」

「虽然搞不懂那是怎样的思维……总之你说过,如果那位学姐所说的是“本质”,那我们应该也能看到『吊死者』是吧」

「……嗯」

空目点头。

「那就表示,『吊死者』现在就在这里咯?」

「没错」

「……嗯,我知道了。我弄明白了。还以为是怎么跳跃的呢……」

亚纪点点头。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

「……?」

武巳没有明白这番对话的意义,一副没有听到刚才的话的样子。他一时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隔了一会儿明白了对话的内容。

「咦?…………咦!怎么了?怎么回事?」

「都说了,那东西在的。……你现在惊讶个什么劲啊」

亚纪吃惊地低语道。

「可、可是……是真的么?」

「大概就在那扇窗户那边。刚才菖蒲扯了我的衣袖我就觉得奇怪了,而且学姐说的时候一直刻意不去看窗户。虽然我什么也看不到,但菖蒲能够看到。那东西确确实实就在那里」

菖蒲一脸老实地点点头。空目交抱双臂思考起来,大家则一齐把目光投向了窗户。

随后步由实静静地开口了

「……在的」

亚纪下意识重新转向了步由实。

「那东西一直都在那里,一直都隔着蕾丝窗帘盯着我们」

说完,她的嘴上露出抽搐的笑容,就这样毛骨悚然地嗤笑起来。

「…………」

亚纪抓紧自己的胳膊。

只见武巳的胳膊上已经冒起了鸡皮疙瘩。

「原、原来在的啊……」

武巳提心吊胆地向窗户望去。窗外是邻居家的墙壁,不过花边的影子看起来有些阴森。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应该是错觉。但是刚才大伙说就在那里,武巳无法泰然自若。

呵呵呵呵…………

步由实不停地笑。

尽管他的嘴上在笑,但不像开心,更像痛苦,就像是肺部痉挛一样泄出抽搐的笑声。

在有些躁动的气氛之下,空目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像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一样,继续问出问题

「……『噩梦』『幻觉』『幻听』……按你所说,应该是这三种症状吧」

空目接着说道

「失眠和自闭我觉得是这些症状引发的『结果』。而且之前听你说的症状并非“本质”。情报目前仍然不足」

空目向步由实看去。

「书的内容想不起来么?」

「……对不起,完全不记得了」

步由实收起笑声,异常老实地回答了空目的提问。

「连书名和作者也不记得么?」

「是,完全不记得」

「……册子的外观记不记得」

「是,没有任何清晰的记忆,不过说不定一看就认得出来」

空目稍稍敛目,沉默下来。不久,他睁开眼睛,转变了提问的方向

「……梦境还有幻觉中出现的吊死尸体,不是你哥哥?」

「我不清楚,但我觉得不是」

「何以见得?」

「就是那种感觉」

「另外还有没有忘记的现象?」

「这个嘛……」

「不管多么琐碎的事情都可以,有没有可疑的事情?」

「啊…………确实有件事没说过,有时候还有……类似游症的症状……」

在空目的催促下,步由实稍稍犹豫之后作出回答。

空目眯起眼睛。

「梦游症……?」

「啊,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况。因为做梦而睡不着,所以上课的时候非常困,在那种时候一放松下来,意识就会突然消失。

……总之就是意识睡过去了,不过那个时候不会做那个梦,但是就算上课睡觉也没有被批评过一次。虽然没有记忆,但笔记却做过了。不过那字非常难看,不像是我的笔记……那也很正常呢」

步由实笑了起来。

这番回答非常正常,她在独自讲述时的异常性完全销声匿迹。

那张表情非常清爽,俨然就像双重人格相互切换了一样。

面对这个现象,亚纪皱紧眉头。

芳贺看准对话告一段落,说

「…………怎么样?听完之后,要不要提供协助呢?」

然后他向大伙扫视了一圈。

「我想情况已经清楚了。步由实同学现在的状况十分紧迫」

芳贺探出身体,接着说道

「是“你们”来办还是“我们”来办,如何决定全看你们的答复」

这显然是在强行要求大伙做决定。

他的话中在隐射——“我们”的做法是很粗暴的,你们想必非常清楚。

芳贺注视空目,问道

「……如何?」

俊也发表自己的意见

「…………空目,我认为应该再好好考虑考虑」

亚纪说道

「我无所谓,恭仔想怎么样都行」

武巳连忙跟着说道

「啊,我也听陛下的」

空目双臂交抱,闭着眼睛,弄清大伙的意思之后——

「让我保留意见」

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既然事关大伙,我想先统一意见。现在下决定确实会有分歧」

「也是呢……」

听到空目的回答,探出身子的芳贺凝视空目。那柔和的笑容中隐隐闪过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之色。

「……你认为我会接受那种答案么?」

「你接不接受,我不感兴趣」

空目将芳贺平静的恫吓直接放空。

「为什么?」

芳贺问。

「我说是大伙的总体意见。我们接不接受才是关键」

空目干干脆脆地说道。

「那就是你的回答么…………」

芳贺对语气坚定的空目微微一笑。

就算芳贺掌握着空目他们的生杀大权,空目依旧一步也不退让。

老实说,这场对话剑拔弩张,亚纪不禁屏住呼吸。

「…………算了,就听你的好了」

但芳贺干干脆脆地妥协了。

「我就再等明天一天吧。得出结论之后请打我手机,但还请尽快。时间拖得越久,步由实同学就越危险,这件事请别忘了」

芳贺说完站了起来。

「那我们就告辞了。步由实同学,我们走吧。期待诸位定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复」

芳贺笑了起来……就像将刚才的恫吓忘掉一般,笑了起来。

步由实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

「…………有劳了……」

说完之后行了一礼。

「…………!」

这一刻,亚纪感觉看到了步由实正常的精神。

不知是不是搞错了,在她低下头的那一刻,她的表情非常认真,就像是豁出命来一样。

没一会儿,步由实便恢复了原本的阴沉表情,离开了房间。

亚纪默默地目送步由实离开,不禁自问。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步由实?

那是类似“直觉”的东西。

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疑问,就连亚纪自己都无法理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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