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究竟是什么情况?」
武巳问道。
「赤名裕子失踪,肯定与学长的画有着某种关联」
交抱双臂的俊也说道。
「从现状看,其中关联完全不清楚。但是,肯定正在发生什么」
空目答道。
「总感觉,发生怪事的间隔周期越来越短了……」
亚纪叹了口气。
「…………」
然后,菖蒲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坐着。
之后回到活动室的大伙,面带愁容地开始交谈。
所有人身上都散发着困惑,同时伴随烦躁的空气。那是因为弄不清眼前,也看不到后面而产生的烦躁情绪。
确确实实地抓住了尾巴,却看不到那前面连着什么。
不,不仅如此,那前面的东西是不是只有一个,那前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就连这些都完全看不见,一片黑暗。
「………………」
然后日下部棱子在这里,是最不明白,在黑暗中陷得最深的人。
从一大早就状况不断,棱子完全跟不上节奏。
大伙谈论的那些事情,她连嘴都插不进去。她本来有一些问题想问,但当时的气氛让她不敢开口,再者,那些问题都非常的基本,而且难以启齿。
其实她想问的,就是今天最开始要问却没能问出来的问题……关于武巳最近的状况,以及今天武巳所说的话。这些问题,她都非常不好当着武巳的面去问。
另外,一谈及今天的事件,她就把提问的事抛在脑后了。武巳突然说出画和失踪的事,然后那个叫八纯的学长又说了些奇怪的话。对独个的问题勉强还能理解,可串联起来就彻底跟不上了。
棱子最近一直都魂不守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武巳的样子慢慢变了。这对棱子来说,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悬案。
武巳突然说出那样的事情,这也让棱子很不好受。
棱子至少能感觉到武巳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不然,若是发生了更为不同的变化,那就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问题了。这种事可以说非常明显。
棱子也想过,干脆当面问个清楚。
但是,棱子不希望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她无法忍受那样的情况。
棱子直觉上明白,武巳不希望自己触及“那件事”。可是,棱子感觉有什么正一直错失下去,但她又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
棱子陷入沉思。
这源源不断段地唤起了不好的想象,沉重的不安在胸口开始结晶。
棱子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解除思考。大家都一脸怀疑地看着棱子那个样子,棱子连忙露出掩饰的笑容。
「……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也没有」
棱子在胸前摆手示意没事,然后抱着岔开话题的目的,向大伙问道
「呐…………镜子导致失踪这种事,会有么?」
棱子一说完,空目便微微露出思忖之色,答道
「说不上来」
然后,空目微微皱紧眉头
「若用正常的思维来回答,答案是“否”。但我只能说,单论这件事,不能以那种概念来解释」
「嗯,哎……这么说也对」
棱子垂下眼睛,点点头。
「可是魔王大人,不是存在那样的事例么?不仅只有失踪,而且镜子碎片扎进眼睛的故事」
「……事例?」
「嗯,有的。我听那位学长说了之后,感觉在哪儿听过那样的故事……」
棱子拼命地组织语言,说了出来。
她以此为机会,思考想要挑明的话。而且她还觉得,说出这种事情就不用去想不必要的痛苦事情了。
「啊……我也这么觉得」
听到棱子说的话,武巳轻轻举起手来。
「……武巳君也觉得?」
「啊……嗯,是的。魔法镜子的碎片掉进眼睛里之后怎样怎样的故事」
武巳缺乏自信地歪起脑袋。
「……是不是有那样的传说?」
武巳向空目问道。但问题当即被亚纪抢了过去。
「笨死了,那不就是安徒生童话么?」
「咦?」
「安徒生童话的《冰雪女王》,不是传说哦」
「咦?啊……对,就是这个」
听到亚纪所说,武巳十分丧气地说道。
棱子也明白过来了。经这么一说,魔法镜子的碎片飞进眼睛和心脏……这确实是《冰雪女王》的故事背景。
「是这样啊……」
芥蒂虽然消失了,但棱子有些失望。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掌握情况,就得设法寻找某种线索。
可是在这个时候,空目开口了
「————但是不知道那是不是“魔法镜子”呢」
「咦?」
棱子感觉空目话里有话,但空目并没有更深入地却涉及那些,继续展开话题
「至少那位学长是因为镜子碎片进到眼睛里变得能够看到『异界』的」
「嗯……」
「那位学长也是那种情况,但自古以来“灵媒”就多有视力障碍。以前可能也说过,过去侍奉神明的司祭会把自己的一只眼睛弄瞎」
空目一边说,一边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
「用瞎掉的眼睛窥视『异界』,用完好的独眼看现实。说不定是由于能够看到有别于现实的世界,所以才对现实的视力造成影像。这方面真伪不明,但至少在古代人们相信,“看不到的眼睛”才能看到幽世。在这层意义上,确实可以说学长拥有“灵媒”的资质」
空目边说边闭上眼睛,就像是自己就是灵媒,从闭上眼的黑暗中抽出话语一般,淡然地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说法称,以前谁家要是生下了有视力障碍的女儿,就会送出去进行朝来(※注2)的修行」
棱子点点头。
「是这样啊……」
「这是传闻,事实并不清楚」
空目面无表情地说道
「但是这次含以上,那个八纯学长可以说是遵循传统的灵媒。我觉得,至少看到的『异界』是货真价实的,有灵能是肯定的。
可不明白的时候,那跟失踪事件事件的关联。问题在于,他有可能“感染”了诱发那起事件的“怪谈”。只要无法举证,就只能说他们之间的关联性不明」
空目这么说着,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那,魔王大人……」
棱子问道
「……那么,存在那样的“怪谈”么?」
听到这话,空目当即作答
「要说正确的事例,当然完全没有,不过————单纯的“怪谈”的话,的确有相似的事例」
「……咦?」
「那位学长也举过例子,不记得了么?」
空目这么说着,没什么性质地眯起眼睛
「而且那时众所周知,随处都能找到的一类故事。学校厕所的第几面镜子……楼梯间的镜子……那种类型的“镜子怪谈”一个都没听过么?」
「啊……」
棱子彻彻底底地忘记了。学长确实在话中提及过关于那面镜子的怪谈。
「在那类怪谈中,确实有“失踪”类的故事,学长说过的“正午夜十二点站在镜子前面照学校的镜子就会被拉进镜子里面”这种变形,确确实实存在于学校的怪谈之中」
这么说来,那种故事确实非常出名,几乎哪里都有。
亚纪说道
「镜子作为怪谈的道具的确出镜率很高呢」
「是啊。对镜什么的,经常听到呢……」
棱子感觉那确实是忌讳,也点点头。
「也有“紫镜”那种的东西呢。到了二十岁如果脑中浮现这个词就会死,之类的」
「是啊。而且镜子里会照出幽灵的故事,在整个日本都多到烂了,大概」
棱子和亚纪一起一边屈指去数,一边列举镜子的怪谈。
「……说起来,我们那里据说放置镜子的时候不能把镜面朝外……」
这个时候,武巳嘀咕了一句。
「……」
听到这话的一刻,棱子也做了很多联想。
棱子在家里确实听过必须把梳妆镜倒扣着放。记得说是一直照着天花板,家运就会下降。
亚纪也说道
「常说镜子碎掉是不幸的预兆」
这么看来,跟镜子有关的迷信非常之多,让人觉得镜子是很诡秘很麻烦,还让人很不舒服的物品。
空目说道
「……镜子在古代被视为神圣的象征」
「啊,是的呢。比方说,邪马台国(※注3)……」
棱子想起了日本史的课程,将这个词说了出来。
「是啊。三神器(※注4)之一也是镜子,有种说法,那是太阳的象征」
空目点点头,接着说道
「比方说镜子非常珍贵,比方说因此是权力的象征,虽然有这多种多样的理由,但最首要的,并且最关键的在于,“镜”这个东西本身被视为不可思议之物」
但是,棱子不明白这些话什么意思,歪起了脑袋。
「……不可思议?」
「没错。能照出跟自己完全相同的东西的物体,你就一次都没觉得不可思议么?」
「!」
「小时候一次都没觉得镜子不可思议么?如果有,那么古人所感受到的就跟那一样……不,就算古时候的人对此觉得更加不解,也没什么奇怪的」
「…………」
空目的这番话,对棱子造成了些许冲击。
她小时候确实那么觉得过,但那种感觉完全忘记了。可是经这么一说,感觉镜子确实是不可思议的物体。
「镜子自古代便已存在,伴随着它那跨越永恒的神秘性一同走到了现在」
空目用这么一句话起头,然后开始说明
「结果,全世界都存在着跟镜子有关的迷信和信仰。那是出乎意料的普遍感情,跟镜子有关的日常忌讳,从欧洲到日本都没有多大变化」
「喔……」
「在西欧,也会在举办葬礼时会把镜子藏起来,镜子碎掉也是不祥的预兆。然后“吸血鬼在镜子里照不出来”的迷信,也并没有涉及到魔法层面,也并非珍奇的概念,是一种非常单纯的迷信。过去在照相机刚刚登场的时候,以对镜子的一种迷信印象为基础诞生了“被拍照灵魂就会被抽出”的迷信。这跟镜子的迷信产生于完全相同的意识」
棱子问道
「照相机?」
空目答道
「对,照相机的迷信是镜子迷信的延伸」
棱子又反问
「照相机?为什么?」
这种故事权当历史的笑话听过,但不知道跟镜子之间的连系。
「两者都能正确地表现人的姿态」
「啊……是这样啊」
「以前的人不认为那是物理原理,认为那是神秘现象。跟自己完全相同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自然就会将其跟鬼鬼神神的联系在一起思考。
也就是说,他们会认为眼前的镜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或者认为是出窍的灵魂。而吸血鬼在镜子里照不出来,是因为吸血鬼是“复活的尸体”,没有灵魂。举行葬礼时要藏起镜子,是为了避免镜子剥离活人的灵魂,被死者的灵魂带走。镜子碎了不吉利,是因为镜子是自己的分身。而且,自己的镜像有时还能用于『咒术』」
突然冒出咒术这个词,棱子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对镜中照出的人么?」
「没错」
「怎么做?」
「举个例子吧,就是代替稻草人偶使用」
空目若无其事地说道
「神秘学的观点认为,对镜子中的对象施加诅咒,就等同于对本人施咒。『感染咒术』的对象即是如此。不仅是这样,欧洲似乎存在过一个叫做“窥镜(Speculum)”的镜子占卜。说的是在半夜望着镜子持续集中精力进行修行,镜中便能映出未来,之后就可以操控自己或别人的未来,或者实施咒杀了。不过实际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空目又补充一句,轻轻地哼了一下。
「啊,我听过在照片上扎针什么的」
棱子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呢喃道
「那个也是一样的么……」
随后,亚纪开口了
「……可是恭仔,撇开那些迷信不谈,而谈“信仰”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吧」
「是啊」
空目回答这个提问
「镜子多被视为反面、光或真实的象征。由于镜子能够正确地映照出事物,被视为真实的象征,另外在神话中美杜莎的逸闻的里面,也被用作反射邪眼的护身符……」
「嗯,是啊」
「有关镜子的含义数之不尽,确实不能一概而论呢。镜子这种物品在神秘性上的历史考证,就是如此之多」
说完,空目皱紧眉头。
「但问题就在那里。镜子不管是作为象征来说还是神秘学道具来说,拥有的意义都实在太多了」
说到这里,空目的音调突然降了下来。
「……?」
「如果以“镜子”为原因发生了什么离奇现象,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值得吃惊,但同时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棱子不明白空目声音变化的意义,歪起脑袋。
「…………」
「问题是,如果这次的事件是“真正的”奇怪现象,等我们展开行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无法进行预料也无法出手干预」
「啊……」
经这么一说,棱子也明白空目的担忧了。
「如果学长是被某种“镜子的怪异”缠上了————既然我跟菖蒲都无法感知,也就只好等下去了」
空目做完总结后,总觉得他的表情看上很不愉快。
空目面无表情,但确实十分烦躁的样子,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注2:是日本东北地区恐山的一种巫女。
注3:邪马台国是《三国志》中《魏书·东夷传》倭人条(通称魏书倭人传)记载的倭女王国名,被认为是日本国家的起源,疑似日文大和(yamato)的音译。
注4:三神器指日本创世神话故事中源自天照大神,并在其后代日本天皇手中代代流传的三件传世之宝。分别为八咫镜、天丛云剑(草剃剑)、八尺琼勾玉。
2
「————呐,武巳君……要不要去分发处看看情况?」
话说完之后,活动室里的所有人都彻底沉默下来。这时,棱子开口了。
「咦?啊……好……」
武巳困惑了片刻,但还是点点头。棱子见武巳答应,松了口气,站了起来。
「……那我们走咯」
「嗯,一路走好」
棱子跟亚纪进行了简短的对话之后,便离开活动室。
今天一早便把发放处彻底交给了一年级照看,棱子觉得还是去看两眼比较好。
但是在这种时机上提这个,看起来怕像是想要逃离气氛昏沉的活动室吧。
大伙都在严肃地苦思冥想,那种状况在找不到话题的棱子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但是,棱子当然并不是只因为那些理由离开活动室。棱子从大伙言语的细微之处,敏锐地感觉到大伙都很默契地对棱子隐瞒着一些事情。因此棱子心想,现在还是不要留在活动室比较好。
她不会因为这种事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
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的事情,不像空目或亚纪那样那么多,主动离开的话,他们也会比较方便说话。之所以即便这样还把武巳叫上一起,是因为她受不了独自一人时的寂寞。
她希望,至少武巳跟自己是一样。
尽管武巳最近的态度变化令她在意,但那样的感受要更占上风。
棱子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在通向主校舍的走廊上。像这样走在一切时候,武巳跟平时没有差别,棱子对此感到安心,但有一抹不安一直挥之不去。
鲜少交谈的两人跟一群有说有笑气氛热烈的人擦身而过。
去活动室的人也基本多了起来,连廊上的行人也在增加。
「……这边也渐渐热闹起来了呢」
棱子首先开口,而武巳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
「啊……是啊」
「但愿册子多发出去一些呢……」
「是啊……」
武巳明显缺乏精神。
最近武巳出现这种状态的情况越来越多。跟他指出来之后,他就会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立刻打起精神,但没过一会儿又恢复到原来那种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说…………武巳君,你果真身体不舒服么?」
棱子看着身旁的武巳,问出了这几个星期里已经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诶?……呃,没有吧?没那种事喔」
然后武巳也用回答过不少次的答案回答棱子。
「那么,是有烦心事?」
「你搞错啦,我什么事也没有」
「……没骗人?总觉得武巳君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的」
武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但一看棱子的脸就摆出了非常困扰的表情。
「真的没事啦」
「真的?」
棱子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武巳。
武巳的表情越来越困扰,眼睛飘向了别的地方。
「…………果然不能相信。武巳君,你状态一直很差喔」
棱子一口咬定。
可是武巳对凑近的棱子投去近似苦笑的搪塞人的笑容。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么?最近睡眠不足啦」
武巳强行挤出笑容,给出平时一样的答案。然后棱子看着武巳的脸,跟平时一样放弃深究。
「…………」
「…………」
两人不再对话,继续开始走。
棱子偷瞄了武巳一眼,只见武巳很过意不去的样子,一脸阴沉。
棱子也是心里有事基本会写在脸上的那种人,但武巳也不遑多让。武巳似乎觉得自己搪塞过去了,但事实上没那种事。
虽说棱子今天早上没跟大家商量成,但很明显武巳有事瞒着大伙。
说不定大伙也都早就察觉到了。
『……你在隐瞒什么?』
在棱子的脑子里,想要直接质问武巳的念头再次冒出头来。可是每当冒出那种念头,棱子心中的某种东西就会叫停。
————那种事已经受够了。
伴随着一阵非常尴尬的感觉,棱子心中的东西如此说道。
可不管是对那么强烈的尴尬,还是对那种事本身,棱子都不记得了。
她心中的东西执着地规劝着自己,不要乱说话。可是让问出那种话变得非常尴尬的事情————尤其是会伴随警句回想起来的事情————棱子别说是对武巳了,就算对家人跟朋友都完全不记得做过。
即便如此,棱子还是说不出口。她怎么样也无法将决定性的话,而且非常肯定的话,对武巳讲出来。
他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但那东西是什么,棱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
两人一声不吭地向前走。
音乐、欢声、话语声,包围着无言的两人。
这个样子,就像一直感觉到的龃龉越来越大一般,这种心情让棱子备受煎熬。
就像是犯了什么致命性的错误,可是究竟是什么错误又不知道,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类似于不协调感的感觉就在棱子心中不断膨胀。
有什么,偏差。
有什么,错误。
忽而反思,就发现自己心里的一切都带有不协调感,但怎么都搞不清楚那种不协调感究竟是什么。
「…………」
棱子默默向前走。
不久,两人穿过了连廊,走进校舍,没多久便到达了划给文艺社的教室。但是,想来看看情况的进去之后,等待着他们的确实后辈这样一句话
「……啊,近藤学长。那女孩好像有事找你们」
学弟看到棱子和武巳走进教室,一副「来得正好」的表情向两人走去,这样说道。
「咦?找我们?」
「是的……」
「谁?」
「那个女孩」
学弟说完一指,在那边站在一个身穿西装夹克的女孩。
「是什么事?」
「……我不清楚……」
见学弟一无所知,棱子和武巳相互看了看。
少女向他们两人看去。
棱子一眼看去,对少女没有印象。少女来到两人身边,带着有几分紧张的表情向两人鞠了一躬,然后这样说道
「那个…………两位是刚才跟八纯学长说过话的人吧……」
「咦?」
「……啊!」
听到这话,武巳就像突然想起来似的,砸了下手。
「记得你是美术社的……」
「是,我是一年级的水内」
武巳一说,这位长发披背的少女便报上了姓名,点点头。
「咦?美术社的人?」
「是,请多指教」
在吃惊地棱子面前,少女干脆利索地说道。
「……拜托了,请救救八纯学长!」
少女这样说道,向两人深深地低下了头。
「…………」
棱子和武巳十分吃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面面相觑。
3
事情超出了两人的能力范围。
那个自称水内范子的少女被棱子和武巳带到了文艺社的活动室。
亚纪跟俊也面对接踵而至的突发状况,都露出严肃的表情。
在气氛紧张的活动室里,范子毫不畏惧地坐在椅子上,直直地注视着大伙。
「…………于是,你说要救八纯学长是吧」
「是」
范子挺直后背,摆着就像在钻牛角尖,或者下定某种决心的认真表情,以坚定的态度坐在椅子上。
范子身上穿着制服的西装夹克。这所学校存在一种倾向,一年级学生绝大部分穿制服,越到高年级穿便服的情况就越多。因此,棱子看到那样的范子,觉得范子十分天真。入学之初,棱子也是这个样子坐在这间活动室里,申请入社的。
棱子感到十分怀念。
可是范子自然不是为了那种令人欣慰的事到这里来的。
范子对大伙这样说道
「八纯学长多半被恶灵之类的东西给附身了!」
这种话从这样一名乍看之下十分普通的少女口中听到,感觉很不靠谱,但同时她又非常肯定,充满确信。
「…………」
大家不知道作何反应。
尴尬……又或者说困惑的气氛在活动室里飘荡起来。
在这里,范子摆着一副就像正直面那种气氛一样的表情,独自坐在椅子上。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没有说谎也没有开玩笑,充满了自信和信念。
「……这个我们是知道的」
在这样的气氛下,亚纪开口说道
「水内同学是吧?你为什么来找我们?」
「……」
棱子心中确实也有同样的疑惑。
暂且不提范子所言是真是假,光看范子找上文艺社这点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恶灵”之类的咨询,应该属于寺庙之类的地方负责,让人不明白怎么就找到文艺社来了。
棱子她们的确多次参与过令人不可思议的事件,可是外人应该不知道那种事。
文艺社不可能为解决恶灵的组织。说不定,文艺社参与诡异事件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棱子忽然担心起来,但范子的回答没有应验棱子的设想。
「……对不起。我之前偷听了大伙在美术室跟学长的对话」
「啊……」
这确实是个能让人接受的回答。
「对不起……」
范子低头认错。
不过亚纪并不介意,继续往下说
「那没什么,那种事无所谓。问题是她说的是怎么回事」
亚纪交抱双臂,又叹了口气。这可能是她今天第几十次叹气了。
范子刚才所说的,源自范子自身亲眼所见的经历。范子大概在一个星期之前,在放学后的美术室里目击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范子当时碰巧去美术室取落下的东西,而是情就发生在那时候。
当时已经相当晚了,但八纯还留在美术室里。范子跟正在画画的八纯搭话,然后就那样聊了一段时间。
但不久之后由于某种契机,八纯谈到了「镜子里能看到异样的东西」。虽然八纯立刻辩解那是开玩笑,否定了前面所说的话,但范子当时确确实实看到了。
镜中照出的八纯腰上,被一只匪夷所思的手抓着。
看到那一幕的范子惊讶不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有没有跟任何人说,就这么过了很久。
而且,范子不知道八纯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开玩笑。她毕竟不能直接去问本人,心里却又总放心不下八纯,可她终归无能为力,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文化祭已经开始了。
而且还发生了赤名裕子失踪事件。
范子担心事件与自己看到的东西有关,内心被强烈的不安所占据。
她彻底搞不明白了,一直处于头脑混乱的状况,闷闷不乐地进行展览的工作,直到今天。
这个时候,范子看到学长去跟从『特别展』出来的一群陌生学生对话。
她起初觉得那群人跟学长认识,但总觉得不太对,而且样子很奇怪。
然后范子尾随学长和那群人来到,在美术室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学长能看到幽灵的事,棱子他们非常正常地接受那个说法的事,然后还有他们之间的谈话,范子都听到了。
范子迷茫了,但最后去寻找文艺社的那群人。
范子终归无法相信八纯所说的话,但她就算否定,也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东西是怎么回事。而且关键在于,文艺社的那群人说不定可以拯救八纯,所以想要抓住那缕曙光。
于是,范子现在来到了这里。
范子以紧张的表情注视着棱子他们。
她一定是对正在思量的大伙感到不安。她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此时合适的话来。
「……话又说回来,真亏你能凭着那种不清不楚的依据就决定来找我们呢」
亚纪说道
「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如果是你搞错的话,你会沦为笑柄喔?」
「…………」
范子攥紧放在膝上的两手,身体微微缩起来。
「再说了,我们不一定就帮得上忙。我认为你应该多考虑考虑再行动」
亚纪的言辞十分辛辣。但是,她是心情不好才这么说的,还是想让范子死心才故意这么说的,棱子无法判断。
「可是……」
范子开口了。
「什么?」
「那个……可是……」
面对亚纪冰冷的反问,范子顿时钳口。
即便如此,范子还是说了出来
「……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显而易见,这话明显缺乏理论,但对于这位少女来说是真真切切的。
「哎……」
听到这话,亚纪深深地叹了口气,动作非常大地耸耸肩,然后问道
「……然后呢?」
「咦……」
「咦什么啊,接着说。你想说的难道就这些?」
「啊…………是!」
听到亚纪的催促,范子连忙开始组织接下来要说的话。
「……」
棱子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开心。这话要是说出口恐怕要被骂的,可不管怎么说,亚纪不会对这种孩子置之不理。
说不定,是大伙或者棱子让她有了这样的改变。
最开始见到亚纪的时候,亚纪要比现在更加难以相处。
「…………那个……」
就在棱子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范子已经想好后面该怎么说了。
「……那个……我觉得,学长会变成那样,是因为那块镜子」
「…………」
范子的表情极度认真,可以明显看出她对此深信不疑。
「镜子啊……」
「因为,能想到了只有那个了。赤名学姐也一直在说那块镜子“恶心”」
范子应该是在讲述的时候回想起了“镜子”的事,身体微微发颤。
「我还听过,那是被诅咒的镜子的传闻」
范子现在不是在讲述阴森“怪谈”时的表情,而是在讲述阴冷“事实”时的表情。
在范子看来,那个“镜子”的诅咒根本不是传闻,而是的的确确的现实。
并且,她坚信八纯身上发生的事情是镜子造成的。
「————我知道了」
之前一直闭着眼睛默默听着她们对话的空目,此时开口了。
「咦,那么……」
「事情我知道了,可八纯学长本人可不想要人救呢」
范子本来喜上眉梢,可听到空目的话后又阴沉下来。
「学长对我说的是,如果赤名裕子是因为镜子而失踪的,就希望我们找到她」
空目淡然地说道。
「学长本人不希望要人救,而且能看到那些“异常之物”这件事现在对他并未造成痛苦」
「………………」
范子低下头。
「若你执意要对学长现在的状况进行,恕我难以苟同」
「……魔王大人!」
听到这话,棱子大吃一惊。
棱子以为空目肯定会答应范子的请求,对此深信不疑。
「……怎么了,日下部?」
「可是————」
棱子虽然提出反对,但没法继续往下说。
「怪可怜的」「就帮帮她嘛」这类话要多少多有,但都是不负责任的话。
「亚……亚纪……」
棱子目光转向亚纪求助,但亚纪只是耸了耸肩。看亚纪的表情也有几分意外,但没怎么吃惊。
棱子又朝俊也看去,但被俊也默然置之。
武巳则一脸困扰地环望大伙。
「……」
棱子发愁了。
「可是……」
她觉得就算这样还是得说些什么,摸索着语言。
但是,范子开始自己说服自己。她比棱子要可靠得多。
「……有人给我看过学长以前的画」
范子说道
「在我加入美术社的时候,学长已经开始创作怪画了」
「……」
「学长为人非常温柔,所以让人觉得画风和性格的差距非常大,于是我最开始觉得他是个怪人。可是有次,二年级的前辈给我看了八纯学长以前画的画」
范子就像一边说一边回忆那幅画似的,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那画,非常棒」
她的言语中,蕴含着深深的憧憬。
「我觉得学长描绘的景致和色彩,就是样品最美丽的样子。学长正确地,偶尔又夸张地将其描绘下来,那画就像是照片一样,可以说比照片还要漂亮。就也是那时候,听前辈们说八纯学长遭遇过“事故”的事情的」
范子说着,叹了口气。
「于是就我下定决心去跟学长说话了」
「…………」
「然后,学长非常开心地跟我说了画的事。画画让他感到开心,有人看他的画的画让他很开心。不只这些,学长还跟我说,以绘者的眼睛去看待事物,也是十分开心的事情。自己能够拥有绘者的身份,也让他非常开心。我是第一次遇见那样的人,所以非常感动。
所以想让学长画以前那样的画。现在的学长也好,学长现在的画也好,都太令人难过了。这样下去的话,学长就太可怜了!我想设法拯救学长!」
范子热泪盈眶,真挚讲述。
她拼命的样子,给棱子的心带来了强烈的震撼。
棱子情不自禁地有这样的感觉……说不定,范子喜欢八纯。
「…………」
范子情绪太过激动,话哽住说不出来。
她拼命地忍住泪水,深深地把头埋在下面。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充满屋内的感情最终平息下来。然后,空目就像等待着这个时机一般,开口说道
「…………本人说过想要人来救么?」
「………………!」
「不行。只要八纯学长本人不希望“那样”,我就不认可解除他的“灵能”」
空目斩钉截铁说道,静静地眯起眼睛。
「为什么……」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认为学长本人正因为“灵能”而遭受痛苦,反倒感觉“灵能”对于现在的学长是不可或缺的」
「咦……?」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了。在这种状态下将“后来能够看见的东西”祛除,难道就能让他像以前一样画画了?你还不明白?」
「!」
「“拯救”他确实能让他不再去创作奇怪的画,但不觉得之后他就能画出以前那样的画来」
「……」
「这就是我拒绝的理由」
「…………」
范子再次低下了头。
棱子禁不住插嘴了
「可、可是,魔王大人……」
「怎么?」
「我觉得就算只是让学长不再画那些阴森的画,应该就算很好的改善了……」
棱子是这样的意见,但话音刚落,空目便立刻做出否定
「他就是因为画不出原来的画,所以现在只能一个劲地去画“那东西”,你却让他罢手不画么?」
「啊……」
棱子光顾着范子的感受,忘记了八纯的遭遇。
「如果他真的是名“绘者”,并且真心喜欢作画,那我觉得让他不画可能才是剥落他的生存意义」
「…………」
对此,棱子完全无法反驳。
「不管旁人看来怎样,人生存的意义本质上只存在于个人自己心里」
棱子垂下头。
「所以我觉得,八纯学长只要是与“灵能”相互共存,就不应该干涉」
「……」
「只要在学长自己决定与之诀别,或者已经肯定以学长为中心的“东西”会对他人造成危害的时候,才需要执行某些对策」
「咦……」
棱子察觉到空目话中的含义,抬起脸来。
「这是说……」
「没错。如果赤名裕子的失踪是“镜子”所为,就要思考对策」
空目向棱子点头示意。
「届时,即便使用菖蒲也要进行处理」
「!」
空目说完,示意菖蒲之后,范子就像之前都没发觉菖蒲一般,露出吃惊的表情。
「不然,学长自己想要“解决”的时候————如果发展成那样的话,到时候你就再来一次吧」
然后,空目就没有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