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做梦梦见裕子,然后醒了过来。
「…………」
大木奈奈美深夜突然醒来,眼睛特别特别的亮,一个劲地盯着宿舍的天花板。
此时夜深人静。
奈奈美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黑暗。
她的后背被汗水湿透,心脏在激烈鼓动,精神还浸泡在噩梦的残渣里。但在张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梦淡了去,只记得梦见了裕子,具体的内容被彻底遗忘。
记忆朦朦胧胧,想不起来。
即便这样,做了噩梦的感觉还是鲜明地残留在了胸口。
那一定是因为老在想裕子的事情。
奈奈美就像才想起来似的,人躺在被窝里,深深地,深深地将胸口下面沉积着淤滞的空气呼了出来。
「…………」
和往常一样,这是一个静悄悄的夜晚。
能听到室友的呼吸声从隔壁的床铺上传过来。
屋子十分安静,全身五感都能感觉到整个宿舍都在沉睡。奈奈美睁开眼睛,只是仰望着黑暗,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等待眼皮变重。
她静静地等待着。
奈奈美知道,如果这样也无法自然合上眼睛,那就是完全清醒的时候了。
在那种时候就算强行去睡,也只会在强行去动的身体里积蓄难受的感觉。而那种难受的感觉会让奈奈美更加睡不着。
「唔……」
睡不着觉的奈奈美,已不知辗转反侧多少个来回。
苏醒的身体就像在发热,盖在身上的被子让她感到更加潮热。
她多次改变姿势,把外面的呢空气放进被子里。但是睡不着所带来的不适,随着时间愈演愈烈。
没什么比不眠的宿舍之夜,更难熬的了。
奈奈美心想,这种时候本来可以给冲本打个电话的。
虽然大半夜打电话会吵到他,不过当做情侣之间的一桩趣事,肯定笑笑就过去了。但是,他们两个都是寄宿生,不能够那么做。
虽然寄宿生里或许有那种大胆的情侣,但奈奈美却办不到。她没有信心不让其他人发现。
她试着拟定了不少计划,但都最终受挫。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睡不着觉。
「………………」
无事可做。
只是虚度时间。
思考在奈奈美脑子里不停打转。
在灰色的无聊之中,脑子一个劲地不停地做着没有意义的思考,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裕子的事情上。
「………………」
奈奈美叹了口气。
她至今为止反复思考过好多次,裕子的事情让她操尽了心。
奈奈美现在都无法相信裕子竟然会失踪。可事实上裕子确实不在了,警察也过来做过询问,唯独那份实感是真真切切的。
事实和实感都存在,但心却跟不上。
不论如何都无法相信。
奈奈美也接受过警察的讯问,但奈奈美对于子为什么会消失完全没有头绪。迄今为止,裕子从未无故翘过社团活动。
她是个一板一眼的女孩。
尽管性格有些呛人,但作为朋友能让人放心。
她为什么消失了呢?完全搞不明白。
奈奈美觉得她可能被卷入什么事件当中了,但想象也只会觉得越来越讨厌,发觉那么做根本无济于事,也就不去再想了。
「哎…………」
奈奈美又非同以往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胸口周围又开始发堵了。
这样子根本没办法睡了。
奈奈美感觉就像心脏附近塞了沙子一样感到胸闷,于是把被子推开,在床上坐了起来,漫无目的地注视房间内。
「…………」
她凝视房间中铺满的黑暗。
她感到想哭,但一伤心就会觉得裕子最后真的回不来了,于是反复进行着深呼吸,抑制住感情。
奈奈美把脚从床上放下去,在地板上摸索到拖鞋,套了进去。
然后,她想洗把脸转换一下心情,于是在昏暗的夜色中站了起来。
「…………」
奈奈美小心不把室友吵醒,静静地找到装洗面用具的小包,压低脚步声离开房间。
虽然关门的时候尽量注意不发出声音,可是关门声在这寂静之中还是异常响亮地回荡起来。
由于宿舍走廊上只有各个重要地方保持着最基本的照明,所以整体就像用了渐隐效果一般昏暗。拐角的灯光非常亮,那里过来的光确保了通向走廊的照度,但光仿佛被黑暗吞噬了一般,照度渐渐下降。
走廊上一片死寂,撒着冷冰冰的人造光源和蠢蠢欲动的长影。
宿舍中的夜晚,这样看来十分阴森。
奈奈美有些胆怯,但还是在这昏暗之中开始走向盥洗处。
「…………」
压低之后的拖鞋声在走廊上回荡。
走到拐角的灯光下,听到了嗡……的,震动一般的微弱声音,只见荧光灯微微闪烁,影子晃起来,光也晃起来。
在拐角那头,能看到盥洗处的光。
盥洗处的光线从没有门的开放入口漏出来。
光微弱地闪烁着。荧光灯似乎是老化了,光十分浑浊,衰弱。一进盥洗处,便在有如风中残烛般的微弱光亮之下看到了盥洗台上排列的镜子。大镜子在脆弱的光下,照出了进入盥洗处的奈奈美。
奈奈美以黑暗为背景,看向自己的脸。
镜中的自己,总感觉表情十分疲惫。
她拧开水龙头,用手舀起历被十月气温冰过的冷水。她反复用那冰冷的水洗脸,就像是想把内心都冲刷干净一般,细致入微地用手搓脸。
她闭上眼睛,光用脸去感受水的触感。
她通过这种方式,对自己的心进行重置。
体温被水和空气夺走,身体开始感到发寒。这时候,奈奈美总算关掉了水龙头,开始用毛巾擦脸。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奈奈美一个劲地用毛巾在脸上擦来擦去。
她把脸埋进毛巾里,自然而然地感受着毛巾的触感。她为了不用去想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只顾如饥似渴地感受着毛巾的触感。
她在深夜的盥洗处,独自一人。
奈奈美在寂静之中孤零零的一个人,用毛巾盖着脸。
弥漫在房间内的微微凉气,隔着睡衣渗进皮肤。
即便如此,奈奈美还是没把毛巾从脸上取下。
………………
一片寂静。
能够听到的,只有水声的残渣,以及毛巾的摩擦声。
但这个时候,奈奈美忽然从毛巾里抬起脸。
有什么动静————不,不能从用动静来形容,那个声音太细微了……总感觉不知从哪儿传来了某种微弱的声音。
奈奈美停下了动作。
————鸦雀无声
但奈奈美竖起耳朵听到的,也只有吞没夜晚宿舍的绝对寂静。
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跟荧光灯放出的微弱声音,仿佛从寂静的深潭地步渗出来一般传入耳中,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音。这绝对的寂静,覆盖着微微照亮的盥洗处。
「…………」
奈奈美突然颤抖起来。
到之前都从未留意过的寂静,突然就像充满恶意的东西。
她透过镜子确认自己的身后。可是,那样的行为反而只是催生讨厌的想象,加剧不安。
镜子中,映出自己的脸。
被朦朦胧胧的光照亮的景色。
在背后,通向走廊的入口敞开着。然后走廊上,是一片充满寒气的深邃黑暗。
背后。
自己的背后,就在眼前。
可是不同于镜子中的背后的真正背后,在身后的方向。什么都看不见的背后,就隔着后背存在于背后。
只有气息,在背后那边弥漫着。
然后,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声音。
吱咻……
「………………!」
就在听到那声音那一瞬间,奈奈美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短促的,就像蹭到地板的尖锐声音,毫无疑问从背后的方向传了过来。
那个声音瞬间就消失了,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可是,仅在短短的那一刻,奈奈美便确信那个声音是脚步声。
盥洗台的灯光蒙蒙地投向走廊。
那个声音从那光线照不到的,淹没在阴影之中的幽深走廊上的冰冷黑暗中,传了过来。
镜中照出的景色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由阴郁而带上阴森之色的盥洗处的风景,暴露在荧光灯的闪动之中。
然后从走廊上的……黑暗深处……
吱咻……
再次传来微笑的声音。
奈奈美紧紧抱住毛巾,缓缓地转过身去。那里不是镜像,而是真正的景色,然而在闪动的浊光之下,却跟之前看到的镜像没有太大差异。
那就是一片昏暗,阴沉的景色。
无法望穿的黑暗,深深地,深深地向后铺开。
奈奈美背对盥洗处,凝视走廊上的黑暗。黑暗的气息逐渐膨胀,那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咻……吱咻……
那是脚步声。
奈奈美心想,那是谁的脚步声呢?
而且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个脚步声似曾相识。奈奈美对那个脚步声产生了既视感————下一刻,她想了起来。
「……!」
她冒起鸡皮疙瘩。
奈奈美记得那个就像鞋底摩擦地板的独特脚步声。
那是赤名裕子的毛病。裕子走路时有蹑脚的毛病,穿着室内鞋走在学校里的时候,总会发出那种声音。
那是裕子的脚步声。
奈奈美想到的那些,但还是没办法向走廊走过去。
裕子要是回来了,她恨不得立刻飞扑过去。但是现在笼罩着这里的氛围,与她乐观的思维格格不入。
现在笼罩此处的,是显然十分异质且异样的气氛,就像黑暗之中随时都会跳出什么东西似的。
「……」
奈奈美将堆在口中的大团唾液咽了下去。
然后她下定决心,开口呼喊
「阿裕……?」
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细若蚊蚋的声音。
即便如此,呼喊声在这寂静之中也异常响亮,而且又在无与伦比的沉默之中被压碎,消弭在空气之中。
「…………」
没有回音。
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但是,那里的的确确存在着什么。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地潜藏着,就像在阴影中直直地看着这边一样。奈奈美感觉到了那样的视线,无法从原地移动一步,从入口处紧盯着走廊上的黑暗。
她连从那里移开视线或者眨眼都觉得恐惧。
她感觉那里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
那个气息就潜藏在影子里。
「……是阿裕么?」
奈奈美再度呼喊。
可是还是没有回音,只能感觉到黑暗中直直凝视着这边的视线。
冰冷的空气遍布周围,奈奈美只是跟黑暗相互睨视。她不眨眼,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只凝视着黑暗的方向。
「…………」
一片沉默。
令皮肤起栗一般的时间过去,开始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觉得,当目光移开的瞬间便会发生某种可怕的事情。感觉如果不一直盯着,“那东西”就会从影子里出来。
「…………」
一片沉默。
但在那紧张之中,电灯的光短暂地洗没了。
「!」
刹那间,视野暗了下来,奈奈美大吃一惊。但电灯的光立刻回复,盥洗处再次被光照了出来。
长年劣化的电灯寿命将尽,衰弱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微弱地照亮盥洗处。
电灯发出微弱却又刺耳的声音,开始了它临终前最后的工作。光的摇摆程度加剧,一边不时闪烁,一边发出最后的光辉。
「………………」
奈奈美将目光放回到走廊上。
见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她安心地叹了口气。
但是在背后的镜中,少女的半张脸正从走廊上窥视着她。
……那是镜中的风景。
镜中有个……从入口边缘露出半张脸的少女。
有着赤名裕子长相的“那东西”,在那煞白的脸上露出崩溃一般的笑容。脸仿佛从黑暗中浮出来一般,在笑,在窥视。
像能乐面具一样煞白脸,却以却十分生动的表情,注视着奈奈美。
可是在奈奈美眼前的现实中的入口,没有那样的少女的脸。
那里只有淤滞的黑暗。然而镜中,确确实实站着一位少女。
奈奈美背对着镜子,没有看镜子。
在她背后,少女缓缓现身。
穿着白色室内鞋的脚,从镜子里的入口露出来。少女的鞋底就像蹭着地板一样,以非常独特的步调慢慢地向镜像中的盥洗处侵入。
吱咻……
可是,本该传来的声音没有了。寂静之中,背对着镜子的奈奈美,无法注意到毛骨悚然的少女正从镜子里向她接近。
少女全身显现出来,踏入了盥洗处,一步一步向奈奈美靠近。
吱咻……吱咻……
镜像少女一点点靠近奈奈美,没过多久停在了镜像中的奈奈美跟前。
奈奈美没有看镜子。
她只是攥着毛巾,愣在原地。
她正对眼前的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感到钢芯。可是在镜子里,少女从黑暗中出现,就站在奈奈美跟前。
镜中的少女朝奈奈美的脸伸出双手,缓缓地将手伸向她的头,就像要将她的头抓住一般,将手大大地展开。
少女的手指缓缓靠近奈奈美的头。
少女脸上的崩溃笑容逐渐扩散变大。
奈奈美没有看镜子。
面部皮肤绷得几乎破掉的异常笑容,正伸头窥视着奈奈美的脸。
那动作之异样,完全想象不出是人类做出来的。若是打比方,少女就像一只缓缓接近猎物的捕食性昆虫。
有着裕子模样的“那东西”,就这样把手伸向奈奈美。
慢慢地……
慢慢地……
少女的手指逼近奈奈美的脸,还差一点就要碰到。
奈奈美没看镜子。
奈奈美没看镜子。
但奈奈美最后还是为了拿盥洗台上的小包朝镜子转过身去。
就在那一刻————
镜中少女的双手如同弹射一般抓住镜像中奈奈美的头,以可怕的力量强行将奈奈美的脖子拧向自己。现实中的奈奈美随之也被一股可怕的力量转向了少女,与双眼大张面露狂笑的“裕子”四目相交——————
刹那间,灯光熄灭了。
等点灯回复照明时……暗淡的灯光之下,只剩下散乱着洗面用具的,空无一人的盥洗处。
………………
…………………………
2
文化祭的第二天开始了。
顺利开始的文化祭最后一天在星期日,这也让文化祭比昨天显得更加热闹。
校园内满是欢声笑语,以及摆摊的学生们的吆喝声。此情此景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文化祭的进行十分顺利。
可是有一件异常之事,一大早便在学生们之间不胫而走。
那是关于美术社展览终止的传闻。然后,掌握部分内情的学生,一边看着关于赤名裕子失踪事件的公告,一边散布传言。
为什么美术社终止展览。
还有,美术社员出了什么事情。
他们去过警察那里的传闻,已经在学生们之间流传开来。
学生们都暗地里偷偷议论,又有美术社员消失了。
*
那天中午,从俊也开始的文艺社社员们聚在学校的会议室里。
他们本来呆在活动室里,突然间被校内广播传唤,相继动身来到会议室。
大家的表情都很不开心。
不过他们对于被传唤的事情也并没有感到疑惑。
照理说,不提内容只传唤是值得诧异的地方,但他们现在对此心中有数。他们以前也接受过这样的传唤,而且关键在于武巳今天早上想大伙告知了一件事。
美术社停止展览的事,以及停止的理由。
传达此事的武巳现在不在此处。
他正在其他的地方和美术社的人一起。
所有人进屋落座,随后就像看准时机一样大门开启。
之后出现在会议室里的人不出俊也他们所料,是一位身着黑西装的刚刚步入老龄的人物。
房间的空气中,微微混入了貌似十分昂贵的发蜡的香味。
「————对于突然传唤各位,我向各位表示抱歉」
“机关”的代理人芳贺干比古这样说道,向大家行了一礼。
身兼“处理”一切异常事件之任务的神秘组织中的男人,脸上露出那个就像贴上去的笑容,在附近的空座位坐了下去。
「…………」
大伙沉默不语,各自摆着不同的表情。
只有空目面无表情地看着芳贺。
芳贺不以为意,跟平常一样向众人扫了一眼,然后静静地用这样的话起头
「好了,事出突然还望见谅……大家如何看待美术社两名社员失踪的事件?」
「……?」
听到芳贺所说,俊也产生些许奇异的疑念。
因为芳贺的口吻虽然和以往如出一辙,但其中微妙地混杂着焦躁……不然就是类似疲劳的音色。
「顺带一提,不要说你们不知道。因为我们知道近藤君就赤名裕子同学的失踪事件向警方提供过证言」
芳贺后面补充的话,让亚纪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但俊也不在乎那种事,关注着芳贺身上的异样感。
俊也隐隐约约地从芳贺的态度感觉他十分急躁。他的脸上虽然还是以往的笑容,但就是感觉那就像用那个笑容从外侧包起来一样,就像没有选择那种充满从容的说话方式一样。
空目答道
「我们只知道梗概,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真的么?」
如此反问的芳贺,样子果真显得十分焦躁。
亚纪跟棱子似乎也有类似的感想。她们两人瞬间跟俊也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以微妙的表情相互微微颦眉。
空目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事实,在这件事上,我闻不到任何味道」
「这样子么……」
「我觉得很可能只是普通的失踪。莫非得到了那起失踪事件属于异常事件的什么情报?」
空目这样向芳贺反问。
「没有。可是这次的事件引人注目,要考虑那种可能性」
芳贺答道
「于是我就想向大伙问问,不过…………我知道了。这件事先保留,让我们进入主题吧」
说完,芳贺将随身的黑包打开,从里面取出装在信封里的资料。
然后,芳贺向大伙这样问道
「……话说,大家注意到现在这所学校里正在发生的异常了么?」
「异常?」
「没错,异常」
芳贺对皱紧眉头提问的亚纪,又重复了一次。
「异常啊……」
大伙对这个提问都陷入沉默。
俊也也想了想,但并没有什么头绪。
光说异常,俊也他们身边至今所发生的事件全都是异常现象。
照理说,现在正在跟都市传说中的“黑衣人”接触,也可以算为异常状况。
再说了,俊也他们平时就跟名为“神隐”的菖蒲在一起。
由于存在感太低,就算她在场也会动辄把她忘记,但是通常层面上不属于异常的日子,对于俊也他们来说几乎不存在。
在深知这一点的情况下,还能称之为的“异常”的究竟是什么呢?
俊也完全想不到那种东西。
「异常在我们身边无处不在呢……」
亚纪呢喃起来,然后说道
「……再说了,出现那么异常的死人事件都没被视作问题的这所学校才是最不正常的呢」
棱子对亚纪这句话频频点头。
芳贺一时苦笑起来,说道
「……说的确实不错。但是,那并不算异常。那是我们通过“操纵”所达到的必然“结果”,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平静”的具体例子」
芳贺说着,就像有些伤脑经似的微微弯起嘴角,说道
「……可是,问题其实就出在那里啊」
「……?」
「这所学校光从外面看没有任何问题,实际上这是“我们”进行大规模情报操纵的结果」
面对芳贺那种说话方式,大家都对芳贺的言下之意感到诧异。
「造成死亡的重大事件被埋没,避免引起人们对事件的关注」
芳贺说道
「事件被人们遗忘,或者变回没有发生一样,但即便如此,更加微小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在这所学校里,是越调查发现的诡异情况就越多,现在正面临着令人费解局面」
众人听到芳贺这番话,都皱紧眉头
空目问道
「……此话怎讲?」
随后,芳贺就像觉得不出所料一样点点头,说
「原来如此,大家果然不知道啊」
然后他从资料中取出一个酷似药包的小纸包。
包在外面的是疑似笔记纸的水蓝色纸,芳贺慢慢将纸包打开。
在大家面前打开的纸包里,包的是极少量灰尘跟垃圾一样的东西。芳贺将囊吸交给俊也他们,问道
「知道这是什么么?」
「……」
听到芳贺的提问,众人一同凑近纸包。
他们默默观察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阵风就能吹飞的细微物体。
一些黑乎乎的粉状物,和仅有一根的黑色丝状物。
那粉末看上去只像沙或灰尘,丝看起来像切碎的头发。
「……」
俊也觉得,那些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堆灰屑。用扫帚在周围的地板上扫一扫,能够采集到它的好几倍。
棱子嘀咕起来
「这个……是头发吧」
对此没人反对,也没人提出更多意见。
见状,芳贺开口
「这个呢……」
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其实是『护身符』」
「……护身符?」
棱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向芳贺看去。
「是的。这是这个学校的女生携带的东西。它作为护身符,在一部分女生之间正暗中流行」
听到这番说明,身为女生的亚纪和棱子面面相觑。
但是,从两人的表情看都是头一次听说,并不知道那种事。
「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也没那回事。大伙就算知道,也不会把它当做护身符吧」
亚纪和棱子都对这种说法露出诧异的表情。
「什么意思?」
「注意了。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什么,对现在这所学校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应该就能理解一二」
面对故弄玄虚的芳贺,亚纪心烦气躁地叹了口气。
但是,芳贺也很焦急,没有表现出以往那种嘲弄的态度。他是极为严肃地,只遵循自己内在的印象选择的词句。
亚纪催促芳贺往下说
「……知道啦,这是什么?」
「这个呢……」
然后芳贺终于向亚纪道出了答案。
但那个答案太过异常,冲击性太强了。
「这东西的真面目,其实是从雪村月子同学的跳楼现场采集到的血迹和头发」
「………………!」
听到芳贺的说明,大伙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向纸包里的东西看去。
棱子彻底缩回了身子,大伙全都无言以对。这时候,纸上的月子正静静地在空调送出的风中摇摆着。
3
……令人讨厌的沉默降临会议室。
大伙沉默不语,都或恶心或严肃的表情,远远看着芳贺把纸包叠好。
她们各自摆着不同的表情,沉默不语。
那个『护身符』的低级趣味,让俊也也皱紧眉头。
「接下来…………」
将纸包以回原叠好后,芳贺扫视大伙,打破了这阵沉默。
「明白一些了么?」
「…………」
大伙没有点头,只是回望芳贺。
大伙都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样子。那个『护身符』,还有将那东西当做『护身符』的行为实在太不正常,让大伙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亚纪首先开口了
「……到头来……这是什么?」
「你问什么?」
「总之就是女生凑到跳楼现场,抓了些干血么?」
「嗯,正是。另外还有从花坛或石砖缝隙中寻找,弄出毛发和肉片的」
芳贺给出肯定,把纸包收进了信封里。
「为什么那么做……」
亚纪看起来完全想不通。
但是,芳贺用只陈述事实的口吻回答亚纪
「不是都说了么?当做『护身符』」
「就算是这样……」
「传闻的内容是,寻找跳楼自杀的雪村月子同学的“碎片”,注意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如果找到,就能当做强力的护身符」
芳贺说道,微微耸肩。
「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是的……相传,寻找和采集的时候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亚纪的表情从“不愉快”转为“不理解”。
要是有女生光天化日蹲在自杀现场,俊也应该早就注意到了。但是,女孩掩人耳目寻找尸体残渣,这绝不是令人愉快的画面,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反而更强。对于这个“事实”,俊也眉心的皱得更深了。
「…………」
俊也完全无法理解。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亚纪无法理解地呢喃起来。
可是空目对此拥有完全不同的见解。
「用尸体用作护符的迷信,以前的确存在」
空目如同解开记忆之囊的封口绳一般,轻轻闭上眼睛。
「佛教的『佛舍利』是高僧的骨头。基督教的『圣遗物』也可能是圣人遗体的一部分」
「确实」
芳贺如此回应,但俊也还是感到疑惑,说道
「……这跟遗体崇拜不是两码事么?」
但是空目当即否定。
「并无此事,我还没有说完。可能是圣遗物概念的衍生,在中世纪欧洲似乎存在将尸体的一部分当做护符的迷信」
空目交抱双臂,继续说道
「他们选用头发、肉片或骨片,当中最多的例子是血。尤其是对圣人或死刑犯的血趋之若鹜,据说罪人行刑后,附近的居民会偷偷溜进刑场,用布泡在血泊里吸收血液,将死刑犯的血带回家」
「…………」
俊也感觉这跟之前说的事情相符,脸色难看起来。
「本来作为魔法和咒术的道具来说,骨头或木乃伊就不少被列举出来……总之,虽然在现代日本复活是奇异的迷信,但那种事情并非完全不存在」
空目说的应该没错,但在俊也听来只能皱紧眉头。
俊也转念一想,发觉不会。当前应该关注是芳贺所说的事情,然而那种事情现在根本无足轻重。
「……所以那又怎样?」
俊也努力维持冷静,再次对芳贺说道。
他过来总不可能只为谈论莫名其妙的“流行之物”。
那个『护身符』的冲击力过于震撼,让俊也险些忘记这件事。芳贺真正的意图犹未可知,俊也对他加强了戒备心。
「是,当然不可能只为这种事」
芳贺说道
「问题是,这个『护身符』不过是一个例子」
「……一个例子?」
听到这话,俊也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的,怪事还不止这一件喔」
听到这话,俊也的脑子里做了许多种心理准备。
但芳贺的话,应证了他最糟糕的预感。
「知道么?现在这所学校,已经变成了这类超自然行为的魔窟」
「………………!」
「怪谈跟魔咒,类似都市传说的传闻和流行————渗透学生们中的超自然行为不胜枚举。连“我们”都没法完全掌握情况。而且很大一部分试着几个月内爆发性诞生、流行的」
说完,芳贺从资料中列举出“现象”。
那是从月子的『护身符』开始,大量相传进行过无数次的异常传闻。
从“宗次大人”开始,每天都有进行的仪式。
校内突然传开的灵异地点。
突然开始流行的魔咒等。
然后还有数量超过一打的大量七大不可思议…………
从不值一提的东西到令人怀疑是否真实存在的东西,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但既然『护身符』有人实际做过,那么那些东西就算真有人尝试都不奇怪。
『在没人使用的教室里的某张桌子上写下想要诅咒的人的名字,恶灵就会缠上那个人』
『用数种活物烧灰就能制成恋爱成功粉,擦在心仪之人的随声物品上就能让恋爱成功』
大量的怪谈中,也有八纯说过的“镜子”的怪谈。可是从那些现象可以推断,现在学校里的状况远远超出了俊也的想象。
「这怎么搞的……?」
俊也一边看着资料一边沉吟。
值得怀疑的事情多如牛毛,但其中也有被确切找出来的东西,比方说“诅咒课桌”之类的,资料上就附上了照片,上面是被塞进大量纸片的桌子。
「哇……」
棱子摆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芳贺一边环视目瞪口呆的大伙,一边说道
「明白现在的状况了么?」
「……」
俊也颦蹙着脸,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空目一边浏览那些资料,一边说
「……“魔咒”打扮都注有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呢」
「是的」
芳贺在桌子上交扣十指,对此进行回答
「……因此发现的时候已经落后了一大步。学校是个封闭空间,里面的传闻实际调查起来相当困难」
听到这个回答,空目投去疑问
「是么?怪谈之类的我认为应该很好打听出来吧」
芳贺轻轻地叹了口气,答道
「是啊,“怪谈”的话是那样。可是换成“魔咒”就不尽然了」
「…………」
「实行者许愿的是恋爱或复仇这类不能对其他人说的事情,因此就尤其不会对外面的人开口了。弄清那种局域性的超自然行为,很多是等到实行者离开学校之后。自己变成了外人,就会开始当做闲谈的话题,回答研究者的提问了」
芳贺说着,从资料中取出一张照片。
「这种许愿的是,还在学校的时候是说不出口的吧」
芳贺将照片给大伙看。
照片上照的是一张纸片,纸片上写着文字。
那张照片上经过图像处理,但就算这样,还是完全能够看懂。
上面这样写道
『高志君,请杀掉****』
「…………」
大伙无言地传阅那张照片。
「这是向被封闭的焚烧的铁门缝中投入的愿望」
芳贺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那只是单纯的复仇,是向遭受霸凌,最后在焚烧炉里被烧死的少年的幽灵许愿。那个幽灵的名字是『高志君』。当然,焚烧炉里没有烧死过人,封闭的理由是二恶英骚动」
当时以会生成有害物质为由,学校的焚烧率在全国范围内相机封闭,最后,学生们对其理由进行了大量的凭空臆测,怪谈也由之产生。
「……总之,这种事根本就无关紧要」
芳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超自然行为或怪谈流行起来的情况本身,“我们”并不会特别过问。可是这种情的问题的在于,当中混有“真货”的情况。至少有关“宗次大人”的实际危害已经得到了确认,我们不得不怀疑是否还存在其他“真货”」
芳贺说着,笑容从脸上消失。
亚纪说道
「既然如此,“宗次大人”本身不就是问题咯?」
芳贺说道
「是的,这当然没错」
「你们准备怎么办?发现进行仪式的人格杀勿论?」
芳贺对亚纪充满讽刺的话直接放空,不以为意地说道
「确认到『异障亲和性』觉醒的话,也会考虑这么做的。不过,“我们”会在更前面阶段开始着手,放出“传闻”让『故事』所携带的情报“变质”」
「……传闻?」
「没错。放出改变过关键要素的传闻,危险的『故事』最终便会变成不同的东西」
芳贺开始解说
「传闻这种东西,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混杂、合并、改变,所以通过有意的情报操纵能够使其发生变化。用完全不同的情报替换掉『异存在』的情报便能使其无害化。就是这样的原理。
但是…………在“宗次大人”的事情上令人费解的是,操纵过的情报又会被渐渐复原呢。就像是有人定期传播正确的内容,连“我们”都觉得非常毛骨悚然啊。我觉得应该是有人在暗中穿针引线,可现在就连那种情况是否存在都无法判别,状况相当棘手」
「……」
听到这番说明之后,俊也脑子里立刻展开联想。
俊也无言地看了眼大伙,大伙似乎也想到了相同的事,顿时分别对上了视线。
随后,空目开口了
「那会不会是将『灵能』赋予雪村月子的那号人?」
空目佯装一无所知,以平淡的表情向芳贺问道
「……如果真是有人在对情报进行对抗操纵的话,那种可能性很高」
不知道芳贺究竟知不知道,给出这样的回答。然后他又说
「但是,现在连那个人是谁都还无法判断。作为中间人的十叶咏子最后也杳无音讯」
「是这样么」
空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俊也开口了
「……调查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么?」
但芳贺对此不置可否,仅对状况进行说明
「十叶咏子,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三年级,出身**县**市。成绩,数学格外厉害,其次是国语,英语。有去过精神病院的记录,存在幻觉症状和行为障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自称“魔女”,令身边的人望而生畏」
俊也沉默下去。尽管只有这些,芳贺他们明面上的情报也比俊也他们详尽得多。
「对她的本家也进行过调查,但只是一个在家系和思想主意方面都无任何问题的小家庭。硬要说的话,就是对他们的独生女的怪异行为操碎了心」
——这是当然的吧。
俊也在心中呢喃。
「……可是我们知道的就到这里。十叶一家在周围人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失踪了」
「!」
「从痕迹推断,至少两年前就消失了。可是,警方没有接收到任何搜索申请」
「……」
听到根本不曾想象的事,俊也大吃一惊。
「从两年前开始资产和储蓄就没人动过。而且学费生活费也没人送过」
芳贺补充说,没有正常层面上发生事件的可能。然后接着说道
「但非常奇怪的是,圣学附属直到她失踪之前,一直都以学生的身份对待她喔」
「……?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人为她支付学费喔。然而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未交学费,宿舍的房间也一直维持着,她曾一直作为一名学生生活在这里」
「…………!」
「本来这是不可能的。证明它存在的文件全都是“误会”“失误”还有“无法察觉”的现象堆砌起来的。至少她从两年前开始就是一名失踪者……即便她就在大伙面前」
芳贺静静地摇摇头
「完全搞不明白究竟怎么搞的,简直就像座敷童子一样。所有人都能看到,但一调查却错漏百出。别说寻找线索了,麻烦事倒是多了不少。
……倒是那边的『异存在』小姐还要更好应付啊。至少这个样子做好了补充呢」
「…………」
被芳贺一看,菖蒲怯生生地缩了起来。
「明白么?这时候我就先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现在,“我们”已经无力应付这所学校了」
「……!」
「这所学校确确实实地受到了『异界』的侵蚀,但其规模、数量、种类,抑或就连真伪都不清楚,处于无法出手的状态」
这是从芳贺口中基本无法听到的,近乎败北宣言的话。但他说这话的态度非常的公事公办。
「这个时候发生了两名美术社员失踪的事件,所以“我们”对此事件保持着高度警惕。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还请大伙助“我们”一臂之力」
芳贺这样说道,向众人扫了一眼,以不由分说的口吻说道
「请调查两名美术社员失踪的事件」
「…………」
「不问手段。“我们”最基本的要求是,弄清楚这起事件究竟只是单纯的失踪事件,还是『异存在』引发的异常事件」
空目用毫无感触的目光回望着语气强烈的芳贺。然后芳贺淡然地,却又像没完没了一样说道
「如果大伙能够解决就再好不过了,就算不能也只需报告结果就行。资料“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让近藤君做中间人,我们接触起来也会很轻松吧」
空目开口了
「……我有一事想问」
「请说」
「如果调查最后发现,这次的“侵蚀”规模巨大,而且全校学生全都受到了“感染”,这种情况你们会怎么办?」
听到空目的提问,芳贺眯起眼睛。
「什么意思?」
「我是问,万一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机关”会如何处理。这所学校的多数“感染”,而且分不清有谁“感染”的情况下,你们能够处理么?」
大伙向空目看了过去。因为大伙都不知道空目问那种事究竟有什么打算。而且说出不必要的话,搞不好会让无谓地引起芳贺的警觉。
「……」
芳贺沉默了片刻。
但那沉默不是在思考这种事办不到得到。
「……当然处理得了」
芳贺回答
「但是,那对于大家来说————当然对于“我们”来说也都是完全不想得到的结果。这一点请好好记住」
说完,芳贺就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露出了那个就像是贴上去的假笑。
「所以,我期待着大家的表现」
「…………」
「大家可能拥有着与“我们”不同的解决之道,所以我看好你们。当然,“我们”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是会不择手段的。但那样并非“我们”所希望的」
芳贺笑了起来,最后说道
「嗯,就为了避免事情发展成那样,加把劲吧。没关系的,不论最后是怎样的结果,我们都能用对症疗法设法解决的。嗯,没问题,我有信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论怎样的异常事件都解决过,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