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范子在心中呢喃。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范子在心中大叫。
不行,还不够,还赢不了,还看不到。
一切……都还不够。
这样下去,这样保护不了学长。虽然杀了一个冒牌货,但其他的行动全都被阻挠了。
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现在支撑我的武器……学长的刀也失去了。
力量不够,武器不够,这样下去,我完全没有胜算。
力量不够,有什么东西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不够!」
范子嘴里咒骂着,穿行在森林中。在那之后,范子跑进了学校的后山,一味地在里面彷徨。
她分开树丛,踏过杂草。
被血打湿的裙子贴在脚上,让走路变得十分艰难。
失去的血连内裤都完全湿透,同时从范子身体里夺走了体温。即便如此,范子还是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地继续在树丛中行走。
追兵一定会赶来。
但范子不能被抓住。
范子还没有完成她非做不可的事情。在杀掉那个名叫空目的男人,彻底守护八纯的意志之前,范子不能被抓住。
范子要守护八纯。
然后,要去和八纯同样的世界。
范子现在正看着与八纯眼中相同的世界。她自毁左眼,打开了八纯能看到的,自己以前无法看到的另一个世界。
八纯就是用看不见的左眼看着这个世界。
如今,范子明白八纯的心情了。
恐惧与激动,一直侵袭着范子的意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一定就能够到八纯所在的地方了。
*
『————知道么?画也被用于心理学的治疗体系』
有一天,八纯一边画着那个恶心的画,一边这样说道。
『咦?不知道……』
『是么?让精神病人画画,对画出来的画进行分析的那种书或电视节目,一次也没看过么?』
经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存在那样的东西。
『啊……』
『画是反映人心的镜子。在什么也没有,如同镜子的白纸上画喜欢的画,就能看到作画之人的内面』
『……』
『那个人潜意识中所怀的东西,全都会出现在画上』
听到这番话的范子,指向了八纯当时正在画的“画”。
『……就像这样么?』
『这个嘛……』
八纯露出微笑,说
『我现在画的画,大概是就是我心中原原本本的“恐惧”』
『恐惧…………?』
『不仔仔细细地看着对象,就没办法画画对吧?可是人很难去直面恐惧啦心灵创伤啦这之类自己内心的黑暗。因为讨厌得不得了,不论如何都会在无意识中移开视线。但因为那样的关系,有时候也会在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时候疯掉』
『………………』
『在那种时候,画就派上用场了。画这种东西,源于我们心底。能将我们自己注意不到的东西,不想直面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刻画出来。我们可以通过哪种方式来直面“那些东西”。
……我呢,有害怕的东西。虽然说不能说那是什么,但我正在为克服它为画这幅画……也不对,应该是已经克服了,所以在画吧。不管怎样,我的画不论现在还是以前,都展现的是我所看到的景色————』
画……不能掩饰本质。
八纯这样说过。
八纯的那句话不是比喻。画中世界,就跟他所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一直用几乎看不到的左眼看着另一个世界。范子想看到八纯眼中同样的世界,于是想到了那个方法。
于是,范子决定让自己变得和八纯一样。
她敲碎镜子,将小小的碎片扎进了自己的左眼。
那是她从美术室将八纯的美工刀带出去之后的事情了。
范子回到宿舍的寝室,将自己的镜子在地上砸碎,然后从散落在地的无数碎片之中选择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尖锐碎片,将它拈了起来,然后大大地张开眼睛,用指甲翻开眼皮。
瞳孔漏了出来。
眼珠暴露在空气中,感到针扎一般的刺痛。
然后,范子就这么将小小的碎片靠近裸露的眼珠。尖锐的尖部,以及拈着碎片的手指靠近眼珠。最后东西离得太近而变得模糊,接触到了眼珠。
噗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范子放声大叫,碎片刺破柔软却又坚硬的表面,随着剧痛陷进眼珠里头。眼睛周围开始发烫,大量的泪水流了出来。眼珠剧烈地抽出,刺进眼珠内的异物感到处滚动。
就像短针一样的碎片,只有尖部刺了进去。
那东西扎在眼珠上到处乱摆,一次次地碰到翻开眼皮的手指。
眼皮要求着眨眼,也不住地抽搐。可是纵然大量的眼泪把眼珠弄得特别滑,僵直的手指还是一直按着眼皮。
不可以就此放弃。
还什么都……“看”不到。
眼珠和胃袋剧烈地翻涌。范子一边反复进行着接近呕吐的呼吸,一边将手伸向下一块碎片。
噗滋……
噗滋……
噗滋……
噗滋……
锐利的碎片刺破眼球表面,钻进坚硬的内部,随着卡啦卡啦的粗涩感觉,深深刺进眼球里面。
这一次,眼球变得十分灼热,就像临死挣扎般抽搐起来。
范子蹲在地上,忍受着令人发疯的疼痛。
她指甲抓在地板上,胡乱地抓挠散落在地的碎片。眼泪、油汗还有口水流了出来,把即将沉沦的意识又拽了回来。
还差最后一步工序,必须做完。
她用手指拈起眼皮,盖住了变得就像针山的眼球,然后————用力敲打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随着碎皮深深刺入的眼球的触感,范子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却确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异。
「………………」
范子在散落着镜子碎片的地板上缓缓起身。
虽然感觉昏迷了很久,但似乎不过几分钟左右。
左眼之中扎进了无数碎片,里面存在着明确的异物感。感觉脸颊打湿了,血就像眼泪一样流下来,但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疼痛。
但是,范子立刻察觉到了。
左眼看不见了,甚至连睁都睁不开了,但刚才打上的烙印,让她眼中的世界焕然一新。
作为一个画画的人,范子会习惯性地仔细观察周围。
但这样的范子也从未如此看到过世界如此鲜明。
影子更加浓重,色彩十分鲜艳,可是距离和远近感十分模糊,感觉世界就像一副巨大的画。
现实感被置换成浮游感,身体十分轻盈。
意识也很轻盈,恍如在梦境之中。
没有疼痛的特点,也像是在做梦。世界看起来就像一场鲜明的梦。
「………………」
发你张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桌子。
她脱掉拖鞋,脚只隔着袜子踩在镜子的碎片上,但她完没有放在心上。
她从桌上的包里取出八纯的刀,看着刻在上面的八纯的名字,紧紧握住刀柄,直直地凝视着被颜料弄钝的刀尖。
「…………」
睁开的右眼,然后还有闭上的左眼,同时看着刀尖。
这……应该就是八纯眼中的世界。
这……应该就是力量吧。
「…………」
范子直直地凝视着刀。
不久,范子的心激扬起来。
这把刀对于范子来说,就是刻上神之名的魔法师之剑。范子觉得有了这个就能够战斗了,然后嘴上露出笑容,转向了寝室的房门。
地上的碎玻璃乒呤作响。
范子的头发和裙摆在夸张的动作之下飘扬起来。
范子将美工刀收进了裙子的口袋里。刀太大没能完全收进口袋,刀柄露在了外面,就像收入鞘中的剑,在口袋里摇摇晃晃。此刻,范子为了寻找“敌人”,冲向了学校。
*
…………于是,范子的圣战失败了。
现在,范子逃进山里,没头没脑地在林中到处乱走。
身体还是那么轻盈,完全没有疼痛,唯独内心被惋惜与憎恶染成一片漆黑。
————还不够,还不够!
还要更多更多等多,足以战胜那家伙的“力量”!
范子渴求着,在心中不断呐喊。她疯狂地渴求着能将“敌人”那边叫俊也的护卫犬打倒的方法。
力量还不够。
还不足以守护八纯。
范子一个劲地放声大叫。
疯狂地喊着「不够」「不够」。
————不够。
但对于范子而言最不够的,是“八纯的身影”。
八纯最想要的,是消失在镜中的八纯的脸。她相信,只要和八纯一样拥有看到镜中怪异的力量,就能够再次找到八纯。为此,范子把一切都忍耐了下去。
她忍耐了戳瞎眼睛的剧痛。
她忍耐了用捡东西刺入眼睛的那种骇人触感。
可是,这样还是不够。
范子还看不到八纯。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范子一边到处乱冲,一边将手伸进口袋,从里头抓出之前塞进无数个的小东西。那些东西在口袋里微微地发出硬质的声音,刺进范子的手中。那些东西是镜子的碎片。
无数指甲盖大的镜子碎片。
范子如同把点心放入嘴巴里一样,将抓出来的镜子碎片非常自然地塞进了左眼之中。镜子碎片被纷纷塞进睁不开的眼皮之下。就像是往自动售货机里投硬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去。
不够。
还不够。
每插进去一块碎片,塞满眼窝的碎片就会咯吱作响。眼皮下面达到饱和,碎片相互磨碎。
她在林中穿来穿去的同时,不停地、不停地重复着那样的行为。
太阳已经下山,黑暗开始笼罩周围,可范子就像根本不在意黑暗一样,只是继续彷徨。
她在黑暗中彷徨。
在夜色中行路。
没有止境地走下去。
就好像永远都会继续下去一样,单调而异常地行走着。
可是————
哗、
范子突然穿出了树丛。
「……!」
她无意识地穿出了森林,一时间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那里是夜晚的学校,有黑暗,也有灯光,却没有任何人。
那里在学校院地的外面,是上下水道和配电设备集中的地方,只有一座游泳池,十分冷清。
只有用于保护设备的冰冷建筑和防护网竖在那里。
然后,泳池的更衣室等主要建筑,在路灯下照亮。
「…………」
范子为了逃避追兵,没头没脑地在山里乱走。可是她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学校。
所见之处没有人影。
范子犹豫了一会儿————不久在黑暗中冲了起来,开始攀爬防护网。
她也想过回到山里,但光逃跑也无济于事。范子还有其他目标要完成,而最好办法就是藏在校内。
她决定翻上防护网,藏进更衣室。
她全身的重量压在防护网上,金属网被弄得哐哐作响。
没过多久,她翻了过去,跳到了泳池的院地中。照范子平时给人的感觉,完全想象不到会做出如此敏捷并大胆的动作。
泳池周围鸦雀无声。周围一丝风也没有,水面没有一丝涟漪,一片昏黑。
路灯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此情此景,让过季的泳池看上去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
此时,范子开始注意泳池。
整个泳池看上去俨然就像一面镜子。那水面完全维持水平,让人难以相信那是液体。
那无机质的平面……感觉敲上去会铿铿响。
就像紧致的寂静……将水固定了一样。
寂静随着黑暗充满整个空间,唯独范子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震荡。这是此处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
「…………」
范子就像着了魔一样望着水面。
望着路灯在上面反射的光,不久左眼痛了起来。
「!」
那种感觉,就像左眼的眼窝中有小石子在翻滚。那显然是眼中的镜子碎片造成的,范子禁不住捂住左眼。
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血的液体从眼睛里流出来,滑过脸颊。
滚烫的液体落在冰冷的脸颊上。
「唔……」
范子呻吟着捂住左眼。碎片生涩的触感,隔着眼皮传到了手指上。
就在此时,范子的眼睛映出了会动的东西。
她感觉在水面之上瞬间看到了那东西。她看到白色的,但绝非光反射制造的东西,模模糊糊地映在水面上。
那肯定不是明确的东西。
可是,范子呢喃了起来。
「————八纯学长?」
她说完靠近池边,俯视水面,然后看到了里面映出的东西。
她从泳池的外缘将身子探过去,凝视水面。倒映出那片黑暗的墨色之水中,正倒映这那东西。
那是自己的脸。
苍白的,沾满血的,自己的脸。
这样看,确实没看过,但却无比相似。
在街头灯光的照耀下,范子的脸鲜明地浮现出来。
血、表情、凝视着水面的右眼,就连那只眼眸中映出的东西,都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
脸在墨色的水面上倒映出来,那张脸在眼眸中倒映出来。当注意到这形成一种对镜的时候,范子完全明白了。
「八纯学长…………」
一定是那样。
八纯就在里面。
失去了一只眼睛后,烙印已经打在了上面。然后,只是消逝在了里头。
「八纯学长!八纯学长!」
范子呼喊过去。
由衷地露出笑容。
瞧,这不就映在眼中么。
不是沾满血的自己的脸,完完整整的八纯的脸!
瞧,看得见。
就像面具一样被切下来的八纯的脸,在笑。
八纯的世界,就倒映在那一边。
不,那不是倒映出来的东西。那是水镜的“另一边”极端异样的,恐怕就跟八纯眼中相同的世界…………
看到那东西时,范子呢喃起来。
「————学长」
那是仿佛将心中的所有倾吐出来一般,非常非常充满爱意的呢喃。
范子如同亲吻一般,慢慢地将脸靠近泳池呃镜面。
随后——
一双煞白煞白的手,从镜子里朝她……静静地伸了过去————
…………………………
………………………………………………
2
事件过去一晚。
第二天,水内范子变成了一具诡异的遗体,校内的游泳池被发现。
发现者是警察。搜索逃走的范子的警察,在早上再次展开搜查,随后没过多久便发现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伏面飘在泳池中。
早晨没有风。
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范子漂浮在犹如镜子一般没有一丝涟漪的池水上,纹丝不动。
朝阳之下的水面,以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后背为对称线,倒映着周围的景色。
那就像一幅将半截人体放在一面大镜子之上的超现实风景画。尸体没有浮沉,没有摇晃,就像紧贴着水面静止住一般,这情景就像假的一样,非常的不切实际。
那是完美的寂静,仿佛碰一下就会彻底坏掉。
然而聚集过来的警察准备拖起尸体的时候,那样的印象得到了证明。
警察将长杆伸进水里,泛起的波纹一碰到尸体,就像之前本应是固体的东西瞬间变成了液体一样,尸体一下子沉进了水中。
均衡被打破的瞬间,尸体恢复了浮在水面上的正确姿态。
然后在这一刻,尸体周围的水就像是停止的时间开始流转一般,眼看着开始染成红色。
吃惊的警察将尸体拖了起来,此时是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情景。
范子的尸体只留下了最开始看到的一半,另一半就像被水面切下来了一样,消失了。
*
范子制造的杀人伤人事件,过去了一个晚上。
「————是么……果然不行呢……」
这天早上,亚纪在留有惨剧血腥痕迹的美术室里这样说道,然后微微叹了口气。
亚纪和空目、俊也,然后还有菖蒲一起被芳贺叫到美术室集合。房间的地上全都是红黑色的痕迹,空气中充满与带着腐臭的昨日不同的血腥味。
大伙都避过地上的血迹,分别在房间里找地方站着。
地面差不过一般被血迹覆盖,大伙站的位置十分分散。
就是在这种的情形下,亚纪说出了前面那句话。一开始从芳贺那里得到关于裕子的说明时,其内容便不出所料,所以亚纪愁容满面地呢喃了声『果然』。
「……哎,不过看上去也不是能得救的样子呢…………」
在昨天事件发生当时就能想到,裕子已经没救了。
急救队从这个房间里把裕子送出去的时候,裕子似乎已经因腹部动脉损伤失血过多而死。
亚纪总有那种感觉。
不管怎么说,残留在地板上的这些血迹,基本全都是从个子绝不算大的裕子身体里流失的。
虽然早已料到,但心情不可能好受。
没能救到人的俊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将打着绷带的胳膊砸在了墙上。
「可恶……」
没有人向开口咒骂的俊也搭腔。愁眉苦脸的芳贺,左脸贴着纱布的空目,一边观察着大伙的脸色对血迹毫不在意的菖蒲,都站在不同的地方,只是默不作声。
「…………」
亚纪他们为听取芳贺对昨天的事情做时候说明,聚集在了这里。
只不过,棱子和武巳今天也不在这里。
在事件发生之后,棱子便晕倒过去,送进了医院。武巳去看美术社那边的情况。那两个人在情报方面差了很多,为了事情好办也是这么做的理由之一。
因此,包括芳贺在内的这些成员,再一次像现在这样聚在了现场。
今天也要上课,但美术室所在的专用教室以事件调查和处理为由进行了封锁,楼禁止学生进入。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一方面,但美术室里没有任何调查人员,反而是芳贺和亚纪他们在里面,所以很明显还有其他理由。
芳贺说道
「————于是,事情最终演变成了这种情况」
脸上疲劳之色日渐浓重的芳贺,将昨天事件的发展,扩报亚纪他们已经知道的事情一起向亚纪他们进行了说明。
昨天,范子逃亡之后,学校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是因为,范子逃亡时身上淋到了大量的回溅血,而且她摆着非常可怕的表情以那副模样在校内狂奔过。她这样的举动让骚动急遽扩散,等警车和救赎车赶到的时候,骚乱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时美术室前面挤满了学生,亚纪他们将门关上,牢牢顶住据守在里面。教职员的制止没有发挥作用,再说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急救队赶了过来,但根本进不了被围观学生挤得水泄不通的专用教室楼。等教职员、警察和急救队将学生驱赶出去,从美术室将裕子他们运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救护车到达后过去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了。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姑且都运离了学校。
除了裕子当场死亡之外,俊也右臂被挖开,空目左脸被割伤,棱子目睹惨剧后立刻晕倒,奈奈美陷入近乎精神错乱的状态,亚纪在控制奈奈美时也被抓伤了。其他三个人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为了保险起见也送去了医院。
在那之后,学校停课了。
学校命令所有人回家,警方车辆陆陆续续到达学校,一下子呈现出了发生重大事件的场面。
根据血迹和目击证言得知,逃亡的范子逃到了山里。停课不只是因为要进行搜查的缘故,也考虑到范子伤害其他学生的危险性。
然后由搜查员组织的搜山行动,与现场查验同步开展。可是搜索一直持续到深夜,不知为何就是找不到范子。最后,搜山行动就暂停了。
之后,范子不知所踪,直到第二天早上变成一具异常尸体被发现,完全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然后今日一早,便有了现在的情况。
在第一节课开始前,亚纪他们被召集起来。
“怪异”果真没有结束。裕子的死,“怪异”的再次开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却令人很不愉快。
「…………为什么会这样啊」
亚纪呢喃起来。
「总之……这样一来,就不能再将八纯君死亡视为结束了呢」
芳贺一脸愁苦地说道。
至少,范子以与八纯以相同方式怪死,这表示她“感染”的是一样的东西。既然如此,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原因是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过,原因倒是有头绪。
亚纪的目光落在堆放在中央桌子上的画上。
「『镜中的七大不可思议』么……」
那是之前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在美术室前面的,八纯创作的那个“系列”。虽然总算控制在手里了,但大伙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些是描绘七个“怪异”的一组画。
稳坐在最上面的,是涂满颜料颜料的一块镜子。
「果然,这个就是“原因”所在了呢……」
亚纪的眼神就像在看着无法理解的东西,看着那个“作品”。
随后,面无表情的空目打开回答这一点
「……这种可能性应该很高」
「这样啊……」
「恐怕围绕着这面镜子的“怪谈”中存在“真货”」
亚纪点点头,空目淡然地说明
「我认为,八纯学长因为这面镜子破碎,以一只眼睛为代价让“灵能”显现出来。然后学长听说了围绕“镜子”的怪谈,于是就被“感染”了」
「……」
「由于围绕那面镜子那些怪谈本来就很出名,他说不定在“觉醒”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怪谈。然后水内范子过分地想要死去的学长,独自觉醒了“灵能”。她对学长异常执着,以极为相似的手段得到了“灵能”。那是与她对学长的执着,非常相宜的手段」
听到空目的说明,亚纪皱紧眉头。
「…………相宜?」
空目答道
「我们在这里看到她的时候,她弄瞎了左眼」
「……啊」
亚纪发觉了。
「她多半是把自己弄得跟八纯学长一样,我想她应该是亲手把镜子的碎片放进了自己的左眼之中」
「…………」
亚纪想象那个行为,皱紧眉头。
「选择那种合不合适我不知道,但至少她成功了。八纯学长似乎也是如此,通过古代司祭用的相同手段来窥视“异界”,后来就被那个“异界”抓过去了吧」
空目说完,向芳贺看去。
「……我们对此意见相同」
芳贺说道
「所以慎重起见,这些画————尤其是这面“镜子”希望由“我们”来处理。不过,事情还是有些地方令人费解。就算把“我们”跟你们的情报综合起来,可还是怎么也也无法掌握事件的全貌」
说着,他向空目看过去,问道
「……那么,你怎么看呢,空目君?」
这感觉是在怀疑空目有所隐瞒,又感觉只是个别无他意的普通提问。
空目直白地答道
「不知道」
「这样啊……」
「但疑点确实存在」
但空目又这样说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交抱双臂。
「此话怎讲?」
「水内范子称赤名裕子为『冒牌货』。这句话弄不明白」
「……」
「从状况判断,应该是指真货失踪之后,回来的是冒牌货…………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这一点令人在意」
芳贺听到空目说的话,微微皱紧眉头,呢喃起来
「冒牌货,是么……」
「是。应该认为被其他人顶替了么?」
空目问道
「遗体已经调查完毕了?」
「……嗯。可是没有什么异常,就是一具普通的被杀者尸体」
芳贺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文件上。
亚纪觉得被杀的情况已经够异常了,但并没有多嘴。芳贺他们“黑衣”所说的异常,不过是对通常人力所不及的“怪异”。
「…………果然异常之处不是一眼便知呢」
芳贺粗略地读了下资料,说道
「死因明显是美工刀所致,尸检中也进行过身份识别,完全不认为被人进行过顶替」
至少从尸检报告上完全看不出赤名裕子不是本人的可能。
听到这话,亚纪忽然想到了某件事。然后亚纪试着把想到了问了出来
「那么,会不会是里面被换成了其他人?」
「……里面……是么?」
「没错。不是身体,而是人格」
芳贺显得无法理解。亚纪对他说道
「会不会是像之前棱子那时候一样,人格被换掉了?」
「……啊,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是可以当做『其他人』的呢」
亚纪说完,芳贺露出深思的表情,呢喃起来
「……从“异界”回来的人,身体、人格发生调换的情况确实存在……这也就是说,问题在于『神隐』后回来的人究竟还是不是原本的人格呢」
「!」
芳贺此言一出,除芳贺和空目之外的所有人,表情全都一下子绷紧起来。
这句话跟空目直接相关。包括俊也,也包括身为『神隐』的菖蒲,都一下子脸色发白,表情呆滞。
「原来如此……」
但是,不知芳贺究竟发觉到没有,他接着往下说
「以《远野物语》中的寒户婆婆(※注2)为首,确实有不少神隐之后判若两人地归来的例子」
芳贺又补充道
「更直接地说吧,还有发疯后回来的例子,有的还会获得『神力』回来」
「…………」
听到这番话,空目表情毫无变化地向芳贺问道
「……那个『神力』可以跟“灵能”划等号是吧」
空目的态度看上去,毫不在意亚纪他们的不安。
芳贺答道
「是的,没错」
空目进行确认
「而且那两人已经做过测试了」
「是的,根据“Δ测试”结果,两人均未觉醒。如果相信这个结果的话呢」
空目微微颦眉
「……这么说,也有不能相信的情况了?」
「是的」
芳贺坦然地点点头,说
「结果当然不是绝对可靠,也会出现错误的判定结果」
不过芳贺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异障亲和性”若是活性状态,基本毫无疑问会测试出来。虽然存在非活性的测试者检测出阳性的结果,但反过来却几乎没有」
「…………」
「那是利用催眠诱导的测试,在性质上被检测者很难自己去操作结果。因此基本是可以相信的」
可是空目继续问道
「即便这样,是不是还有可能进行操纵?」
「非常困难」
芳贺摇了摇头,说
「只要具备人类的大脑和视听功能就非常困难。就像催眠和光诱发性癫痫发作等现象,人的大脑可以极其简单地通过外部刺激来操纵」
「是么」
「当然,如果不是人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芳贺是打算开玩笑,他的嘴角扬了起来
「…………但如果不是人类的话,通过尸检就一清二楚了呢」
然后芳贺微微哼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注2:寒户婆婆出自柳田国男《远野物语》第八话,这是个关于神隐的故事,文中叙『松崎村有一户人家,他家年少的女儿在梨树下留下一双草鞋后消失无踪,三十年过去,某日正逢家里亲友相聚之时,她竟老态龙钟地归来。自她住过一晚之后,每年逢她归来之时必会掀起狂风暴雨』。
2
淡墨色的愁云一到中午便开始笼罩天空。
好不容易升上中天的太阳也被遮了起来,中午的空气开始一点一点寒冷下来。到了这样的午休时间,棱子这才终于来到学校。
她肩上背着一个运动包,独自穿过校门。
从正门望去,学校的景色被变阴的天空薄薄地罩上了一层影子。
那层淡影唤来微微的凉气,令景色沉浸在平静的单色调中。在此情此景之中,学校的喧嚣御风而来。
「…………」
棱子在暗淡的喧嚣中,形单影只地与来往的学生不时擦肩而过,默默地走在校园里。
在这段午休时光,同学们的谈笑声充满整座校园,没有任何不正常,一切如故。
这样看上去,学校完全跟平常一样,从这个样子完全想象不出昨天竟然发生过那样的事件。
可是那起事件确确实实地发生过,而且大伙在学校里都在谈论。棱子从周围的喧嚣中,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那起事件变成了传言,已经完全传开。
「…………」
直到不久以前,棱子一直都在医院里。
她是今天早上醒过来的,但直到之前就在接受警察的询问以及精神科的检查。
棱子似乎在事件发生后立刻昏迷过去,随后被直接送进了医院。之所以是『似乎』,是因为前前后后的记忆十分模糊,那些情况是后来听说的。
棱子在医院里醒了过来。
然后首先接受了警方的事发询问,然后因为昏迷的时候毕竟状况刺激,所以进行了一番心理咨询。
由于情况要是不好可能或留下精神外伤或闪回效应,心理咨询是应对处置。据说不仅仅是棱子自己,奈奈美、冲本还有那个一年级学妹在昨天都已经接受过了那样的处置。
由于携带有失眠等症状,还施用的少量了安定剂。
然后,医院建议住院休养,但棱子按自己的意愿拒绝住院。
她觉得与其自己一个人待着,还是更大伙一起更好。于是棱子回了趟宿舍,到中午就来上学了。
棱子先行打电话联系了武巳。
武巳还是老样子和美术社的人在一起,现在似乎在食堂。
另外,他没有和其他大伙一同行动。武巳这个人似乎不会对这种事吐露半句怨言,但武巳对此也没有提过任何想法。
「…………」
棱子前往食堂去见武巳。
食堂还是老样子,在这个时段热热闹闹的。
棱子在里面找到了武巳,然后靠近武巳坐的小桌,尽量开朗地向武巳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武巳君」
「……啊?啊啊」
武巳的反应比想象中要迟钝。
武巳听到棱子的声音转过头,以略显憔悴的表情向棱子看去。然后冲本以一副更为憔悴的表情,跟武巳脸对脸地坐在对面。
两人虽然都点了东西,但基本没怎么动的样子。筷子插在乌冬面里,没有往嘴里送,只是漫无目的地晃。
两人都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似乎是讲到一半被打断了。
棱子想要为此道歉,可是开口之后却先提出了疑问
「……咦?其他人呢?」
周围不见其他美术社的人。
坐在这里的,只有武巳和冲本两人。就在棱子不禁向四周张望的时候,武巳回答了棱子
「她们啊……在医院」
「咦?」
「两个女生在医院,说是今天不来上课」
「……」
听到武巳的回答,棱子顿时语塞。
奈奈美和一年级的学妹似乎受到的冲击很大,还在以住院的形式进行修养。棱子之前晕了过去,反而不用受到太大的精神刺激。
棱子思考着该说什么,最终只短短地应了一声
「这样啊……」
她们之中有受害者,也有加害者,都是一个社团的朋友。
因此,他们所受的打击应该比棱子所承受的要大得多。然而,棱子却一个人先晕了过去。
棱子觉得非常丢人,非常过意不起。
棱子发自这样的感情,问了一声
「……奈奈美她……没事吧?」
棱子一边这样问冲本,一边在武巳身旁坐了下去。
「……」
武巳感到有些坐立不安,稍微扭了几下,将身体从棱子身边移开。冲本轻轻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哎……其实……」
说的话吞吞吐吐。
「刚才就是在谈这件事啊……」
冲本就像有什么难以启齿,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跟武巳相互看了看。
「咦…………出问题了么?」
冲本就像呢喃一样说道
「不,不是那样的……」
然后冲本总算把话说了出来。但那话却非常的耐人寻味。
「奈奈美她,总感觉好奇怪」
「咦……那么,果然是昨天……」
「不是,不是那种事啦。不是昨天,是在更早之前」
棱子本以为是事件后遗症之类的情况,但冲本打断了棱子。
「……咦?」
「怎么说呢……失踪回来之后的那段时间开始,她就有点怪了」
冲本一边说,一边皱紧眉头。
「怪?」
「有哪里不对劲……又不太对,反正就是很怪啊」
「…………」
「再说了,搞不懂的其实是我么…………见鬼」
冲本呻吟起来。棱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应答,这时冲本烦恼不已地把手放在了额头上。
棱子看了眼武巳,但武巳也一副伤透脑筋的样子耸了耸肩。他肯定一直在听冲本说着相同的事。
就算听过那些支离破碎的话,也还是让人一头雾水。
棱子问武巳
「……怎么回事?」
「这个嘛…………我也不是很明白……」
武巳也一副困扰的表情向苦恼的冲本看去。
「虽然冲本这么说,可我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啊……」
武巳一边说一边苦思,想要解释这个情况。
「其实…………冲本他啊,从昨天起就没怎么跟大木同学说过话。可毕竟情况特殊,冲本也因为八纯学长的事情非常吃不消,所以我也没觉得怎么奇怪。可是今天,冲本突然就说出这种话了…………唔,怎么说好呢…………」
武巳自然而然地挠起了脸。
「我果真也搞不清楚。抱歉……」
「…………」
果然不得要领。
「唔……」
棱子很伤脑筋。
虽然和奈奈美说过话,但没有觉得她很奇怪,而且还觉得她是个很容易引起共鸣的好人。虽然只是在食堂里说了会儿话,但说她『奇怪』,棱子实在不太明白。
当然,冲本和奈奈美交往很深,所以说不定能够发现某种重大的差别。
可是通常来看,什么也看不出来。
武巳看来对此也是相同的感觉,所以他才会对冲本说的话觉得不知所措吧。
棱子说道
「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奇怪呢」
武巳也点点头,说
「所以说……没有那种事啦」
冲本一直苦恼着该怎么表达如何将自己心中的不协调感。
然后冲本所选择的语言,是这样的
「那确实是奈奈美……但又不像奈奈美本人。脸、体型、举言谈举止,全都跟奈奈美一模一样。可是啊,就是有哪里不对。形态上明明是奈奈美,但我不觉得她是奈奈美。总觉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打个比方…………就像是奈奈美的孪生妹妹在扮演奈奈美…………那样的不对劲」
冲本继续说道
「果然是因为奈奈美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缘故。见到回来的奈奈美时,我从那时起就一直觉得不对劲。那确实是奈奈美,可感觉又不是奈奈美。这么一想,我只能觉得『出问题』的是我自己了……」
说完这些,冲本像是想不出继续还能说什么了,完全沉默下来,开始搅起已经冷掉的乌冬。
「…………」
棱子和武巳相互看了看。
「『冒牌货』……?」
棱子呢喃了一句,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是范子昨天在美术室叫出来的话。范子当时确确实实地对范子大喊过「我才不听你这冒牌货说话!」。
棱子……多半武巳也想起了那件事。
范子管离奇失踪后回来的奈奈美和裕子两人叫『冒牌货』。
无法判断这是怎么回事。虽然想到是指真正的奈奈美仍然处于失踪,回来的奈奈美是冒牌货,但这种想象让人完全无法接受。
冒牌货,这怎么可能。
首先,那是用什么,怎么做到了?
现在,棱子的想象力在这里已经耗尽了。棱子不管怎么想,心中都无法得出奈奈美是冒牌货的结论。
虽说这么想有些俗,不过棱子首先怀疑是冲本变心了。
棱子觉得,冲本可能不喜欢奈奈美了,所以这样来找借口,或者是他自己没有发觉,所以说出的这种话。
可是说出这番话的冲本,看上去却充满苦恼。
棱子总感觉,他的苦恼不像是假的————棱子至今为止,那种预感几乎没有出过问题。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不觉得奈奈美失踪前后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失踪前后,奈奈美不都是奈奈美么?」
棱子说道
「只是记忆稍微少了一块,奈奈美本人没什么奇怪的啊」
「……!」
但说出这话的瞬间,武巳摆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向棱子看去。
「…………咦……怎么了……?」
武巳的这个反应让棱子很吃惊。
武巳脸上顿时没了血色,随后摆出搞砸的表情,眼睛从棱子身上移开。
「咦……怎么了?」
棱子连忙向冲本看去,但感觉冲本也不明白武巳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
「咦…………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啊……不,什么也没有」
武巳慌慌张张地摇摇头,但看那苍白的脸色显然是在动摇。
「还是说,你身体不舒服?」
棱子准备把手放在武巳的额头上,但棱子总感觉那么做会被讨厌,就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去。武巳没发觉棱子片刻的迟疑,只是摇摇头。
棱子狐疑地呢喃起来
「武巳君……?」
然后她权宜考虑,试着对武巳说道
「这件事是不是告诉魔王大人比较好……?」
「啊…………嗯……」
「我是觉得没关系,不过说不定能弄明白什么……」
「嗯…………」
虽然棱子这样说了,可武巳的反应还是很迟钝。
「…………」
棱子也不是很清楚,但总感觉武巳不想跟空目见面。
棱子开始不安,但害怕继续被武巳讨厌,所以没办法追问。
到了这个时候,棱子心中才开始产生各种各样的疑惑。
可是棱子却无法再多说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