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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座敷童子物语·上 一章 魔女的回归

1

十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魔女”回到了学校。

当那个十叶咏子时隔数月再次在学校现身之时,大部分的学生和老师对此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者说装作不关心的样子。

她再度出现在学校后庭的事情,对于大多数毫不知情的学生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热议的大事,不过是件琐碎小事。就跟七月份她销声匿迹之时一样,不过只是校园内发生的一件事而已。她这个人以前非常引人注目,之所以大家对她并不关注,是因为她在大家心目中不过如此,没人会真正地去留意她。

即便她的行为成了传闻的起因,也完全没人打算深究。

对于忙于备考、社团活动或者应酬朋友的学生们来说,咏子总是出现在传闻之中,但绝对不会踏入他们的生活。

对于就读于这所学校的尽管这位被人们称作“魔女”的少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也不过是一位有些独特,有些瘆人的身边人而已。她隐藏起来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管学生们还是老师们都对她不感兴趣,只是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一种模糊的认识,觉得她是出于某种理由而休学了。

所有人都相信这种模糊的认识和传闻。

所有人…………奇怪的是,就连老师都相信了有关她的传闻,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所有人都笃定,肯定有人知道其中的情况。

而不正常的是,没有人发觉没人知道事情真相的情况,就跟原来一样接纳了她。

只有传闻,让她的存在渗透进众人之中。

明明就根本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传说,她因特殊的『精神病』住过精神病院。

然后那个无根无据的“传闻”以不可推翻的可信度赢得了众人的相信,转瞬之间扩散开来,成为了“事实”。

总之……“魔女”回来了。

在不上课的时间里,她会在后庭里仰望着天空微笑。

此情此景与以前完全相同,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地觉得,同样的情景会一直持续下去。

但是————大家立刻察觉到了一个变化。

无关乎大部分人的那种不冷不冷不假关心的态度,再次出现的“魔女”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追随者。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学生,欢迎归来的“魔女”。

这样的情景,以些许疑念,小小的不协调感,以及“有学生聚集在她周围”这唯一的变化,让看不见的变化如同细微的预感一般,传递给了学生们。

「————欢迎大家的到来。好久没有在“这里”见面了呢」

近藤武巳和大家一起踏入后庭的时候,是这一天第四节课快结束,时间将近中午的时候。

武巳在第三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正要离开教室的时候,偶然间听到有人在说咏子出现在后庭的传闻。

吃惊的武巳连忙前往后庭,证实这件事之后立刻前往活动室向空目恭一报告,空目听了这件事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空目向身旁的菖蒲送了个眼神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留下急急忙忙跟上来的身穿胭脂色衣服的少女,立刻动身前往后庭。

他的行动非常突然。

武巳和大伙都很吃惊,连忙跟上了空目。

然后空目带头,武巳他们六个人在后庭与他们对峙。

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后庭的水池边,武巳一行与灿烂微笑的“魔女”以及她背后十名追随者头一次进行对峙。

「……真的好久都没有在这里跟大家说过话了」

「…………」

面对在面前的微笑的咏子,武巳他们没人立刻作出回答。

这个个头娇小的少女,脸上挂着无忧无虑微笑,仅仅由于身后多了那批追随者而显得跟以前在学校见到时截然不同。

那些跟班挂着浅浅的笑容,站在咏子周围。里面有男有女,但脸上全都挂着同样的微笑,一语不发直直地注视着武巳等人。

这群人身上散发着异样的气场。

他们的气场让现场的气氛自然而然地紧张起来。

武巳猜不透他们是群什么人,为什么聚集在一起。只是,武巳看到这幕情景头一次发觉,意识被莫名其妙统一的人类集团竟然这么令人毛骨悚然。

在场的大伙,都被仿佛丧失了个性,总感觉不像人类的这群人给震慑住了。

俊也跟亚纪也都只是默默地回瞪着注视自己的那群人。

咏子只是微笑着。

然后,空目总算开口了

「…………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呢?」

咏子对空目的提问,直接反问了回去。

空目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静静地以没有起伏的口吻,答出了一个词

「“使徒”」

咏子听到这个答案呵呵一笑

「……“影”人说的话果然有意思呢」

说完,咏子眯起眼睛,接着说道

「“使徒”么。是这样啊,那就当是那么回事吧」

听到这话,空目微微颦眉

「就当是那么回事?」

「没错,错得没那么离谱」

咏子笑着说道

「虽然这么说,只是无论怎样说明都无法正确解释这群孩子们而已」

「…………」

咏子一边说,一边环视着站在自己周围的追随者们。

「所以,我很认真地思索过对他们的称呼。你若要那么说,那么就当这些孩子是“使徒”吧。谢谢你给这些孩子起名字。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呢,就好像基督和他的弟子们一样」

「…………」

咏子天真烂漫地说出亵渎神明的话来,然后呵呵一笑。

「“魔女的弟子”么」

「呵呵,虽然不是这么回事呢」

「不是?」

「没错,那是过去式喔。这些孩子今后才是我的弟子」

然后咏子别有深意地向武巳等人扫了一眼,然后再次将目光转向空目,对空目问道

「……于是,你要怎么做?」

「…………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我是“魔女”,而这些孩子们是“使徒”喔。是你起的名字,所以就这么决定了。那么,你要怎么做?你对你们自己要用怎样的称呼?」

「………………」

大伙无言地向空目看去。

空目答道

「“魔女猎人”」

「这样啊」

咏子笑道

「这就是宣战么?那还真是有些遗憾呢,我本来还有几分期待的,这样一来,我们彼此就是敌人了。不过,唯独一件事不要忘记」

咏子说道

「即便如此,我————依然是你们的同伴。就算立场不同,我们依旧是非常相似的东西。我现在依旧真心真意地喜欢着你。我在真正的意义上是你们的同伴,这件事一定不要忘记…………」

「…………可恶,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武巳他们回到活动室,村神俊也首先开口咒骂起来。

在后庭与“魔女”匆匆结束对话后,现在到了午休时间。武巳他们回到文艺社的活动室之后,脸上摆着各自不同的表情,想着各自不同的事情。

「………………」

现在,文艺社活动室内的氛围变得就像兵营里一般。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莫名其妙的某种事情,表情之中都静静地包藏着某种紧张或不快。

大伙坐在活动室的椅子上,都沉默寡言愁眉不展。大家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淡然地消磨时间。

大家都在思考那个“魔女”和那帮追随者。

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对咏子及其追随者当时所散发的气场觉得“不对劲”。

咏子后来并没有再说什么,但这反而让大家觉得自己被糊弄过去,在他们心中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的感觉。

木户野亚纪在窗框上撑着脸,不耐烦地望着窗外。

日下部棱子一直面无表情,低头不语。

俊也就不用提了。然后,唯独空目这位可谓是眼下情况的创造者,还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坐着,脸上没有表情。

「………………」

空目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

在那个后庭中与咏子对峙的时候,空目在那之后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也没做就直接离开了。

空目的表现,就像到那里去只是为了宣战一样。所以,对情况一无所知,仅仅只是旁观的武巳他们,面对无法理解的状况难免有些消化不良的感觉。

武巳他们之中,没人理解空目和那个“魔女”之间的对话。

大伙在返回的路上,都问过空目那是怎么回事。

可是空目的回答十分简单。

「“魔女”只是招到了手下。现在可以放着不管」

这种事显而易见。但是,武巳得到那种理所当然的回答之后又搞不懂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答案了。

大伙看到了那个“魔女”的追随者,内心发生了动摇。

虽然说理不为什么,但那样的情景明显不是什么好兆头。

然后大伙回到活动室之后,全都沉默下来。很明显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自身的动摇,各自都觉得自己需要一段冷却时间。

大伙在自己的内心之中都发觉到情况不对劲,而那必定是与“魔女”见面时,身临那股“气场”所致。

所有人都意识到是“那东西”让自己觉得不对劲,也注意到了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让自己变得焦躁不安。大家对此都十分烦躁,若不能摆脱“那东西”的影响,以现在的状况就算商量也只会徒增混乱。

「…………可恶」

外面传来午休时的喧嚣,唯独这间活动室静悄悄的。俊也那混着咂舌声的嘀咕一遍遍地传进耳朵里,令亚纪不耐烦地抬起脸来,说道

「你也该冷静下来了吧,村神」

「……我知道」

听到态度烦躁的回答,亚纪叹了口气,说

「看上去完全不想那么回事呢……」

亚纪的话语之中也流露出不开心的感觉,语调很低沉。

「………………」

在这种难熬的气氛之下,武巳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一边摆弄着头上的针织帽,一边默默地望着大伙。

活动室里现在的气氛令人坐立不安。武巳不自觉地抱着求救的心向空目看去,但空目依旧一语不发,取而代之,拘谨地坐在空目身旁的菖蒲向武巳看了过去,略微歪起脑袋。

「…………」

——熬不下去了。

武巳摇摇头,向菖蒲示意没事。

然后武巳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开活动室的门。随后,正当武巳准备离开活动室的时候,棱子突然抬起脸,向武巳问道

「武巳君,你上哪儿去?」

「啊……我稍微出去转转……」

武巳含糊其辞。

就这样,武巳不自然地离开了安静的活动室,来到了外面。于是,他在午休时段稀松平常的喧嚣之中,开始漫无目的地到处打转。

2

……理事长消失的那起事件过后,在学校里过去了大约一周的时间。

十月将尽的这一天,阴雨连绵的羽间市开始刮起充满冬意的寒风,学校就像是季节交替一般,笼罩在寒冷刺骨的景色之下。

在校庭内,树木在强风中摇摇摆摆,每天都发出冷飕飕的声音。过着校园生活的学生们也在朔风之下缩紧脖子,寒冷的天气给学校的全景换上了尤为阴沉的感觉。

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今天也十分安宁。

学校在寒风吹拂之中,名为学业历程的时间表淡然地先前推进。

朝着“考试”这个终点站前进时刻表,今天也在缓慢地推挤着学生们。这个哪怕天塌下来依旧无可动摇的时刻表,不会给学生们很多回首的闲暇。

在时间表和计划表上,一切事物都被渐渐冲向『过去』。

这就是名为学校的机制。

只不过,学校所担负的时光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外观。即便水面之下正在发生什么,时光的流转以及随之涌动的人潮也会将汹涌的暗流覆盖掩藏,水面之上只会呈现出普普通通的“校园生活”。

一切都在流转。

这股洪流之下,依旧镇压着沉重的混沌。

只有少数当事者被遗弃在那团混沌之中。

近藤武巳,就被遗弃在了那里。

「啊…………」

武巳发觉自己的手无意识地放在了头上,又随着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的叹息,把手放了下去。

在那顶针织帽下面,留有一处还未拆线的大伤口。

伤口愈合的过程中会伴有瘙痒,手便无意识之间伸了过去。

武巳暗自与理事长事件中留下的创伤搏斗,走在学校的走廊上。

「…………哎……」

时值午休时段,走廊上还是平时那么热闹。武巳默默地穿行于来来往往的学生们中间,拉下帽子,深深地盖住眼睛,独自摆着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

在这条走廊上,许多群有说有笑的同学与武巳擦身而过,还有看上去非常着急的少女从武巳身后超过去。在这祥和的午休时光中,建在山中的这几幢建筑和这所校园内,充满了喧嚣。

「…………」

午休时段,平时便是这样的风景。而武巳只是默默地穿行于这寄宿学校风格的建筑物中,穿行充满此处的午休时光之中。

就读这所学校的同学们,在这里度过大同小异的时光。可是在这份大家共同拥有的时光中,武巳却像躲着什么一样埋着头,脸上挂着背井离乡般的悲凉,只顾默默往前走。

武巳现在十分孤独……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仿佛唯独自己被孤立了一样,感受着非常空虚的奇妙孤独感。

虽然这种感觉仅仅存在于武巳心中,但事实上武巳确已孤身一人。

在那天夜里理事长消失后,武巳便决定不再和周围所有人走相同的路。

这周围数以百计的学生,已不跟武巳同在一个世界。

就连之前一直共同行动的文艺社的大伙儿,如今身处的地方也跟武巳不再相同。

酿成这种局面的根本原因,便是武巳坚持保守的秘密。武巳对空目他们隐瞒的事情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已经无法平稳收场。

尽管之前也是如此,可这个秘密的分量已经变得太过沉重。

武巳早已错过机会,没办法再跟大伙商量折磨自己的“宗次大人”。

然后,那个“魔道士”小崎摩津方似乎在棱子体内再度苏醒的事情,也完全不能告诉大伙。尽管在那之后,棱子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空目他们也没怎么起疑,但武巳在那个花坛中确确实实地听到了苏醒的小崎摩津方所说的话

『————你若想要这丫头平安无事,就不准透露我的事情』

虽然武巳因头部受伤晕晕乎乎,但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

已经不能对任何人说了。所以武巳就算像刚才那样待在活动室里,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保持平常心了。

瞒着事情呆在大家面前,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而且武巳跟大家在一起不仅仅会感到愧疚,从态度上也很容易暴露秘密,因此不擅长撒谎的武巳跟大家在一起就觉得如坐针毡。

可是,武巳为了不让大家觉得他举止可疑,之前便硬着头皮和大家呆在了一起。

武巳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将棱子平安无事地夺回来,不能让任何人发觉这件事。而且武巳还下定决心,不再去依靠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不一定能办到,但他会尽力而为。

「哎……」

武巳在走廊的角落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想到今后的事,总感觉心情就变沉重了。至少暂时是不想再回活动室了。

武巳的心情因自己的觉悟而变得沉重起来。

而且,武巳对眼下的事态发展感到不安。

“魔女”回到了学校,并且“黑衣”有一段事件没有再在武巳他们面前现身。空目宣布“魔女狩猎”后,目前没有找到任何突破口,时间只是在空目的沉默中白白流逝。

在那之后,空目他们开始对校内散布的怪谈进行验证。

现在在这所学校里,为数异常的怪谈还有关于咒文的传闻正在学生们之间交口相传。

据说,一部分学生甚至将跳楼自杀的雪村月子的残骸被当做护身符敬畏着。每天都有学生掩人耳目地到诅咒的课桌或焚烧炉那边参拜,写了诅咒的纸与日俱增,然后工勤人员一直在收拾。

长时间站在学校镜子前面的学生急遽减少。

放学后留在学校的学生减少了,然后更长时间留在学校里的学生变多了。

学校的窗户成了同学们心照不宣的禁忌,尤其是日落之后会映照出东西的玻璃窗最被讨厌。而且,从校庭仰望校舍窗户的行为也被视为禁忌,许多人都垂着头,走在同学们中间看到他们的样子,心情便自然而然地低落了一些。

看不见的忧郁气息,扩散至整个学校。

武巳他们开始一点一点收集扩散如此之广的超自然主义的残渣。

空目、亚纪,有时武巳会追寻着听到的传闻去看现场。在有的地方,发现在张贴的旧海报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人名,虽然知道那是关于考点的『魔咒』但还是让人之冒鸡皮疙瘩。

这所学校不正常。

这是由一名“魔导师”创建的学校。

一想到这件事,便感觉身边的墙壁、脚下的地板、吸入肺中的空气之中都含有某种恶心的东西,让武巳坐立不安……不对,想到这所学校本身便是对大量的恶心东西进行浓缩的装置,武巳便对自己正身处此地感到忧郁。

而在忧郁的武巳眼中,已经穿过了几十名少男少女。

他们和她们都处于精神易波动的年龄,都怀着各自的喜怒哀乐或者忧愤和烦恼。

这所学校正让那些仿佛感情聚合物的存在像这样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向同一个方向输送。武巳感觉自己眼中的景色就像一口异样的大锅,非常的不正常。

「………………」

这里是个异常的地方。

而且武巳也与这里同等的不正常。

武巳一时间漫不经心地望着学校的景致,没过多久迈着迟缓的步伐,开始离开那个地方。

现在的武巳一个人呆着,很容易被忧郁压垮。

武巳朝那个桌位靠近后,这时跟背对着武巳的冲本同桌的女生先跟武巳对上了眼。

「啊,近藤学长……」

那个身着制服的女生嘀咕了一声,冲本这才注意到武巳来了,扭着头一脸不解地向武巳看去。

「咦?武巳」

「啊,嗯」

「大洋打西边出来啦。怎么了么?」

在午休时段人声鼎沸的食堂中,冲本向突然出现的武巳这样问道。

换做平时,武巳这个时间基本都和文艺社的大伙在一起,所以武巳无所事事地来到这里是非常少见的情况,所以冲本才以为武巳过来有时吧。

但是唯独在今天,武巳并没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所以武巳坦然作答,露出笑容。

「是么」

冲本没太在意地点点头之后,拿开了身旁椅子上的书包,给武巳腾出了一个座位。

「……先坐吧」

冲本劝武巳坐下。

冲本范幸是武巳的室友,留着一头染成茶色长发,态度轻佻。

硬要说的话,他给人的感觉像个搞音乐的,但实际上却是画硬派画的美术社员。但是美术社因为文化祭上发生的那起事件,现在实质上相当于已经消亡。

美术社暂时性地从这个学校消失。

但冲本说,美术社到了明年便能以崭新的形式重启开始。

可是到了明年,冲本就成了高三的考生。若是那样,他按照惯例会隐退,明显没办法像现在二年级这样活跃地参加社团活动了。

不论用作样的语言去粉饰,他都确确实实地失去了宝贵的时间。

即便如此,冲本还是表现得十分乐观,这让武巳觉得十分难过。

冲本虽然会露出笑容,但武巳觉得也是冲本在逞强。冲本在短短的时间内失去了好多好多东西,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

……而且,大木奈奈美的事情也是。

冲本现在虽然十分乐观地在笑,可是那笑容之上比起从前多了几丝阴霾。

即便如此,冲本对于现在的武巳来说也是一种拯救。因为与空目他们产生隔阂之后,这所学校里就没有多少武巳的容身之处了。

「哎……我总感觉好累啊」

武巳在冲本的劝说下一屁股瘫在椅子上,说出了这番话,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到武巳这个样子,冲本笑道

「果然出了什么事啊」

武巳答道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么」

冲本直率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立刻改变了话题。

「……武巳,你下节课是什么课?」

「呃,现代文」

「是么,那个很让人犯困呢」

「嗯,是让人犯困呢……你呢?」

「我不上课」

「……咦?你没选那节课么?」

「不是的…………稍微翘个课」

武巳笑了起来

「什么啊……」

说着这些话,武巳感觉忧郁的感情稍稍得到了排解。

这种生活中的普通对话,在现在的文艺社中是绝对无法奢望的。

那里的人本就游离于尘世,大概踏入那种地方,对话也会渐渐减少。那种氛围所吸引曾经确确实实吸引过武巳,但现在对武巳却变成了负担。

那些人加强了与“魔女”的对决态势,明显有别于其他人。

这种事对于自认是凡人的武巳来说,负担不起的魅力。

武巳隐瞒的事情愈发加重了自己的负担。对话时的那种紧张对于武巳来说,等于就是让自己受折磨。

到头来对于武巳来说,和他们交往就是对与自己“不同”之人的向往。

可是沉浸于那份“不同”已经无法回头现在,这种普通的对话才是他所向往的安宁。

武巳实际上也有事情瞒着冲本,但这两者之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虽然空目和冲本都同样不会深究,但其中的差别非常明显。

空目他们不求深究的态度,基本源自对人冷漠的个性,但冲本显然是出于关心。

尽管这是极为普通的对朋友的关心,但对于现在的武巳而言却是难能可贵的东西。武巳觉得,自己到头来还是一个只有呆在平凡的地方才能感到平静的,非常普通的人。

武巳感叹道

「翘课么……真好啊」

冲本诙谐地回应

「哪里好了,好孩子可不要学」

和冲本这样闲聊,让武巳感到十分舒心。大伙现在面临那种问题,而且棱子处于那种的状态,这样轻松幽默的闲聊如今对武巳来说弥足珍贵。

武巳自知不是那块料,但还是下定了沉重的决心,要是连这样的短暂时光都没有,他肯定就被那份重担给压垮了。

武巳一时间忘却了那个令人烦闷的异常世界,开开心心地聊起了闲话。

在这闲聊中,坐在对面的少女的神情忽然引起了武巳的主意。那个身穿制服的一年级学妹,一直摆着有话想说的表情,略低着头直直瞅着有说有笑的武巳和冲本。

「啊……」

武巳再次向少女看去。

他见过这个少女,她是跟冲本一起留在美术社的,最后的一年级学生。

她有着一头直顺的长发,给人的感觉十分乖巧,以前经常看到她跟水内范子交谈。武巳感觉听过她的名字,但是印象太微弱了,没能够想起来。

武巳向那名少女还有冲本问道

「……啊,对不起。你们之前还在谈话是吧」

冲本就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看着少女说道

「嗯……算是吧」

不知为何,冲本的回答十分含糊。然后,冲本稍稍犹豫之后,忽然换了一个表情,再次转向了武巳,呢喃起来

「…………这样啊。也对呢」

「……?」

「对了武巳,你来的正好」

冲本突然一改之前的轻松态度,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武巳。

「什……什么?」

「你和你们文艺社,是干那个的吧」

「咦?」

「就是幽灵什么的……你们对那种东西很拿手吧」

「…………」

武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躁动再次在胸口蔓延开来。

「你瞧,上次————学长出事之前,你们不是说了很多事情么?这种事情拿来跟你们的讲的话,一定不会被笑话的呢」

「这……呃……」

「其实啊……我跟她刚才谈的也是那种事情」

听到这话的瞬间,武巳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可是,想必那应该是相当厌恶的表情,只见冲本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然后冲本向武巳合起双掌,摆出恳求的姿势。

「……不好意思,武巳。不过这是间很正经的事」

「啊……没事……」

「稍微帮帮忙就好,能不能拜托你们给她出出主意?」

冲本说着,向那个一年级学妹看去。

少女正摆着一副怯生生的表情凝视着武巳。武巳重新一看,感觉她的脸色却是不太好。

「不过你瞧……」

武巳感到尴尬了。

「陛下他现在很忙的……」

空目很忙,这大概没有错,最关键的是,空目他们现在正为找不到突破口而焦急,武巳不想再带麻烦事过去给他们添乱。

更准确的说,武巳不想在那种状况下和大家见面。

可是冲本再次央求武巳

「拜托了啊。她说她搞了什么〈仪式〉啊」

武巳本来想当耳边风,但有个词不容疏忽。

「…………仪式?」

「是啊,你知道那个在后庭搞的仪式么?」

「…………」

武巳摇摇头。

可是说到后庭,确实令现在的武巳十分在意。说到后庭,就是“魔女之座”。

「似乎现在很流行啊……」

「……是么?」

「嗯,然后她似乎就试了一下」

「………………」

「然后她说,事过之后就有怪事发生了。要是以前我也不信,可是毕竟发生了学长那种事,我实在放心不下……翘课其实也是为了这件事…………」

3

■填补自身欠缺的仪式■

这所学校的旧校舍背后有一个水池,相传在学校建成之前连接着『别的世界』,人们都害怕那个水池。正如学生们之间众所周知的,那个水池中一条鱼也没有,但原因不是因为没有养鱼。准确的说,是放了鱼后鱼还是会突然消失。这个池塘与『异界』相连。据说以前这个学校有学生下到后庭的水池中,然后再也没有上来,连尸体都没有发现。

后庭的水池中住着某种东西。触怒它会有危险,但只要正确而小心对待,它便会为人类带来利益。只要严格遵照程序,那个『异界』之物便会帮助我们。这个〈仪式〉是召唤那个『住在池塘中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半身”填补自己所缺部分的仪式。

首先用石头、木头或橡皮削制一个小型“人偶”。做的不好也没关系,重点在于你要亲手制作,并向其中注入意念。然后准备一朵花,市面卖的也没关系,不能用偷工减料的便宜货,要用华丽美观的花,将其作为“贡品”使用。准备好这两样东西之后,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到后庭进行〈仪式〉。仪式要在黄昏之后,后庭没有人之后进行。几个人一起进行也没关系,但除参与者之外不能被其他人看到。然后遵守以下步骤进行仪式。

首先在空无一人的后庭中站在池边,将最先做好的人偶扔进水池中。由于待会儿人偶还要捡起来,所以最好别丢太远。把人偶丢取出之后,然后将第二件准备的花扔进池中。花是“贡品”,所以扔出去之后不能触碰。

把花扔出去之后,对着水池双手合十进行祈祷。在花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之前,需要静静地呆在原地不动。等到花飘走或沉下去而看不见之后,再将最开始扔进池中的人偶从池中捡起来,带着人偶直接回到你的房间。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在路上绝对不能向水池回头。

平安到家之后,仪式就完成了。带回家的人偶将成为护身符。住在池中的东西会寄宿在人偶之中,作为你的“半身”填补你所欠缺的部分。如果地板下面有夹层就放进夹层中,如果没有就放进柜子或抽屉等密闭空间的最里面,注意要悄悄地不能被任何人看到,不时地对它说说话就行了。那个人偶的名字是——————

「————你说童子大人?」

空目沉静的声音,回荡在傍晚静悄悄的美术室中。

「………………」

之后,武巳最终没有拗过冲本,将冲本的请求告诉了大伙,于是大伙决定放学之后在美术室集合。

武巳提心吊胆地将这件事讲给大家听的时候,没像他最开始担忧的那样被大伙讨厌。不过亚纪还是露骨地摆出了难看的表情,可以听到她的内心正抱怨着「武巳,又是你么」,但这恐怕不是武巳的错觉。

武巳对此自然也有自知之明。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像现在这样为集合起来,这让武巳也觉得十分愧疚。

总之,空目等人和冲本,然后还有身为当事人的一年级学妹,总共八个人在美术室集合了。然后,当她————叫木村圭子这个毫无特征的名字的一年级学妹讲完〈仪式〉的事情后,空目眯起了眼睛,用平时那个缺乏起伏的声音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童子大人么……」

「…………」

在静悄悄的美术室里,空目如同推敲自己说的话一般,反复呢喃。

这间美术室重新装修过,现在还残留着翻新过的感觉,武巳等人现在就在这间美术室里用椅子围成了一个圆阵。

其中一角上,就坐着这次集会的主宾,圭子。圭子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垂着头,只顾凝视着在腿上握紧的拳头,就算现在说完话了还依旧低着头,一次都没把脸抬起来。

「……是的,似乎就是童子大人」

圭子人如其表,举止和她外表给人的乖巧感觉一样,说起话来特别拘谨。那直顺的长发和含蓄的脸庞,在不是特别拘泥于服饰的武巳看来,都觉得她的容貌非常适合穿和服。

她的左眼下方有颗美人痣,面容可谓充满魅力,但她的举止总给人一种缺乏自信的感觉。惴惴不安的动作混杂在言行举止的细节中,给她的美好形象大打折扣。

据实来说,就是不起眼。

然后可以很肯定的说,她含蓄的动作和感觉缺乏自信的动作,都给人留下一种不可靠的感觉。

总觉得,那种感觉和菖蒲很像。

菖蒲从一开始就一直站在圆阵之外,但除了武巳他们之外,冲本和圭子都完全不会注意到她。

「管那个橡皮人偶……或是说寄宿在里面的那个东西叫做“童子大人”」

「是这样啊」

圭子依旧垂着头,空目用没有感情的眼神俯视着圭子的头。

空目翘着腿坐在坐在椅子上,“童子大人”这个词令他愁眉不展。

这也难怪。武巳和俊也等其他同伴听到那个名字也联想到了“别的什么东西”,变了脸色。听到那个与宗次大人十分相近的名字,大家(尤其是武巳)内心都很不安。

「……耐人寻味啊」

空目脸上略微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呢喃起来,然而接着问道

「为什么是“童子大人”,知道语源么?」

「咦?……啊,这个……我不知道」

听到空目的提问,圭子微微抬起脸,又垂了下去。

「是么」

空目对这个回答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想,点点头之后静静地交抱双臂,向圭子继续问道

「好。那么……那个〈仪式〉究竟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啊,呃…………是占卜师」

「占卜师?」

空目对这个回答皱紧眉头。圭子正在组织语言去说明,一时停了下来。

「……不是学校的人么?」

「啊,嗯,不是学校的人」

圭子答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之前我找过一位占卜师,他会教我们那种仪式。那个占卜师住在上羽间的高级公寓里,在那里进行占卜,评价似乎很好。那个……我试着去了趟后,发现我们学校的学生好像挺多的……」

说起上羽间,是羽间市内一片通常要搭乘巴士才能到达的郊外地区。

「那个占卜师是个怎样的人」

「啊……是男人,他用塔罗牌进行占卜」

「男人么」

「是的。怎么说好呢…………是个很普通的人。房间也很普通,收拾得很干净」

按圭子的说法,他表面上完全不像占卜师。

「不过说过话之后,感觉他果然是位占卜师。他很敏锐,很不可思议……于是我把烦恼对他说出来之后,他就把那个〈仪式〉告诉了我」

空目点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于是,你实际进行过那个〈仪式〉了呢」

「…………是」

「然后就发生一些怪事了?」

「那、那个……也没有那么……夸张来着」

圭子头一次完全地抬起脸,对空目这样说道。

然后她瞥了眼空目周围的武巳等人。多半她是看到八纯学长出事那次集中起来的一群人现在都到齐了,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个…………只是有件事令我有些在意,感觉很不自在」

「…………」

「然后把我这件事告诉了冲本学长,然后冲本学长就有些担心过头了……」

说道这里,圭子再次低下头。

武巳向冲本看去,冲本摆着一副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看着圭子。可是,空目没有去管圭子这番话,对圭子说道

「无所谓,讲吧」

「可是……」

「现象不分大小,但说无妨」

空目斩钉截铁地说道,眯起眼睛看着圭子。

圭子哑口无言,直接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圭子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可是……只是有的时候……能感觉视线啊气息啊之类的」

「视线?」

圭子缺乏自信地说道

「另外,感觉还有什么动静……」

空目没有理会,接着问道

「现在也能感觉得到气息么?」

听到这个提问,圭子摇了摇头

「不,只在宿舍的寝室里感觉得到」

「宿舍啊」

「在其他地方什么也感觉不到。我想,多半是我搞错了。不过感觉有点毛骨悚然,不大想回宿舍而已」

「……」

「然后只是不经意地就跟冲本学长讲了这件事」

圭子接着说道

「一定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圭子真心感到过意不去。

「所以……」

圭子说到这里,话被空目打断了

「没关系。我应该也说过,现象不分大小」

「咦,那个……可是……」

「虽然现在毫无问题,但不能保证以后也不会发生问题」

空目接着说到

「关键是我对那个〈仪式〉感兴趣。你要是愿意协助就帮大忙了」

「………………」

空目将提问换成了提议的形式,这让圭子的表情迷茫起来。

「………………」

美术室内沉默降临。

没过多久,一直没做声的冲本对圭子催促了一声

「木村……」

「………………我知道了。那就拜托各位了」

在冲本的催促下,圭子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向武巳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圭子答应了空目他们提出的请求之后,这件事立刻有了结论。

既然在宿舍里能感觉到气息,那么暂住在其他地方观察观察情况就可以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最开始让她找朋友家借宿就可以了,不过圭子想趁早把那个〈仪式〉的事情先说清楚,于是最后便决定让圭子跟文艺社的人一起在空目家过夜了。

「…………哎……」

然后在傍晚稍稍过去的时候,木村圭子暂时回到了宿舍的寝室、

在空空荡荡的寝室中,圭子独自一人默默地将换洗衣服和洗面用具放进包里。

从屋外能够听到居住在这里的女生们说话的声音和生活的动静。可是连那种日常之声,在在这个屋子里也等同于完全没有。打个比方吧,就好像唯独这个武巳被空白所填满。

空虚的空气充满了这个寝室风格的房间。

寝室基本上是双人间,但现在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只有圭子一个人。

这间寝室原本也是两个人住的,但是有一个人现在不在了。原本是圭子和水内范子两人一起住在这个房间,现在范子不在了,圭子每天都要独自在这个房间里度过。

这个狭小的房间两个人住显得很挤,但一个人住又太过空旷了。

这个双人房中少了一半东西,让圭子觉得非常空虚。其中一张床上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床垫,彻底丧失作为家具的存在意义。

圭子打开壁橱,默默地为今天的留宿做准备。虽然和一群不太熟的人一起住多少让她有写不安,但今天不用在这间屋里睡觉也是一种解脱,放心的感觉在现在的圭子心中要更占上风。

按照接下来的安排,圭子离开宿舍后要直接与冲本还有那个叫日下部的学姐汇合,然后一起乘巴士前往目的地。

圭子现在还是觉得大伙太小题大做了。因为她觉得,在这个房间里感觉到的气息和视线,肯定是自己搞错了。

「………………」

圭子一边这样自我安慰,一边默默地动着手。

她将脱下来的外套细致地挂在衣架上,挂在橱柜里。

因为明天还要上学,所以先这样准备好。圭子还准备明天一早回到这间寝室。

圭子关上壁橱。

明天要在这里换衣服,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去上学。

圭子心想,现在这种心情还有郁闷的心情,只要过个一天也会有所好转吧。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敏感过度了。发生了那种影响心情的事件之后,学长和范子离圭子而去,圭子被独自留了下来,精神有些不正常了。

圭子想了想发现,自己最近有些烦恼过度了。

那次事件过后,很多事情都不顺利,学习方面也完全不得要领。

——说不定……说不定这次在外留宿正好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圭子一边思考着那种事,一边把收拾好的包拉链拉上,拎着包站起身来。

————叩咚

圭子一下子停住了。

从身旁那刚刚关上的壁橱中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一般的声音。

「………………」

脸圭子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脸绷紧了。她以僵硬的动作将脸转向了壁橱。

柜门依旧严严实实地关着。

柜子周围的空气……停滞了。

在这个鸦雀无声的房间里,只有壁柜和圭子自己。在冻结的沉默之中,圭子开始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

壁柜里没有再发出声响。

可是,这阵沉默反而令圭子在意起“里面东西”。

她感觉到了,里面有什么正散发着气息。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的,那动静肯定是有什么小东西在里面倒下发出的。

「………………」

圭子将右手伸向柜门。

抓住了门上的把手。

握住柜门的手毫无意义地开始用力。

她毫无意义地感到紧张。然而,呼吸顷刻间变得急促起来。

只是打开柜门,确认里面而已。

明明事情就这么简单,明明经常打开这个柜子,手却只是握着把手,没有动起来。

「……!」

圭子猛地将门打开。

————在里面,只是挂着几件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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