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友阿友,那个关于手机的传闻,你知道么?」
「咦?那是什么啊,由梨」
「啊,你不知道?呵呵呵。我啊,听到了一个传闻。那是一个关于手机的,很可怕的故事」
「可、可怕的故事?」
「没错。手机这东西,不是会接收电波么?所以呢,据说有时候也会收到不好的电波。那是死人的声音之类,邪门的东西」
「咦…………那种事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真的真的,是真的啦。尤其是在山里之类的地方,似乎超邪门喔。你想想看,山很高,更接近宇宙,而且空气也很清新,所以也很容易收到电波。
……有件事你知道么?以前有个人登山途中遇到暴风雪,手机因为暴风雪的影响打不通了,于是就这样挨到了晚上。可是,正当他好不容易在山中发现了一所小屋,并进去避难的时候,本来打不通的手机不知为什么在大半夜里响了起来」
「不……不会吧,为什么?」
「遇难的人欣然接通了电话,可是电话里头的人默不作声,一直都只能听到细微的潺潺水声。不久,电话里传来了一声『救救我』。遇难的人害怕起来,就挂断了电话,可挂了之后电话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起。然后,他仔细一看,上面竟没有显示任何号码……那个人害怕了,就把手机关机了,然后等待暴风雪过去」
「嗯…………」
「于是,第二天天亮,雪停了,手机也可以打通了,于是那个人以为已经没事了,开始下山。可是他下山没多久,发现山谷的积雪崩塌了,有个人倒在山谷里。他连忙走了过去,发现那是另一名登山者,可那个人几乎已经被冻成了干尸」
「……哇」
「那个人就是你这反应,吓得哇地大叫起来。然后就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手机,上面没有显示任何号码。他大吃一惊,但随后他便注意到一件事……在山谷里面,尸体旁边有条小河,从小河传来潺潺的水声。那流水声,就跟他在暴风雪中接到的电话里那声音……一模一样」
「呜、呜哇……」
「很可怕吧,手机会接到死人的声音喔」
「哎……要是没问就好了」
「呵呵呵,还没完了。还有一个很邪门的故事。这所学校不是建在山里么?」
「啊,莫非……」
「没错」
「喂,别说了啦……」
「据说啊,这个学校……容易“收信”」
…………………………………………
2
「————我还是觉得这个情况不正常」
木户野亚纪靠在砖纹花砖的校舍墙壁上,垂着头,一边用手梳着那头长发,一边说道。
站在她身旁的空目恭一,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用那缺乏起伏毫无感触的声音问道
「要说不正常当然不正常。但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就是现在这种状况啊。就算不主动去问,“怪谈”也会自然而然跑进耳朵里的状况」
「……此话怎讲?」
「我没什么朋友,也公开坦言过讨厌那种故事」
「……」
「可就算这样,“怪谈”还是会自然而然地闯进我的耳朵,我觉得这表示“怪谈”对这所学校的侵蚀已经相当严重了」
「……我想也是」
「我觉得这种情况果然不正常,而且还在恶化啊」
「…………嗯」
空目毫无感触的点点头。
他和亚纪谈论着这件事,将微垂的眼睛对着前方。在他视线的方向上,是翻掘『花坛』泥土的铁铲铲头,以及身穿夹克默默挥舞铁铲的村神俊也的身躯。
…………………………
自“魔女的使徒”宣布的『夜会』结束一来,已经过去三天。
那一天,在不可能打铃的时间打铃之后,发生了一起事件。不过当亚纪到达学校的时候,事件已经结束,只看到大伙在校门前站在黑暗之中的身影。
在那场『夜会』之中,姑且打了“魔女”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不知道那么做对“魔女”造成了多大打击,感觉既没有效果也没有变化,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然后,对散布在学校中的“怪谈”进行调查的亚纪等人,感受到“怪谈”和“魔咒”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密度也在不断增加。
在这两三天里,“手机的故事”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多了起来。
“童子大人”现在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魔咒,而且影响还在继续扩大。
然后,还出现了另一个与那个“童子大人”相关的,令人在意的说法。
那个新传言的背景舞台正是亚纪等人现在所在的『花坛』,因此亚纪他们一早赶到后庭的『花坛』对其进行验证。
…………………………
在黑暗的学校里,寂静中响起挖土的声音。
虽说是提早来到学校,但这个时刻显然早过头了。亚纪等人在这个『花坛』集合,俊也开始挖土。
之前“魔女”进行『夜会』的地方,还有理事长进行『人住』仪式的地方,都在这个『花坛』。而这个两度成为生贽仪式舞台的『花坛』,亚纪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亚纪对这个令人生厌的仪式现场,一半觉得恶心,一半觉得愚蠢,只是侧眼望着那边,根本不打正眼去瞧。
亚纪现在靠在砖纹花砖墙壁上,略低着头,无所事事地摆弄头发。只有砖砌的花坛边缘、地面,以及花坛中的黑土,自然而然地映入亚纪的眼中。
仔细一看,校庭中以坚硬混凝土浇筑的白色地面上,零星散落着花坛中的黑土,还有一些脚印。最近,除亚纪他们之外,还有不少人频繁出入这里,而那些痕迹就是他们留下的。
在各种巧合之下,亚纪之前一次也没有到过这里,不过这里举行过两次“仪式”。
可是那个足迹,不是在任何一次“仪式”中留下的。
「………………找到了」
听到俊也的声音,亚纪抬起脸来。在她身旁的空目也眯起了眼睛。俊也将铲子插进土里,翻掘出来一大块土,土里混着许多白色的小东西。
那白色柔和湿润,酷似尸肉的颜色。
那些东西被做了人的模样,完全呈现出“被埋尸体”的样子,从土里面空虚地看着亚纪等人。
「————“童子大人”」
亚纪自己也只做过那东西,那东西对于亚纪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在“童子大人”的魔咒中用到的,用橡皮擦雕成的“人偶”……不对,那就是象征着“童子大人”本身的『替身』。但是,那些“童子大人”却像尸体一样被埋在土里,将他们毫无生气的青白色皮肤暴露在亚纪他们这批掘墓者的眼前。
俊也将铲子插在地上,当做拐杖一样靠在上面,愣愣地说道
「……传言扩散恐怕还不到三天,反响真够热烈啊」
空目俯视那些被挖出来的“人偶”,淡然地回应道
「做功真不错,难以完成的人形做得惟妙惟肖,而且作为『替身』无可挑剔」
亚纪叹了口气,呢喃起来
「不需要“童子大人”而进行处理的时候,就按步骤来到校舍背后的『花坛』,将其埋掉————不经深思熟虑就实施魔咒,最后为处理而发愁的家伙肯定不少。这种事可想而知呢」
这便是当下在学生们之间流传的,关于这个地点的“魔咒”。
亚纪带自嘲地说道
「一帮蠢货,简直无可救药……」
空目恐怕不知道亚纪内心的想法,点点头。
「嗯,因为大多数人不敢随意弃置为“魔咒”制作的咒物呢」
「………………」
「令这里发挥消纳场的功能,让人们把“人偶”埋在这里当做『人柱』,代替那个『夜会』晚上失去的替代物。如此一来,就合情合理了」
「………………」
说完,空目看了看被泥土弄脏的“人偶”,以冰冷的眼神静静扫视这个恐怕别处还埋着其它“人偶”的『花坛』。
*
从活动室的窗户向外看去,是乌云之色与黑暗混成的天空。
「…………感觉真糟糕」
天空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尽管绵绵阴雨已持续多日,但还是让人适应不了。亚纪坐在活动室的窗边,犹如仇视一般望着窗外的天空。
空目坐在折叠椅上正在沉思,俊也靠在墙上交抱双臂。
然后还有一位身着胭脂色衣服,就像长发人偶一样的少女,坐在活动室角落的椅子上。
「………………」
在有人开口之前,沉默将漫无止境地持续下去。
在这尴尬得不成样子的气氛之中,有正常社会常识的人恐怕连五分钟都待不下去。不过这样的状况已经不知持续了多少天,已经算是这个房间里常态了。在其他社员都不在的时间里,亚纪他们会在这间活动室里集合,对学校的“怪异”进行调查,默默思考,然后淡然地随着思考进行交谈。
「……恭仔,现在方便么?」
「什么事?」
空目听到亚纪的呼喊,抬起了脸。
沉默一旦开始,除非被人打破,否则将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过最先开口的总是亚纪。
「刚才在『花坛』看到的那情景,就是十叶学姐想要的吧」
「嗯,真是」
「最近“怪谈”和“魔咒”的种类在减少,这也跟十叶学姐的目的一致么?」
这所圣创学院大学附属高中就像在开“怪谈”和“魔咒”的展览会一样,传闻一时间不断增多,可最近一个星期的倾向很奇怪,感觉那些不胫而走数量庞大的传闻突然减少了。
这看上去就像是短暂的风潮开始退去一样,可就算把这种倾向夸大一番,但并不意味着弥漫超自然之风的这所学校并未恢复正常。这着实令人费解。
充满超自然色彩的“传闻”的确在种类方面有所减少,可是覆盖整个学校的超自然风潮反而更加浓重了。无意中能够听到的“传闻”在数量上有所减少,可是频率如同浓缩了一般升高了……打个比方,这就像是千奇百怪的“传闻”正在向某几个“传闻”收束一般。亚纪对这眼下这个传闻“减少”的现象,就是怀着这样的感觉。
空目对亚纪的提问做出回答
「……首先,这毫无疑问是符合“魔女”目的的现象」
「是么。这么说……现在正在集中的几个主要“传闻”,都有可能出自“魔女”的手笔呢」
「没错」
空目对亚纪提出的意见点头肯定。
当前,学校里扩散的传闻中,有几个主要的传闻明显很突出。而那些突出的、有名的、现在正广为流传的故事之一,便是明显有咏子参与的“童子大人”。
「“童子大人”,召唤为自身弥补欠缺的守护灵的仪式……」
亚纪极力不去思考自己进行过的那个仪式,故作镇定地呢喃着
「然后,如果不需要“童子大人”了,需要处理掉的时候,不能把“人偶”扔掉,否则就会作祟。处理“人偶”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地“埋葬”在校舍背后『花坛』的土里……」
「然后是…………“手机的传闻”呢」
「是啊」
空目交抱双臂,在椅背上靠了上去。
那是最近突然出现,迅速开始传播的“怪谈”。那些围绕手机的许多怪谈,全都是手机收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电波』的故事,故事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所学校所在的大山是容易接收『电波』的地方。
亚纪问道
「这个故事有何含义呢」
空目答道
「还不清楚,但有令人在意的地方」
「……令人在意的地方」
「收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电波』……这类怪谈不胜枚举,但这所学校里有谁真正收到『电波』的情况,却一例也没有」
「嗯……」
亚纪将手放在嘴边,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说来确实如此」
「说不定那些“怪谈”中有的混进了“真正”的奇谭。或者说,『收信』的故事本来就是“真货”,『收信』的人可能会在以后慢慢出现」
「…………」
空目说,没有更多的动态就无法判断其方向性,随后就钳口不语了。
但是,一旦有所动态,那就是有人“感染”,遭遇“怪异”的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晚了呢……」
然后亚纪不经意地向俊也看了过去
「……希望在无法挽回之前,能设法抢占先机呢」
然后对村神这样说道
「村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俊也所怀的意志,是“守护眼前的一切”。亚纪觉得,俊也会对自己这番话感兴趣。
但是————
「————随便,我无所谓」
俊也的回答非常冷淡。
「……!」
亚纪吃了一惊,下意识抬起脸朝俊转向俊也。
俊也依旧靠在墙上交抱双臂,以缓慢的动过微微抬起目光。那眼神非常冷静,而且是真的不感兴趣。那表情就跟呼喊没干劲的狗时,狗投来的那不耐烦的眼神非常相似。
亚纪微微颦眉,问道
「村神————你……怎么了?」
亚纪从几天前就觉得俊也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准确的说,这个现象是从那个『夜会』过后的第二天开始的。在那之后,俊也那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消失了,取而代之,表情和言行之中开始让人感觉到,他好像特别的累,好像放弃了什么…………却又相当干脆的感觉。
亚纪觉得,他的心内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可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改变了迄今为止的宗旨。
亚纪看着俊也的眼睛。她一时怀疑俊也隐瞒了什么,不然就是受到了咏子的诡异操纵,可是亚纪实在看不出实质。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俊也索然无味地移开了目光。
「我什么也没变。硬要说的话,只是察觉到一些事。并没有什么改变」
「……?」
亚纪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俊也不耐烦地低声说道
「我以前只是想要一条锁链和一个牵住锁链的主人来控制住我自身的力量。那是儿时心灵创伤的延伸。但是,我现在注意到了一件事」
「啥……?」
「我只是没办法把锁链交给任何人,也没办法自己来掌握,所以才会被周围的情况所迷惑,感到焦虑罢了」
俊也这样说着,闭上眼睛。
「……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感到焦急了。我稍稍认清了自己能耐,稍稍肯定了自己。我不会再认为对自己越害怕就越强大,也由于这个原因,我也不会再把对他人的脆弱所感到的恐惧当回事了。我已经不需要锁链了。在我所能做的事情摆在我面前之前,我会一边打盹一边等待」
可是俊也看上去有些寂寞地叹了口气。
「……我说,空目」
俊也抛下不知如何开口的亚纪,向空目说道
「你之前说过这样一句话吧?『人通过不杀人而得以成为人』」
「是的」
空目点点头。
「我现在可以说出我的看法。我赞成你一半,但有一半反对。我认为,人本来就可以凭着本能而不去杀人。然后,我认为变得能够杀人之后的人,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脱轨的生物」
「…………」
「那其实是无法在人类之中生存下去的生物。那不是人,而是野兽。然后,有许多那种野兽混进了人的世界。你说过『人都是因为拥有“不杀的意志”所以不杀人』,但我觉得,你是过于相信人的无限性才得出了那种结论。正因为做不到那种事情,才是正确的人类。并非如此的人类,已经不能叫做人类,也不该称作为人类」
俊也淡然讲述
「明知杀人所代表的意义却对杀人予以肯定的人,已经不是人类了」
「………………」
「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然后俊也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了。
「抱歉,枉费你对我一番忠告」
空目对俊也的回答没做任何表示,而且就像没事一样,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俊也也陷入沉默。
亚纪听到两人进行的对话,微微颦眉。
然后————
「啊…………」
这时菖蒲也同样以困惑的表情扫视房间,于是亚纪便跟她对上了眼。
菖蒲就像害怕一样,身体颤了一下看着亚纪,表情绷紧,眼神就像害怕的小动物一般。亚纪不开心地将眼神移开,在心口略微躁动的感觉之下,表情稍稍扭曲起来。
3
刷成柔和白色的房间,还有刺鼻的医院特有的药味。
「————对不起……」
地点在羽间市内某家综合医院。在挂着谢绝会面的一间病房中,近藤武巳站在床边,如同呢喃一般对着病床说道。
在医院功能大多还没有启动的清晨,武巳出现在了这个病房中,站在了这张病床的旁边。然后,他一直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的脸,那张沉痛的表情摆上了好一阵子。
冲本范幸。
武巳俯视自己亲手伤害的少年,攥紧自己的两只拳头。
冲本从洁白的被子里露出来的两只手,也被洁白的绷带和纱布完全包住。武巳已经听说,纱布里面的手经过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皮肤缝合了,骨头接上了,可即便如此,手指可能还是无法完好如初地活动。
是武巳伤害了冲本。
是武巳亲手朝冲本挥下了匕首。
那手感,那触感,即便在时隔三日的现在,依旧鲜明地残留在双手之上。切开肉,挖开骨,一次次将刀刃插进手中的那种触感,如今依旧能够鲜明地回想起来。
是武巳伤害了冲本。
在那之后,冲本就没有醒来过。
他在体力层面,然后还有精神层面,都无法苏醒过来。但武巳至少听说,他的伤势不会危及生命。
「对不起,冲本……」
武巳呢喃
「对不起……弄伤了你的手…………还让你失去了大木同学」
武巳当时别无选择。
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冲本。
所以武巳要道歉……对做出这么不精明的事情,对把事情弄成这样,对几乎没有后悔,向冲本道歉。
「对不起。我能做的,只有这样」
武巳呢喃。
自己只能做这些。
能够做得更好的人,就不会这么做了。所以武巳这么做了……只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武巳呢喃
「对不起……」
然后武巳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针织帽,戴在了头上。
「对不起。那么,我走了」
武巳转过身去,打开病房的门,离开了无言的病房。
「………………」
离开病房来到走廊上,武巳悄悄地关上门。
走廊上跟病房里一样鸦雀无声,但由于走廊现在是一个完全开放的无人空间,所以更加突显出那份寂静。
关上门的武巳就像对里面的冲本恋恋不舍一般,迟迟没有松开握住门柄的手。可是,在武巳抛开留恋般把手放开之后,也把握紧的拳头放了下来,静静地转过身去。
「……已经够了么?」
传来个沙哑的少女声音。
武巳转身面对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个头娇小的少女。
在那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的却是无限接近冷笑的扭曲笑容。
那个唯独左眼激烈颦蹙,可怕而扭曲笑容,就如同他内在精神的写照,阴沉狡诈。
「……够了」
「是么」
那是小崎摩津方的笑容。
「那么出发吧」
摩津方说完转过身去,披在身上的漆黑风衣就像斗篷一样凌空翻飞。
然后武巳跟着离去的摩津方在走廊上发出的响亮脚步,迈出了步伐。魔道士及其随从的空虚脚步声,响彻在医院的无人走廊之中。
………………
*
「————我把那个叫日下部的女孩还给了你,还帮你救了那个叫冲本的少年,那么这回该轮到你帮我了」
对武巳这样说道的摩津方,带着武巳回到了学校。
地点在一号楼一楼的走廊上。乘出租车离开医院来到学校的武巳和摩津方,走过了办公室门口,直接踏入了校舍里头。
在一号楼一楼,走过办公室之后就没有教室了,然后那边就是理事长室和仓库所在的区域。由于区域是这么划分的,因此平时就别说是学生了,连教职员也很少出入。现在正逢学生到校的高峰期,可这个地方依旧安安静静,整条过道空无一人。
少女模样的摩津方和武巳,正走在这样的一条走廊上。
摩津方在学校的制服上套着黑色风衣,光是这样还无发现的这位少女特别,但摩津方挺直腰背,以军人般的稳健步伐在武巳前方领走。
他每走一步,坚实的脚步声,然后还有呯铃哐啷的金属声就会在走廊上响起。那个声音,是摩津方手中的大型古老铁环,还有挂在上面的大量钥匙发出来的声音。
摩津方看也不看校长室以及理事长室的气派房门,直接从门前穿了过去。
然后,摩津方停在了一号楼一楼最深处,靠近走廊顶头的一扇门前。那是唯一一扇比理事长室还要深的门。那是一扇什么门牌也没挂的木门,就像被人们遗忘了一般存在于一楼最深处。然后,摩津方毫不犹豫地将大串钥匙的其中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里,将门打开了。
「……接下来」
确认一遍走廊上没有人之后,摩津方把武巳招进屋里,关上门,打开电灯,转向了武巳。
电灯闪烁了一会儿,随后房间里的情况显露出来。一踏进这个房间便能感受到厚重的灰尘气味,就像空气改变了一样。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宽敞仓库,除了门之外,每面墙上都安装着木柜,格局十分古板。这里虽然是仓库,但也像理事长室一样铺着地毯,但似乎长期没有进行清扫,地摊吸足了灰尘。
「………………」
「这个地方呢……」
服从与不信任。摩津方对刻意什么都不问的武巳笑着说道
「……这个地方是理事长的仓库。然后,也是我过去使用的,存放道具的地方。『魔法』道具就存放在这里」
「………………」
武巳无言地抿着嘴,可还是被摩津方的话语所吸引,对周围的柜子环视了一番。
柜子在天花板的照明之下洒满黑影,里面放着一些装饰过的木盒、玻璃瓶等物品。一眼便能看出出年代久远的皮革封面的厚厚西洋书籍井然有序地摆放着,还金属制的大型烛台,明显很像古董……不对,应该说很有异教风情的道具,密密麻麻地陈列在柜子里。
这里如果不是魔法师的仓库,那一定就是博物学者的仓库了。
这种仓库明显不该存在于学校内,可是在校内看到这一幕的武巳,却不可思议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仓库与理科室或美术室中那种收纳异样物品的仓库,有着非常相似的感觉。这个摆放着脱离日常生活的道具的房间,的确除了学校之外再想不到其他搭调的地方,至少武巳凭自己的知识是那么觉得的。这个房间里弥漫着的,就是那样的气息。
摩津方就像戏弄武巳一样问道
「在你每天上学的学校里,角落里竟然隐藏着这样的东西,是不是很吃惊?」
「…………」
但武巳没有回答。
「……哼,也罢。接下来要开始准备同“魔女”那伙玩耍的道具。帮我一起找」
说完,摩津方转过身去,开始检查附近的柜子。
「让我找什么……」
「需不需要由我来判断,你把上面柜子的东西拿下来」
「……上面?」
「这个身体个子不够」
摩津方有些苦涩地说道。武巳对这位“魔道士”在正常层面上的奇异缺陷感到了强烈的反差感,但还是没有多嘴。乖乖地把手伸向了柜子。
「……在我上吊的十年里,可恶的三冢还真是随意捣腾了一番啊」
摩津方眯起眼睛,一边盯着小盒子上贴着的标签,一边呢喃。
尽管柜子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可放在里面的物品确有被动过的痕迹。
武巳从柜子里将老旧木箱、装了某种石头的袋子等莫名其妙的东西纷纷拿出来,然后一个一个放在地毯上。
绣了花纹的暗幕,明显是包了长剑的包袱,塞满装了液体的小瓶的木箱。
飞舞在空气中的尘埃蛰痛眼睛,让人没法用鼻子呼吸。武巳用手背揉了揉眼角周围。
「………………哼,香跟羊皮纸都不够呢」
就这样,武巳默默地进行着工作,这时蹲在地上检查收纳盒的摩津方呢喃起来
「可恶的三冢,竟然懈怠补充工作。虽然不是完全没办法,但多少留下了不稳定因素呢」
「………………」
摩津方沉吟着思索起来。武巳对他说道
「在我看来,你也完全是个『怪物』了。即便如此,还是赢不了十叶学姐么?」
武巳话里带着揶揄的意味,故意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武巳说出自己不擅长的风凉话,自己都觉得讨厌起来,因而产生一种表情扭曲的错觉。
武巳希望好歹能恶心一下摩津方。
但是——
「哼哼,就算说出自己不擅长的话,感到的自我厌恶还是胜过了恶意呢」
「唔……」
被简简单单地嘲笑了。
但摩津方说说的没错,武巳也就无言以对。摩津方对沉默下来的武巳说道
「那个“魔女”是天生的『怪物』」
「………………」
「但我是以人类之躯超越人类的狡诈『怪物』。我如果只是跟那东西较量,肯定不会输」
摩津方一边说,一边嗙地一声关上了收纳盒。灰尘四溅。
「但是啊……那个丫头的『后台』我就赢不了了」
摩津方站起身来,手插在腰上,表情扭曲了起来。
「后台?」
「是指那个叫做神野阴之的,“拥有意志的黑暗”。那个我赢不了,那是左右这个世界一切事物的,巨大的『负面方向性』的显现」
摩津方不痛快地说道。武巳回想起那个身穿“夜色外套”的“魔人”的身影,还有『他』的声音,随即不禁感到一股冰冷的惧意,同时下意识地拿起了放在口袋里小小“铃铛”,开口问道
「那家伙…………是什么?」
「那是对于追求魔道之人,如同“神”一般的东西。为了呼唤那个,需要莫大的才能,而要成为那种东西,则需要更为伟大的才能」
摩津方答道
「但是,人类绝对不能变成那样,而且不能够与之有所瓜葛。那个是地狱深渊的领航人,会将所有接触到的人吞进“邪恶之树(Qliphoth)”。只要与之有所瓜葛便会毁灭,不会毁灭的,只有一开始就已经毁灭的人」
「………………!」
武巳虽然语言上有一半无法理解,但本能上明白那些可怕的内容。武巳对无法很好理解的话语感到恐惧,感觉就像有团火被揣进口袋里。
在他口袋里的,是从在上次事件中坏掉的手机上取下的那个“铃铛”。
「那、那么,这东西又是……」
武巳将手抽离口袋。他对口袋里的东西感到了本能的避讳,而正在接触它这件事,让他皮肤上闪过恶寒。
「那个“铃铛”么?那种东西光接触是不会把人吞噬掉的」
但摩津方朝武巳瞥了一眼,索然无味地哼了一下。
「咦?啊,是这样么……」
「咒物终归不过是咒物,而且你所遇到的,恐怕是“影”一样的东西,是将“魔女”作为主体进行的投影。不然的话,像你这种小角色岂能应付得来?」
「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武巳松了口气,捋了捋胸口。可是一旦对口袋里的“铃铛”产生负面感觉,那种感觉就没办法完全驱除。
「————人在追求魔道,开始修行魔法的时候,其过程中必定会遇到“影”」
摩津方摆着严肃的表情,颦蹙着左眼,呢喃起来。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这是一句用烂了话,但说的非常好。追求魔道,并行使魔道之人,必定迟早会与某种“影”相遇。那或许是自己灵魂的“影”,也可能是浮游于精神界的“邪恶灵魂”」
「咦?什……?」
听到这句十分突然的话,武巳感到困惑。
「会遇到什么,因各人的个性与才能而异。而我遇到的“影”,偏偏就是『他』。虽然一些真理与秘仪确实承蒙他相授…………但最后我凭着坚强的意识与『他』诀别了。『他』是我精神界的师傅,也是最棘手的敌人」
「什…………?」
「哎……这种事无所谓了」
摩津方瞥了武巳一眼,索然无味地弯起嘴角,说道
「无关紧要。从结论上来说,这个世上根本不能有人能同那个可谓“魔王”的存在战斗并将其打倒」
「………………!」
「那个“黑暗的化身”是不可侵犯的。由于『他』是黑暗本身,因此对于吾等『追求黑暗之人』乃是等同于神,而对于『与黑暗无关之人』来说等同于无的东西。
那个“魔女”的愿望,现在正受到『他』的守护。想要击败“魔女”,就得设法在『他』手中抢得先机。没有人能够战胜『他』……没错,没有人」
「………………」
武巳非常吃惊,然后————强行地控制住了动摇。
「那个人,就这么厉害……」
「那已经不能算人了」
「可是,想想办法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想想办法……人类拥有着实现它的睿智。而且,棋子也有很多」
摩津方眯起眼睛,露出冷酷的笑容。
「棋子?」
「就是你」
武巳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
「唔……」
「然后,还有你以前的同伴们。……无所谓吧?反正你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吧?不管我怎么利用他们,你都不会介意,是吧?」
「咦?啊…………嗯,那当然……」
武巳虽然动摇了,但还是这样回答了。
「……哼」
摩津方如同挑逗一般凝视武巳的表情后,露出心满意足的扭曲笑容。
然后,他再度转向柜子,说道
「那么,继续开始做准备吧」
「啊,好……」
「对了,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拿下来之后,就帮我找“钉子”」
「啊……嗯,我知道了」
武巳暂时停止思考,照摩津方说的继续干活。
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会思考不必要的事情,精神就会被不安以及负罪感所驱使。武巳知道自己没有那种余力,因为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
武巳暂且关闭思考,继续干活。
他将手伸向柜子上面,将一个布满灰尘,好像珠宝盒的木制盒子拿了起来。
这一刻————
叮铃、
不属于这个世上的“铃”声在耳边响彻。
「!」
武巳吃了一惊,动作发生错乱,那个珠宝盒从手中滚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声音掉在了地板上。盖子被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发出类似钥匙串的金属声。然后,几根极粗的铁钉,就像内脏一样从盒子里吐了出来。
那些钉子截面是方的,是很古老的种类。
在橛子一样粗大的钉子四面,密密麻麻地刻着武巳从未见过的文字和图案。
「………………!」
「喔?那个“铃铛”还真派得上用场啊」
摩津方好像听到了那个“铃”声,脸上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武巳转过身去背对圭子,将因为动摇仍然发颤的手捏紧,以抽搐的表情望着散落在地的铁钉与摩津方的笑容。
4
————说了那种说,感觉会遭报应。
实际上日下部棱子个人觉得,武巳卖命的样子让自己感到非常不安。
武巳本来就跟空目、咏子、小崎摩津方他们那种人不在一个世界。
然而,武巳明明自己都知道那些事情,确实还是踏入到他们中间,正试图以自己的方式与他们对抗。
……这一切,都是为了棱子。
那么做很危险,棱子希望武巳罢手。这样说出来很简单,但棱子没有那么做。
因为,棱子感到很开心。而且棱子觉得说出那种话,相当于是给武巳,也是给自己的心泼冷水。
棱子不曾想那么做。
因为,棱子要用别的方式来守护自己和武巳。
悄悄地,不让武巳知道地。
虽然棱子觉得,做这种事会遭报应。
「…………啊,那个传闻我知道我知道」
事情就是这样,在早晨第一节课开始前,学生们吵吵嚷嚷的教室里,棱子正面带笑容,跟上通一堂课的朋友们聊得起劲。
窗外的阳光透过乌云之后变得昏暗,即便如此时间还是在早上,荧光灯也让人觉得有些昏暗。在这样的教室里,学生们各自都在度过上课开始前的短暂时光。在这喧嚣之中,棱子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和一群女生围成一团,为教室的喧嚣锦上添花。
「啊,那么说,你们知道这件事么?」
这是不管哪所学校哪间教室里都所处可见的一群愉快谈笑的女孩子。
大家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可是从早上问过好之后开始的平素杂谈,现在正向某一个话题集中起来。
「……知道么?这个“魔咒”」
那就是魔咒和怪谈。
这些明显与季节不相符的话题,却不仅仅只在现在这群女孩们之间流行,这股潮流甚至遍及了整个学校。
然后棱子在这几天里,有意识地不断向周围发起那样的话题。棱子这么做是为了调查当前在这所学校里扩散的“魔咒”与“怪谈”,而且一直瞒着武巳将打听到的情报提供给空目他们。
棱子感觉,这有些在背叛武巳。
可是对武巳诀别的空目他们,棱子有着与武巳不同的评价。
棱子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但她就是这种直面自己观点的性格。而且在事情发生后,武巳试图强行让棱子远离怪异,这也让棱子对武巳有些不满,于是棱子就背着武巳偷偷搜集起了传闻。
「棱子,你说你最近对魔咒之类的感兴趣是吧」
「啊,嗯。是啊」
被这样问道,棱子给出了早已事先准备好的回答。
棱子对身边的人完美表演出了最近对那种事感兴趣的样子。
这是为了能从大伙口中问到情报,可是一聊起来,气氛总是出乎棱子意料非常轻松地就被炒热了,然后就连以前从没表现出那种倾向的朋友都开始对话题表现出兴趣,并主动参与进来。
……棱子一丁点不正常都没有感觉到。
在大规模话题开始如火如荼地进行之前,棱子都完全没有发觉,但就连完全不像会对那种事情感兴趣人,也都对超自然主义萌生出了超乎想象的浓厚兴趣。
棱子早就知道了,之前也耳闻目睹过不少情况。可实际像这样看到自己的朋友聚集在一起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后,棱子怎么说也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个学校本身的诡异之处。
「……呐,小棱」
「嗯?什么事?」
于是,棱子今天也在朋友圈中继续这个话题。
「因为小棱说感兴趣,所以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件事」
「咦?真的么,由梨?」
其中一位朋友开心无比地说道。
她本来就很喜欢那种事情。她探出身子,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兴高采烈地对棱子等人讲出了自己的听到的故事
「嗯,话说,是不是有个叫“交灵术”的玩意?那种东西似乎又开始流行了喔」
听到由梨说的话,棱子笑着反问
「咦?那是什么?」
棱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棱子联想到了“宗次大人”,但为了防止“真正怪谈”的“感染”,被空目严令要封闭自己的知识。
「交灵?」
「嗯,就是那个。应该就是就跟钱仙差不多的东西,召唤幽灵之类的吧。我不是很清楚」
棱子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但是,棱子在心中已经开始做笔记了。棱子至今为止,通过这种方式从朋友们口中打听并收集到了不少故事。
「好像是一部分人之间做的」
「喔?」
「怎么说呢,似乎是几个人聚在一起……」
就在由梨正要开始说的时候,棱子开始听的时候。
「…………奇怪」
由梨突然停了下来。
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
是讲故事的人本人的手机想了。由梨对大家说了句「稍微失陪一下」,连忙朝着附近自己放手机的座位跑了过去,从桌子上拿起手机。
「搞不好是“无号码”的电话呢」
其他女生戏弄起了由梨。
「哼,那不是我说过的故事么」
由梨幽默地应了一声。
女生们哈哈大笑起来,由梨也跟着笑了起来。
由梨说了句「稍微等我下」打断大伙,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手机上————这一刻,她的表情僵住了。
「…………………………!」
瞬间,那异样的氛围传达给了正注视着她的棱子她们。
看到由梨顿时面色苍白,充满不安的气氛在女生们之间一下子弥漫开来。
「怎…………怎么了,由梨?」
由梨没有回答。
「讨厌……别吓我啊,喂……」
开玩笑的女生本准备笑,但没有笑起来。来电的轻快声音,正从由梨手中的手机里空洞地泄漏到教室的喧嚣中。
「………………」
困惑与不安的视线朝由梨集中过去。
由梨看上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些视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最后,由梨缓慢地收紧手指,按下了通话键。然后,她挂着那僵住的表情拿起电话,缓慢地,提心吊胆地拿近耳朵,轻轻地把电话贴了上去。
「…………喂」
微弱的紧张的声音,从由梨口中发了出来。
那语调充满了强烈的不安,显然电话那边不是熟人。
大伙不知道眼前发生的状况,都面容紧张地凝视着由梨。由梨还是把手机贴在耳朵上,表情绷紧一语不发,一动也不动了。
「…………………………」
在吵闹的教室中,那个角落的时间停止了。
一样的空气在女生们之间密度增大。
大伙为了去听那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在不安与紧张之下沉默下来,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由……由梨……?」
在这沉默之中,有人战战兢兢地朝由梨喊了过去。
「是…………是谁打来的?」
由梨没有回答。
然后出声询问的少女,轻轻地朝由梨伸出手去。
但就在这一刻……
「!」
由梨突然双眼猛睁,然后嘴巴就像撕裂一样张开————那苍白的脸瞬息之间染上了强烈的恐惧之色,然后下一刻,从她喉咙里迸发出可怕的惨叫,响彻整间教室。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是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的惨叫。
由梨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双眼猛睁,声嘶力竭地发出惨叫。
她的惨叫声瞬间令整个教室陷入恐慌状态。面对突如其来的惨叫,有人吃惊,有人愣住,有人跟着一起惨叫起来,在这一切的中心,由梨正翻着白眼嘶声惨叫。
「……由、由梨!」
棱子冲了过去,捉住她的袖子。就在棱子抓到由梨的瞬间,手上传来尸肉一样僵硬的触感。
「!」
那种完全不像人类的触感让棱子顿时害怕起来。可是棱子拼命捉住由梨的双手,奋力摇摆试图让由梨清醒过来。
「由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由梨肌肉抽搐,浑身僵硬,不停惨叫。
棱子眼中浮出泪花,可尽了全力还是掰不动由梨的手。由梨的手臂就像打了钢针一样,维持着将电话贴在耳朵上的姿势,纹丝不动。
就像不知从什么地方持续有空气灌入由梨的身体里一样,早已超过最大肺活量的惨叫源源不断地从由梨嘴里喷泄出来。
「谁、谁去叫救护车!快、快叫老师……!」
棱子快要哭出来,向周围大喊。
可这个时候由梨仍在不断惨叫,周围的人根本没有余力判断情况。
惨叫声就像有供应源一样不断持续。声音的音域逐渐升高,渐渐转超出人类喉咙的极限,变得就像用利器乱划玻璃那般令人毛骨悚然。
「——————————————————!」
面对浑身抽搐不断从喉咙里挤出声音的由梨,棱子眼睛里冒着泪花,拼命地想制止住她。
棱子无能为力,只是一边一味地被狂乱所吞噬,一边拼命转动流于狂乱而空转的脑子。
而就在此时,手机进入了棱子的视野。那是由梨僵硬的手中握住的手机。通话提示灯亮着,正与某个地方连接着。
「……就是这个!」
在进入视野瞬间,没有任何理由,棱子直接双手抓住了由梨手中的手机,想把手机从她手中掰下来。
由梨的手呈钩爪状牢牢握住手机,棱子将自己手指伸进由梨纹丝不动的手指中。即便如此,棱子还是没办法把手指钻进去,只能抓到手机的外壳。
棱子感到心急如焚,可这时手机碰到了手机的按键。
「!」
察觉到这件事的棱子连同由梨的手一起将手机紧紧抓住,拼命地让手指在手机上到处摸索按键板————然后,她找到了挂断键,按了下去。
「…………噗咳!」
瞬间,由梨口中吐出好似肺压烂的声音,身体松弛下来。
由梨膝盖弯了下来,身体瘫软下去。棱子发出短促的尖叫,同时连忙支撑住了她的胳膊。由梨的脖子失去力量,脑袋向后耷拉下去,向上翻的脸上能看一双翻白的眼珠,半张开的嘴巴里吐着混着血色的泡沫,一动也不动了。
「…………………………」
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由梨!」
刹那的寂静过后,棱子大叫起来。
棱子面如土色。在棱子惨叫起来的同时,周围又响起了其他的惨叫声,就好像停止的时间再次开始转动一般,周围最终开始骚动。
「叫老师!」
「保健室!」
同学们在棱子和由梨周围聚集,棱子将由梨的身体交给了聚过来的同学们。刚把由梨交出去,棱子便两脚发软,瘫坐在地。
「啊…………」
「棱……棱子,你没事吧?」
一个女生朋友提心吊胆地靠近棱子,问道。
「嗯……我没事……」
尽管棱子这么回答,但身体已经使不上力气了。不管怎么想,元凶只可能是从由梨手中硬抢下来的这部手机。
「……」
棱子一时凝视着那部手机,然后提心吊胆地将手指伸向了上面的按键。
按下按键后,棱子看到了来电记录。
刚才的记录——————哪里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