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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退魔录 长眠于仇野之妖 第五章

有什么人在吵闹。小野枫轻轻睁开眼睛。在这么深更半夜的时分,到底在吵闹什么啊?她爬起来披上外衣,走下了寝台。接着传来的是悲鸣。到底是怎么了?篁少刚才的声音,是属于女官津时的。枫瞪大了眼睛。篁哥?如果没有听错,女官是在叫喊篁少君。带着不祥的预感,枫匆匆赶往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夜色已深,正是每个人都处于梦乡中的时分。

结束了所有的工作,好不容易爬上床铺的舍人们,在刚刚睡着的时候就被巨大的叫喊声所吵醒。来人!有没有人!快来人!

最早跳起来的人是杂用晋吾。他就睡在杂用房间的人口附近。对于这个非比寻常的叫喊声,他并不陌生。那个是主人的青梅竹马,橘融少君的声音。

他没顾得上换衣服,就穿着贴身衣服匆忙赶到中门后,发现位于那里的果然是橘融少君。而且,融的身上还背着自家的主人,篁少君。晋吾脸色大变地慌忙冲了过去。少君,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在背篁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了吧?融单膝着地地半跪在地上,在他好不容易才抬起的面孔上,布满了足以形容事态严重的深刻表情.

晋吾吗?快去通知女官们!还有,你去把药师叫来!篁的状态很危险!

听到融的叫声而赶来的其他舍人以及女官们,纷纷手持照明器具聚集了过来:女官之的津时,看到融背着的失去意识的篁后,爆发出了悲鸣。篁少君!融毫不客气地向满脸苍白捂住嘴角的她发出了指示。津时,快点去准备寝台!晋吾抓起外衣披在身上,紧急地向药师的所在地狂奔了过去。

小野的府邸内一片哗然。不知什么时候外出的篁,在回来的时候已经处于濒死状态。而且还身穿墨衣。就好像传说中的墨衣之鬼一样。整理好寝床后,融把篁放在了上面。津时用准备好的手巾在木桶中浸满水,然后拧干搭在篁的额头。

融在隔着篁和津时相对的地方盘腿坐下。不安地眺望着青梅竹马已经变成土色的脸孔。篁少君他到底是面对津时战战兢兢的询问,融摇了摇头。详细的事情我不能说。而且老实说,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远远超越了常人所能想象的领域。总而言之,融继续说了下去。

不要把篁的事情告诉枫。如果害她担心的话,回头还不知道会被篁说什么融少君。津时打断了融的话。已经,迟了。

她看着融的背后吞吞吐吐表示。这个声音,和轻微的悲鸣重叠到了一起。篁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枫发出了变调的叫声。好像快要晕倒一样抓住了没有意识的篁的身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会这样枫用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融。融哥哥,篁哥到底是怎么了?......糟糕。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融全速运转起思考。

就算可以告诉别人,也绝对不能让枫知道今天晚上的事。特别是,篁是被那个女人做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其实,枫曾经在出生后不久就被别人收养。两人的母亲园生,在生下枫后不久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了妻子的岑守,把还是婴儿的枫托付给了没有孩子的好友夫妇。当时篁还很年幼,所以据说完全不记得详细情况。然后,枫在十年前回到了小野家。

规规矩矩地守望着昏迷不醒的篁的样子,融因为想起那时的情形而轻轻牵动起了嘴角。融还记得,那是个初夏的日子。

当时篁和融如同平时一样在小野的府邸中嬉戏。原本应该迎接来客的岑守,却带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那是个好像人偶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她一面试图尽可能把身体躲在岑守的后面,一面用大大的黑眼睛笔直地看着他们。是什么人呢?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

篁和融彼此面面相觑,然后抬头看着岑守。于是岑守笑嘻嘻地表示。『篁,这是你的妹妹枫。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枫还是一如既往地躲在岑守后面。在岑守轻轻催促后,她才露出脑袋轻轻地笑了一下。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融感慨地向旁边的篁表示。『好羡慕你。我也想要个妹妹呢。』

那个时候,篁眨了好几下眼睛,紧紧地凝视着枫。枫好像有些为难地露出困惑表情后,他才仿佛猛地惊醒过来一样展现出笑容。是很尴尬的笑容。但是在融下次去玩的时候,篁和枫已经完全亲近了起来。果然还是血浓于水啊。融如此想到。『枫要由我来保护。』

这是篁从小的口头禅。如同这句话一样,篁比任何人都要重视疼爱那个可爱的少女。有的时候,融甚至觉得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有点过火呢。

融后来发现,枫原来还算是他的远亲。枫的养父和融的母亲好像还是表兄妹。因为这个关系并不近,所以融一直不知道枫的存在似乎也并不奇怪。不过话虽如此,因为融只有两个姐姐,他自身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从那以后,融也把枫当成了亲生妹妹一样疼爱。

枫比篁要小两岁,所以今年是十五岁。既然身为陆奥守的女儿,又是小野篁的妹妹,那么无论在身份还是容貌上都无可挑剔。不管她以前曾经有过什么经历,也没有人会再去进行什么讨论。

这样一来,应该会出现络绎不绝的求婚者吧?融曾经如此认为,而且津时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们这里却是收到了数量惊人的书信和礼物,不过那些全都被篁少君毁掉了。从来没有到达过枫小姐的手边。就在前几天兵部卿宫家的将义还曾经送来书信,结果全被篁打包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想到这里,融无力地垂下了脑袋。虽然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样也太过分了吧确实,枫已经成长为就算号称当代首屈一指的美人也不过分的程度。

茂密笔直的美丽黑发,仿佛透明般的雪白肌肤,从小就没有变化的黑色眼睛闪烁着黑宝石一样的光芒,仿佛人偶一样端正的面孔上渗透出了她天生的温柔性格。让呆在她身边的人都不由自主产生心平气和的氛围。有恋妹情结的篁会变得如此神经质,也算是不足为怪吧?

没错,从第一次见面起,篁就把她当成了掌上明珠一般百般疼爱怜惜。就连在前往陆奥的期间,他好像也深怕枫会感到寂寞。野兔子的毛皮啦,山葡萄的葡萄干啦,漂亮的红叶啦,他好像每次都不忘在寄信回来的时候附带上堆礼物。

正因为融知道篁这些令人佩服的努力,所以才不想让枫知道篁这次的失败。对于好像自尊心结晶体一样的篁而言,这次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大大的失态。

面对因为担心篁的身体,而含着泪水逼问自己的枫,融只好适当地找了些理由糊弄过去。可是看到枫对此深信不疑,而且更加担心的样子,他也不禁胸口隐隐作痛。

但是,就算篁知道了这些,他也绝对不会感谢自己吧?融对此也心知肚明。

只要在篁的保护下,枫就能幸福地生活吧?因为对于融而言,枫也相当于妹妹,这个世界上没有哥哥会希望妹妹不幸。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融守望着篁的样子。漫长的夜晚,还没有结束。我害怕夜晚的到来。一到夜晚,那些家伙就会来到。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

就算裹紧衣服紧紧闭上眼睛,异形的存在们也会找出篁把他包围起来。灾厄。灾厄。会召唤灾厄的灾星。你会成为一切的灾难源头不管再怎么堵上耳朵,异形的声音也会滑入脑海深处。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为什么会看到这种东西?我不需要这种力量。就算听得到,就算看得到,我也什么都无法做。

拼命地蜷缩起身体,紧紧闭上眼睛的篁,感觉到了近乎痛苦的压迫感在不断增长。有什么在试图剥开他的衣服。啊啊,已经不行了。就在他死心的这个时候。少君!这个声音,让包围在篁周围的异形存在的气息瞬时烟消云散。

全身都喷出了冷汗。为了让篁安心,她抱紧了由于恐怖而无法动弹的篁。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篁在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后缓缓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呼叫她的名字。珠贵

......

他缓缓睁开眼帘,在昏暗的照明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花板。

他做了梦。非常怀念的梦。

慢吞吞地活动眼睛,他打量起了周围的情景。

感觉不到有其他人在。

他以手肘为支点缓缓地支撑起上半身。一瞬间有些眩晕,他闭上眼睛撑了过去。暂时用手掌遮盖住眼角,他吐出一口气。现状的再确认。他能感觉到,愤恨和怒火一点一滴地沸腾起来。混蛋东西!从脑海深处,传来了血管进裂的声音。

小野篁的自尊心,比山还要高,比海水还要深。可是那个女人却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自尊心打成了碎片。而且自己居然还无计可施地失去了意识。

自己是如何返回府邸的,篁半点也没有去进行考虑。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受到了伤害的自尊心。这些全都是

用恐怖的口气吐出这句话,眼神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满身疮痍的篁,披上放在寝台边的外袍,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府邸。融目睹了他的全部行动。不出所料,篁爬起来就前往了什么地方。自己的预测是正确的。这次,这一次一定要彻底弄清楚,篁到底在干些什么。略等了一会儿后,融追在了篁的后面。

身穿墨衣的篁,时不时会摇晃一下。每到这种时候,他好像就靠着围墙或是民居来调整呼吸。每次看到他这个样子,融都会产生想要冲过去扶住他的冲动。可是因为已经下定决心绝对要掌握事情的全貌,所以融只能狠下心肠。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篁横穿过平安都中央的朱雀大路,在进入左京后也还是继续向前。我记得这前面应该是追在他后面的融环视周围。

再进一步走下去的话,就是被称为六道十字的场所。延伸向传说中和死亡之国相连接,号称风葬之地的鸟边野的十字路口。

乌边野嘟囔着这个名字,融突然颤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那个被称为井上的优雅女子,消失前曾经宣称,如果想要打倒自己的话就到鸟边野来。考虑到这个地步,融突然一惊。

不会吧?难道说篁那个时候还残留了一点意识吗?而且,他是不是听到了那个女人的话。

假如是这样的话,用那样的身体进行再挑战,只能说是有勇无谋的行为。就算会暴露出自己跟踪他的事实,就算事后必定会被他暴揍一顿,自己也必须阻止他。

融加快了脚步。在自己思前想后的期间,篁已经不断前行。差一点就在只有月光闪烁的夜之街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开始奔跑的融,终于确认到了和他有相当距离的篁的身影,试图提高声音招呼。篁瞬间,篁的身影消失了。融大张着嘴巴奔跑。因为事情太过突然,他甚至忘记了叫喊。他跑到篁消失的场所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阴暗的小道,甚至无法让一个小孩子通过。为了寻找篁而看来看去的融,看到就在旁边的大门后喃喃自语。寺院?

因为隐藏在黑暗中,所以他无法读取这个寺院的名字。不过让人怀疑的是,明明是深更半夜的时分,寺院的正门不知为什么却是大敞着的。而且,在融的视野中,寺院的内部好像有什么在蠕动。是篁吗?融战战兢兢地踏人了寺院。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有他人的气息。他凝神向寺院内部仔细看去后,再次看到了蠕动的影子。

融切了一声走向内部。因为篁的衣服是墨色的,所以和黑暗同化为一体,完全无法识别。

好不容易追到了能够看得出身体轮廓的程度后,他继续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篁的后面篁试图进入小小的寺院大殿,确认了周围没有人后,他点点头,用手搭在大殿的房门上,轻轻推开了大殿的门。

嘎吱,伴随着轻微的声音,木制房门打开了。篁毫不踌躇地走进了里面。来到大殿前面的融,暂时停下了脚步仰望建筑物。

真的是很小型的大殿。面积非常狭窄。篁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呢?他通过敞开的房门的缝隙,窥探着里面的情形。

不可思议的是,里面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类存在。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从里侧向外面吹出了风。难道是开了洞吗阐述着非常自然而然的感想,融踏进了大殿。里面是纯粹的黑暗。

他暂时停下脚步,凝神搜索篁的身影。但是,完全看不到什么活动的影子:奇怪。融皱起眉头。

明明是如此狭窄的大殿。而且,似乎能够被称为入口的场所就只有这里。尽管如此,应该是进入了这里的篁,为什么却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呢?篁

他轻轻叫了声。因为地方狭窄,所以仅仅这样已经足以让对方听见。但是,没有回答。

融继续前行。因为看不清有没有障碍物,所以他只能一面用脚尖确认着,一面缓缓前进。因为在行动的同时要确认前方什么也没有,所以他的动作难免变得十分不自然。嘎吱,地板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融笔直前行,直走向墙壁。他原本想说,等手碰到墙壁后,就摸着墙壁拐弯。

突然,他觉得好像潜入了什么肉眼所无法看见的幕布一样的东西中。他停下脚步,用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环视周围。但是,什么也没有。刚才的是怎么回事呢?迷惑了一阵后,融继续开始前进。

篁应该是笔直前进的。一定是在什么地方,有肉眼无法看见的密道之类的东西无疑。但是。这个大殿有这么大的面积吗?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形成了奇妙的回音。留神注意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鞋子似乎是踩在了坚硬的泥土上面。大殿的地板,不是应该是木头的吗?周围的情景徐徐地进入了他的视野。咦?融瞠目结舌。这里是,道路。

两侧滚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宽度足以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的,道路。融好像被扎到一样回头向后看。后方也是一样。是通往遥远的彼方,宽度一样的道路。融终于浑身僵硬地领悟到了事态。没有大殿

自己原本进入的大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应该说,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迷失到了异界。六道十字,通向遥远的异界怎么办虽然知道这么做很丢脸,但是融能做到的还是只有抱头发愁而已。

如果就这样无法返回原本的世界的话,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自己无比尊敬的父亲,无比敬爱的母亲,不知道会多么悲伤啊。

哇啊啊!他摇晃着脑袋呵斥越来越消沉的自己。你振作一点!融!又不是已经注定回不去了!

总而言之,只能前进。事实上,篁也是不断地笔直前进。至少他这么觉得融唰地扬起面孔,紧盯着前方试图迈动脚步。奇怪。他只踏出了一步就停下动作,眨了眨眼睛。

在遥远的对面的那个,应该是灯光。用力地凝神细看后,他看到了巨大建筑物的影子。也许,有什么人在那里。融满心欢喜、充满期待地试图奔过去,但是马上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等一下。这里和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是异界。多半。既然如此,居住在那个建筑物中的,也许是异界的异形,也有可能是鬼。不,可是,也许是人类。自己安慰着自己,融再次奔跑了起来。

在跑过了预料之外的距离后,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可是,他只能大张着嘴巴仰望那个建筑物。首先,他有一个想法。

暂且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至少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他原本所在的平安都。那个大殿,确实是和异界相连的。这里是,唐吗?巍然矗立,他只能想得到这个形容词。

和平安都的大内风格迥异,庄严而豪华,飘荡着异国情调的华丽宫殿。就仿佛,在绘卷中见过的大陆的王宫一样。

窗门亮着灯光,可以看得出就连窗框都经过精雕细刻,美丽到让人怎么看也不会厌倦的程度。他悄悄扒着窗口张望了一下,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人。结果看到了位于遥远的走廊另一头,他所追逐的墨衣身影。篁!

他吃惊地提高声音。融慌忙打量了一番周围,附近没有什么出入口吗?

他刚才进行偷窥的窗子,被精雕细刻的窗框所包围,无法从那里进入。就在他寻找人口的时候,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深处。融切了一声,从建筑物外面向篁追了过去。

用手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前进的篁,发现了目标的房门后,暂且调整了一下粗重的呼吸。虽然已经尽量调整,可还是无法完全恢复正常。顶多也就是,比刚才略好一些的程度。

不管怎么努力,身体也会摇晃,眩晕感也会时不时袭来。照这个状态的话,要完全恢复至少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吧?他绝对无法忍耐。

在仿佛病人一样的面孔上浮现出不爽到极点的表情,篁粗鲁地打开房门。不在。

他用阴森入骨的声音恶狠狠地嘀咕,然后用力瞪着位于正面的无人桌子。

桌上残留着中断了书写的痕迹。还盛着墨汁的砚台,笔头还湿漉漉的毛笔。在摊开的纸张上是书写到一半的文字。篁移动着视线。

在桌子后面有两扇屏风。其中一扇上面随随便便地搭着袍子。靠着墙壁的台子上放置着花瓶,里面插的鲜花对于篁来说是陌生的类型。桌子对面的左侧窗户下有藤制的长椅,但是原本应该坐人的地方已经被纸张的小山所占领。正对着他的左侧墙壁的房门。微微打开着,从里面泄露出了灯光。篁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房门边,推开房门。

凉丝丝的空气,抚摸着篁没有血色的面颊。这个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寒冷。篁手搭在房门上转动头部,环视着望无际的宽敞书库。宽度大致和三条大路相同。收纳了书简的书柜以一组五列的形式无边无际地向远处延伸开。应该就在什么地方。篁调整了一下仅仅是站立都变得粗重的呼吸,发出了怒吼。喂!给我滚出来!!

几个回声返回了这里。在那些消失之后,周围再次被寂静所包围。没有回答。就在篁火冒三丈试图再次怒吼的时候,他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太慢了满脸苍白地粗鲁地吐出这句话后,他靠在房门上喘息。

咔咔咔的脚步声逐渐扩大,不久之后,从书柜之间出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

其中一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岁上下。被混杂着蓝色的黑色头发所包围的脸孔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赘肉。修长的凤眼感觉上十分清凉,瞳孔是掺杂着蓝色的黑色。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另外个人,比十七岁的篁略微年长一些,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吧?从面颊到下颚的线条描绘出优雅清晰的曲线。掺杂着蓝色的卷发很短,大致和眉毛平行的额发,在额头正中间分开。鼻梁高挺笔直,眉毛和头发同色。上挑的眼睛清澈无比,混杂着蓝色和黑色的眼睛就仿佛没有任何波纹的水面一样。轻轻微笑的嘴唇形状优美,雪白的肌肤看起来非常健康。

两个人身上所穿的,都是用和布料同色的丝线刺绣出美丽花纹的形式独特的袍子。虽然和建筑物一样是唐风,不过严格来说还是有所不同。

伴随着脚步声到来的男人们,手上拿着若干个书简。多半是在书写的中途发现到必要性,所以停下手去书库取书吧?青年温和地开口说道。啊啊,篁。你来得正好。我原本正要去叫你他说到这里,突然眯缝起了眼睛。怎么了?你的脸色相当难看啊。他所吐出的声音非常低沉,但是温和通透。青年身材修长。多半,比篁的青梅竹马融还要高。他轻轻弯曲下身体,试图看清篁的脸色。

你冒出了冷汗,呼吸也很粗重。你拖着这样的身体特意跑来吗?你这家伙,刚才不还说正要去叫我吗?你就不觉得矛盾吗?那两个不能混为一谈。没事吧?你看起来真的很痛苦

篁用包含着杀气的眼神狠狠瞪着男人,牵动嘴角浮现出一个抽搐的笑容。

我有一堆要说的事情。如果不当面说个清楚,我绝对不会甘心的。

面对这个口气中充满电闪雷鸣的效果音的篁,青年却一点慌张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来。我有好药哦。你等着。我这就为你拿出来。喂。你不用客气。先坐在长椅上吧那些纸随便搁哪里就好了。你听我说!啊啊,帮我关上房门。

彻底无视了篁的台词,青年暂时消失在屏风后面,然后又拿着青瓷的瓶子和汤勺出现。

这个啊,是可以养身健体,对肉体疲劳、虚弱体质、疾病痊愈后的体力衰弱、食欲不振、营养障碍、发烧性消耗类疾病之类的营养补充,等等等等都非常有效的仙药。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就好象在喊什么口号一样。

只要喝下这个的话,不管什么疾病都能快速康复。在打退病魔上可以发挥出神奇的效力!对吧?父亲大人。

当青年为了征求同意而扭过头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桌子旁边的壮年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用汤勺从瓶子里面舀出那个所谓的什么仙药,青年嚯嚯嚯地笑了出来。好了,你快点喝吧。

当篁鞭打着已经逼近极限的身体,好不容易移动到桌子附近后,青年笑嘻嘻地将汤勺递给了他。或者说,挂着无敌的笑容硬塞给了他。篁看着汤勺中那个鲜艳到刺眼的绿色液体,陷入了沉默。仙药?真的假的?这个颜色是,药?这个不是毒药吧?男人听到这句话,眯起一边的眼睛摇了摇手指。

信者得永生。篁啊。我劝你还是一口气喝下去为好。痛痛快快地口气喝下去。

就算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这个所谓仙药的颜色还是厉害到了,让人觉得不迟疑反而比较奇怪的程度。而且,完全没有什么和药草沾边的气味。彻头彻尾的无味。所以格外可疑。

在烦恼了一阵后,篁无可奈何地决定喝下那个。虽然不安要素很多,不过假如喝下这个就能康复的话,总比几天都爬不起来要好。青年再次去了屏风那边,拿出了茶壶和茶具。将茶水注入茶碗后,他将一个杯子递给父亲,另一个送到了自己口边。

效桌我可以保证哦。再怎么说也是仙药。不能被那些细枝末节迷惑哦!细枝末节?

没错,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效果绝对是出类拔萃的。可以附带保证书。

向篁微微一笑,男人歪了歪茶碗,仿佛觉得很美味一样地品尝着茶水。

篁偷偷扫了一眼,壮年的男自无声地点头表示肯定。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叹了口气,篁仿佛死心般地闭上眼睛,将汤勺送到了口边。按照青年的建议,把仙药口气送人了喉咙深处。侧眼打量着这一幕,青年仿佛事到如今才想起来一样补充道。只不过,苦到可以杀死人哦。瞬间,篁化身成为活生生的雕像。迷路了。

融嘀咕着一屁股坐在地上。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迷路,实在太丢脸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口没有门也没有看守人。因为也没法去怪罪别人,所以融确认了没人后,就进入了里面。既然亮着灯,那也就是应该住着什么人了。如果被发现的话说不定就会被当成小偷追赶,弄不好还可能被当场斩杀。不管怎么样,都必然会陷入相当糟糕的状况。所以无法如何,融也想逃避这一点。

尽可能地屏息静气,一面打点起全副精神留神有没有他人的气息,融一面搜索着篁的下落。

他想要问出青梅竹马所隐瞒的真相。因为他就是为此才来的,所以怎么可能就此放弃!然后,他要和篁一起返回原本的世界。这么莫名其妙的豪华宫殿,绝对会隐藏着什么才对!

比如说会有怪物出现啦,比如说每天晚上恶鬼们都会聚集到一起,和死灵的主人召开宴会啦。再比如人类一旦进入就无法再度出来,会被建筑物吞食下去啦。一定会存在这种恐怖的事情的。自己的想法居然把自己吓倒了

融靠着墙壁,有一点点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虽然在和人类的实战中一向以无敌著称,但是他对于超常现象从来就没有办法。在这种时候,如果那个胆量是常人一倍的青梅竹马能在身边的话思考又回到了那里。对了,篁在什么地方呢?篁。

自从在相当前方的走廊看到他后,他的身影就一直没有再度出现过。拖着那么糟糕的身体,他真的没事吗?该不会在什么地方倒下吧?篁融扬起脸孔,转移着视线。篁!

他不管不顾地大叫起来。他的呼喊在被走廊尽头的墙壁反弹后形成了回音。他尝试着等了一阵,不过还是没有回答。融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深深地垂下脑袋。这个建筑物为什么要大到这个样子啊

就算是在平安都,也没有这么巨大的建筑物。感觉上以这个建筑物的面积来说,足以把整个大内都收容到里面了。融半是自暴自弃地大叫。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听到任何回答。融死心下来,强行鞭打自己的身体。加油!不能灰心!迈步走!如此呵斥激励着自己,他依靠不太可靠的直觉开始行走。

有一个影子,一直在紧盯着这样的他的背影。但是融没有注意到那一点。影子开始跟在融的后面行动。就好像捉迷藏一样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融不针对任何人地喃喃自语。

小时候,他经常如此和篁与融一起玩。虽然融和枫很快就会被发现,但是篁却非常擅长隐藏,自己一次也没有胜过他。因为不管过多久都找不到人,所以最后他只能认输地大声呼叫他的名字。于是乎,篁就会突然冒出来。带着得意的微笑。但如果情形相反的话,篁总是很快就能找出他来

他曾经问过篁为什么。因为篁就好像心知肚明一样,每次都是笔直地走到他所藏身的场所。篁的回答是。[就是直觉哦。我可没有作弊。]没错,直觉。篁每次都绝对能找出他们来。融希望,白己也能一样地找出来。

篁所隐瞒的事情。他对于自己画出一条分界线的理由。在不经意的交流中总是能感觉到的距离,到底是因为什么。融痛切地想要知道。所以,他追着篁赶过来。到达了这种异界。篁!就在这个时候,融听到了声音。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

他确实听见了。仿佛在叫喊的,声音。那个应该就是青梅竹马的声音。他慌忙朝着传出怒吼的方向奔跑起来。

走廊在十途中断。绿色的茂密庭院在眼前展开。树木的对面能够看得到红色的屋顶,融就此横穿过庭院。在正面是另一栋建筑物。在众多的窗口中,他发现了泄露出灯光的窗子。首先藏身于树丛中,融悄悄打量里面的情形。......

传来了说话声。是篁吗?或者说是这个宫殿的居民。不管是什么人,他们都是在用融可以理解的语言交谈。

他蹑手蹑脚地移动到窗下,用力竖起耳朵。因为有一定距离,所以他无法很清晰地听到对话的内容。但是,他能听出来,其中一个人就是他在寻找的青梅竹马。他屏住呼吸,偷偷透过窗子打探里面的情形。篁。他在那里。平安无事。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融将视线转向在和篁交谈的人物。

是个身材匀称的高个子青年。大概比篁要高出一个头左右吧?按说融自己也算是相当高的人了,不过还是会输给这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容貌。融失去了语言。

就算是在宫中,如此程度的美貌也难得一见吧?和那个篁并肩站立在一起居然也毫不逊色。太厉害了。太壮观了。

融茫然地进一步打量室内。在里侧左右对开的房门。房门的右侧是一张大大的书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年男性,正在手持毛笔书写什么。他的脸孔也非常之端正。因为他和青年的面容颇为相似,所以两个人多半是父子关系吧?话说回来,这两个人身上所穿的衣服,怎么看都和融他们的衣服大相径庭。感觉上更接近大陆的服饰。

青年带着优雅的笑容,向篁说着什么。与此相对的是,篁的态度自始至终都不快而且不逊。至于那个壮年男子就好像在说不关己事一样,始终都在匆匆书写着什么。他们是在说什么呢?融很在意。

不仅仅是对话的内容,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篁暴露出了他扭曲的本性。那个除非是在面对亲人的时候,一向带着假面具欺骗他人的篁。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融的精神全都集中在了窥探室内上面,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接近他背后的人影。将时间向前回溯半刻。喝光了仙药的篁,趴在桌子上全身剧烈颤抖。

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苦涩。绝对不是什么良药苦口那么简单的东西。他几乎想要夸奖自己的努力。因为自己居然没有当场吐出来,而是强行咽进了肚子。

也有水哦。从头上传来了悠闲的声音,篁呻吟了一声。给我他好歹用干涩的声音传达出了意思。

青年再次进入屏风后面,然后拿着透明的琉璃水杯返回。他将盛放着凉水的容器放到篁的身边,自己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打开从书库中拿出的若干书简,拿起毛笔,他一面再度开始书写,一面仿佛很愉快似地说道。

以你现在的身体,如果遭到袭击的话一刻钟都撑不下来吧?幸好今天不是夜行日。

所谓的夜行日,就是百鬼夜行在街上徘徊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所有的房子都会关紧房门,屏声静气地等待异形生物们离开。

你是那种会在常人关门闭户的夜行日中,率领着物怪们到处行走的家伙。就算是这样的状态,你也不会隐藏自己的身影吧?

在喝光冰水后,篁吐了口气。他完全没有回应青年,只是默默地盘起手臂。

之前的仙药,好像确实有效果。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也轻松了起来。虽然那种苦涩还是让人受不了。

不过,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虚弱的人类对于妖来说是上佳的猎物。就算是你也并非例外。而且,他继续了下去。

因为身体虚弱,所以连跟在后面的大型犬的脚步声都没能听见。虚弱可是会造成注意力低下哦,就像你刚才那样。篁皱起眉头瞪着青年。你说什么?瞬间。哇!耳边传来了悲鸣。紧接着悲鸣的,是在进行严厉盘问的属于少年的尖锐声音。你小子是什么人!?报上名来!咦?咦?那个,我问答无用!等等!请等一下!那两个从窗外传来的声音,篁全都知道。面对不由得哑口无言的篁,青年悠闲地笑了出来。你看,就和我说的一样吧?

然后,穿过由于过于超出预料的事态而变成化石的篁的身边,青年悠然自若地打开了窗口。就到此为止吧,陆干。哥哥,可是!

把融打倒在地,揪住他脖领子的少年,发出了猛烈的抗议声。青年不禁苦笑出来。没关系。因为他是篁的客人。咦?

在听到篁的名字的瞬间,少年陆干的脸色就变了。他丢掉融,用手扒着窗框向里面张望。啊!是篁!

轻轻拍了拍因为喜悦而眼睛闪闪发亮的陆干的脑袋,青年俯视着融开了口。

不要呆在这种地方,进来吧。近卫少将橘融公子。父亲大人,没有关系吧?听到青年的问题,他的父亲一面继续书写一面无声地点点头。至今为止都茫然不知所措的篁,现在才终于把握了事态,同时感觉到血气一下子涌上了自己的脸孔。然后。已经获得了许可,而且你又是篁的客人,所以欢迎你哦。篁的怒吼朝着笑眯眯的青年飞了过来。燎琉,你说谁是我的客人!!但是,青年燎琉完全无视篁的怒吼,而且也没有半点畏缩的样子。

你再往前走一点就有人口,你从那里进来好了。陆干,你给他带路吧。好的。精神十足地回答后,陆干拎起了还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融的脖领子。关上窗子回过头,燎琉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这是个好机会。就把一切都告诉他好了。继续对他隐瞒下去并非上策吧?这算是什么好机会!篁。

面对怒从心头起的篁,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壮年男子发出了严肃的声音。是时候了。没错没错,就如同父亲大人说的那样。听到燎琉的台词后,篁的神经啪地崩断了。

今天一天他都倒霉透顶。先是被女人袭击而陷入昏迷,然后在拖着满身疮痍的身体来到冥府后,又被迫喝下苦得能杀死人的药水。这些已经超越了他原本就比较脆弱的忍耐极限。缓缓转身,拔出腰部的佩刀,用刀尖顶住男人的喉咙。篁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静静地开口。你给我适可为止。我现在的心情可是霹雳无敌的糟糕。自作自受。

男人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如此表示。篁恶狠狠地瞪着他。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以他现在的眼光绝对可以让男人当场死亡吧?

你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祸从口出吗?第一殿的主人,冥府十君主的阎罗王大人哦。被称为阎罗王的男人,似乎半点也没有觉得畏惧,仰望着篁的脸孔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悠闲表情。阎罗王?这个时候刚好被陆干带来的融,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那个名字,融也知道。冥府的阎罗王。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大陆宗教的神明。在传人这个岛国之后,这个名字被和最近势力大增的佛教神明混为厂一体。据说是可以裁定人类生前的罪孽,如果对方说谎就会拔去对方舌头的可怕的地狱主人。也是会手持棍棒将罪人打落进血池,或是赶上针山的鬼卒们的主人。你是说,阎魔大人?

融不由自主指着对方高声叫喊出来。阎罗王只是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算是啦,确实也有人这么称呼我。然后,融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眼前的人是阎魔大王,也就是阎罗王。仔细想想的话,将那个阎罗工称为父亲大人的青年就是阎罗王太子。然后,阎罗王所统治的场所是冥府。也就是说这里是,死者会步如入的黄泉之国。

当得出了结论后,融摇晃了一下。他已经和昏迷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就这样进入梦中的世界。但是,现实却很残酷。融,如果你敢晕倒我就把你揍起来哦。

听到这句在绝妙的时机吐出的冰冷台词,融勉强振作起了身体。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冰冷台词的对象,现场就只有一位。

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复活的小野篁,带着不高兴到极点的表情,很高傲地盘起手臂瞪着融。

他的眼睛很明显是在进行无声的威胁。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没用的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快点给我滚回去!他在生气。毫无疑问地在生气。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所以他的自尊心已经遍体鳞伤。结果最适合迁怒的优良物件刚好在这个时间滚到了他的面前。所以他的怒火矛头,已经彻底对准了融。紧迫的空气仅仅在篁和融之间流动。篁。打破了这个冷冰冰沉默的,是燎琉的一句话。不要迁怒了。你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喜欢迁怒于人。融在内心大呼快哉。

不愧是阎罗王太子!至今为止,曾经出现过明知篁的本性,却还是能理所当然地责备他的大人物吗?没有,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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