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无能者的志气

从银翼骑士团三人组前来告知我勇者尚未归来一事后过了两天。

我和他们现正一起前往E等级地下城『日时计之森』。

严格说来,我们刚在地下城前方集合,接下来才要踏进地下城。

希尔薇娅也想跟我们一起去,但是旅店的工作让她走不开,只好留在店里。

而另一方面,代替她来的是──

「喂,白狼的,为什么会有不相关的人在这。」

迦涅特瞥了一眼和我走在一起的樱,不满地开口问道。

其他两位骑士都身穿像是冒险者的轻装,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穿著全副武装的铠甲,连头盔都还戴著。

「我有获得菲利克斯阁下的允许,能够和你们同行。请您将我视为洛克阁下的护卫就好。」

「她也负责带路,毕竟我对这里不熟。」

「真是的,多此一举。」

不管我们怎么说,迦涅特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相反地,身为队长的菲利克斯依然对我们相当友善。

「洛克阁下、樱小姐,今天就麻烦两位了。」

菲利克斯伸出手,我和他轻握了一下手后,也和布拉德福握手致意。

我顺势同样对迦涅特伸出手,但是被他明显地无视了。

菲利克斯对迦涅特的态度投以责备的眼神,但似乎觉得这样只是在浪费时间,因此没再理会他,开始做行前说明。

「这次的探索目的,是确认连接『日时计之森』与『奈落千年回廊』的阶梯是否真的存在,以及对迷宫内的墙壁进行采样。样品会交由炼金术师进行分析,判定里头是否含有秘银。」

能够证明我是否无罪,就全看这次的调查结果了。

虽然这个方法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不这么做就没有其他方法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这么说来,要等结果出来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吗?」

「没错,在国王陛下定夺前,一切都还是未定,所以请您先停止秘银制品的买卖……还有……」

菲利克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语意含糊地说:

「……目前您会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下。当然,您像平常一样生活、继续开店就可以了,只是我们其中一人会在旁边看著而己。」

「我知道你们也是职责所在,没关系啦。」

我一口就答应菲利克斯的要求。

毕竟这算是重大案件,若没人监视、完全放任不理,反而让人觉得不寻常。

「感谢您的配合,相信陛下一定会做出符合您期望的裁决。那么我们现在出发吧,麻烦樱小姐带路了。」

我们之中最熟悉『日时计之森』的樱带头出发,一行人就这样走下绿草覆盖的斜坡。

讨伐龙的那一天,我在治疗樱后失去意识,在那之后便没再踏进地下城。

所以我根本不晓得从镇上到当初和龙对决的地方要怎么走。

顺著这条被冒险者们踩出来的道路前进,我们终于来到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

「这样就到了吗?」

迦涅特口气粗鲁地问道。

「不,现在才刚到第一层而已。这里是冒险者以外的居民也会来采野草或药草的安全地带。」

「哦……在地下城采药草,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真亏你们敢用。」

迦涅特环视了一圈周遭采集药草的镇上居民和冒险者,口气中满是不屑地说。

他戴著头盔,让人无法看到表情,但是光从语气就能清楚瞭解他的情绪。

我猜他在头盔下的脸,大概是一副皱著眉头的嫌恶表情吧。

「你们骑士都不用药草吗?」

「会用啊,但我们用的是生长在药草园里、有品质且挂保证的产品。这种生长在地下城的东西,效果好得让人觉得恶心对吧?这种东西一定有问题啦!」

迦涅特说话还是一样地粗鲁。

跟这家伙说话,几乎会让人忘记他是一名骑士。

姑且不谈这个,迦涅特的这番论调是某些人对地下城生长的药草常有的典型偏见。

其实有不少不常接触地下城、鲜少受到地下城恩恵的地方人士,都对地下城的药草抱持这种想法。

「你说地下城的药草有问题,那你知道药草是怎么治疗伤口的吗?」

「啥?那种事我就算不知道也不会死啦,反正我又不是医生或药师。」

迦涅特一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我还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基本上就和『技能』一样。就像人使用魔力来点火或是强化自身力气,药草也会使用魔力来修复自身损伤。这些植物或许就是靠这个方式才生存下来的。」

人类的技能是藉著消耗魔力来发挥特殊能力,而这种模式并非人类独有。

动物和植物为了在大自然中竞争生存,会努力演化出适合当地生态及栖息环境的能力。

药草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药草很容易被吃掉,但其再生能力就相对地高。我们可以将这种现象解释为,药草为了即便遭动物吃掉也能继续繁衍生存,才提高自身的再生能力。

「我们用药草来复原伤口,正是因为药草藉由魔力产生的治愈能力对人体也有效。而地下城中的土壤和空气都含有豊富的魔力,所以生长在地下城的药草自然会有更高的治愈能力。」

将磨得细碎的药草涂抹在伤口上时,药草为了治疗自身的损伤会发动能力,而这个能力对促进人体伤口愈合也具有效果。

只不过,完全磨碎的药草不可能恢复原状,这股治愈能力只是帮助人体恢复而已。

这就是人类藉由涂抹药草来治疗外伤的原理。

另外,口服型的药草则是隐含另一种原理,不过同样和药草本身的『技能』息息相关。

我相信从药草的角度来看,肯定没想到自己会被人类以这种方式使用。

「换言之,不管是生长在地下城还是药草园,这些药草都是一样的,只是生长于地下城的药草魔力(营养)比较丰富而己。」

「呿!……你以为自己是家教老师啊。」

「身为一名冒险者,看到有人对生长在地下城的药草抱持偏见,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呢。虽然我现在休业中啦。」

采集药草是新手冒险者相当重要的收入来源。

这种偏见一旦传开,药草就会卖不出去,新手冒险者的生活将变得更加拮据,届时冒险者这行也会难以生存下去。

「话说回来,你脱掉那身铠甲比较好吧?这身装备不适合在森林里活动,至少把头盔摘掉吧。」

「谁要脱啊,白痴。」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单纯提出良好的建议,他却态度恶劣地回呛。

我们对话的同时,持续在地下城中前进,过没多久就来到了第五层。

『日时计之森』是E等级地下城。

因此这座地下城的难度不高,希尔薇娅只在樱一人的护卫下就能走到最底层,就连我这种三流冒险者,说不定都能轻松走到最深处。

即便如此,我仍然恨不得马上离开地下城。

「哦~这地形真有意思。」

迦涅特视线前方──话虽如此,他戴著头盔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看著那里──大量的常春藤从断崖绝壁上垂泻而下,宛如一面绿色布帘。

攀爬那些藤蔓,应该能来回于第四层和第五层,但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处。

比起攀爬藤蔓,走一般的正规路线不但快上不少,还安全许多。

「迦涅特,快点跟上。」

「是、是。」

不久后我们终于抵达第五层,走一段路后就看到像是辽阔草原的地方。

我还记得这个地方,这里就是我们和龙交战之地。

「哦……那个是……!」

菲利克斯的语气中难得流露出激动的情绪。

只见草原中有一堆白色物体堆叠而成的小山。

乍看之下,会让人以为是由大量火山石之类的东西堆积而成,但事实上那并非一般常见的物品。

那正是龙留下的白骨。由我的剑搭配樱的剑术所创造出的功绩,以这样的形式留下了铁证。

「这真的是龙骨……看来您们就是在这里杀了那只龙的对吧。」

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一具龙骨,平常沉著冷静的菲利克斯,如今也显得有些兴奋。

好几名冒险者聚集在龙骨堆成的小山周围,专心地削著骨头。

龙骨只要一小袋的量,就能卖到几枚银币的价钱。对这些新手冒险者而言,这可是相当珍贵的收入来源。

顺便一提,这里不见任何资深冒险者的身影。毕竟扰乱新人赚钱的场子会让人瞧不起,这就是冒险者业界的默契。

「喂,等一下,菲利克斯,你不觉得奇怪吗?」

菲利克斯兴味盎然地眺望著龙的白骨,一旁的迦涅特则疑惑地出声询问。

「讨伐龙不是一个月前的事吗?就算尸体的一部分被拿去变卖,这种大得要命的尸体怎么可能一个月就化成白骨,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没这回事,在地下城的话就有可能。」

若是另外两位骑士也开始怀疑的话,事情想必会变得很麻烦,于是我马上从旁插嘴,否定他的说法。

「我刚刚有提过,这里的植物也具有像技能一样的能力对吧。快速分解动物尸体来作为养分,也是这些植物的其中一项能力。如果是人的话,可能两、三天就会被分解成白骨了。」

要说我最近接触过的例子,就是我被勇者丢在迷宫里时,遇到的那具险些变成骷髅怪的白骨。

死在那里的冒险者在发光苔的魔力作用下被分解成养分,而分解完后剩下的骨头就会变成骷髅怪,去攻撃其他的冒险者。

话虽如此,只有极少数的地下城中,会发生白骨变成骷髅怪这种事。一般而言,地下城中的尸体只会迅速分解。

当然,活生生的动物都有能力抵抗这种魔力,所以生物并不会受到影响──不过依旧有极小部分的地下城例外。

「这只龙的肉和内脏就是这样被分解殆尽的,鳞片和爪子则是被冒险者拿走。现在大家就是在削剩下的骨头和角。」

或许有一部分冒险者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飞速地跑来地下城切割龙肉,但是以整体来看,被冒险者割走的肉应该只是冰山一角。

「你说我就信啊?少在那边随便……」

「迦涅特,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跟冒险者公会确认就好。况且,此事和我们的任务无关。你要是太过分的话,我只好事后向卡麦大人报告了。」

「唔……」

遭菲利克斯冷静地反驳后,迦涅特顿时沉默下来。

我身为有嫌疑在身的人,对方阵营里有菲利克斯这样的人存在,对我而言真是太幸运了。他并非预设结论,而是做出确切合理的判断,光是如此就能成为帮我洗清嫌疑的一大助力。

「喂,干嘛那么认真啊,菲利克斯。这点事我当然知道,我们只是在闲聊瞎扯而己啦。对吧,白狼的。」

「算是吧……我们是在化解进入地下城的紧张气氛。」

「对吧?」

迦涅特望了望四周,显然想扯开话题。

看来对迦涅特而言,那位叫卡麦的人是他的一大弱点。

「话说回来,在这种有龙出没过的地方穿著一身轻装,不知道该说是有勇无谋,还是单纯只是白痴耶。」

「啊,难道说你就是因为怕龙,才全副武装?」

「怎么可能!」

「唔啊!」

一记犀利的踢击往我脚上一踹。

「痛痛痛痛……你放心吧,公会在那之后有加强警戒,而且这一带完全没有收到有人看到龙的情报。听说连一只飞龙都没有呢。」

「我就说了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怕!你少瞧不起人了!」

我们就这样聊著没意义的闲话,离开了广场、前往今天的目的地。

接下来的路就不是由樱、而是由我来为大家带路。

目的地是大树树干上开出的洞穴。

那里就是我从『奈落千年回廊』中逃出来的楼梯出口。

我们走下阴暗的阶梯后,就来到像是走廊的空间。走过那段不长的走廊,便见前方被一面墙阻挡,那面墙的质感就和我【分解】过的迷宫壁相同。

「这道墙的另一边就是『奈落千年回廊』了。」

「我明白了。迦涅特,去确认看看这面墙的硬度。」

「好。要是我一脚就踢垮的话,表示这是假的对吧。你看著啰,白狼的。」

收到菲利克斯的指令,迦涅特往短廊的另一头走去,开始做起像是热身运动的动作。

一身盔甲随著他的动作发出金属碰撞声,回荡于狭小的空间中。

「我要上啰!启动技能!」

迦涅特以惊人的气势在短廊上助跑,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脚踢向短廊尽头的墙壁。

阵风和冲撃让狭窄的地下空间为之震荡。

这就是高速移动类型的技能──或是以强化身体技能强行施展出的超高速踢击。

这记强力无比的攻撃若是对著人发动,就算身穿整套盔甲,也会被踢得当场倒地不起吧。

「……呿!」

迦涅特不爽地咂舌。

他将覆著盔甲的脚移开,只见墙壁表面出现一个圆形凹陷,裂痕以其为中心展开。

然而,这些损伤转眼间就被填满,不到一秒的时间便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了。

这就是连勇者都破坏不了『奈落千年回廊』墙壁的原因之一。

「怎么样?」

「这墙壁只有表面像是石头,内侧感觉是金属块,硬得要命。即使稍微打出凹陷,整面墙壁也会连带著表面恢复原状,难怪勇者也无法破坏。」

迦涅特滔滔不绝地说出我当初用【分解】得出的结果,这让我有些吃惊。

从他平常的态度和言行举止,我一直觉得他就像是小混混而已,没想到他确实具备了一名骑士该有的知识与教养。

「菲利克斯,秘银是受到损伤后还会自动修复的东西吗?」

「怎么可能,恐怕是因为迷宫赋予其魔法吧。魔力能够经由地脉引上来,再加上秘银原本就和魔力的亲和性很高,无论是墙壁的复原效果还是维持年数,都会因而提升。」

「哦?不知道是谁做了这种东西,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迦涅特说完便退到后方。只见戴著全罩头盔的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过去墙壁那边。

看来接下来轮到我出手了。

「……我不想在这里待太久,就让我们早早收工吧。」

我将手放在墙壁上,启动技能开始注入魔力。

下一瞬间,迷宫壁就和之前一样,被【分解】成了细小碎片。

「哦!?」

「迷宫的墙壁竟然轻易就……」

我看了一眼满脸惊讶的菲利克斯他们,然后拿起事先带来的小刀,将之与迷宫壁碎片进行【合成】。

「我店里卖的银剑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我完全不晓得什么秘银,更何况我连秘银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布拉德福,你把碎片收起来。另外,洛克阁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取得您当初制作屠龙剑的原料作为样本,可以请您带我们找到那面墙吗?」

「唔……」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过去惨痛的经历,现在的我对踏进迷宫深处一事感到极度厌恶。

「一定得过去吗?」

「是的,毕竟只回收方才那面墙的碎片作为样本,不能保证整座迷宫的墙壁都是秘银制的。为了取得确切的证据,必须采集一个地点以上的样本才行。」

「……好、好吧,我知道了。」

我撑住极度想往外移动的脚,再次【分解】墙壁。

我不断将之前逃脱时修好的墙壁一一【分解】,终于到了那具熟悉的白骨尸体旁。

「就是这里。你们快点回收,赶快回到地面上。」

「喂,干嘛,你在害怕吗?」

「要不要我把你丢在这里,让你尝尝看相同的滋味?」

迦涅特不怀好意地凑向我,就算隔著头盔,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偷笑。然而,我只是一脸严肃地回道。

我现在完全没有心情跟他斗嘴。

「够了,迦涅特。洛克阁下,我们已经收集足够的样本,这就早早收工,回到地面上吧。」

菲利克斯出声制止后,迦涅特便安分了下来。我们动作迅速地返程、爬上阶梯,回到『日时计之森』的第五层。

当然,我没忘了一路上将那些墙壁【修复】好。

「呼……终于结束了……」

「啊……那鬼地方又暗又窄,真让人喘不过气!」

「真想让你体会一下我在那种地方走了半个月的心情。」

「感觉连铠甲里都进沙子了,赶紧回旅店换件衣服好了。」

迦涅特无视我的抱怨、伸了一下懒腰,金属铠甲随之发出铿锵声。他率先迈开步伐、独自走在前面,我们则紧随其后,走到那处堆著龙骨的广阔空地。

「菲利克斯阁下,机会难得,您要不要带点龙骨回去当纪念呢?」

「啊,这个主意不错,应该会有很多骑士喜欢。那么我就稍微拿一点,作为此行的伴手礼送给部下好了。」

樱不经意地提出这个建议,菲利克斯与布拉德福闻言慢下了脚步。

然而迦涅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随便你们,我先回去啦。」

下一刻,迦涅特前方的树木被震飞。

一阵狂风吹来,响起落雷般的咆哮声。只见眼前出现一只巨石般的有翼巨大生物──龙。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龙像是要踢开眼前碍眼的小石子般,前脚一扫。

庞大的龙爪掠过人就在附近的迦涅特,他随即如纸片般飞了出去。

迦涅特的头盔碎裂脱落,于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后掉落到我的脚边。

头盔的正面深深凹陷,沾满了黏糊的鲜血。

「──迦涅特!」

菲利克斯的呼喊被龙的咆哮声掩盖。

这声咆哮过后,森林的另一端飞来十只左右的飞龙,彷佛是听到了同伴的呼唤。

我这是在做恶梦吗?眼前离谱的景象让我一阵头晕目眩。

飞龙──种前脚化作翅膀的亚种龙。

虽然飞龙不如有著完整四肢和翅膀的龙,火焰吐息也并不强劲,但对于E等级的冒险者而言,光是一头就战胜不了了。

「唔哇哇哇哇!」

「是、是龙啊啊啊!」

冒险者们纷纷陷入恐慌,大叫著四处窜逃。

这头龙比我们一个月前打倒的龙足足大了一圏,充满暴戻之气。

若说樱之前杀掉的龙像是体格瘦弱的野狗,那眼前的龙就有如身强体壮的大型猎犬。

「布拉德福!开始迎撃!」

菲利克斯下达指令的同时,布拉德福已飞奔向前,樱也全力冲了过去。

「缚锁链出来!」

只听布拉德福一声大喊,数条粗壮的锁链瞬间从四周地底窜出,犹如一条条大蛇般袭向空中的飞龙。

眨眼间,在场一半的飞龙被锁链缠住,接著像是掷链球般被重重捶向地面。

几只飞龙因此气绝身亡,没死的也被锁链绑在地上、动弹不得。

「【缩地】!」

樱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下一秒,她就已经出现在刚才躲掉锁链、还在天空盘旋的飞龙背上。那只飞龙感受到背上突然有重量而放声咆哮,挟带著高温的绯绯色金刀随即砍下其长颈。

樱蹬了一下飞龙的背部转移阵地,斩断下一只飞龙的一边翅膀,接著飞速转身,以剑身上的火焰释放出『飞空斩撃』,将第三只飞龙的身体斩断。

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樱很快又转移落脚点、砍下第四只飞龙。

最后一只飞龙吐出了火球攻撃,火焰却被刀身吸入、消失无踪。樱以吸收了热能的刀反击,飞龙随即遭到火焰斩击砍伤、坠落至地面。

「────!」

我抬头看著上空的战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樱比它们强太多了,那群飞龙反而陷入绝望的境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不,顶多十几秒的时间,飞龙就被全数歼灭了。

就算是B等级以上的冒险者,也没几个人有这等身手。

在我这十五年的冒险者生涯中遇到的人里,有这种本事的人也极为少数──

「樱小姐!」

菲利克斯在双臂蓄满魔力,于正往下落的樱与龙之间展开一道光之屏障。

下一刻,龙吐出的火焰直击屏障。

樱若要发动【缩地】技能,需要脚下有立足点可以让她借力起跳。

她刚才还能藉著飞龙的身体来发动技能,然而从空中落下时根本无从发动。

菲利克斯似乎知道这项技能的特性,瞬间瞭解情况并出手掩护樱。

「可恶,根本防不胜防……!」

龙吐出的猛烈火焰最终突破了魔力屏障。

不过樱在那之前先行著地,并瞬间使出了【缩地】技能,逃出火焰的攻击范围,回来与我们会合。

「菲利克斯阁下,方才真是感激不尽。我错判逃脱的时机了。」

「这只龙明显比其他强太多了。我和布拉德福负责牵制住它,攻撃的部分就麻烦樱小姐了。洛克阁下,请您先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菲利克斯压抑住内心的焦急,以冷静的语气飞快地做出指示。

这个决策丝毫没有破绽。

包括他直接将我视为无法参与战斗的人员的判断也很完美。

即使觉得丢脸,我无法成为战力依旧是不争的事实。

不仅如此,我反倒是需要人保护的沉重包袱,继续待在现场只会碍手碍脚。

「抱歉,交给你们了……!」

等我一跑出战场,三人便立刻展开联手攻撃。

他们先是分别使出锁链和魔力屏障,藉此阻止龙往前进攻,樱则抓紧这个机会发动【缩地】技能、施展近身攻撃。

真是太丢人了。即使技能进化,一到需要战斗的时候,我还是只能像这样躲到安全地带。

就算能用【分解】对龙造成伤害,但是以我的身体能力,恐怕在碰到它之前就先阵亡了。

希尔薇娅和樱或许会说,多亏了我制造出绯绯色金刀,樱才有办法与之对战。

但是,别人怎么说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认同又是另一回事了。

「嗯……!」

就在我内心自责不已、同时往森林里跑的时候,眼角余光发现了某个东西正在蠢动。

该不会还有飞龙没死吧。我心想著,摆出备战姿势。

「……迦涅特……!」

结果察觉躺在那里的是迦涅特。只见他满身鲜血、仰躺在地,正痛苦地挣扎著。

他方才突然遭到龙袭撃,原来是被震飞到森林附近。

「可恶……!」

我反射性地转换方向,跑到迦涅特身边。

坦白说,我完全无法保证他是否还活著。就算身体看起来在动,也有可能是像只被爆头的青蛙,只是身体不自主地痉挛。

我当然没尝试过能否【修复】死去的人,不过我想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只能心里祈祷著迦涅特还没断气,同时看向他满是鲜血的脸。

「唔……!」

见到他的惨状,我下意识地说不出话来。

(……太惨了……他的脸几乎被抓烂了……)

从他的样子看来,龙爪是从其右侧腹、经右胸往上后,纵向抓过他的睑。

龙的爪子不同于剑或斧头那种薄状利器,是相当有厚度的凶器,所以爪子撕裂盔甲后,于他的身体上刻划出一道深沟。

他似乎勉强还有一口气在。不如说,他身负重伤还能继续呼吸,几乎等同奇迹了。

这样的重伤──不,照理来说这绝对是足以致命的伤势。

他现在与其说还没死,恐怕该说是正在死亡还比较贴切。

「还来得及吗……?铠甲之后再处理,首先处理身体……启动技能,开始【修复】!」

我先以身体为优先,开始进行【修复】。菲利克斯要我逃到安全的地方,但是目前这个地方距离他们不远,还称不上是安全。

这种人就把他丢著,先逃再说吧──

为这种讨人厌的家伙冒生命危险,是白痴才会做的事──

说没这样想过是骗人的。

但是到头来,我还是选择了替迦涅特【修复】伤口。

或许是希望自己至少能帮上一点忙。

或许是觉得他太可怜了,而涌起怜悯之心。

然而,更重要的是──

(因为被认为无能而遭人丢弃的我,现在难道要因为讨厌一个人就见死不救吗?哈!开什么玩笑!)

如果我真的选择丢下迦涅特不管,那么有一天在命运的玩笑下,我和勇者再度相遇时,那家伙肯定会嘲笑道『你还不是和我们干同样的事吗?』。想到这个,我就实在无法接受。

哪个人觉得我和勇者不同,我都丝毫不会在意。

但是,对那些景仰我这个摆脱不了三流之名的人──像是希尔薇娅,我实在不想做出这种会让自己抬不起头的事情。

认真说起来,这纯粹只是种自我满足。我是为了自己,才选择救迦涅特的。

「对了,你之前还踢我一脚呢。等一下肯定要你跟我低头道歉,你就做好觉悟吧……别挣扎了,快回来吧……!」

就在我快要【修复】好迦涅特的身体之际,与龙的战斗局势出现了转变。

龙承受好几次攻撃后,扯开枷锁、突破屏障,喷出猛烈的烈火攻撃。

三人在菲利克斯的多重屏障下避免遭受直击,然而没有挡下的灼热残火将草原烧得焦黑,甚至朝这里延烧过来。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可恶!只能碰运气了……!」

我左手继续为迦涅特【修复】,右手拿出白银小刀注入【修复】魔力,然后插到地面上。

这把小刀是刚刚用迷宫壁碎片【合成】的。

刚才在迷宫中忘了拿给菲利克斯,原本打算回到地面上再给他。

【修复】对象是被吸进小刀里的迷宫壁,而【修复】原料则是这个地面──!

「停下吧!」

周围的土被吸收后形成一道土墙,于千钧一发之际阻挡了延烧过来的残火。

在原本的材料太少的情况下,【修复】无法将东西复原完整。

然而反过来说,依旧可以做出非常不完整、杂质很多的东西。

只不过做出的成品精细度极低,就像小朋友模仿艺术品而捏出的黏土。即使如此,以现状而言这样就足够了。这种情况自然相当罕见。

「……要是遭受直撃、打穿防壁的话,铁定必死无疑啊……」

土墙刚好能挡住我和迦涅特。

我在情急之下想出这个办法并直接施展,结果很幸运地成功了。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刚才用左手持续帮迦涅特施展的【修复】终于结束。

「好了,治……」

当我的视线回到迦涅特身上时,顿时僵住了。

刚才迦涅特的头盔被打飞,铠甲从右侧腹到脖子一带都毁损了。

因此脸和右胸口完全露了出来……

「等、等一下,这!这是……」

尽管有著一张像是少年的长相,但是迦涅特给我一种『不是同性』的感觉。

单薄的胸肌覆上一层微薄的脂肪层。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从坏掉的铠甲缝隙中,能瞧见迦涅特的胸部正微弱地上下起伏著。

看来身体【修复】好后,她的呼吸也变得正常了。

「太好了……看来是赶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迦涅特这身盔甲下竟隐藏了这样的秘密。

因为她是骑士,让我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现在仔细想想,『迦涅特(Garnet)』这个名字本就男女通用。

就在这时,那道随时会倾圮的土墙另一侧响起龙的咆哮声,强烈的地鸣让整片草原为之震动。

土墙在这波冲撃下开始崩塌,乾枯的泥土倾泻而下。

「唔哇!糟了,看来龙在做垂死的挣扎,开始暴走了。他们应该快要杀死龙了……趁著战斗还没波及到这里,赶紧离开比较好。」

消灭龙的事情只能交给樱他们三人了。

我抱起昏迷中的迦涅特,但沉重的重量让我感觉好像要闪到腰了。

「好重……!」

这是当然的。虽然她只是个少女,也仍有一个人的体重,再加上她全身穿著板金铠甲。

就算从轻计算,也差不多等同一名比我魁梧的男人的重量。

整套盔甲没有一般人想像中那么重──这完全是穿著盔甲的本人的主观意识。因为穿在身上后,盔甲的重量会平均分摊于全身,本人才会觉得没什么;然而,若是抱著整套盔甲,所有重量就会压向双手。

而且,要抱起一个昏迷而全身无力的人本就很困难,会让人感到非常沉重。

综合这些因素,要抱起迦涅特真的是件难上加难的事。

「我记得这种时候……像这样抱起来的话……」

我勉强扶起迦涅特的身体,让她坐起身,再将她以趴伏的姿势打横在我的肩上扛起。

在这个情况下,用右手同时抱住一只手和一只脚,就能比较轻松地扛起一个失去意识的人。

以前从事冒险者活动的时候,我看过好几次别人以这样的方式扛走昏迷的同伴。

「唔……就算是这样,还是很重啊……乾脆把她的铠甲【分解】算了……可是,这身铠甲说不定贵得吓死人……」

我脑子里计算著自己一个小市民的钱包,同时逃进森林里,走在和来时反方向的路上。

走到一半,迦涅特恢复了意识,开始胡乱挣扎起来。

「唔哇!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笨蛋,你别乱动!……哎呀!」

扛著迦涅特的我直接跌了一大跤。

「……对了,龙!全是它干的好事!」

迦涅特立即起身想跑过去,但是跑没几步就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唔哇……!」

「别硬撑了。你可是流了不少血耶,现在光是站著就很勉强了吧?」

虽然我【修复】好她的伤势,但是她被龙爪抓伤时喷出了大量鲜血。在这种贫血状态下,根本没办法作战。

迦涅特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脸忿忿不平地瘫坐在地。

接著,她像是要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往下一看──

「~~~~!」

──顿时发出不成声的尖叫。

「啊,抱歉,我忘了把铠甲修好。」

「等……!你……!看……!」

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迦涅特满脸通红地瞪著我。

「我也是逼不得已的啊。刚才情况紧急,要是不先把铠甲丢著不管,我怕会来不及救你。而且,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女的,就会稍微顾虑一下这点。不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当然会选择这么做了。」

我从她背后触碰铠甲,启动【修复】。

「这样就好了。」

然后我也跟著坐在地上,喘了一口气。

没有战斗力的我和失血过多的迦涅特……以现况来讲,我们两个都是无战力的成员。

接下来看是要等他们打完后会合,还是先赶去地面上向公会报告这件事。

不管要怎么做,我想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

「……」

我们都没有再向对方说话,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迦涅特率先打破沉默。

「……喂,白狼的,你不问我为什么要隐瞒吗?」

「嗯?当然是因为你有不想让人知道的原因,才隐瞒的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勉强你说出来。况且会牵扯到骑士团高层的事太可怕了,我才不敢过问。」

我笑著回答。迦涅特听了一脸惊讶,睁大那双碧色眼眸。

「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是指我说牵扯到骑士团高层的那句话吗?」

如果是指这个,理由很简单。

「布拉德福不是称呼菲利克斯为『副团长』吗?我至少还瞭解骑士团的位阶名称,副团长就是负责辅佐团长、位阶相当高的人不是吗?」

「…………」

「而地位这么高的副团长,竟然说要向一位名叫『卡麦』的人『报告有人不听指令』,而你却称呼那人为『兄长』,这自然会让人联想到你的『兄长』就是那位『卡麦』,而且是一名骑士团团长或是更高位阶的人。我这样说对吗?」

不是我自夸,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要是连这种不小心听进耳里的有用情报都记不住,我这种长年E等级的冒险者怎么可能在业界混得下去。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啊。」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不是『弟弟』,而是『妹妹』才对。」

会搞错性别,完全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看来我不懂的事情还多著呢。

「如果是团长的妹妹,就算她踢一般老百姓一脚,应该也很难追究吧……虽然我是这么想啦,不过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候菲利克斯也没注意这边就是了。」

说到这里,我还故意揉了揉之前被她踢的地方。

菲利克斯和布拉德福那时在听樱说话,没看向我和迦涅特这边。

如果菲利克斯看到那一幕的话,应该也会像平常一样开口责备迦涅特吧。

「呃……那、那是因为……」

只见她支吾其词、眼睛四处张望,不时抓著自己那头金发,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双眼正视著我。

「我会做出那种事是有原因的,但好像是我『误会』了。」

「因为你痛恨盗卖秘银的人……是这个原因吗?」

「……!你听谁说……算了,也只有菲利克斯会说吧。布拉德福那家伙根本不会主动开口说话……」

「详细内容你不用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我这么说完、正要站起身的时候,却被她用力一拉,再度跌坐回地上。

迦涅特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之后又低下头吐气,调整好呼吸之后才再度开口。

「我不会找藉口的,毕竟这种时候继续固执,大概会被母亲骂吧。白狼的,对不起。还有,你治好我的伤这点,我也得向你道谢,真的很谢谢你。」

接著,迦涅特就这样坐著向我深深行了一礼。

她现在失血过多,没办法站起身,这是尽她所能表示的最大谢意了吧。

虽然我帮她治疗时说过『等一下要你给我低头道歉』这样的话,但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率地感谢我,反倒让我不知所措起来,不晓得如何回应她。

「……没想到你还满坦率的。好吧,之前的事就当一笔勾销。包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都会忘得一乾二净。」

「不该看的东西……?……!你、你这家伙!那个就算我没说,你也要忘掉吧!给我忘得一乾二净!我说真的!」

「什么?不是,我指的不是那个……唔哇!?」

迦涅特气红了脸,拚命地摇著我的肩膀。

(插图011)

我刚才指的是她的脸和性别,看来她联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她使劲地摇晃著我,感觉记忆真的被这样的物理手段摇掉了。

我们就这样休息片刻后过了几分钟,森林另一端突然静了下来。

「……战斗好像结束了。」

「真的吗!?可恶,我都还没报仇,它就已经死了!」

迦捏特放开我的肩膀,一脸正色地盯著龙所在的方向。

就算还没结束,他们三人应该也没被龙打倒。

毕竟樱他们输了的话,此时会响起龙胜利的咆哮声,或是看到它飞上天空才是。

据我所知,以龙这种魔物的习性,赢得胜利时几乎都会出现这样的行为模式。

确切理由我也不清楚,这只是在我们冒险者之间流传的经验法则。

「这样的话,比起逃出地下城,过去和他们会合比较好吧。你站得起来吗?迦涅特。」

我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有些不悦地瞄了我一眼,没拉我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她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于是我配合著她的步伐,一起走回龙出没的草原。

「呼……」

迦涅特的脚步依旧不稳,再逞强下去怕是会倒下。

但是,我也不想问她需不需要我背。

毕竟这么做只会造成反效果。连我刚才伸手想拉她一把都被拒绝了,要是询问需不需要背她,她肯定会气得做出更消耗体力的事情。

我的【修复】技能没办法让流失的血液再生。

更正确的说法是,我想不到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当【修复】血液用的填补材料。

若是拿别人的血液当材料,恐怕会和一般输血时一样,出现致命的反应。

「喂,白狼的,你说点什么啦,说些话我会比较舒服一点。」

「就算你要我说……那么,有件事我先跟你确认一下好了。你的长相和性别要隐瞒到什么程度?我们就这样去和菲利克斯他们会合没问题吗?」

迦涅特戴的全罩头盔被弹飞,我没有特地去捡回来。

若是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的长相,就不能直接去和他们会合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骑士团那些干部都看过我的脸,之后只要叫那个樱签誓约书、保证不泄密就没事了。」

「调查中所得情报未经许可不得对他人言……是这个吧。签这个感觉好像有点牵强,但是应该也适用吧。」

话说回来,其实身为调查对象的我也背负一样的誓约。

然而,就算没有那个誓约,我也不打算泄漏她的秘密。

「不过,我猜菲利克斯和布拉德福应该不知道我是女的。我们这个骑士团有一堆陈旧的传统规范,所以团员都是男的。你不觉得很过时吗?」

「我的确听说过,现在女骑士已经不算少见。冒险者这行同样有不少女性从事。」

男女天生体能上的差异,只要凭技能就能轻易补足。

最好的例子就是樱,她的体能是我远远不及的。

勇者法尔康的队伍也是如此,四名队员里就有三个是女的。

虽然这跟法尔康喜欢女人应该也有关系,但是她们三人确实有能力担任勇者队伍的成员。

尽管如此,现在似乎还是有注重『传统习俗』的组织,会遵守『限定男性、禁止女性加入』的规范。

「所以啊……要是被发现的话,肯定会延伸出一堆麻烦问题。虽然我能藉著卡麦团长『弟弟』的身分耍点特权,但这招也不是一直管用啊。」

「我明白了,意思就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对吧。」

原来如此,迦涅特真正想守住的秘密不是她『隐藏性别的理由』,而是她『千辛万苦也想成为银翼骑士的理由』吧。

虽然很好奇那个理由是什么,但是我不打算主动追问下去。

因为这个约定代表了我获得她的信任。

「……迦涅特?」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听到她的脚步声,担心她是不是倒下而急忙回过头去。

只见她人站得好好的,只是视线的方向不是向著我这边,而是望向其他地方。

「喂、白狼的,你也看得到『那个』吧?不是我的眼睛出问题吧?」

「『那个』?……什么!怎、怎么会这样……?」

迦涅特视线前方是第五层通到第四层的那片断崖绝壁。

我们来时经过这片耸立于森林中的岩壁时,迦涅特还曾说『这地形真有意思』。

这片断崖上原本垂泻著大量藤蔓,形成一面天然的绿色布帘,但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有一部分的藤蔓断裂。

裸露而出的绝壁岩石表面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横洞。

「真的不是我看错对吧?那么大的洞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打穿的啊。」

「……不对,应该是原本就有了,只是之前被大量藤蔓覆盖,所以才没人发现……」

听说在有龙的尸体以前,第五层根本没什么冒险者会来。

理由不是因为难易度,而是因为采收物。这座地下城可以采收的药草,有九成以上都是在第四层以前就能采到,大家没必要特地来到第五层采集,所以几乎没有机会让人发现这个大洞的存在。

「喂,白狼的,我现在脑子里有个很不好的想法。」

「真巧,我刚好也有不好的预感。」

「一个月前的龙,还有刚刚出现的龙……」

「……是从这个大洞里出来的吧。难怪公会掌握不到消息。」

一开始出现的那只龙体格不大,而且只出现了一只。

它当初从洞口出来的时候,恐怕就像是掀开从绝壁上垂下的藤蔓布帘,所以这个大洞依旧被好好地隐藏住。

然而今天出现的龙体型巨大,还带来了十只左右的飞龙。

身形如此巨大且成群结队的龙群通过这里时,扯掉了原本由藤蔓形成的绿色布帘,这个大洞才因此暴露出来。

「总之,得先向公会报告才行……」

就在这时,绝壁似乎轻微地震动起来。下一刻,洞穴下方像是金属门的东西上升,封住了那个洞口。

「喂!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迷宫常有的机关,不过这么大规模的机关实在少见。话说回来,难道说……放龙出来是这座地下城陷阱的一环?」

如果那单纯只是个大洞,可能就像我从『奈落千年回廊』出来时爬过的那座阶梯一样,只是和有龙栖息的地下城相通而已。

但是,既然设有这个机关,就表示这两个地方不仅相通,还能控管龙的进出。

若是如此,让这个陷阱启动的开关──

「难道说──」

「白狼的!你看!洞穴正下方的地上!有人倒在那里!」

我顺著迦涅特说的方向一看,只见有个人瘫倒在地。

「那人没事吧!抱歉,迦涅持!你先在这里等我!」

「哦!你快去快回!」

我急忙顺著通到崖下的斜坡跑去,再次出声呼唤那名穿得一身黑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声音唤醒,那人无力地抬起头。

对方是一名留著黑色长发的女人。身材略高、体形纤痩,看起来不像受过什么战斗训练。

接著,我看到她藏在那片长浏海后的脸庞──

「难道是……诺伊尔?」

──那是我忘不掉的一张睑。

黑魔法使诺伊尔,勇者法尔康队伍里的一员。

她的性格阴沉、没什么主见,虽然对我不像其他成员那么苛刻,但严格说来是她和我根本没有交集。

「你怎么会在这里?勇者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没有回来!」

「呃……啊……呜……哇啊啊啊!」

诺伊尔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扑进我的怀里放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拜托你冷静点。勇者他怎么样了?茱莉亚和布兰也不在吗?」

「──大、大家被、地下城的──」

就在诺伊尔正要说到重点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突然像是被雷撃一般激烈地颤抖。

「啊啊啊啊啊!」

「喂、喂!诺伊尔!」她顿时全身无力地瘫倒在我身上。

看样子应该没死,只是失去意识了。

尚未归来的勇者队伍──我抱著可能清楚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当事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

──结束『日时计之森』的探索后,我们回到格林霍洛镇的公会屋。

到最后,诺伊尔仍旧没有清醒过来,所以我们暂时让她躺在公会屋里的小房间内。

安置好她之后,我向菲利克斯一五一十地说明发现她之前经历的事情。由于一切以安全回到地上为优先,所以我们之前都没时间好好说话。

「……该从哪说起比较好呢……」

这次探索发生了一堆连我都觉得离奇的事。

第五层的断崖绝壁上有个附门的大洞。

还发现了倒在大洞正下方的诺伊尔。

这两件事和第二次出现的龙之间,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没有任何关联。

「……原来如此,这件事绝对不能坐视不管。我们原本的任务就是要调查勇者法尔康队伍未归的原因,因此一定要向她问清楚才行。」

我是不是造成勇者未归的元凶,又或者我有没有盗卖秘银,这些对菲利克斯他们而言其实都不重要。

这完全是某个大臣为了干扰他们硬扯的假设,骑士团可以说是为了彻底否定他的假设才来到格林霍洛镇。而他们真正的目标就如菲利克斯刚才所说,是调查勇者未归的原因,现在诺伊尔就是这件案子的关键证人。

「不过,防守这座城镇、不让人民暴露在危险中也是我们骑士的职责,我们会尽可能地提供协助。管理人,请问您要先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啊啊啊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日时计之森』不是没有危险性的E等级地下城吗……」

一名男子在菲利克斯身旁抱头发抖,他正是公会屋的管理人兼酒吧老板,名叫马尔科姆。

这是和『日时计之森』有关的案子,我们当然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马尔科姆也是公会屋的接待小姐玛莉达的父亲,出身于从早期就在格林霍洛以经商为生的家族。

……换言之,这个人不是冒险者,也不是骑士。

他只是在附近的『日时计之森』被评定为地下城后,将担任公会屋的职务作为副业的一般人。

「我想说E等级很安全,才会接下公会屋的工作……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就专心经营酒吧就好……」

「管理人,请冷静点。我们无法干涉你们公会内部的事,所以这件事必须由您来处理才行。」

眼看马尔科姆一副惊恐慌乱的样子,始终冷静沉著的菲利克斯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怎么了?」

迦涅特从门缝中露出脸来。她戴著我【修复】好的头盔,又穿回我们初见时那身全套盔甲的装扮,不过似乎为了让视线更清楚,她把头盔面罩稍微开了一条缝。

在知道盔甲里是个少女后再看到这身装扮,不禁让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搞什么啊,你一个公会屋的管理人怕成这样,是要大家怎么办?你好歹算是负责人吧。」

「这也不能怪他,规模小的公会屋都是由酒吧或旅店的老板作为副业经营,虽然他们接受过与附近地下城相对等级的教育和训练,但要是发生更加严重的事态,他们大多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姑且开口替管理人说话,不过也只能说他把公会屋的工作看得太简单了。

「真是丢人现眼。白狼的,要不乾脆你来当管理人好了?」

「别开玩笑了。他们应该也学过这种时候的对应方法才对……」

「迦涅特!我不是叫你去休息了吗!」

「惨了!」

菲利克斯一声喝斥之下,迦涅特手忙脚乱地往外跑了出去。

管理人马尔科姆在这段时间依然抱著头、嘴里念念有词著,不知道在说什么。

对此无能为力的菲利克斯将视线转向我,像是在说『拜托想点办法吧』。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推辞了。

只能尽我所能地帮忙处理。

「总之,我先跟公会分部联络。如今只能利用快马早点把信送过去,告知他们这边的设备和人员情况。」

「这件事就交给布拉德福去办吧。我们本就打算让他送书面报告给骑士团,既然如此,就顺便传讯给公会吧。」

「谢谢。那么马尔科姆先生,请您快点准备好书信,您应该有公会的专用信纸吧?」

「好、好的!」

马尔科姆慌乱地在抽屉里翻找著,然后拿出公会内部的报告専用信纸和笔。他一副心力交瘁的可怜模样,将东西递给我。

……竟然要我写?管理人是你吧?

现在也没时间追究这些了,幸好我记得要怎么撰写这类文件。

我急忙帮他写好报告书的主要部分,写完后把笔交到他面前,要他完成最后的签名。只有这个部分,我绝对不能帮他代签。

「您签完名后放到信封里再封蜡!之后将信交给那边那位骑士!」

「封蜡!?封、封蜡,啊,我想到了,封蜡!」

「要是信没在天黑前送到的话,分部的处理也会因此拖延哦!」

若是迦涅特在场的话,恐怕会大骂『这家伙连跟上司报告这点小事都不会啊?』。

就算是冒险者公会,也无法将地方基层各个方面的工作都处理妥当。

十五年的冒险者工作期间,我遇到公会里有天兵员工的次数也不只一、两次了。

因此自然而然地,我就累积了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

「还有,必须确认冒险者目前是否平安。请您去确认一下,有提出申请探索『日时计之森』的人是不是都回来了。」

「我我我、我知道了……!」

「这种事找一个记得冒险者长相的人来做是最理想的,您去请负责接待的玛莉达小姐来确认吧。」

「我、我这就去!」

马尔科姆将完成的信交给菲利克斯后,慌张地跑出了房间,还险些跌倒。

真是的,这样一来都不知道谁才是公会屋的管理人了。

「接下来,我想再去看一下现场情况……但是樱的魔力耗尽了,只能先随便雇个冒险者……」

樱因为连续使用太多次【缩地】导致魔力耗尽,回到公会屋之后就早早睡下了。

虽说她应该能起身走动了,但我实在不想勉强她。就在我思索著现在出声找人的话可以逮到谁来帮忙时,菲利克斯令人感激不尽地自动请愿。

「那么,我跟你去吧。虽然我的力量微薄,但能藉由魔力屏障来加强防御。只要花些时间展开屏障,就算绝壁上的门无预警地打开,应该也可以让龙飞不出来才是。」

「真是不好意思……感谢你的大力相助。」

「不会,况且您还救了迦涅特一命,帮忙这点事是应该的。」

就在菲利克斯说完话、想走出房间的时候,樱冲了进来,还差点撞到他。

「小心!樱小姐,您的身体没事了吗?」

「那不重要!那个黑魔法使的女人醒过来了!」

──诺伊尔清醒了。

我和菲利克斯对看一眼,决定其他的事先放一边,先去诺伊尔的房间。

◆◆◆

我们一进到诺伊尔休息的房间,菲利克斯就让她先坐在床边,自己拿了张椅子后在她的面前坐下。

身为当事人的我也在场,不过怕刺激到目前精神状况不稳定的诺伊尔,所以我暂且待在房间一角静观其变。

同时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因为菲利克斯认为现场有其他女性比较好,于是请樱也一同留下。

「我是银翼骑士团的菲利克斯。我们奉国王陛下之命,前来调查勇者法尔康未归的原因。能否请教您几个问题?」

「…………」

诺伊尔低著头,沉默不语。

「请您放心。若是能作为查明真相的线索,无论原因为何,理论上您都不会被问罪。这也是陛下的旨意。」

看来菲利克斯怀疑她是不是有不能透露的苦衷。

但是,诺伊尔摇了摇头。这是到目前为止,她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是在回应菲利克斯『不是这样』的意思吗?

既然如此,她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把事情说出来呢?

我感到有些焦躁,菲利克斯则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诺伊尔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了我们的心思,她以气若游丝的声音小声呢喃:

「……你们看……我的背……」

「背?我把她抱到这里时,好像没什么异常啊。」

「是这样吗?看来她指的是衣服里面。樱,不好意思,请你脱掉她的衣服,看一下她的背。」

我的心里大概有谱。当初在断崖下找到她的时候,她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却突然一阵痉挛后就失去意识了。

会发生那件怪事的原因或是线索,说不定就在她的背上。

「我知道了。失礼了。」

菲利克斯用力地闭上眼,我则将视线固定在房间一角。樱将诺伊尔的衣服脱下,确认她背上的情况。

「这是……!洛克阁下!菲利克斯阁下!你们快看!」

樱的语气十分焦急,显然在说眼前的情况有多么诡异。

虽然非礼勿视,但是事态紧急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我和菲利克斯一起将视线转向诺伊尔,接著一起愣住了。

(插图012)

诺伊尔的背上浮现出奇怪的图纹。看起来就像是被烙印上象征著什么的纹章。

「这该不会是……魔族的咒印吧……?」

菲利克斯一脸惊愕,像是看到不可置信的东西般,口中喃喃说著。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不过确实曾在书里看过相关资料。这是魔族为了让他人隶属于自己时使用的手段,称为魔法纹様。」

「……原来如此,我也听过这个传闻。」

「这个图纹的功用恐怕是……禁止传达特定情报,也就是封口用的咒印。」

看来答案呼之欲出了。诺伊尔为了讨伐魔王潜入地下城深处,结果身上被魔族刻上咒印,致使她无法说出在那里得知的秘密。

说不定就算要她笔谈也办不到。

不然的话,她早就会尝试了吧。

「……洛克阁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用您的【修复】技能来除掉咒印呢?」

菲利克斯观察著我的反应,接著说道:

「她对您来说或许是难以饶恕的人,但是我想尽早从她口中得知情报。当然,事后我会支付相应的报酬给您。」

「不是能找专业的解咒师吗?」

我尽量不让内心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努力摆出冷静的态度反问。

「等解咒师抵达这里,还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行。万一勇者未归的事情背后隐藏著严重的问题,那么在等待的这几天里,很可能演变成致命的危机。」

诺伊尔恐怕是从那个有龙出没的大洞里滚到下面的。

为了讨伐魔王而潜入地下城的勇者队伍成员,从那个大洞回到地面上──这只意味著一件事。

在『日时计之森』里不仅有通往『奈落千年回廊』的秘密通道,还有能通往『奈落千年回廊』更深处的捷径,而这条捷径就是有龙出没的那个洞口。

「……诺伊尔,有件事我还没跟你提过。我的【修复】技能在我徘徊于迷宫里的那段期间里有了变化,如今不但能分解东西,还能治疗生物。」

我从房间角落的椅子上站起身,慢慢地走向床边。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或许能治好你的背,但是也能摧毁你的身体。就比如──连同咒印,将你背上的皮肤一起毁了。」

诺伊尔赤踝著背脊背对著我们,裸露而出的肩膀不停地颤抖著。

那并非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而颤抖。

仔细听还能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她自知今天就算被人用残酷的手段报复也是自作自受,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却仍旧为此恐惧。

她环抱著自己的身躯,掩住丰满的胸部。手同时紧握著自己的上臂,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痕迹。

呼吸也愈来愈紊乱,像是无法吸到空气一般。

「你觉得一个身上没有任何食物、被放逐到迷宫里的人,会对加害者抱持著怎样的心情?如果再和对方见面,会想用什么手段报复?相信你一定很清楚,所以之前看到我,才会那么拚命地道歉对吧?」

「洛克阁下……!」

樱像是想说什么似地站起身,我则伸手制止她,继续说道:

「总之……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我将手按在全身发抖的诺伊尔背上,开始注入魔力。下一刻──

「喝……!」

「啊呜呜呜呜……!」

诺伊尔发出痛苦的呻吟。

与此同时,一部分瓦解的咒印从她的身体表面剥落,变成像是食虫植物的藤蔓或不定形的生物触手,缠绕住我的右手腕。

我感到手腕传来剧烈的疼痛,【修复】技能的力量随之急剧减弱。

「这东西……是活的!这不是烙印!是秘拟怪!它拟态成火烫伤的痕迹,贴附在她的身上!」

秘拟怪──我的脑子里掠过这个冒险者们无人不知的名字。

它会伪装成宝箱或迷宫内壁,是一种拟态型的魔物。我没听过也没见过它能拟态成这种形态,不过它如今的样子就像是从拟态的宝箱中跑出来的触手。

「它在吸我的魔力……!想得美!」

我用左手抓住右腕,开始启动【修复】,两手同时试著对秘拟怪进行【分解】。就这样,我的右手依旧放在诺伊尔的背上,左手扣著自己的右腕,倾尽所有魔力,双重启动【修复】技能。

周围的人似乎在叫唤著,但我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看来施加封印的人,是让秘拟怪伪装成咒印的样子。咒印本身的效果,再加上秘拟怪自身的能力,以双重手段进行封印……将这种封印注入她身体里的家伙真是阴险毒辣!)

利用咒印将她封口,再用秘拟怪封住她的魔力。

这样一来,即使是诺伊尔这样的魔法使也束手无策了。

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没有叫解咒师来是正确的决定。

他们想必无法对付秘拟怪的攻撃吧。

「哦哦哦哦哦哦!」

我用尽全力,从诺伊尔的背上一把扯下开始转弱的秘拟怪。

接著,在右手注入全身魔力,然后用力握紧。

「这样……如何啊!」

「叽咿咿咿咿咿咿!」

不知秘拟怪是从哪发声的,其死前的惨叫顿时响彻整个房间,之后连同咒印断成好几块、弹飞了出去。最后,眼前只剩下诺伊尔洁白无瑕的背,以及我被触手烧出一道痕迹的右手腕。

「……大功告成。这是我能做的最好收尾了。」

我瞄了一眼松了口气的樱和菲利克斯,开始【修复】自己右手腕上的伤势。

我之所以能在冒险者这行干这么久,秘诀就是我懂得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

光顾著眼前的利益,而错失更重要的东西,到最后可是会落得连笑都笑不出来的下场。

而现在,比起向诺伊尔发泄自己对勇者队伍的憎恨,更重要的应该是先掌握可能危及镇上的情报。

格林霍洛镇的人们接受了我这个像是流浪汉的人、甚至愿意依赖我,与我的私人恩怨相比,这座城镇重要多了。

而且,我果然不想做出会让自己抬不起头来的事。

如果今天对象是勇者本人的话或许另当别论,然而现在面对的是我本就不抱多少怨恨的诺伊尔。既然如此,我乾脆好好治愈她、将事情问清楚还比较妥当。

……不过嘛,我认为只是稍微吓唬她应该无妨。

毕竟,懂得放下优先顺位低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也必须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诺伊尔,起来了。把你知道的事一字不漏地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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