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白色情人节过后又经过了几天。
星期天的早晨,我由于「某种原因」而烦躁到垂头丧气,同时在收拾客厅。
客厅里飘散著异常的臭味。
虽然实在不想说明……但这跟普通的高中男生可说是几乎无缘的东西。
「唉~~这下真是伤脑筋。」
我用力叹口气,并且垂头丧气时。
咚咚咚咚,突然传来一阵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
是纱雾吗!于是我转头看向声音来源——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客厅的门被打开,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妖精。
她又跨过阳台,从二楼的「不敞开的房间」过来了吧。
纱雾也根本不用特地把窗户的锁打开啊。
「早安啊,征宗!今天可爱的本小姐也过来啦————————………………」
她难得穿著哥德萝莉风格的服装,看到客厅的惨况后发出「呜!」的声音。
接著刻意捏住鼻子。
「酒臭味好重!怎么了!这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我喝的喔。」
「那种事光用看的就知道啦!不是问那个,是这个!是在问你这物体到底是什么啦!」
唰!妖精用力指向沙发。那边有个失去意识的男性瘫软地躺著,臭气主要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用手指揉揉太阳穴,回答妖精的问题。
「那个吗?那个……如你所见,是席德。」
妖精依旧捏住鼻子,往睡在沙发的他脸上看。
「咦?国光?真的吗?啊,真的耶一他脸色好糟糕地睡著了……所以一乍看才没有认出来。」
他的脸色跟尸体没两样,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真可怜……完全没有往日爽朗帅哥的风貌。
「这家伙怎么了?为什么会瘫在这种地方?……或者该问说,他还活著吗?」
「还活著还活著。呃,该怎么说。就是说啊,还记得之前的白色情人节吗?」
「啊,记得记得。好像是国光喜欢责任编辑那个老太婆,然后收到人情巧克力就起劲地说要制作个很厉害的甜点对吧。」
「没错没错,结果就是这副模样。」
我稍微有点尴尬地用手指向倒在沙发上的席德。
「结果不顺利吗?啊啊,所以才给他忠告说要稍微节制点呀……果然是太过起劲,结果被说很恶心吗?」
这家伙还挺过分的。
「就算是神乐坂小姐,也不会对负责的作家讲到这种地步吧……只是他把亲手制作的超厉害糖人送给她后,就被说『非常感谢你,编辑部(←这部分好像被强调的样子)会好好享用这个点心的。』这句话。接下来,周围的帅哥编辑们就立刻把糖人全部吃光。」
实在太残忍了,光用听的胸口就一阵疼痛。
「再说,我也只听到这边而已……席德刚才来到我家后,就马上变成这副德性了。」
「精神也太脆弱了。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如果是战斗系小说,现在就是才刚被劲敌狠狠打败一次的剧情发展吧,接下来才会开始变得有趣。结果这家伙就这样认输了?该不会是白痴吧?」
还真辛辣。
妖精像是失去兴趣般叹口气。
「征宗,你知道吗?这广大的宇宙里可是有个送了本命巧克力,但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的超可怜女孩子喔。」
好猛烈的挖苦!
「我、我有送你鳖甲糖吧!在白色情人节的时候!」
「本小姐觉得那种跟老头子没两样的选择也怪怪的……虽然很漂亮也很好吃啦……不过,反正你也都送其他女生相同的东西吧?」
妖精嘟起嘴巴。
「不,所有人我都送不同的东西。」
「哦~……那请你详细说明一下。」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妖精的脸迅速逼近过来。她虽然不说出理由但绝对要听我说,我能感受到这股气魄。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揭露自己的隐私。
「……首先是村征学姊,我有送过她自己撰写的短篇小说。」
「这本小姐知道,我已经直接听她讲过了。这是本人要求的对吧,来,下一个。」
「……喔、喔。然后……智惠是村征学姊的签名,我直接问了本人想要什么书,就把那个送给她。」
「原来如此。那个人好像是村征的书迷吧——好,下一个。」
「神乐坂小姐的话,我将使出浑身解数写出的新刊原稿在截稿日前交给她,这就当成是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了……还有就是……惠吧,她的话,该说还没有给她……还是该怎么讲呢……」
「讲得真暧昧……所以是什么?」
「我实在不太想讲出来,真的非讲不可吗?」
「不行,给本小姐从实招来。」
她回了个灿烂的笑容。我放弃抵抗,把白色情人节前跟惠之间的交谈告诉妖精。
我把直立摆在电视机旁边的文件夹拿起来递给她。
「……你看看这个。这是白色情人节前一天,惠交给我的东西。」
「啥?那是什么?明明是白色情人节,却是女孩子送你礼物?」
「看里面你就知道了。」
「…………」
妖精接下有著柔和色彩的可爱文件夹,然后打开它。
里头有一大排附上照片的目录。
「跟哥哥到游乐园约会的权利♡(地点要再讨论(//▽//))」、「跟哥哥到西新井看电影约会的权利♡」、「哥哥介绍十名有名作家朋友给惠惠认识的权利」、「惠惠到和泉家过夜的权利♡」、「哥哥到惠惠家玩并且过夜的权利♡」、「特别惊喜礼物!没想到哥哥竟然让小和泉来上学了!」
等等、等等——
「……这、这是。」
妖精看了文件内容后,表情开始不停抽搐。
虽然她似乎已经察觉了……但我还是告诉她答案。
「这是惠自制的『礼品目录』。也就是说——」
「……惠把自己『希望你在白色情人节回礼给她的东西』作成目录,然后在前一天交给你。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嗯。」
「真亏那女人能想出这么厚脸皮的事情呢~~」
惠也不会想被妖精这么讲吧。一般来说,礼品目录是由赠送方给对方的,而不是收礼方写下希望拿到的东西再交给赠送方。所以我拿到时也吓一大跳。
「……看来我拿到情人节巧克力的代价,就是要从这目录里头选出回礼,然后在五月底之前送给惠才行。」
反正我原本就有打算回礼,这点本身是无所谓……
但是目录上的东西,每一个都是令人难以选择的礼物,让人烦恼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哼~~嗯,原来如此呢~~唉~~……仔细想想,这还真是个好主意。不然给那个叫征宗的家伙选,都只会变成鳖甲糖而已。」
「……喂,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
妖精充满兴趣地翻阅目录。
不久后她停下翻页的手,指著某项「回礼」给我看。
「决定了,本小姐要这个。」
「咦?不,所以说这是我要给惠的『回礼』——」
「本小姐想要这个当成你在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征宗,就给本小姐这个吧。」
她完全没在听……不过……算了,也好。反正我也想要送给对方自己喜欢的「回礼」。妖精总是很照顾我,如果这样能稍微回报一下那也很划算。我苦笑地点点头。
「知道啦,妖精……就让我重新『回礼』给你吧——所以,你要选哪个呢?」
往目录上看去后……
「!这个是……」
结果让我睁大眼睛。
「哼哼。」
妖精选择的「我的回礼』是——「跟哥哥到游乐园约会的权利♡」
「本小姐很期待喔,哥哥♡」
她闭起一只眼睛展现出的笑容,让我不由得感到脸红心跳。
「好啦~~♪虽然想要马上进行约会的讨、论、啦~~……但在这种充满酒臭味的地方可没办法好好讲话呢!」
妖精很高兴地把目录阖上并且还给我。
「回到原本的话题。国光变成那副德性的理由本小姐懂了,然后啊………………」
接著她举起单手,指著客厅的角落。
「那边那个……用体育课坐姿在喝啤酒的可疑人物是谁?」
「……呃——」
我缓缓转头看向妖精所指的方向。
那边有名缠绕著黯淡氛围的男性,单手拿著啤酒罐并且双手抱膝坐在那边。
他把染成金色的长发绑在后脑杓,黑色服装配上银饰品感觉会被刊登在M●NS KUNCKLE的流行服饰。本来应该是个看起来相当帅气的人,但现在长出杂乱的胡须,脸庞也消廋樵悴,还有很深的黑眼圈。
他——
「是跟我相同文库的前辈,草剃龙辉老师。」
跟外观给人的印象相反,他能够写出相当清纯美丽的恋爱喜剧小说。
最近才刚动画化的代表作《Pure Love》,就是描写有著如同圣女般清澈心灵的大小姐无比专一又天真烂漫的恋爱。由于落差实在太大,似乎连家人都不知道他的职业(好像是说了大家也都不相信)。
妖精听到草剃学长的名字,就把手按在额头上摆出想起这个人的动作。
「草剃龙辉——喔,就是跟本小姐的《暗黑妖精》同时期开始播映动画的。」
「对对,就是那个人。」
也是在新年会上单手拿著香槟,看起来情绪高亢的那个人。
「现在虽然就跟你看见的一样已经化为礓尸。但刚才可是他把席德带来的喔——对吧,学长。」
差不多也该让这两个醉鬼回去了,我怀抱著这种心情跟他说话。结果草剃学长缓缓抬起低垂的脸庞。
接著咕嘟喝下一口从麦芽中萃取出来的毒素后,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你这是对大学长讲话的态度吗?」
在外观、声音与酒精的相乘效果下,这模样实在非常恐怖,但是我没有退缩。
「我现在可是因为有人吐在地毯上所以非常生气喔。」
害得客厅充满酒精与呕吐物混合而成的气味!
如果被妹妹觉得我很臭的话,你们要怎么赔偿我!
「……吐的人又不是我。」
「同罪啦,同罪。请快把睡在那边的呕吐先生扛起来,立刻回家去吧。」
「…………………………」
我诉说理所当然的道理后,草剃学长再次把嘴巴抵在罐子上。
「给我计程车钱,我现在没钱。」
「啥?你在讲些什么村征学姊才会讲的话啊。你可是成年人耶,怎么会没钱。」
「昨天我在编辑部找了有气无力的狮童去酒店借酒消愁。」
这也太突然了吧,他好像开始讲起什么事情来。
草剃学长用锐利的眼神瞪著瘫倒在沙发上的席德说:
「结果趁著我去厕所的时候,那个白痴就点了十二万的酒。」
「啊,啊啊——」
这副光景我彷佛可以亲眼看见……
草剃学长用单手将喝完的罐子捏扁。
「很不可思议吧?很难以置信吧?而且到结帐为止他都没有跟我说喔。」
「喝醉酒的席德是个究极蠢货,所以这点事情嘛……嗯……」
「……你要先讲啊,我可不知道这家伙喝酒后就会变蠢货。」
「关我什么事,我又不在现场。」
再说这两个男人什么时候变这么要好了。
这么说来,新年会的时候好像有说过下次要一起去喝酒是吗?
「总之,因为这样所以我没钱了。」
草剃学长对我伸出手。
「给我钱,能够搭电车就好。」
还不是借钱这点,就能彻底表现出这个人有多人渣。
不过,连同伴的酒钱都一起付清,代表他也有老好人的一面就是了。
「走路回去如何?」
我冷淡拒绝草剃学长厚颜无耻的要求。
「不要生气啦,重点是要改变一下想法。」
学长往发出恶臭的地毯瞄了一眼,接著用只有表面像是要奉承我的语气说:
「只要想到这个吐价值十二万,就会产生感激的心情吧。」
「产生个鬼!快滚回去!」
虽然试著对他怒吼——但这个醉鬼似乎完全不打算回去。
他就像电池耗尽般低下头,又开始继续小口小口的啜饮啤酒。
……实际上,草剃学长之所以会变成这种状态,我大概猜得到原因——
「……看来这下不行了。」
我看开地叹了口气,环视凄惨无比的客厅。
「可恶……是我要收拾吗……」
妖精拍拍我的肩膀。
「本小姐也来帮忙吧。」
「不用啦,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帮忙到这种地步。」
「没关系啦。你等一下,本小姐去换套可以弄脏的衣服来。」
「……喔,谢谢你。」
虽然不会对本人说——
不过跟这家伙结婚的人,说不定……会非常幸福吧。
在妖精的帮助下,客厅的清理速度顿时加快许多。我们把弄脏的地毯拿去送洗、仔细擦拭木质地板、喷洒除臭剂、把空罐丢掉……
还嘱咐纱雾把「不敞开的房间」锁上,且绝对不能出来。
「呼……这样子差不多是一半了。」
「不过,看来暂时还会有味道残留……」
到这种地步,我的内心才终于又有了些余裕。
顺带一提,睡在沙发上的席德因为很碍事,所以就把他丢到走廊上。
草剃学长依然保持双手抱膝的坐姿,用如同死鱼的眼神注视著虚空。
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的,散乱在他周围的空罐不知不觉间又增加了。
「学长,你是从哪边拿酒出来的!这样子不管怎么收都收拾不完啦!」
「已经没了啦,这是最后一罐……再说酒也差不多醒了。现在因为没有喝醉,所以反而超想去死。」
啊——我不想听得太深入,无视好了。虽然我立刻下定决心……
但是穿著运动外套的妖精,开始发挥那无谓的好奇心。
她拉拉我衣服的袖子。
「喂喂,征宗。为什么那个可疑人物会这么消沉呢?这看起来应该不只是因为付了酒钱而已吧。」
「……别问我。」
虽然猜得到原因但我可不想说出来。
妖精环视起学长跟他周围,并且开始观察。垃圾袋里头丢著动画版《Pure Love》的宣传单,那是刚才散落在草剃学长身边的东西。更仔细一看,可以发现草剃学长正把动画版的蓝光光碟第一集彷佛当成自己孩子般紧紧抱著。
妖精用力拍响手掌。
「啊,本小姐知道了!」
「不用讲出来也无所谓。」
我的制止是白费力气,妖精直截了当地说:
「想必是《Pure Love》的蓝光光碟跟原作销售都爆死,所以他就堕入黑暗面了吧!」
「我都叫你别讲出来了吧!」
「记得是两百——」
「快住口!不能再讲下去了!」
在轻小说作家之间,销售量的话题是罩门。
如果双方的成绩在某种程度里抗衡,因为烦恼与不满会很相似,那么也有可能愉快地热烈讨论。
不然如果在场成员都是懂得看气氛的人,那也会是很适合消除压力的场合吧。
但是,大多情况下都不会变成这样。
希望大家回想一下我跟妖精初次见面时的对话。
像那样有一方开始发火后,双方的关系就会开始恶化。接著开始演变成斗殴事件,最后会延烧到周围演变成更严重的状况。
情报来源是我。
不然就是……
「咯咯咯……终于……终于轮到我被讲到这个话题了吗?」
会被迫听些很难以回应,充满暗属性的事清。
接下来——
那类实在没办法让人听到的事情,大约持续讲了十分钟左右。也许会有人在意这些内容吧,但因为绝对不能写出来所以请容我省略。
草剃学长以那副蓬乱头发与杂乱胡须的凄惨模样,在大半时间都不停哭泣的情况下继续讲著。
「其实我……也不是对动画的品质有意见……身为原作者,能够好好重现原作就很满足了。而且我也真的很感谢导演与制作小组……自己作品的角色光是会动会讲话就让我很高兴……评价其实也不差。可以说是完成一部很有趣的作品。但是……就是卖不好而已!」
「没错,是的。这我懂,没错。」
我相当拚命地附合著这段完全不想听的抱怨。
这就是后辈作家的为难之处。我也好想要一个跟和泉征宗老师一样,懂得安慰别人(还有又不会吐在别人家里)的后辈作家喔。
话虽如此。
我对于像草剃学长这种畅销作家们,还是没办法打从心底感同身受。
即使看到动画化作家变成这副德性——我内心某处还是会有「好羡慕」的想法。所以我没有办法对草剃学长说些什么,就只能听他讲下去而已。
妖精消沉(虽然是个幸福的误会)的时候,我也什么都办不到。
草剃学长用沙哑的声音说:
「和泉啊……我……在家里可是被当成尼特族看待喔。」
「嗯,嗯……」
轻小说作家那种一直在房间面对电脑敲打键盘的工作情景,可说是极度接近尼特族。
每天都待在家里头,这家伙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被这样认为的轻小说作家除了草剃学长以外,应该还有一定的数量吧。
我跟席德还是学生,草剃学长也还年轻所以算不错了。在平日的上午被人目击到的轻小说作家,我想除了无业尼特族以外很难被当成其他职业看待。
「本来以为只要动画化后变得有名,我就可以重新抬头挺胸地公开自己的职业。这样子就算被住附近的老太婆之类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种垃圾问题时,也能让内心充满余裕地无视她……我拚死撰写轻小说,深信只要能动画化就能改变一切……可是……可是!呜噎……为什么只是销售量不好,就要被连我的读者都不是的家伙污辱啊!如果是说剧情写得无聊那不管怎么抱怨我都会听,但是销售量跟你们没关系吧!那些广告营利部落格的家伙们全部去死!毁灭吧!」
他用双手抱膝坐姿发出灵魂的怒吼。
「……很辛苦对吧,真的很辛苦对不对……」
我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很辛苦。
这副模样也许会是未来的我,所以也不能置身事外。
「如果要说什么是最该死的,我这个到这种地步还要顾及气氛,只能打些顾虑各个相关单位的官腔的原作者是最该死的!啊啊,今天也得在推特上讲些没用的宣传……『如果能被当成哏来讲反而让我很光荣。』、『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只要能让大家笑一笑,身为原作者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了』——怎么可能会开心嘛!我也是流著鲜血的人类啊!你们到底懂不懂啊!人渣人渣人渣人渣!这群垃圾人渣!呜……呜呜……我才是最人渣的家伙……」
他那几乎快哭出来同时又在滑手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呜哇,可恶!不管写再多的轻小说,也不会有半点救赎!和泉,你有在听吗!啊啊!」
没救了……草剃学长已经完全被黑暗给吞没了……
这时妖精再度拉拉我的衣服袖子。
「喂喂,征宗。一个成年人喝醉酒后对高中生不停讲些毫无重点的话,这模样实在太没出息了,好有趣喔。」
「你就稍微安静点,好吗?」
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好吗?
「不过啊~~这种心情本小姐也懂~~超懂的~~」
妖精突然开始宣称自己也很了解这些事。
她双手交叉,不停点著头。
然后用挺认真的姿势开始垂头丧气。
「呜呜……征宗,你也听听本小姐的牢骚吧……那个啊,本小姐担任原作的《爆炎的暗黑妖精》动画蓝光光碟……只卖了三万片而已。」
「是吗——……只有三万片……………………你说什么?」
我真的就发出这种怪声。刚才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总觉得好像听到比《Pure Love》还要多出百倍以上的数字耶。
「本小姐是预计要卖到六十万片左右才对……然后应该要藉由动画化风潮推动原作小说来突破六亿本……」
这么说来她曾经讲过呢,就在跟村征学姊初次见面的时候。
这根本是对吉卜力找碴的妄言。
「唉……目标完全无法达成……已经不行了……结束了……山田妖精也要跟动画化一起退流行了……下次新刊的初版印刷数量, 也只有二十万本而已……」
已经退流行啦~~只能印刷二十万本而已啦~~本小姐已经退流行啦~~
妖精重复讲了好几次。重复讲著这些毫无恶意,真的是发自内心说出的真心话。
「…………………………」
「…………………………」
我跟草剃学长只能愣愣地听她讲。
「……这、这个小鬼……」
学长不停颤抖著,就跟我第一次和妖精见面时非常相像。
「喂,和泉……真亏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听著。」
「不是啦,我已经听太多次早就习惯了,所以也不太会感到生气。」
我苦笑地进行解说。
「这家伙是认真想要以轻小说来爬到顶点喔——虽说市场规模可说完全不同,但她依旧真的认为自己能够赢过漫画。她也毫不犹豫地断言说,由文字、插画与读者所构成的轻小说才能创造出最棒的综合娱乐。这不是想要挖苦或是打击草剃学长,而是这家伙真的因为自己的书没办法卖到六亿本而感到消沉——很笨对吧?」
草剃学长用力皱紧眉头。
「呿,总觉得自己好像白痴一样……我要稍微躺一下。」
「请你回家去好不好!」
……就这样。
因为轻小说作家们的来袭,让我贵重的假日毫无作为地浪费掉了。
正如大家所见,才到上午而已,状况就糟到几乎是把今天称为倒楣日子也不为过了——
但是今天降临在我身上的麻烦,不如说现在才要正式开始。
呕吐先生跟酒醉的恋爱喜剧作家搭档,与现在才要跟「真正的敌人」展开的战斗比起来,可说是比中头目还要没劲。
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夸大的比喻。
这应该早在一开始就说过了——我一直都持续在战斗著。
然后现在再度说明一下我家的状况。
客厅有睡倒在地上的黑衣可疑人物。
散乱一地的啤酒空罐,口服补水液的宝特瓶与液体胃药。
——像这类的各式各样空瓶与空罐,还有些其他有的没的。
然后就是努力清理这些的我,还有身穿运动外套的金发美少女。
一楼飘散著呕吐物与酒精混合而成的诡谲臭味,走廊上有个流口水的醉汉难看地倒在那边。
完全就是「在家酗酒后的隔天早晨」这种惨况。
正处于这种糜烂气氛的和泉家——
「!」
突然涌现出异常的紧张感。
喀嚓声响起。
玄关大门的锁被打开,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
正好在走廊打扫的我和妖精,不知为何对这普通常见的声音产生强烈反应。
如果要说明原因,那就是根据和泉家的家庭构成,有不是我也不是纱雾的某人「打开门锁,转动门把」——是这种想法瞬间无意识地传达到大脑才会产生反应吧。
总之,我们就像战斗小说的角色般转头朝向玄关。
叽——玄关大门在我们面前打开。
这个应该只有一对高中生与国中生兄妹所居住的家里。
现在变成「在家酗酒的隔天早晨」这种惨况的家里,这个人物光明正大地从玄关门口走进来。
「……………………………………………………」
她缓缓环视「自宅」走廊的惨状。
接著依序看了「不熟悉的金发美少女」与「侄子」一眼后,用冷淡到令人恐惧的声音说:
「正宗,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有如寒冰般的愤怒。这个释放出强烈压迫感的人正是「拆散我跟纱雾的真正敌人」——
「京、京香姑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在教室跟朋友开心地大吵大闹时,突然有老师走进来——要比喻的话,现在就是这种气氛。
连妖精也用僵硬的声音看著我说:
「…………征宗,这是谁?」
「……是我们兄妹的……监护人……」
没错,监护人。
对我来说,就是跟老爸——跟父亲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妹妹。
话虽如此,但她非常年轻。光看外表的话,说她是大学生也不为过。如果介绍说她是席德的同学大概也会相信吧,实际年龄应该也没有比神乐坂小姐大。
她是位有著让人感到严肃的黑发,以及细长眼睛是最大特徵的和风美女。
笔挺的套装也能充分表现出她的人格特质。
她毫无顾忌地从走廊走进来。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和泉京香。」
她对妖精这么自我介绍。
「你是?」
「本小姐是住在隔壁的山田喔。」
妖精坦荡荡地看著京香姑姑的眼睛回答。
面对这位京香姑姑光是能办到这点,就让人觉得她很了不起。
我办不到,因为很可怕。
京香姑姑对妖精的存在只说一句「是这样吗?」就结束了,接著继续冷漠地说:
「……山田小姐,虽然很不好意思,但今天可以请你先回去吗?」
「哎呀,那是为什么呢?」
妖精采取正面迎击的态度。
我紧张到额头汗如雨下,并且低声对她说:
「……抱歉,今天你先回去吧。」
看到我这模样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于是妖精……
「是吗,那就这样吧。」
就乖乖回去了。
之后——
「正宗,你有在听吗?」
「有、有的!」
我在客厅跟京香姑姑面对面站著,接受她的斥责。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是身为监护人的我之所以会认同你们两人单独住在一起,终究只是要减轻那个孩子的负担,这只是让那个孩子恢复的手段而已。绝对不是为了让你在家里举办酒宴,也不是为了让你进行不纯洁的异性交友。」
「是!您说得非常正确!没错!」
一切都正如她所说的,所以我也只能不停低头认错。
未成年的我们如果想要工作——不对,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必须一一经过监护人的同意。只有兄妹两人住在一起这种事情,本来也是不可能发生的。
现实可不像轻小说设定的一样。
席德、妖精、还有草剃学长已经不在现场了。
刚才还躺在这边的草剃学长,被京香姑姑瞪一眼之后就很没出息地吓到缩成一团。他们稍微交谈一下之后,学长立刻抱起睡著的席德急急忙忙地逃跑。
可恶,这群死醉鬼!至少说明一下情况吧!
「那、那个……京香姑姑……今天你怎么会突然跑来……?平常过来之前,你都会事先联络……」
「你讲得好像我无预警回家来的话,会有什么糟糕的情况呢。」
她用毫无感情的语气环视周围。在她眼前是正打扫到一半,现在还有啤酒空罐散落的客厅。
「我再问你一次……这是什么情况?」
「不、不是……这是有原因——」
「我不想听你找藉口。」
「唔……」
——这真是非常糟糕的状况,她完全误解成是在我主导下举办酒会的。
本来「两人独居」就是很勉强才同意的了,这个状况真难解释。
「我连一口都没有喝,刚才的那群醉汉只是同行而已!他们喝酒喝到早上,然后就突然跑来家里——就只是这样!请你相信我!」
「……真的吗?」
京香姑姑用锐利——不,凶狠的眼神——瞪著我。
这种有如梅杜莎般的凝视,让我感到非常恐惧。
「…………是真的。」
但是只有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把眼神移开。
我压抑住恐惧感,正面对上京香姑姑那冰冷的眼神。
结果——
「!」
她突然把脸靠到我胸口来。
「什、什么!」
甘甜的芳香刺激著鼻腔,我仓皇失措地产生动摇。京香姑姑似乎没有察觉到侄子这副模样,她的脸再度回到原本位置,然后毫无笑容地说:
「嗯,没有酒气。看来没有说谎,我相信你。」
「呼……」
我安心地轻抚胸口。
这时京香姑姑一脸像在说「要放心还太早了」的模样加强了压迫感。
「然后……刚才那位说是住在隔壁的女孩子,是正宗的交往对象吗?」
「不是!她、她是同行!」
「同行?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她还是个小孩子吧——」
「那么说的话,我——还有纱雾也是啊。」
虽然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但是已经没有理由对这个人隐瞒纱雾的职业了。再说代替妈妈以纱雾的监护人身分跟出版社交涉的就是京香姑姑。
「她偶尔会跑来玩,然后看到这个惨状就帮忙我收拾。」
「是吗,应该没有趁监护人不在,就在家里头做些不纯洁的事情吧?」
「才没有!楼、楼上可是有纱雾在耶!请不要讲些奇怪的话!」
京香姑姑,你这想法才是最不纯洁的吧!
当我激动的否定后,姑姑她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整个脸变得通红,还用单手遮住嘴巴。
「……是我失礼了。」
好恐怖,这种会让对方感到畏缩的谢罪真的可以存在吗?
「话说回来,或许我们讲话要小声点。那个蒙古大夫说,光是我待在家里头就会给那孩子带来负担。不要让她注意到我回家来,可能会比较好。」
「我想纱雾她应该光靠气息就会发现了。」
用不著看也知道——可怜的纱雾现在正缩在被窝里,对姑姑的来袭不停发抖。
「不过,我同意讲话小声点。」
没有必要让妹妹听见她害怕的声音。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小声说话。」
京香姑姑一眯起眼睛,室内温度也立刻跟著降低——我总有这种感觉。
「我来说明无预警回家来的理由吧。」
「!」
「虽然照惯例也有『监视』的意图在里头——」
「但主要是要进行『定期测验』。」
「定期测验」。
继续进行比预定提早一个月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试练」这个话题之前关于和泉京香她这个人,让我再稍微说明一下。
和泉京香。
是跟我父亲差很多岁的亲生妹妹,也是我们兄妹的监护人。
对和泉征宗而言……已经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性格从刚才的交谈应该就能知道。
如果用轻小说风格来形容,就是能够威震所有看见的事物,能够冻结所有接触的物体——可以说是位「冰之女王」吧。
虽然完全设定成敌方角色了,但这也没办法。
这个人我从以前就超怕她!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
『京香,你有要吃饭吗?』
『我讨厌你。』
『这我知道,所以你有要吃饭对吧?』
『我最讨厌你了!』
她跟老妈——也就是我的母亲感情超级差,不但老是在生气也总是露出恐怖的表情……看到我时就会用凶狠的眼神瞪过来。
每次看到国高中女生穿制服的模样,尤其是穿水手服,到现在都还会让我回想起当时的心灵创伤。
回想起「冰雪公主」年轻时的压迫感。
年幼时的我总是紧紧抓住老爸的脚躲藏在他身后,努力避免让眼神跟京香姑姑对上。
为什么这个恐怖的姊姊要特地跑来有讨厌的人在的哥哥家里,然后不停发脾气呢——我年幼的心灵一直对这点感到不可思议。
当老妈因为交通事故过世,我们变成父子家庭以后,京香姑姑也会三不五时就跑来家里。
『…………那个……京香姑姑,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当我这么一问,京香姑姑就以尖锐的视线低头往下看。
『我是来「监视」正宗,看你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好好看家。』
『……喔。』
我觉得她应该很不喜欢我。
『唉,哥哥也真是的,又让正宗只吃些速食食品……虽然说他很忙……但他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请不要说爸爸的坏话。』
『哼,我还没说够呢。真受不了……那个人从以前就很懒散,做事也很马虎……你看,明明跟小孩子一起住,房间却弄得这么凌乱——————咦,真奇怪……怎么好像收拾得很乾净。』
『……这点家事,我也会做。』
『……是你打扫家里的吗?』
『因、因为爸爸很辛苦……我能做到的事情……就要自己去做……才行。』
『……………………』
我只记得她用非常恐怖的眼神瞪著我。
『……你不用想那些多余的事情也无所谓。小孩子就要像个小孩子,认真写学校的功课然后出去找朋友玩就好了。你身边的小朋友们也都是这样的吧。』
『……我只是……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而已……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做……那个……对不起。』
『我没有叫你道歉吧。』
老爸跟老妈都是很不拘小节的人,所以这个像是灰姑娘继母般不停唠叨的年轻姑姑,实在让我感到非常厌烦。
不过……
『正宗,欢迎回来。平常你都没有吃些正常的东西,所以我帮你准备好晚餐了。』
『……嗯、嗯。』
当我成为钥匙儿童而感到寂寞时,这个可怕又让人觉得很烦的姑姑,有时候也会让我感受到一些救赎。
顺带一提,京香姑姑做的料理(跟职业是料理讲师的老妈比起来)实在不是很好吃,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变成我自己做了。
对了,老爸跟妈妈——也就是跟纱雾的母亲要再婚的时候也——呃,这样会讲太久还是算了。总之我会怕京香姑姑的理由,应该已经充分传达给各位知道了。
接下来也差不多该简单讲解一下,我会把她当成「敌人」的理由。
姑姑她曾经打算用强硬的方式,把变成家里蹲的纱雾拖出房间。
结果完全失败,事态变得更加恶化。
现在她也是对我们兄妹的「两人独居」不断提出条件——只要一有机会就想拆散我跟纱雾。
所以这个人,就是我们兄妹的「敌人」。
画面再度转回客厅。
我跟京香姑姑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你说『定期测验』吗……?咦!可、可是现在才三月耶!」
「我有说过今年也是四月举行『定期测验』吗?」
「……!」
没说过。虽然没有说过……但是第一次定期测验时——
「但是去年四月时……『一年之后,会再次举行「定期测验」。』你是这样说的啊。」
「现在已经是三月,即使说是一年后了也没问题吧。而且——测验还是无预警举行会比较有效果。」
「……怎、怎么这样……」
「有什么问题吗?」
「不……」
突然说要「测验」所以让我吓了一跳。
但就只是这样而已。没有问题,应该……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京香姑姑听了我的回答后点点头。
「我以前给你们兄妹各自出了『功课』——当成继续过这种生活的条件。这点你当然还记得吧?」
「……是。」
——要让学业跟工作两立,同时持续交出一定的成果。
——改善纱雾的现状。
这是我跟姑姑定下的「条件」。只要达成这个条件,我们兄妹就能继续过现在的生活。维持用「我的方式」来面对纱雾的家里蹲症状。
但是……
如果没有达成条件的话——到时候就会重新用「京香姑姑的方式」来处里纱雾的状况。
我跟妹妹会被拆散,再也无法见面。
就是这种约定。
「记得,记得很清楚。」
我用力点点头。
「很好。」
姑姑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著,然后拿出用回纹针夹住的报告用纸。
「那么——开始测验。」
环绕在京香姑姑身边的寒气,变得更加强烈。
「……正宗,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是。」
彷佛身处暴风雪正中央的寒气,让我喘不过气来。
胃也紧张到开始收缩。
京香姑姑从报告里抽出其中一张纸。
「首先是关于正宗的学校生活。」
「今年我也准备好成绩单了!」
我从放在房间的文件夹里头拿出高中的成绩单交给京香姑姑。京香姑姑拿到后说声「嗯。」后就开始看。
虽然自己讲也很奇怪,但这成绩应该不会太差。
「上次的定期测验」也是靠这个让她接受我的学校生活……
最后京香姑姑把脸从成绩单上抬起来,接著这么说:
「这次我有直接去找你的班导,跟他谈了一下。」
「咦……连、连这种事情都……」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我是你的————」
京香姑姑此时犹豫一瞬间后……
「……监护人。」
这么讲完后,她轻咳一声。
「是的,因为这样……我跟老师讨论过了。从结论来说,看起来几乎没有问题。成绩也保持在前段,品行也相当优良。要说缺点的话,就是都不参加社团或是委员会活动吧。」
「这点能请你允许吗?我实在没有时间……」
「如果把照顾义妹的时间还有撰写小说的时间空出来,应该就能过个理想的学生生活了?」
……真是讨厌的说法,这让我有点生气。
「我是为了维持现在的生活而努力的——不管是工作或是妹妹,对我来说都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京香姑姑的『功课』我才能提起干劲拚命专注在上头……我是个懒惰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想必无法拿出这种成果吧。这点还务必请你了解。」
「………………」
京香姑姑默默听著我说话。
「虽然有很多想说的事情……不过,就这样吧。关于正宗学校生活的『测验』,就算你合格了。」
「只不过……」她先稍微低下头,接著又用强烈的眼神瞪著我。
「小孩子不像个小孩子这是错的。非得让小孩子过著像是大人生活的这种状况,还有造成这状况的元凶我都非常讨厌。」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喜欢正宗你像这样逞强的意思。」
看来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我。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变成如此麻烦的事情,还要特地收养我们呢?
这实在是个谜团,虽然我很感谢她。
「接下来关于你的工作——也就是执笔工作。」
京香姑姑无声无息地将报告翻页。
……那份报告……里头到底写些什么?是京香姑姑对我调查的结果吗?为了不单方面听信我的资料,所以才一一私下调查?
总觉得这次的「定期测验」——好像比上次还严格?
这样可没办法大意。
「是的。关于这部分……」
总之我依照预定,将准备好的文件拿出来。
「跟上次相同,我准备了资料。这边是出版社来的支付通知单……这边是跟责任编辑一起制作的文件……就是到二月为止由执笔工作获得的收入变迁与详细资料的表格。然后……这边是前几天交出去的报税单影本。」
「请让我看一下。」
唔……似乎有种像是被查税的感觉。
明明没有做任何坏事,可是为什么就是会捏一把冷汗呢?
是因为京香姑姑那冰冷的眼神,就像个老练的女性稽查员吗?
总觉得感受到一股像是被人说「你有逃税对不对?」的压力。
「好,没问题。」
京香姑姑把我交出的资料放下,说声「对了……」接著说道:
「关于你工作的情况,之前我有找你的责任编辑讨论过。」
「…………」
这么说来,前阵子神乐坂小姐有讲过这件事……
哇啊……总觉得……不好的预感……不断传来……
「对,是叫神乐坂吧。」
京香姑姑把脸从文件上抬起来,然后明确地说:
「我讨厌那个人。」
「啊,是。」
我也不是很喜欢呢,虽然受到她很多照顾。
「虽然讲正宗你工作对象的坏话让我感到很抱歉,但总觉得……无法拭去她是个会利用小孩子来赚钱的骯脏大人这种印象。」
这全都是事实。
没有任何纠正的余地。
虽然我觉得这种讲法不太好。
因为我是小孩子才会有不好的印象,再说所谓的工作本来大多就是为了赚钱,而工作对象也或多或少都会有互相利用的这一面存在。
「如果神乐坂小姐是骯脏的大人,那就代表我也是个骯脏的小孩子喔。」
「我讨厌会让小孩子讲出这种话的工作,所以我判断轻小说作家是个会对你的教育造成不好影响的职业。」
喂,神乐坂小姐。你是跟京香姑姑讲了多少骯脏事啊。
总觉得她对轻小说作家的印象,非常非常糟糕耶!
「那个,京香姑姑……可是啊……」
「嗯,约定就是约定。只要『测验』结果合格,我就不会对你的工作插嘴。」
——要让学业跟工作两立,同时持续交出一定的成果。
「关于我的工作状况,神乐坂小姐……她怎么说?」
「『新作卖超好的。』——她这样讲。」
低俗本性完全暴露出来啦!
「『一开始啊,本来以为是个跟我搭档就能卖个十万本的孩子!』、『讲实在话我们接下来才要开始强推他的作品!』、『接著还会不停洒钱进行宣传喔!』,她还说了这些。」
「……………………」
让人只能叹气了。
我说真的!应该有更婉转的说法吧!
光用看的也知道京香姑姑是个有洁癖型家长会成员属性的人吧!
「你在害怕什么?你可是男孩子吧——给我挺直腰杆。」
「是、是的!」
京香姑姑苛刻的话语,让我反射性伸直背脊。
「…………哼,这样啊……你就这么害怕吗?」
明明照她所说的做,可是感觉京香姑姑的心情却变糟了。
「放心吧,责任编辑的人品跟这次的测验无关。至少在收入面上没有让我能抱怨的余地只讲收入的话。」
这种说法根本没办法放心吧!
接下来是什么啦!绝对会有更糟糕的测验吧!
「接下来关于正宗的著作,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询问。」
「咦?」
「有什么好惊讶的吗?」
「那、那个……讲到我的著作……果然是……」
不用跟大家说明,京香姑姑就默默地从包包里拿出那个来。
不是别的,就是我的最新作品。
京香姑姑以能够冻结一切的声音说出——
「……《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作者和泉征宗。」
「啊唔!」
我像是腹部被重击一拳,整个身体弯曲成く字型。
京香姑姑更接著说:
「……插画……情色漫画……」
「唔啊!」
我忍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大地上,接著勉强抬起头来说:
「请、请不要念出来啊!」
「……不是要小声讲话吗?」
「啊!不、不小心就……」
我就是受到如此强烈的冲击。
京香姑姑用『喂,猪,就是在叫你。有在听吗?』般的眼神盯著我看。
接著小声嘟哝:
「《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③~我与妹妹的脸红心跳初体验(约会~)」
「……咕唔~~~~~~~~~~……」
拚命忍耐的猪——那就是现在的我。
我因为羞耻而不停发抖,并且紧紧握住双拳。
话说回来——
最近那种让人耻于在公共场合说出书名的轻小说虽然随处可见,但是作者是怎么跟家人还有与轻小说无关的朋友说明自己的著作呢?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情。
「……只不过是念出你的作品名称、作者名字跟插画家名字而已,为什么要那么样感到不好意思呢?这本书对你来说是『会感到丢脸的东西』吗?」
「当然不是!那是我们引以为傲的作品!就像是我可爱的孩子一样!」
我立刻加以否定,只有这件事我不希望她产生误会。
京香姑姑就像是发现我的弱点,不断攻击同一个部位。
「是吗?那么为什么你会感到这么不好意思呢?」
我用下跪的姿势抬头看著她,不断支吾其词地回答:
「那是因为…………该怎么说……不是轻小说书迷也不是业界相关人士的一般人——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适不适合——总之让一般人接触我们的作品,总觉得会很不好意思……」
虽然我绝对不认为这是部会令人感到羞耻的作品,但是该说被不相关的人看到会感到很羞耻呢?还是说不想推荐给没有这类素养的人呢?
或者该说我们只希望给HP足以承受~我与妹妹的脸红心跳初体验(约会)~这种副标题的勇者才能被选来阅读这本书。
心情真是复杂。
我想如果是恋爱喜剧小说书迷(尤其是有点色色的作品),大概就能理解这种尴尬的心情吧。
「而且……」
「而且?」
「因为是从正经又拘谨的美女姊姊口中说出『情色漫画』这个词啊。」
「什……!」
京香姑姑的表情第一次产生剧烈变化。她瞬间满脸通红,嘴巴大大张开并且不停开合。
「你、你在说些什么!美女……不……不、不可以随便捉弄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讲到哪边的弱点,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京香姑姑生气到展现出如此激烈的感情。我吓到发抖并且开始找藉口解释。
「啊!可是!这、这个『情色漫画』也不是什么『色色的漫画』的意思喔!」
「这、这点小事情!我很清楚!」
「咦?你说你知道——」
「现在这是那孩子的笔名吧。」
京香姑姑像是故作平静般说著。
「我知道……在比你更早之前就知道了。使用这个笔名的人物是我的敌人,我最讨厌她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这讲法真是含糊。
以前使用「情色漫画」这个笔名的人物是妈妈——也就是纱雾的母亲。
实不相瞒,这个人……京香姑姑跟妈妈的感情也是差到不行——但是这代表她从那时候就知道妈妈的真实身分是「情色漫画老师」吗?
「这是什么意思?」
「没事。我失言了,请忘掉吧。比起这些,关于你新撰写的这部小说,请再让我更详细地请教一下。」
京香姑姑再次把最新一集拿给我看。
我的新作系列《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第三集。
副标题是~我与妹妹的脸红心跳初体验(约会)~
——身为作家,要持续交出一定的成果。
我知道收入方面没有问题。接下来就要详查撰写的小说「内容」——来看看是否能认定为成果。
就是这个意思吧。
我咽下口水。
「……我明白了。请说……不管什么问题都请问吧。」
「好,那么——关于这本的内容《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里头的剧情概要写著……『由和泉征宗所编织而成,灌注全身心血所写成的妹控恋爱喜剧!』,这是?」
「就是灌注全身心血……写成的妹控恋爱喜剧……」
糟糕,我的脸开始发烫了。
「嗯。所谓的妹控,就是指Sister Complex的意思吧?这不是正式的心理学用语吗?记得是……对妹妹抱持超越兄妹爱以上的情感……」
「呃……」
老是问些难以回答的问题让我开始不想回答了啦!
《世界妹》剧情概要里所写的「妹控」是阿宅用语里的「妹控」,跟「sister complex」有著微妙的差异性。这部分如果不详细说明的话就会产生很麻烦的误解,问题是如果要解说就得花上很多时间——
「所谓的妹控恋爱喜剧,就是有兄妹登场的欢乐故事。」
所以我彻底放弃解说。
京香姑姑发出「喔」一声,并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也就是说,这张封面所画的女孩子跟男孩子是兄妹吗?」
「……呃,是的。」
「……既然是……恋爱喜剧的话……难道说,这对兄妹在谈恋爱?」
「……嗯,是没错。」
「明明是兄妹?」
「因为是兄妹。」
「……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这是拷问……拷问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关于这边的角色介绍栏,让我有个很大的疑问点……」
京香姑姑以毫无蕴含情感的声音,淡淡地提出疑问。
她指著写在刊头彩页海报上的「某个女主角的名字」问说:
「这个『好色人类妹妹』是什么?」
「……好色人类妹妹就是……这个女孩子的网路昵称。」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这、这是什么恐怖的苦行!为什么我这个作者得要亲自向一个看起来就对宅系次文化抱有偏见的超正经一般人解说轻小说的剧情跟设定啊!
——好痛苦!实在太痛苦了!
我用跪坐的姿势紧紧握住拳头。
京香姑姑更进一步对我施加拷问。
「哦——这代表说……你所撰写的新作小说就是描写兄妹恋爱的故事对吧——这样子我就懂了。」
这个眼神!这可不是看著人类的眼神喔!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这绝对不是京香姑姑所想的那种危害善良风俗的东西!」
我拚死帮自己的著作辩护。
「这是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无法坦率表达心意的兄妹,因为突如其来的契机开始改变双方关系的情况描写得有趣又好笑的故事——绝、绝对!绝对不是肯定有不健全关系的著作!」
「这样啊,不过这点如果不读过内容就无法得知呢。光看封面、标题跟剧情概要的话,就算被判断为不健全的内容也是没办法的吧?」
「…………」
完全无法反驳,我也很清楚自己现在是一脸苦涩的表情。
京香姑姑用看起来就像是虐待狂的动作,把手指抵在嘴唇上。
「还是说,你有什么根据可以证明自己的制作『不会给读者带来不好的影响』吗?」
「不,肯定是会有不好的影响吧。」
「耶?」
也许是回答太出乎预料之外,让京香姑姑发出可爱的声音。
「正宗,那个……你刚才说什么?」
「………………………………………………………………」
糟、糟了!忍不住就老实回答了……这下该怎么办……
「呃,关于你询问说『我的著作是否会给读者带来不好的影响』这点……」
看来没办法蒙混过去,乾脆将错就错讲下去吧。
「当然会有影响,不管是好的影响还是坏的影响都会有,正因如此才有趣。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啊。」
被那冰冷的斜眼一瞪,我立刻开始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后悔。
「请、请等一下喔!我的书带来的影响很轻微!也有好好地在不抵触出版社规范的范围内撰写!还有!——也、也不会立刻就有影响!」
如果被妖精她们听到的话,想必会「唉~~」的叹口气吧,这段辩解就是如此没出息。
「我对正宗你的询问就到此为止。」
「是,所以……结果是?」
对于我的询问,京香姑姑一边平淡地收拾文件一边很乾脆地说:
「合格了。」
「咦?」
这出乎预料的回答,让我吓呆了。
京香姑姑把《世界上最可爱的妹妹》的封面拿给我看。
「虽然我自己还没阅读……但是早就已经确认过这并非是会让你不合格的不健全小说了。会直接询问你,只是要以防万一而已。」
「……是。」
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得接受那种拷问啊……
京香姑姑把报告书阖上同时把书收起来,接著再度面向我。
「我出给你的『定期测验』——没有问题,全都合格了。」
「正宗的部分是这样。」
「咦?」
我的部分?
「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我的疑问,京香姑姑她……缓缓抬头看向天花板。
「接下来开始进行纱雾的『测验』吧。」
「——什……」
我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接、接受『定期测验』的人不是就只有我……」
「上次是这样没错,可是这次纱雾也必须接受测验。我跟她本人也是这么约好的。」
「!」
这么说起来……纱雾好像有说过她跟京香姑姑也有定下什么约定!
是有讲过没错!但没想到!怎么会是这样!
「既然是给你们兄妹的测验,只有哥哥合格就好也很奇怪吧。而且,去年我应该也有跟你讲过了。」
——「改善」纱雾的现状。
「如果真的有改善的话,应该没问题吧。来,让我看看纱雾回归社会的模样吧。」
实录 和泉京香的职业调查
关于「轻小说作家」这个职业,因为有机会跟正宗的同行谈话,于是试著进行调查。
调查对象:草剃龙辉
性别:男性 年龄不详(二十五岁左右?)
住址:东京都新宿区 同居人一名
代表作:《Pure Love》
——你是轻小说作家吗?
我真的马上就回去!这家伙我也会带他回去!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回去之前,请你协助我的调查。
咦……?
※虽然说服他需要花上大约两分钟的时间,但毫无滞碍地获得对方协助。
——感谢你的协助。那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会想要成为轻小说作家呢?
……是为什么呢……?
——我想老实回答会对你比较好喔。
和泉,你姊姊真的好可怕。她的眼神是认真的啊。
——姊姊?我看起来像是姊姊吗?
我说错了吗?
——没有。所以呢?
我之所以成为轻小说作家……是觉得这种赚钱方式好像很简单。
还有就是感觉比较轻松?之前的工作变得很麻烦,于是我就辞职暂时当个无业游民……
但是等到弟弟开始工作以后,父亲跟亲戚的压力就变得非常强烈。之后虽然发生很多事情,但总之就是开始写书然后出书这样。
——真是老实的回答,这让我获得许多参考。
喔。
——笔名的由来是?
是用我的本名流辉……还有姓氏有种三神器的感觉。所以草剃就是从这边来的。
——成为轻小说作家后,觉得最好的事情是什么?
钱。金钱就是一切。
——成为轻小说作家后,觉得「这实在很辛苦」的事情是什么?
伪装成我书迷的假粉丝,都去给我痛苦地死一死吧。
——请简单告诉我,你撰写的是哪种作品。
清纯的恋爱小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写的是清纯的恋爱小说……
——(看著充满酒臭味的浮夸打扮)老实回答会对你比较好喔。
我才没说谎!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那么,请问……撰写那种清纯的恋爱小说时,最该重视的是什么呢?
就是撰写「梦想」吧。
虽然根本不可能发生,可是要把如果能这样就好的事情写得像现实中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然后跟我有相同想法的人阅读后就会觉得超有趣。接著如果出现很多觉得超有趣的人就能大卖跟动画化。于是我就能大赚一笔,OK?
——你觉得轻小说作家是份好工作吗?
不觉得。
——你讲得很直截了当呢,这是为什么呢?
看到我现在这德行,会觉得是个在从事好工作的人吗?志愿成为轻小说作家的年轻人,等到梦想实现后变成这幅德行真的好吗?我真想跟他们这么说。轻小说已经退流行了!接下来是轻文艺的时代啦!
——原来如此。那么,为何你还继续从事这份觉得不好的工作呢?
因为已经无法挽回了。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回头。
而且我也没有其他技能。
再加上还有读者在等待新作。
——感谢你这些值得参考的意见,请你回去吧。
再见啦。下次等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再来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