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纱雾的新婚生活 第四章

我──和泉京香,最讨厌跟自己差很多岁的哥哥。

和泉虎彻──我的哥哥。

即使是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现在,我也不打算把这点变成过去式。

「我讨厌哥哥!」

这句话,我在哥哥面前重复讲过几次了呢?

……应该不下百次吧。

在我开始上小学的时候。

由于我寄养在亲戚家里,所以老是穿著旧衣服。而哥哥送了件新衣服给我。

他要我穿著去参加新生入学仪式。

明明自己边上学,还每天打工到很晚。

为了独立自主,必须存钱才行……明明老是这么说。

「……咦……这么贵的衣服……」

哥哥对困惑的我微微一笑。

「这会是一辈子的纪念嘛,要好好打扮才行喔。」

之后我被带去美容院,请人帮我绑头发……

打扮成如此漂亮的装扮,在我有记忆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体验。

哥哥轻拍拍我的头说:

「你看吧,超适合又超可爱的。是第一名喔。」

这些举动让人非常火大,于是我开始发飙。

我朝著哥哥的肚子猛力地用头撞过去。

「……!你、你干嘛啦!」

或许多少有对他造成一点伤害,或者撞到了他的「要害」。

我对著抱住肚子,身体向前倾的哥哥说:

「咿──!我讨厌你!」

年幼的我用手指把嘴巴拉开,摆出主张「最讨厌对方」的表情。

就算你问说为什么要那么生气,这点我也不太清楚。

脸颊瞬间发烫,同时涌上一股烦闷的心情──

总之就是很想攻击那个家伙。

想把他那种看不起妹妹,从容不迫的态度整个破坏掉。

这股难以化为言语的冲动,在我心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从未消失过。

现在也像是烈火一般纠缠著我。

一定是哥哥这种让人焦躁的存在中的「某种事物」,或是「一切」不断触怒著我吧。

──跟哥哥年纪差很多的妹妹,会成为兄控──虽然有人这么说,但那是毫无根据的谎话。和泉京香这个「讨厌哥哥的妹妹」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接下来我──和泉京香就一直维持著被哥哥称赞的发型。

而且还维持到进入高中以后。

理由?

哼,当然是因为不想忘记当时心里那股「最讨厌哥哥」的感情啊。

你说不是因为被称赞,所以很高兴吗?

才、才没有……才没有那回事!

「喔~好痛。为什么你会被养育成如此凶暴的个性啊?」

面对暴虐无比的妹妹,他总是像这样不斥责我,笑著带过。

如果只看我跟哥哥的对话,年幼的我就是个残忍的暴君……

虽然并不是想要辩解,但面对哥哥以外的人时,我认为自己是个非常有礼貌的孩子。

不断逞强,窥探大人的脸色,只有表面上很有礼貌。

轻视周围那些「像是孩子的孩子」,是个讨人厌的小孩。

──那就是我。

跟正宗似乎很像,却又不同。

因为那孩子的「逞强」永远都是为了别人。

从我懂事开始,双亲就已经不在了。我们兄妹过著辗转流离在亲戚家的日子。哥哥已经过著边上学边工作的忙碌生活,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亲戚家度过。

亲戚们对我们兄妹的态度并不算非常温柔,但也没有差劲到需要特别提出的家庭。

经过几次转学之后,我很快就培育出别扭的性格。

毕竟每隔几年,在学校建立起的人际关系和家庭都会全部重来。

这对年幼的小孩来说,应该称不上良好的环境。

所以即使性格有些扭曲,我觉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虽然这都是藉口。

在这不断重来的环境里头,也有不会改变的人际关系。

那就是哥哥和他的女朋友。

没错,哥哥从「一开始」就有女朋友。

搞不好是从我出生之前──就存在的女朋友。

没错!所以说年纪相差很多的哥哥才令人讨厌!

对我来说,跟世界被重置没两样的转学还有搬家,对于高中毕业的这对恋人来说,似乎根本成不了任何障碍。

「哈啰,京香妹妹~姊姊这星期也来找你玩喽!」

「……你来找的不是我,而是哥哥才对吧。」

唉──这个女人竟然每个星期都大老远从东京跑来~!

如果亲戚是住在国外的话就好了!

这样她就没办法一派轻松地跑来!

我的内心虽然非常火大,但还是故作平静地瞪著她。

结果她随意摸摸我的头说:

「你在说什么啊~我也很想来看看你喔~」

「不要跟我装熟,请不要碰我也不要靠近我。」

老实说,从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起,我就非常讨厌她。

理由?

那当然是……是因为讨厌,所以讨厌。总之生理上就是不喜欢她。

只是这样而已!

……你说我是因为她是哥哥的女朋友……所以才讨厌她?

才、才才才、才不可能是这样!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会想亲近你也是当然的啦~因为京香妹妹对我来说就跟妹妹一样嘛!来,叫我姊姊嘛!」

近藤志保。

一个笑口常开,非常爽朗的大姊。

平凡但是稳重的样貌,厨艺好到不输给职业厨师,还拥有像是成年人的从容态度,总是十分温柔,也有很多朋友,甚至连讨厌我的亲戚都很喜欢她──

她就是这么出色的人。

是个跟我完全相反的存在。

是个年幼的我无论多么拚命逞强也比不上的存在。

直到现在,她还是我无法赢过的女性。

她就是正宗的母亲。

在和泉家的玄关。

我把京香姑姑刚才讲的话简单地归纳一下后说:

「也就是说……京香姑姑是个超喜欢自己哥哥的兄控妹,所以才会讨厌『哥哥的女朋友』对吧?」

「完全不对!为、为为为、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结论!」

「就算你问为什么……但听起来就是这样啊。对吧,纱雾?」

「嗯,京香是个兄控妹。」

纱雾也不停点头称是。

「连、连纱雾也……!」

京香姑姑虽然非常动摇,但还是轻咳一声继续说:

「不是这样的……我刚才想要传达的是……我对于哥哥跟他女朋友怀抱著复杂的想法……这部分。」

「我觉得完全不复杂耶。不如说因为太过直白,连现在的轻小说都不会拿来当成题材。」

「这、这很复杂啦!……真是的!你老是把所有事情都拿来和自己的职业混为一谈!」

这时她的语调转变成低沉又恐怖的声音。

「而且……正宗……还有纱雾也是。为什么你们可以如此冷静?你们有听见──我刚才所说的话吧?」

──因为,是我杀了你们的父母。

「有听到啊。不过我们的态度要等听完京香姑姑的话再来决定。毕竟我们的姑姑是个很容易被误解的人。」

「随时都会说出像坏蛋一样的话,让人无法大意。」

纱雾说得没错,所以怎么能如此简单就讨厌她。

除非京香姑姑真的是杀人犯,而且跟我们父母的死亡有直接关联──这样就另当别论了。

在现阶段来说,京香姑姑依然是我们兄妹最重要的家人。

所以没必要改变态度,没错吧?

看到我们的反应,京香姑姑用困惑的眼神看著我们。

「……你们…………为什么?」

「我只是不希望家人之间再产生误会而已。京香姑姑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我们长久以来都没有发现这件事。也一直白白浪费掉原本能作为家人,共同度过的时光。这样……不觉得很可惜吗?」

好不容易才成为家人,所以不想失去。

「正宗……你真的跟我讨厌的那些人太像了。」

「可是你却对我很温柔呢。」

「那是……」

京香姑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将视线移开。

「…………我继续说下去。」

我对正宗的母亲──志保姊怀抱著强烈的自卑感。

混杂著厌恶、愤怒与憧憬,我一直燃烧著类似敌意的情感。也曾经想要在对方擅长的领域中超越她,于是踏入料理的世界里。结果……跟你们想像的一样。

「京香妹妹,你没有做料理的天分啦。就算和我比厨艺也绝对不会赢喔。」

「这我知道!你不用一直跟我讲!」

「学校的课业、运动还有受男孩子欢迎的程度,这些都是京香妹妹大胜吧。为什么要挑我擅长的领域挑战呢?」

「我最讨厌你了!所以绝对要赢过你!」

「是吗?我很喜欢你喔,因为是喜欢的人的妹妹嘛。」

「唔唔唔唔唔!」

思春期的和泉京香,不断挑战哥哥的女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丢脸……真是苦涩的回忆。

不过,也是很宝贵的回忆。

我虽然老是顶撞志保姊,但那都只是我单方面讨厌她,她回应给我的全都是善意。

所以这更是让我无法原谅,只能悲惨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孩子气……各种想法混杂在一起,逐渐被来回兜圈子的思绪给困住。

这股扭曲到达最巅峰,是在哥哥跟志保姊的结婚典礼当天。

即使我早就到了能明辨是非的年纪。

「……哥哥……志保姊……恭、恭喜、恭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

我从早上就开始大哭,哭了整整一个小时。很讽刺地,这也让我达成初次让志保姊产生动摇的壮举。

「不要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哥哥结婚啦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和泉京香最大的耻辱。只有这件事,就算是正宗,我也不打算跟他说。

真是的!哥哥结婚明明是非常值得庆贺的喜事,为什么当时的我会嚎啕大哭呢!真的完全无法理解!

再说,因为哥哥结婚的关系,害我接下来遭遇到无比凄惨的状况!

和泉家没有多少亲戚,而我还是没有生活能力的小学生……

于是跟新婚夫妻同居的地狱生活就此开始。

这个时期的事情!这个时期的事情!我半个都不想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净是一些光回想起来就快让人抓狂的事情。

有妹妹能在这种恶梦般的环境里撑下去吗?不!没有!

咳咳。

好,我因为种种缘故,又更加曲解志保姊的好意而越来越讨厌她……但这股心情因为某件事情而大幅缓和。

那就是正宗的诞生。

看到小宝宝躺在婴儿床里,露出天真无邪笑容的瞬间──

「很可爱吧~?」

「嗯……好可爱。」

我内心确实起了某种变化。

该说是释怀呢……还是该说心里有个了断……

突然变得很轻松。

刚出生的侄子,用娇小的手抓住我的手指头。

只要这样看著他,就觉得过去坚持的事物非常微不足道。而且觉得在这孩子面前对这孩子的母亲展现敌意,是绝不被允许的坏事……

「志保姊……过去真的很对不起。」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对不起,老是妨碍你。对不起,你明明是恩人,我却一直讨厌你……我会尽早离开这个家的……」

「你发烧了吗?这样很恶心耶。」

「什……!我、我果然还是讨厌你!」

「就是这样,京香妹妹如果不这样就太没劲了!」

虽然最后我们又开始跟平常没两样的对话……

但从这一天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有所改变。

也就是说──我已经承认自己输了吧。

我的初恋,就到此结束。

我虽然不得不过著「跟新婚夫妻同居」的电灯泡生活,但成为高中生以后我就住进宿舍,终于能够离开哥哥他们夫妻,自己生活。

每次遇到连续假期我就会去看他们。有时骂骂哥哥,有时顶撞志保姊,或者静静地看著正宗。

那段日子既单纯又幸福。

小孩子的成长真的快得很恐怖。才稍微一阵子没见面,我可爱的侄子就大到认不出来了。

幸好他似乎也很喜欢我,到他三岁为止都还是叫我:

「小姑姑。」

而且也经常黏著我。

「……小、小……姑……姑?」

虽然只是童言童语,但由于我当时是女高中生,所以这句话让我大受冲击。

我抱著侄子感到不寒而栗,哥哥则从后头出声说:

「喔喔!小姑姑在陪你玩啊!太好了呢~正宗!」

「哥哥~~!犯人就是你吧!竟然教正宗这种奇怪的叫法……!」

「唔喔喔……干嘛啦?喊那么大声,会被正宗讨厌喔。」

「唔……」

我连忙闭上嘴巴,窥探侄子的表情。

……太好了,他没有吓到。

「小姑姑。」

「我、我在!什么事!」

「喝奶奶。」

「咦咦!」

再说一次,那时我只是清纯的高中女生,所以即使知道这句话没有什么色色的意思,还是会让我非常动摇。

侄子继续用天真无邪的笑容,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喝奶奶。」

「唔耶耶耶耶~~~~~~!」

怎、怎么办?要怎么样……

我用眼神向哥哥求助,而他很佩服似的戳戳儿子的脸颊。

「正宗~……你还真有胆呢。」

「快、快救救我啊!」

「要不要试著喂他看看?」

「挤不出来啦!」

这果然可以打下去吧?毕竟这应该任谁都看得出来不是暴力,而是制裁。

「正宗你……原来是个好色的小鬼!」

「那、那那那、那是小时候的事情啦!不可能会有什么邪念,而且我也记不得!」

我慌忙地辩解。

这时纱雾用充满兴趣的眼神看向京香姑姑。

「所以……京香。」

「什、什么事?」

「你有喂他吗?」

「才没有!」

纱雾还是一样用纯真的表情,做出寡廉鲜耻的言行来。

「真的吗?……一次也没有?」

「…………………………………………没、没有。」

京香面红耳赤地把头转开。看到这个动作,纱雾的声音立刻大喊。

「这个反应!难道说!」

「才、才才才、才不是!」

「在正宗失去的幼儿期记忆里头!说不定会有女高中生喂母奶的场景啊!」

「纱雾冷静点!为什么是你这么兴奋啊!」

「因为!哈啊……哈啊……!」

纱雾用智慧型手机显示出照片,并拿给我看。

「这个超可爱妹妹的喂母奶情景!如果过去真的存在!那可是本世纪的重大发现!」

「为什么你存下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香姑姑因为太过羞耻而放声大喊。

纱雾给我看的是京香姑姑还绑著双马尾时期的照片。

我盯著那张照片沉思后说:

「………………催眠疗法会有效吗?」

「你也不要打算回想起来!」

「没有啦,她讲到这种地步让我很在意啊。」

「绝对别去回想!知道了吗!」

我继续说下去!

咳哼……趁紧张感减缓时,把难以说出口的部分结束掉吧。

不,应该不需要我多说。

因为接下来就是正宗懂事后发生的事情,他也非常清楚。

若要用我的视角追加补充,就是我在和泉家……继续扮演我自己,最后被正宗讨厌了。

对他来说,我──和泉京香就是个偶尔出现──

斥责父亲的一名恐怖女性。

讨厌妈妈,然后不太熟的女性。

仅此如此,会被当成坏蛋也是理所当然。

同时我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解开误会的能力。所以我马上就放弃跟喜欢的侄子接触,改成在远方守护著他。

偷偷(在不知道是谁送的情况下)把礼物送给他。

不然就是请哥哥给我看正宗的照片,见证他的成长。

「唔哇……好像小孩监护权被夺走的父亲。」

「纱雾!不要说这么令人难受的吐嘈!」

……………………………………

「你看!京香姑姑都默默受到严重打击了啦!快想办法安慰她!」

「那个……我的前一任爸爸好像从来没有做过这种笨拙的关心举动。」

「用超沉重的往事蒙混过去也太卑鄙了!」

正宗拚命想要安慰我。

「京香姑姑,抱歉打断你说话。请你继续说下去。」

这是从当时的关系来看,根本无法想像到的情景。

一想到之后将会看不到这个情景,我就非常心痛。

志保姊因为交通事故过世后,和泉家失去了光芒。

最明显受到打击的人是哥哥……而在一旁看到这样的父亲,正宗开始逞强,甚至不允许自己陷入悲伤。

他模仿志保姊,开始学习下厨。

拚命把家事做好。为了不要让被留下来的父亲有其他的困扰,他在学校成为优等生,再也不说任何孩子气的任性话。

对我来说……他这个模样,让我看了十分心疼。

被正宗讨厌的我,完全无法帮他。

也没办法代替他的母亲。

这真是非常没出息、令人著急又焦躁……从他眼中看来,我就像个恐怖又狠毒的老太婆吧。所以他变得更加讨厌我。

京香姑姑所述说的,是和泉家的黑暗时期。

对我而言虽然都是已经知道的事情,但听著听著就变得很想哭。

京香姑姑用听起来很恐怖的温柔声音说:

「你开始写小说以后……变得经常露出笑容呢。」

「……是的。」

我微微点头。

「我是被小说……还有小说为我带来的朋友……救出来的。」

「……是这样啊。」

老爸跟我。当时家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我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振作起来。

至少算是恢复到,能说自己已经振作起来的程度。

可是父子家庭最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我总是当一名钥匙儿童,过著每天独自等著父亲晚归的生活。

这件事……我想对京香姑姑而言,是无法忍受的事吧。

解开误会、成为家人,理解京香姑姑以后──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其实我没有很寂寞的自觉,因为我有想成为小说家的梦想。当我沉醉在其中的时候,就不会去想其他事情……再说,这种事情也算是常见的家庭问题嘛,哈哈。」

正宗虽然笑著这么说,但是我很清楚。

当时他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时,偶尔会哭。

没有母亲在──这的确是常见的家庭问题。

也许有人会说,那又怎么样?

世界上有很多跟他相同状况的孩子,也有很多孩子身处于更糟糕的环境。

所以感到寂寞会很奇怪吗?很可耻吗?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话不能这么说。亲近的人过世,就算是大人也会哭泣,无法割舍并给周遭带来许多麻烦。小孩子根本不需要忍耐。

母亲过世所以很寂寞,这对当事人来说是很很很很很很严重的问题。

然后对我而言,是跟世界存亡相比的严重问题。

因为我可爱的侄子感到寂寞。

即使知道这么多,我自己却没有能力直接解决这个严重的问题。

──就算是这孩子,也不想要像我这样的母亲吧。

我只能越来越焦急与烦躁。

「就是这个时候。哥哥他……把大嫂介绍给我认识。」

「你好啊!妹妹,初次见面!那个……我是插画家!笔名是情色漫画,请多多指教!」

「……我的……妈妈?」

「对。」

我点头回应纱雾的询问。

我偶然碰见哥哥跟女性走在一起──初次见面是这样的情况。

「虽然很漂亮,却给人诙谐的印象。明明外表完全不同……却让人觉得她跟志保姊很像。」

喜欢装熟的部分。

感觉没啥智商的讲话方式。

会在路边光明正大地讲出情色漫画的大条神经。

这些都让我怀念到想哭出来。

明明是不同人……

「嗯……这点我能理解。因为我也有那种感觉。」

「正宗也一样吗……?」

这代表说,她是位跟我完全相反的女性。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也是引发我乡愁的存在。

我马上就知道她是哥哥喜欢的类型。

「当时我还在胡乱猜测她或许是哥哥的新女友,但他们……只是在讨论工作方面的事情。」

「……『爸爸』……曾跟我的妈妈一起工作吗?」

正宗回应纱雾的这句话。

「我记得『妈妈』的工作是绘制游戏的插画吧?」

「嗯,不过没有使用『情色漫画老师』这个名字就是了。」

「那也许会有那种情况没错,因为老爸是在出版社上班。」

「我都不知道……是这样吗?」

「是啊。虽然老爸不是在轻小说部门,但在某种意义上,现在的我也许算是从事跟老爸相似的工作呢。」

正宗似乎很开心。

这个笑容,看起来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某一天。

「哥哥……你喜欢那个人吗?」

被我这么询问的虎彻哥哥,露出跟正宗现在一模一样的害羞表情。

「咦?你、你在说什么啊……」

「你喜欢她吧?……哼,因为我很清楚,那个人是哥哥喜欢的类型吧。」

「我可没有告白或跟她交往喔,只是境遇相似所以很合得来。」

有年纪相近的小孩,也是单亲教养……

听哥哥这么一说,双方的境遇的确很相似。

──不过离过婚的话,就不适合当正宗的母亲呢。

初次见面时,我虽然给她打了个严苛的分数──

「京香!下个星期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但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她好几次都来邀我出去。

她约我去看电影,是在第三次「偶然」遇见以后的事。

这天我们两名女人,进行了一对一的谈话。

当我正在话里参杂著「寄生」、「ATM」、「所以说阿宅就是这样……」这些字句,向这个好像对哥哥有意思的离婚女发动嘲讽攻击时,她突然讲出这句话来。

「什、什么?干嘛突然讲这个!」

「其实我没有同行以外的女性朋友。」

「所以呢?」

「一起去看嘛!因为是超热门的话题作品,所以你应该知道吧?就是最近流行的动画电影!听说非常感人喔!」

「我不记得我是你朋友耶。」

「好啦好啦,没关系嘛。」

「你这就是所谓『擒贼先擒王』的策略吧。哼,奉承我也没用。我可不打算让哥哥去踩这种明显摆在眼前的地雷──」

「好啦好啦,没关系啦!我认为京香一定很有天分喔!有股只要培育一下,之后就会陪我一起逛动漫商店的的强烈预感!」

「我才不会去那种地方!」

结果──我被她硬拖著去了很多地方。

但我也没有因此喜欢上那些阿宅兴趣,反而更觉得这些东西很讨厌……

「虽然我喜欢虎彻先生……但并不打算跟他交往喔……」

「……咦……?」

我逐渐加深对她的理解。

「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目标不是我哥哥吗?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好像要找我商量的话……

「因为我们都有小孩,我也离过一次婚……」

「你喜欢他却要放弃吗?」

「应该说,必须让自己不要喜欢上他才行。」

「你以为你讲这些,我就会说些什么贴心的话吗?」

「不觉得喔。」

我的挖苦似乎正好戳中她的笑穴,让她轻声笑出来。

我眯起眼睛瞪她。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很讨厌你。」

「嗯嗯,这我知道。」

「那你在笑什么?」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很喜欢你喔。」

「你、你的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跟我完全不同。

如果像她这样的人成为母亲,或许也能消除正宗的寂寞吧……

我开始这么心想。

听完我说的话,纱雾很意外地问说:

「京香……你是……妈妈的……朋友吗?」

「不是。」

我摇摇头。

「我最讨厌她了,仅次于哥哥。」

「……这样啊。」

「有件事情,我必须向你们兄妹道歉。」

我终于──要把发誓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事情讲出来。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决心,正宗与纱雾都紧张起来。

「这是即使很卑鄙,我也要隐瞒你们的事。」

「……………………」

哥哥跟大嫂从结婚前开始就是对很相似的夫妇。

有喜欢的人……可是都为了孩子放弃。

我从他们两人口中听到了相同的话。

他们对彼此都有好感,但也因此想远离幸福。

这件事,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

──我不想把最讨厌的哥哥交给任何人。

原本应该已经破灭消逝的初恋,又在我的内心死灰复燃。

正宗依然在没有任何人的家里担心害怕,时而落泪哭泣。

我相当烦恼,不断、不断地反覆自问自答。

虽然我的人生总是越是努力就越事与愿违,白费力气。

但只有这次不能失败。

我拚命地用笑容掩盖自己烦恼到最后所得出的结论,痛心地说:

「──哥哥,你不考虑再婚吗?」

内心被烈火烧灼并说出口的一句话,似乎确实在烦恼于相恋的两人背后推了一把。

「──谢谢你喔,京香。」

「──我们能够结婚,都是托你的福。」

在这一年以后。

哥哥跟大嫂就在新婚旅行中过世了。

「是我杀死了你们的双亲。」

京香姑姑再度说出这句话。

「……………………」

「……………………」

我跟纱雾都僵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口。

京香姑姑所说的真相带来巨大的冲击,让我们兄妹的内心动摇。

「所以我……才会领养你们。」

「………………」

我们父母再婚的幕后推手。

不是别人,就是京香姑姑。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我一直以为……京香姑姑跟妈妈的感情不好,但其实不是这样?

然后……如果没有她。

我们父母就不会下定决心要结婚,那天的那个时候也不会去新婚旅行。

两人就不会因此一起过世了吗?

所以她才负起责任──领养我们?

所以才没办法跟我们说──这个事实?

──我拒绝回答。

──理由是?

──因为会造成我的损失。

……是这样啊。

……我理解了。

「我是个瘟神。」

京香姑姑说道。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觉得很好的事情,全部都会导向最糟糕的结果。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能为你们的交往……还有结婚……给予祝福。」

她不带感情且平淡地讲著,其真心无法从表情上看出来。

「你们应该也不想再看到我了吧……请放心,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今后也会跟以前一样,扮演好『名义上的监护人』这个角色。」

啪哒。玄关的大门关上。

京香姑姑从我们面前离开了。

「………………」

「………………」

我跟纱雾看著对方,不管是我或纱雾都说不出话来。

这份冲击就是如此强烈。

明明觉得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情况……

但我却都无法动弹,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我转身背对正宗他们,迈出脚步。

走出和泉家的门,再继续走。

心里虽然充满了忏悔与后悔……但应该没有被发现才是。

只有现在这种时候,才庆幸我的表情如此严肃冰冷。

是否从一开始……我就该这么做了?

照实把真相全部说出来,让自己被讨厌会比较好吧?

不……当时他们两人才刚失去双亲,不能再给予更重的负担……那时候最适合成为监护人,收养那些孩子的,不管怎么想都只有我。

所以……不,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谎言,但也不正确。

我隐藏真相的最大理由,是因为我不想被那两个孩子憎恨。

最讨厌又最喜欢的人们留下来的孩子,身为不幸元凶的「我」是想要靠「自己这双手」来帮助他们。

不只是如此。

可以的话,还希望能跟她们变得亲近,希望获得仰慕。

「……真是卑鄙。」

忆起当时的状况,让我厌恶自己到想死的地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真相隐瞒到最后?

没有决心让谎言成为事实就随口说谎,被逼问到最后无法隐瞒──

结果毁了这一切。在对他们两人而言这么重要的时期,给他们施加了沉重的负担。

我的选择,总是错的。

只会事与愿违。

所以我还是远离重要的人们比较好。不在他们身边比较好。

这次要彻底执行。恢复到像以前那样,不是家人的关系。

既然都是犯错,那我的过错就不能影响到孩子们。

「……………………」

被孩子们喊著京香姑姑、京香……

被托付很重要的事情。

一起生活。

这让我有帮上他们的实感。

──让我在短暂期间内,作了场美梦。

已经足够了。

我像是要甩开留恋般加快脚步,逐渐远离家。

「对不起,再见了。」

当我悄声低语,想再迈出脚步时──

「京香,等一下!」

此时,我听见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我的手……也被人紧紧抓住。

「什……」

猛然回过头,我看见拚命想要留住瘟神的……纱雾。

我以为自己还在作梦。

「纱、纱雾……!你能……到外头……!」

「……哈啊……哈啊……呼啊……唔!」

这是距离玄关不到十公尺的距离。但即使如此,还是很不可能的事。

当了两年的家里蹲,现在也几乎无法走出房间,最近才终于开始想要外出的纱雾……

现在站在「家外头」抓住我的手,用真挚的眼神抬头看著我。

她没穿鞋,还是光著脚。呼吸急促,额上冒出冷汗,脸色发白……即使如此,抓住我的力道还是没有减弱。

「哈啊……哈啊……京香……咳咳!」

纱雾开始咳嗽,几乎没办法说完整句话。

我在混乱之中,听到那句话。

「不要离开我们!」

「────」

「笨蛋!为什么……!擅作主张……!我……!」

纱雾对僵住不动的我,断断续续地大喊著。

不过这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对我来说实在太过理想。

这一定是幻听,不可以怀抱希望。

「纱雾!」

正宗跑到妹妹身边来。

他跑到这里明明只过了几秒,我却感觉像在看慢动作播放般一样漫长。

「你没事吧!」

「……哈啊……哈啊……」

狼狈的纱雾看了一眼担心的哥哥。

「我……没事……所以…………拜托你了。」

「…………」

似乎只要这样就能传达意思般,正宗不发一语地点点头。

他看著我说:

「京香姑姑。」

「……是、是的。」

一瞬间,他的脸庞跟某人的容貌重叠。

「把自己想讲的话讲完就走掉,这也太狡猾了。请你也听听我们的意见。」

「!……说得……也是。你说得没错……」

这两个孩子有谴责我的权利。

不管被多么憎恨的言语痛骂,我都有义务承受。

我又做错事了,必须在离开前修正过来。

「我明白了,请说吧。」

我吐出一口气,他就边挑选词汇边开口说:

「那……个……就是说,首先──我吓了一跳。因为妈妈、老妈跟京香姑姑的关系跟我想的几乎完全不同……而且,我也很意外建议他们再婚的人是京香姑姑……」

我还以为是反过来──他这么说。

「你以为我反对再婚吗?」

「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听完刚才你说的话,我完全理解了──京香姑姑是觉得自己有责任,才会领养我们。」

「这点不太正确。不只是责任或罪恶感……我领养你们也是觉得,如果能帮上忙……或许可以跟你们变亲近,受到你们仰慕。」

我老实说出这卑鄙的想法。

因为我觉得这是最后了。

「虽然这么说,但那时候的京香姑姑没有想要跟我们变亲近的感觉吧?」

「那对我来说,就是『想变亲近的感觉』了。」

「………………」

正宗暂时陷入沉默。

想必是感到讶然吧。

他说了句「总而言之……」回到主题上。

「关于『领养我们的理由』,这点我理解了。不过,关于『无法对我们的交往给予祝福』这件事就无法接受,还有京香姑姑坚称老爸和妈妈过世的原因在于自己身上这点也是。」

「!所以说,那是──」

「我没说这不是京香姑姑的错。」

正宗用强硬的语气打断我讲到一半的话。

「这点,我想纱雾的想法一定跟我一样……听完刚才的话以后,我内心的确有怨恨京香姑姑的心情。如果没有京香姑姑的话,老爸还有妈妈说不定就不会过世。」

「……对。」

这句话直接刺进我的胸口。但是──他又继续说下去:

「决定新婚旅行日期的人是老爸……是配合我们兄妹决定的。因为双亲不在的期间,我们得要两人独处一个星期。」

「………………你想说什么?」

「这件事我也有错。我……想必纱雾也一样……一定都一直觉得是自己杀死了爸妈。就跟京香姑姑一样。」

「什么……!怎么可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微笑地指著我的脸。

「我们现在也是这种心情。」

「~~~~~~~~~~~~~~~~」

脸上瞬间变得滚烫。我咬紧牙关,忍住这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时,正宗不知为何很害羞地红著脸颊。

「再说啊……听了刚才的话我才注意到。」

「没有京香姑姑在的话,我跟纱雾就无法相遇了嘛。」

「这个!就是这个!」

依旧处于濒死状态的纱雾频频发出同意声。

她稍微调整呼吸后说:

「京香为我们带来了奇迹。带给我们许许多多『最喜欢』的事物,甚至可以忘掉过去那些『讨厌』的事物。你总是……非常……担心我们……总是非常疼我们……」

「我和纱雾都很感谢你喔。」

「嗯……你是我最喜欢的……另一位妈妈。」

「呜……呜呜……呜……」

视线因满溢的泪水而模糊。我已经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脸庞了。

「那个……所、所以!」

「从今以后,也请继续跟我们在一起。」

哥哥的结婚典礼。

两人幸福的笑容。

当时的情景闪过我眼前。

「……真、真拿你们没办法……你们……真的是……」

和泉京香最大的耻辱……这天又增加了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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