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初夏消失

六月一日、晴。

明明天气预报说,已经渐渐进入了梅雨季节,可是清澈的天空的却像是可以看到宇宙尽头一样,碧蓝无垠。一丝一毫都见不到梅雨的气息。

我把双臂扶在教室的窗框边,将下颚倚在手臂上。干燥的风呼呼地拂过脸颊,痒痒的,长发随着风温柔地舞动着。

好喜欢下学后的教室。

空无一人的窗边做着现在这样的事,感觉像在广阔的海面上漂浮着,被解放的感觉环绕着。虽说从未体验过,但是一定是那种感觉吧!

远处,运动部的口号声音如波浪一般传来,此起彼伏。走廊里嬉闹的学生们发出像小鸟一样喧闹声,叽叽喳喳的。从校门走出去的学生们,像流动的海面上的驶往各自家乡的小船,时而跟随,时而分离。

各种各样的人的声音,各种各样事物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人,如同缩小音量一般慢慢地从学校消逝而去。真想就这样,感受着风的吹拂,一直到晚上。

明明已经时近黄昏,太阳却一天比一天更加强调着自己的存在。即使闭上眼仍然能感觉到那强烈的光线。

「阿,咲希?你还在吗?」

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回头看去,是穿着吹奏部绿色衬衫制服的神藤亚弥,正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长长的头发束成了一绺,贴身穿着的T恤,凸显着亚弥令人嫉妒的玲珑有致的身材。画着淡妆,让眼睛显得看起来更大,美艳的嘴唇绘制出一条美丽的半弧。

每次和亚弥见面,都会觉得她越来越漂亮了,这是一种在无时无刻都能清晰感受到的变化。

与之相反,我虽然和她发型相似,但是身高比她低,也不像亚弥一样擅长化妆。哪怕是使用同一款口红,每个人都会说,“怎么会那么的不一样呢?”……深受打击。但是,虽然羡慕亚弥,我却不嫉妒她。一直以来都受到她的帮助。今天我一不小心忘了写家庭作业,她还利用宝贵的课间休息时间,让我把答案抄了下来。

虽然同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但是对我来说亚弥就像姐姐一样的存在。

「这就回去了,亚弥是因为有社团活动?」

我关上了窗户,依依不舍的风嗖地一下吹散了我的刘海。

「忘带东西了。按理说是放在包里了」

亚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在桌子里寻找着,“咦?”突然,她焦急地望着里面。那副腿大大地张开的模样,约么着只有女子高中生才会做出来。

「没有啊,满心以为肯定会在桌子里的」

「稍微整理一下嘛,会引起雪崩的」

看着肩上背着包的我,亚弥不服气地鼓起来脸,把堆积到一起的教科书放到了椅子上。

「话说,咲希不能这么说其他人的事情把。分明是一个比我都悲惨的人」

「我最起码还是知道东西在哪里的」

我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桌子,大概是差不多的水平。把自己的事情丢在一旁,却给别人提出忠告,我们常常做这样的事情呢。

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互相吐槽,亚弥也早已习惯了,说着「诶」,眼睛瞪得大大的。

「嘛,女高中生大概都这样吧。有男生在就不会这样乱糟糟的,阿,找到啦!」

亚弥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将印着猫形象的一个透明文件夹晃来晃得示意给我看,大概是压在最里面了吧,文件夹一半的地方被压得变了形,本来该是笑脸的猫脸歪歪斜斜的,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

「太令人吃惊了!你忘记带乐谱,就去了社团活动吗?」

亚弥高中一入学就向吹奏楽部提交了入部申请,好像她从小学开始就已经开始参与了,入学时我也被劝说过,但是我一口就回绝了。

话说回来,我在初中的时候,在朋友的劝说下加入过料理部。尽管社团活动本身,从基本的料理到制作色拉酱都很开心,但应对前辈时的束手无策,至今记忆犹新。也正是由于对前辈摆架子的样子感到厌烦,高中时决定不加入任何社团,迄今都一直遵守这个原则。

高中一入学,我和亚弥就成为了好朋友,午饭也一起吃,休息日也常常一起出去玩。亚弥吹奏楽部的定期例会,我也去过。我们也约定好了从暑假开始去一个补习班。

与外界看上去的完全不一样,和亚弥呆在一起感到很开心,这对于中学时代没有什么好朋友的我来说,她的存在是我能开心地享受高中生活巨大的理由吧。不,实际上一定是这样的!

不仅是选择了同一所高中,更进一步的是连续两年同班,感觉我把一生的命运中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亚弥对我就是那么重要的存在。

阿,再次想到了命运,这个从很久之前就最害怕的词汇。

把一切都归结为命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如果一切都是命运决定的话,那么过去发生的事情、甚至于未来要发生的,都是从最初就决定好了一样的感觉。

「那么就这样!」

不知为何,抱着文件夹的亚弥没有向门口方向走去,却向我走了过来。我稍微有点不好的预感。

亚弥的茶色秀发像是钟摆一样摇摆着,然后站在了我的面前,竖起了右手的食指。

「那么,名侦探亚弥登场了。」

「不要发出那样的声音哦。没有比我更喜欢推理的女高中生了!」

大概她是没怎么看过的以名侦探为主人公的动漫吧?可又不能说出来,只好摆着手。

「推理什么的多虑了,比起这个,社团活动要来不及了哦,早点回去吧。」

「呼呼呼,你这是在拼命掩饰什么呀?果然很可疑哦」

完全引火上身了,亚弥学习很是出色,据说也是吹奏楽部的下任部长提名者。

她闪耀的明亮的样子令人憧憬,但是唯独喜欢推理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让人无法满意。

很久之前,兄妹间流行过推理类的游戏。非常棘手的是,亚弥的推理,猜中的时候非常多,迄今为止,同班同学的考试分数,甚至是暗恋对象都能直截了当地说出答案来。

面对警惕的我,亚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把脸凑了过来,像是想着什么偷偷地笑着。

「让我猜一下,加藤咲希你要从这里去你的奶奶家,她的名字是加藤时乃。」

「那是很平常的事情吧。请别把这个叫做推理」

由于双亲都在工作,平日里晚饭就是在奶奶家吃的,明明就是知道的,但是亚弥依旧皱起了眉头,显然这理由在她这里是行不通的。她从鼻孔里哼的一声,露出了更加调皮的神情。

「原本呢,放学的时候就理应去奶奶家的,可是今天到现在还在这里,简直就像计算好了时间一样,我的推理就是你这么做的理由是——」

「到此为止!」

我双手并拢,拼命地遮住了亚弥的嘴巴,她终于闭住了嘴。

亚弥耸了耸肩,向后面的门走去。我控制着不露出自己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走到了走廊上。

亚弥自然而然地和我并排走着,侧脸都是相当漂亮的人呢。招人怜爱啦、美人啦、用日语完全无法好好地表达出来。我的脑海里,只有酷、性感、这些单词来形容。

这么说来……

「要去见男朋友?」

春天的时候,亚弥大概是遇到了命运中的邂逅。去年秋天,和相邻男校的文化祭聊过天的男孩子,在上个月初偶然地再次见面了。

「讨厌,要记住好朋友的男朋友名字呀!骑月孝弘,还要我说几次才行?」

「哦哦……是呢是呢」

「咲希对没兴趣的事情一点都记不住呢。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孝弘君今年即使是要高考,也找时间来见我,这事情我不想强迫你哦」

我们的影子映在了墙上,就像四个人在一起行走。

恋爱后的亚弥比以前更光鲜亮丽,刚开始和她在一起还很开心,但最近有点过于光彩夺目了。

虽然我已经做好打算,要支持好友的恋情,但是对于新出现的人物还是没有习惯他的存在。

「直到现在我对亜弥有了男朋友这件事还是没有实际的感觉呢」

——亜弥从我身边拉开了距离。

最近,这样的话经常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那么下次我们四人约会怎么样?」

「诶?」

突然提案,令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室内鞋在地板上发出了急刹车般吱的一声。

「我和孝弘君、咲希和奏太同学。四人一起去喝茶怎么样?」

为什么奏君的名字会出现,我本想这样回复她。但是,这要是说出口的话,亚弥会把我的恋心直接用言语彻底挑明了吧?刚才的推理结论,恐怕就是这件事。

「不要,怎么可能那么做啊」

虽然被我秒速否定了,亜弥却说着「这样啊」,不知想着什么的样子,把手拍得啪啪响。

「大家一起去喝三ヶ日町橘子汽水怎么样?」

和喜欢的人喝三ヶ日的橘子汽水,恋爱就会顺利——在我们女子高中生中流传着这样的传说。三ヶ日町特产蜜橘也是又甜又好吃,还做成了果汁在贩售。

不过传说什么的,也是命运论的一部分。我是这样认为的。说到底那样的事情就不可信。

我加快了脚步,一下追上了亜弥并超过了她,在台阶前停住了脚步

「好了啦,好了啦,你看,音乐教室在那边哦」

我用手指向了向上的楼梯方向,亜弥放弃般的叹了一口。

「真是的,咲希太顽固了,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喜欢的人,却什么都不做,太浪费了。就连我也不仅仅是因为命运的邂逅才进行交往的哦」

「正因为如此,亚弥有在努力呢!我已经听了上百次了哦,但是,我和奏君不是这样子的。那个我也说了上百次了,那么,明天见啦」

我把话一口气说完后从楼梯上跑下了去。

「明天见」

顺着亚弥回复声音的方向,我扭过头来,最后笑着挥了挥手。

迄今为止都没有意识到的吹奏部练习的声音再次传进耳内。我逃跑一样的快步走向了出口,换上了出门的鞋子。

走出了外面,太阳比刚才更加西斜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放松下来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和亜弥在一起是开心的,好朋友这种关系是不会变的。我们一直以来都是无话不谈,高中生活因她的存在而变得光彩夺目。即便如此,但是自从亚弥有了男朋友,一点点地在发生着改变,我也是发现了的。

亚弥口中,“孝弘君”的名字说得越来越多,我们之间的共同的话题也在逐渐减少。在这座不大的城市中,与文化祭上见过的男生再次相见,这种事情可能性很大,就是因为互相在意才会记得住。

那些事情,是不能和恋爱中的亜弥说的,虽然我们无话不谈,但是最近渐渐地不能够说的话题变得越来越多,这种隔阂令人心情烦躁。

「到底怎么回事呐」

我小声嘀咕着,像是冬天重新回来一样的冷风,再次吹动我的头发。

命运什么的,我压根不相信。

因此,十七时二十二分,我在高中附近的巴士车站是『偶然』的事情。那些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人们,是因为附近有大学。

「喂、咲希」

我扭过头去,所以,被叫到名字也是单纯的偶然的事情。

叫我名字的是伊吹奏太,他见到我开心的眉开眼笑地跑了过来。比我柔顺好多倍的头发染成了栗色。明明过去是短袖短裤的打扮,自从变成大学生之后,变得稍稍成熟了许多。身高每次见面都会发现长了不少,现在不抬起头,视线都无法相交了,不过笑起来时候一闪而过的虎牙,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没办法,只好重新排队了,就这样我走出了队伍,到了最后面。

「嗨~」

我自然而然地打着招呼,我觉得我的语气控制得恰到好处。

「今天学校放学了嘛?话说,是归宅部嘛?」

奏太嘻嘻地笑着。是一直以来我所见到的独特的笑容。

「我可是加入了委员会的」

「啊啊,我记得是整理整顿什么的?」

奏太一边挽起衬衫的袖子,一边向我打听着。视野的尽头,渐渐西城的斜阳映入眼帘。我们所在的浜松市尽管是行政中心,但还是一个边缘的乡下城市。聚集了大学和高中的学生街,到了晚上就没有人了,是一个生活在白天的城市。

从市中心通勤的学生,可以乘坐天龙滨名湖铁路在西鹿岛站换乘前往滨松站,所以乘坐巴士的都是从当地上学的人。而乘坐巴士通勤的人,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再往前走一走,坡道就多了起来,所以骑自行车上学的人也很少。

「不是整理整顿啦,是环境整备委员会。最初觉得看着轻松才加入的,结果事情多的要死」

「分明比谁都不喜欢整理,居然还是加入了」

「啰嗦死了!是奏君过于较真了啦」

奏太笑着穿的衬衫依然是整理得笔直。

平时晚饭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一起吃,只有周二住在对面的奏太和他的爷爷也会过来。因此,奏太在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就会来到这个公交车站。一小时只有两趟公交车,所以同一个时间段从学校里出来的话,就可以坐同一辆公交车。

到头来,这种见面是借着偶然之名的必然。绝对才不会是什么命运。

巴士缓缓驶来,我们上了车。奏太经常会坐在后排的位置上。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我的旁边,无聊地玩着手机。

“不知道今晚要给我做什么,我饿了。”

奏太从来没有改变过。

从小时候起,一到奶奶家就会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因为会把时乃的名字叫成“时奶奶”,尽管如此,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叫奶奶这个绰号。

因为我只有弟弟,所以称呼奏太是“奏君”,把他当成哥哥一样看待。这个称呼也是我独有的特权。

「反正就是煮什么东西之类的吧,偶尔会想吃一些好吃的肉」

Ps:原文食いたい

食べる(たべる)和食う(くう)都是吃的意思

只是现代来说,用在人身上时,后者显得比较粗俗,一般为男性用语,女性不太使用。

就像表示好吃也有两种说法おいしい和うまい

うまい也是显得比较粗俗,多为男性用语。女性一般使用おいしい。

听见我的牢骚,奏太瞪着我。

「你啊,怎么用起来男生说的词,姑且你还是个女孩子吧」

「男女用词差别的那种事情是歧视,对于女高中生来说,这样反而是很普通的哦」

「好好,失礼了」

我快速瞟了一眼奏太,他正哑然地把脸扭向窗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只敢在他不看向我的时候偷偷地窥视他的脸。在他身边的时候,努力装作意识不到这些一样采取冷淡的态度,事后却是一个人的夜里又会反复回想起。

恋爱啊恋爱。

为什么我会意识到了这份感情呢?就是因为这份感情的存在,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欢笑打闹,为了让他稍稍觉得我好一些,花在头发上的时间也渐渐增加了起来。

为什么他无意中的笑容都令我心动不已?他宽厚的手掌,修长的腿,侧颜或者是发梢,为什么都会让我感到心口阵阵悸痛?

假若我将自己这份心意说出来的话,应该就再也不会见到奏太了吧。

这也是一定的事情吧。

公交车里人不少,但是大家都用相同的姿势,默默地玩着手机,车厢内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聊天的声音,宛若世界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一样,我喜欢这个时间。

「那个,我听说有研讨会」

奏太刚才一直在聊大学里的事情。我一边兴味索然地点着头,一边将视线落在手机上。无论如何,这么做都显得太冷淡了,于是我关掉了手机的画面,望向了车外,一路上路灯的灯光,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我已经是大二了。嘛,咲希都已经是高二学生了。那个爱哭鬼咲希变成大人了呐,真是好呐,这个说法真是不错」

「我说,爱哭鬼就是多余的话啦!」

「明明总是哭个不停地叫着“奏君”,一哭起来怎么都停不下来,真是不容易呐。说起来,最近好像不怎么哭了」

「我不会轻易哭了啦!」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长大了呢!而且,正因为奏太在我的身边,我才可以安心的哭泣。

我把说不出口的话语咽了下去,奏太按下了巴士的停车键,我迅速地收拾东西,打算站起来,肩膀却被用力地按住了。

「停车前都不要动,前面有转弯」

就是这种地方,奏太的可恨之处。我完全无法还嘴,闷闷不乐地看着嘻嘻傻笑地奏太。

奏太从来没有想过,那只放在肩上的手的触感,又会令我无数次回忆起吧。

恋爱是多么残酷啊。喜悦和苦闷混杂在一起,最后被悲伤的颜色所支配。

明明是喜欢奏太,却不能让他知道。这种恋爱的结果,我不知道。我之所以讨厌类似命运一类的词语,是因为我自己知道只能满足于此的现状吧。

下了公交车,夜色已经笼盖这座城市。四面八方传来虫鸣像是音乐会一样交织在一起。

这一站,下车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今天要怎么办呢?」

我一边把书包重新背上,一边装作无意地着奏太。

「咲希呢?」

「我要回家把书包放下。奏君去叫伊吹爷爷一起来吧。」

从我家到奶奶家徒步只需要五分钟,奶奶家对门就是奏太家。奏太很久以前就开始和爷爷两个人住在一起。

「是啊,今晚一定要提醒他别喝太多。」

「嘛,一周只喝一次酒不是挺好的吗?听说平时又不喝酒。」

迈开脚步,我家的房子在昏暗中依稀可见。这周围的农田要比房子多很多,就像是人类和大自然借来的空间住着一样。班上的同学都希望考上大城市的大学,我却希望在这安稳的城市中一直生活下去。

「咲希对爷爷过于好了啦!总是笑着听着他说话,所以每周回家之后我还要继续听他讲过去的事情。」

尽管嘴上说着不满的话,奏太的脸却开心地放松了下来。

在昏暗的环境中,终于敢鼓起勇气看着奏太的脸了。

「那么待会儿见咯」

奏太轻轻挥手后离去的背影,迅速地隐藏在了夜色中。

我拿出钥匙,进家后关上了门,终于感觉到自己做回了自己。虽然之后马上就能见面了,但我已经开始想念奏太了。

这份感情,明明消失就好了。

我越是这样祈愿,恋心就会愈加强烈。

「你这个王八犊子!」

在我刚要拉开奶奶家玄关拉手的瞬间,就听见了里面传来了一声呵斥声。

「又吵架了呀?」

奏太一脸惊讶地走了过来,他从头到脚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服,看着就像彻底融入了夜色之中一样。

「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嘛。」

奶奶一生气,就会用方言大声骂人王八犊子,简直就是怒火晴雨表一样的存在。

「不是,谁是王八犊子啊。挖一挖自己家的院子,怎么也说三道四啊」

「还问挖自己家院子有什么不好?净是干些不成体统的事情!」

「我都说了,是迫不得已才干的啊!」

伊吹爷爷方言也是严重到不输给奶奶的程度,对我来说好多都听不懂了。我们穿过狭长的走廊,打开了门,里面的两个人终于停止了争吵。

「奶奶我回来啦。伊吹爷爷,欢迎,欢迎呢!」

虽然我是没有被这样训斥过,但是伊吹爷爷、父亲被怒斥那是频频能听到的。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走了进去,

奶奶一瞬间收起了凶神恶煞般地神情,换上了开朗的笑容

「欢迎回家小咲希,也欢迎奏太,欢迎!」

奶奶身高和我相同都是155厘米,但是一直以来,她看起来显得更高一些。总是穿着洋服,化着精致的妆容,一副随时可以出门的打扮。头发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烫染,所以,外表上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七十岁的老人。

往往一说到岁数大的老年女性,传统印象中就是穿着和服的样子。但是,奶奶的品味比妈妈都年轻时尚,今天的碎花裙子也是格外地鲜艳。

奶奶如往常一样系好围裙,手法娴熟地做着料理。

「爷爷坐下吧?」

听到奏太的搭话,伊吹爷爷勉勉强强地回答了几声,坐了下来,脸上依然余怒未消。伊吹爷爷也是那样,常年穿着白衬衫和长裤,冬天的天冷地时候会在外面加一层外套。

奶奶家的房子是房龄四十年以上的老平房。即便如此,厨房兼起居室的房间壁纸是苔绿色的,家具被涂成了藏青色,就连暖炉也是毫无意外的按照国外装修方式安装着。

据说屋子里的装修是在爷爷去世后不久,重新委托施工方装修的。当时父亲有些反对,奶奶无视了他。

从厨房通向室外的出入口也用墙封上了,取而代之的是,墙上开了几扇小窗户。客厅里甚至安装了小型的吊灯。

『比起传统的和式装修,我更喜欢欧式装修。爷爷在那边的会生气的吧』奶奶爽朗地笑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爷爷在我一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也没有什么记忆。留下的只有一张传统的日本男人的照片,照片上男人留着八字胡须,有着粗粗的眉毛。如果看到这样的装修,的确看起来会生气的样子。

奶奶大概到现在都喜欢着爷爷。过去爷爷喜欢用的玻璃烟灰缸依然放在桌子上。顺带说一嘴,不允许客人使用!

「奏太、这个炒一下」

「好的呦」

奏太麻利的洗了手,系上了准备好的围裙,开始做饭。十分庆幸的是,没人对我说“该做饭了!”大家估计早就死心了吧。

我喜欢坐在餐桌边看着奶奶做饭的样子,穿过雾气腾腾的另一边,美食就像魔法一样依次制作了出来。

是的,从我的角度来说,奶奶就像是魔法师一样的存在。

奏太把切成了一口大小的鸡肉放进平底锅,发出了滋拉的一声,肉的香味很快就四溢开来。我装作摆弄手机的模样,偷偷观察着他。

每周在周二一起晚餐的聚会,是由伊吹爷爷以以确认安全与否的名目发起的。最初对此感到厌烦的奶奶现在也是习惯了的样子。

奶奶和伊吹爷爷几乎总是在吵架,但是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就算怎么吵,第二天又会像没事人一样。

制作料理的声音和收音机的声音混在一起,传入耳中。奶奶不喜欢电视机,但喜欢听收音机。那台收音机是一台极其罕见的大型机器,如果是普通人家,会把它像电视放在电视柜上吧。

收音机从早到晚,一直在播放着节目,而奶奶的头脑里就像有节目表一样,遵照这节目表时间咕噜咕噜地旋转着按钮,收听着想要听到的节目。

这会儿正播放配合着低沉的解说词的古典音乐,伴随着收音机的杂音一起传了过来。

「小咲希、伦君在学校?」

做饭时升起蒸汽的对面,奶奶向我问道,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因为没在家,估计是在学校吧?」

「那么我先把晚饭包起来,你给带回去」

伦是我的弟弟,上到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不再去周边的学校了,现在在读夜间高中。他也不是家里蹲,在家里正常的出行、说话,也会出门,好像是也有朋友。

为什么不去上学了,我也问过他。但是伦仅仅也就是回复了我一句『那里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过母亲说过是因为和班主任起了争执的原因。

一开始我还是十分担心的,但是乐天派的双亲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伦去夜间高中上学的事情。嘛,我猜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已经商量过了吧

伦自从上了高中以后,他开始留长发,说话的遣词造句也发生了改变。事到如今,与其说是弟弟,我倒反而显得更像是妹妹。想来就是这样的。

「父亲周末想去城里买东西,伦也想一起去,他想约奶奶一起去。」

「好啊」

「之前说过想买夏天的衣服吧?顺便大家在中午一起吃个饭」

「是啊」

奶奶的「是啊」就是知道了,但是和我没关系的意思。

「说到底您是不去是吧?」

「就是这样呢」

这次是肯定的回复,唉,我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偶尔也一起出去玩一次嘛」

「因为天天都会见面,这样就好了呀。而且,芙奈果酱也是常常会见到的呀」

妈妈和奶奶的关系非常好,周日的时候会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或者去寺庙里面转一转。

「对了,和奈果酱说一句,下次我想去岩水寺。啊,我打电话就好了」

「太好了,岩水寺我也要去」

「幸太郎有什么去的必要啊」

「好久没见了嘛。什么时候去?这周或者下周都有空。查一下天气预报再决定吧?」

伊吹爷爷一边优雅地捋着胡子,一边十分在意着答复着。我私底下认为,身材高挑,穿着西服衬衫的伊吹爷爷比谁都适合这个欧式装修的家。

阿,奶奶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奏太也发现了的样子,向我递了个眼神,轻轻地点点了头。

「嘛,那就算了」

我赶紧转换着话题,但是已经迟了。奶奶啪的一声,把筷子摔进了水槽里。

「所以,幸太郎有什么要去的必要?讲给我听听」

「岩水寺的台阶很多,因为担心时乃才决定要去的」

「担心?」

「你忘了你在地里面跌倒的事情了?再怎么看起来很年轻,也别忘了我们是老年人这事了」

伊吹爷爷耸了耸肩,对面的奶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呀,糟糕啦!

「谁是老年人啊,你这个王八犊子!」

收音机的声音被愤怒地叱骂声音掩盖得无影无踪。

「真是十分抱歉。」

大部分周二的晚饭都是在争吵中开始,也在争吵中结束。

吃饭的时候,只有餐具互相触碰到时候发出咔咔声,以及伴随着收音机的广播声响。奶奶看起来很不高兴,伊吹爷爷也是一样的。时而我和奏太会提一些话头,但是他们的回应都很冷淡。

「不是因为奏君啦,他们两个人,早就是这样吵来吵去的了。」

「就这样每周还能聚在一起,真是不可思议。第二天就能平常的对话了,真是搞不懂呢」

「可能是用这种争吵来证明自己还是精神十足的吧,要是反过来,都是笑嘻嘻的那不是更可怕?」

「确实是啊,像那样的话,想一下都让人恐怖」

大概是玄关的灯光缘故吧,奏太苦笑着的神情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

我意识到,奏太就是这样陪伴在我的身边,无论是回忆中,还是相册中的照片,奏太都在各种各样场景中存在着。

是啊,大概我从一出生就喜欢上了奏太。

放弃从记事之前就一直喜欢的奏太,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同样,告白也是那么的不容易,艰辛,甚至是不可能的。

这份即将满满溢出的感情,要是在化作语言之前消失就好了。

「不过嘛,偶尔让我洗一次餐具也是应该的」

奏太看着玄关的门,轻轻地摇了摇头。

「亲手帮我做饭就十分足够啦。再说了,奶奶是个老古板,洗餐具这事情绝对属于家里主人该做的事情。」

「啊啊」

奏太赞成的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稍稍瞪大了眼睛。

「星期六是要去城里吗?可以载我到车站吗?」

「阿,嗯。我和父亲打声招呼。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呢?」

「随时都可以,看大学的line群里,他们好像是都开始在车站前的商店打工了,约好了我去见个面。」

「嗯。」

「回去的时候也请用那辆车送我。」

「嗯。」

不知道的事情在逐渐增多,上了大学以后,相比以前,奏太出门更加频繁了。

逃课的事情是不是偶尔也会做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看到和奏太见到一样的风景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成为那个场景中的登场人物就好了。

「那么,晚安啦。偶尔也收拾一下房间哦」

「劳您费心啦。再见」

要将自己的恋心隐藏起来,只好包裹上一层冷淡的薄膜。但是那层薄膜又过于单薄,会轻易地出现裂痕,只好拼命地反复覆盖上更多的薄膜。

明明住的地方仅仅相隔了一条马路,两人的心却显得越来越远离,随之汹涌而来的是空荡荡的失落感。

假如,我去对奏太表白会怎么样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一定会一脸困惑同时说着『如同是妹妹一样的存在』、『我无法那么看待你』这些话,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大概都是这样负面的事情。

感觉到目送他回到家里有些奇怪,我迅速地回到了家中。

流水的声音、收音机等声音交织到一起传入我的耳中。

收音机的前方,放置着一套白色的大沙发。那里是我和奶奶非常喜欢地方,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厌倦。

只要往上面一坐,立刻就会感到一天终于结束了。奶奶洗完了东西,发出了一声“呦西”坐了下来。

「阿--累死了」

「奶奶,我知道您不让奏君或者伊吹爷爷帮您洗东西,但是对我来说洗东西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做到的嘛。」

「才不要」

「不要?意思是我的想法是多余了?」

「对,就是多管闲事哦。说到底,咲希家在那边,来这边就是客人,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奶奶若无其事地把头发整理顺畅,向着收音机伸出了手,来回旋转着按钮,咻的一声,接下来的是沙沙的电流声。

听起来的感觉是本地地方新闻。晚饭后直到睡前一直都是听着这个节目,随意地聊着天。

「高中里怎么样?」

「不怎么样。」

我不禁笑了起来

「奶奶总是这样子,一点都不变呢。」

「从咲希的角度来看每天很无聊,但是在我看来呢,这个时期应该是相当刺激的呢,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

「是嘛?就是上完课和朋友聊天,然后回家而已。阿,亚弥和男朋友进展挺顺利的」

「诶,孝弘君高三了吧,该忙得焦头烂额的吧?」

「奶奶竟然记得他的名字,我完全给忘了呢。」

「我就是记忆力好一点而已」

「那么,用你那记忆力给我讲讲爷爷的事情听听呗。」

「忘掉了」

「唉,这样也扯了吧」

「那个词不该用哦」

明明你自己刚才还说过什么“王八犊子”之类的话呢!

奶奶不知为何不愿意说起去世的爷爷的事情。即使问起来,也会像现在这样巧妙地岔开话题。从父亲那里得知的,都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因病去世』这些内容。

但是我好像从来没有从奶奶嘴里听到过他的事情。

「一提到爷爷的话题,你总是改变话题呢。」

面对着我的不开心,奶奶将头扭到了一边,随后温柔的望向了收音机。

「因为爷爷去世的时候很年轻,他对我来说真是过分好的人呐。」

「温柔的人吗?」

「人是用一直温柔,或者一直冷漠来区分的吗?咲希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人这种生物,总是带着温柔或者不温柔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人是只拥有单一一面的。」

「诶?」

「同样,好人和坏人也是混在一起的,都会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这样才是人嘛。」

奏太是温柔的。但是,他偶尔远眺远方的时候会显得很寂寞。这只是我的想法,实际情况呢?呀,我又想起奏太的事情了。

幸亏奶奶正盯着收音机「尽管如此」奶奶继续说了下去。

「爷爷是温柔的。嘛,因为我对子女很严厉,所以这一点是太幸运啦。」

「爷爷那么早去世,您会寂寞吧」

「一开始是那样的。但是咲希出生了,想必是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了吧。这就是人间常说的因为命运吧」

「命运?」

「对,死亡也是命运。比起寂寞来说,命里注定死亡时间的到来,更容易接受。」

像是和我随口搭话一样,奶奶一边说着话一边旋转着收音机音量旋钮,看向了我。

「咲希不喜欢命运这个词呢」

「嘛,嘛」

奶奶耸了耸肩,轻声地笑了起来

「准确地讲,那个不是命运而是寿命吧。而且,我现在仍然偶尔会和爷爷说话呢」

大概是在心中常做这样的事情呢。我乖巧地点着头,奶奶哈哈地笑了。

「你大概是不相信吧?爷爷是通过这台收音机和我说话呢」

「收音机?诶?你说是这台?」

收音机正在用耳语一般的声音播报着明天的天气预报。我家这台年代久远的收音机,大概是打印机的两倍大小。尽管我没有试着搬过,但是,一定比家里客厅中的电视机重吧?

「这台收音机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我死以后,咲希试着用一用就知道了。」

「阿,嗯」

「不过,请只是用在听对方的声音,如果用于除此以外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命运的改变」

「嗯」

我不能顺利地答应奶奶,不是因为这台收音机令我感到不可思议,而是奶奶干脆地说出了“我死以后”这句话,让我深受冲击。

不知不觉中我皱起了眉头。奶奶看了看的墙上的挂钟。

「差不多到了你爸爸回家的时间了呢」

星期二的晚宴以这句话结束。

不管什么时候,结局都是悲伤的。

物理老师真壁老师是个讨厌的人。

本名:真壁彻。绰号“眼镜”

三十五岁,单身,正如绰号一样戴着黑框眼镜。有传闻说,他乱糟糟的头发是自己剪的,稀稀拉拉的刘海下戴着那样一副眼镜。

他总是穿着满是褶皱的白大褂,无论夏天还是冬天,里面都是黑色衬衣和深蓝色裤子。想都不用想,也是根本连熨过痕迹都没有。

要是把真壁老师特征做一个总结,一定是惹人烦、冷冰冰、粗鲁。

讲课时说话也是干巴巴的。在女子高中生里,男老师很容易受到欢迎,真壁老师是唯一的例外。考试也很严,会毫不留情地抓补考,这事也是声名远扬。

因此,这样的真壁老师竟然是环境整备委员会的顾问,这注定只能是一场悲剧。

现在,环境整备委员会成员聚集在物理办公室里。面对三年级的委员长的报告,他抱着胳膊,紧紧地抿着嘴。

「以上内容就是希望购买的商品。」

委员长结束了汇报,真壁老师马上就回复了「太天真」三个字作为感想。面对着他这种肆无忌惮地破坏性发言,大家都低下了头。

我猜真壁老师是看了夹在文件夹里面的资料的。说是猜测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乱糟糟刘海或者是那副眼镜遮挡的缘故,我根本不知道他的视线看向了哪里。

隔壁班的齐藤同学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对面的委员长也朝我这边看过来。

没办法,只能开口了。

「太天真,您指的是什么呢?」

永远这样,向真壁老师提意见永远是我的职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真壁老师的回答十分粗鲁,接着像是为了让我听到一样重重地叹了口气。

「姑且大家是分门别类地核查了备用物品的数量,列出了希望购入物品清单」

「就这个,我说的就是这个太天真」

真壁老师抬起头,直视着我的视线。就那样用他那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见过他的人都知道他这种充满威压的眼神。斉藤同学以及大家就像被美杜莎盯上了一样,瞬间石化了。

「你所用的姑且一词,在委员会的工作中使用不恰当的。如果要做的话,理应就该用正确的态度并执行下去。」

「是」

「从一开始,每月委员会的备用物品数量就应当调查清楚」

「什么意思?」

示意我稍等一下,斉藤同学轻轻地拉了一下我的手腕。但是,最初要求对话的明明是大家,因此我端正了姿势,开口说道。

「环境整备委员的工作内容是检查备用物品,避免缺失。」

「嗬」真壁老师抱着手臂。在屋子里的灯光下,可以看到眼镜后面似乎闪了一下。随后他看到我摆出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于是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地开了口。

「备用物品丢失之前,我们需要进行补充工作。因此,库存量一定要检查清楚」

「因为使用者是老师和学生,不够用之前他们能够自行申报就可以了。提示最低限度的存量,在准备不足的阶段,可以拜托他们各自在订货表上进行登记。」

「有申报遗漏的情况,怎么办?粉笔也好,手纸也罢,如果没有了,一定会责怪到我们头上」

到现在为止被严重的投诉,也是有过的吧?我寻求回复,看向了周边。石化的成员却把目光投向了一边。

「就是这个太天真了。使用环境的整理整备,也是你们的工作吧?理应从消费者侧寻求更多的责任,你们这种原始的做法,是非常没效率的」

真是,这个顾问简直是无法接受啊。就因为这些,大家才会讨厌他吧。我正在心里咒骂着他,像是被他察觉一样,他猛地靠近了过来,我不由得身体向后仰去。

「而且,我并不知道每个月聚集在这里意义何在。系统化之后,每次只需要发给我登记表就好了,所以,这事情由你来负责」

「你……?」

「你的名字是什么?」

「加藤咲希。但是我不是委员长」

「委员长从今天开始就是加藤咲希,交给你了」

太好了,三年级学生瞬间发出欢呼,然后慌忙闭上了嘴。

「我无法接受这个任命阿」

「我有没有问你接受与否。反正三年级的学生要努力备考就要引退了。既然提出了问题,就要擦屁股到最后。哦,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不许用备用物品里的纸巾擦屁股阿」

此时,与一脸铁青的我相反,我可以切身感受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估计是大家都讨厌这个每月的定期例会吧。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运营阿?」

「一如既往地召开这个定期例会。但是,我不参加。开过会后,佐藤向我来报告就可以了。」

「我叫加藤」

「哈?……ああ,好的好的。还有什么异议没有?」

绝对会有的吧!委员会的成员理所当然的会有意见的吧!从一开始的随意变更委员长也好,到做什么系统化也罢,真的不知道什么意思。这种独裁的决定,又有谁能接受啊?

我的胸中怒火燃烧,看着大家。但是谁都不愿意和我对视。

……诶,不是吧?!我就这样成了委员长?

斉藤同学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既然老师都这样说了……」

「是的呢……」

「我觉得……挺不错的」

一片赞同声中,真壁老师说道

「那么,到此为止,解散。从今天开始请多多关照,委员长」

真壁老师的嘴角轻轻地撇了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了他的笑脸。

大家互相打过招呼,走出了会议室。斉藤同学直到最后都没有看我的脸。

啊啊,怎么感觉像是被当作祭品被献祭了阿。

真壁老师在木制的旧椅子上重重地坐了下去,转向电脑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画面上显示着文科生的我看不懂的记号和文字。

「那个,真壁老师」

「嗯?」

就好像是忘掉了我的存在,真壁老师后背对着我,随口回答着。我的嘴里总觉得有点苦涩。

「太过分了!一句话不说的就让我做了委员长」

「是吗」

「这就是职权骚扰吧!」

即使我说出了攻击性很强的话语,真壁老师也就是耸了耸肩。

「不喜欢的话辞职就好了」

「什么阿」

「对我来说无所谓的」

面对着真壁老师无所谓的言辞,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的沉默终于使他回过头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

「你想怎么办呢?」

他一定是连怎么伤害到了我都不知道的吧?简直就像是在和宇宙人聊天。言语、态度、表情、相互间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再过一百年都无法互相理解。

「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啊?」

「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那一脸与他无关的表情,让我的鼻子发酸。我强忍住快要哭出来的冲动,现在更多的是懊恼。嗯,比懊恼还要更多的是愤怒!

面对着再次转向电脑的真壁老师,我不禁脱口而出:

「老师您是一个冷酷的人呢。正因为如此,才会离婚的吧」

「真壁老师貌似总是在敌视着我们大家,不仅仅是对学生,对老师们同样也保持着距离感。这么做,就不仅仅是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吧」

一旦言语失控,就会像溃坝一般宣泄而出。迄今为止一直压抑着的心情一下子爆发出来。就是这一点,我可能和奶奶非常像。

「你……」

「不是什么你啊你的,我叫加藤。听说真壁老师是理事长的外甥吧。所以,这样的态度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就是因为老师你这样的人存在,才会有对教师绝望的学生出现吧!」

伦的脸上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听说他不去学校的起因就是因为班主任说了一句愚蠢的话,尽管伦已经恢复了精神,但是他是受了多大的伤害,我根本无法知晓。

因为知道这些,我不喜欢讨厌的教师。

嘎吱一声,真壁老师彻底将身体转向了我这边,大概又准备要对我说什么讨厌的话了,「确实阿」他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吃了一惊。

「我是受到了叔父的恩惠,才可以呆在学校里,研究也可以继续持续下去。是不是所谓的冷酷的人?我的答案只能是肯定的吧」

真是不可思议。我看不清楚刘海下那副表情,但是寂寞的声音确实传入了我的耳中。

「实际上,仅仅依赖“做”就好了,这样是的确是无法接受的。那些丢失了就会很麻烦地备用品,大家把他列出来,一定需要一份检查表格。我会在下周前做完它」

「……好的!」

「以此为基础,如何做到全校师生都接受这个系统,是你要考虑的。这样可以了吗?」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真壁老师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突然的变化,我也不知道。我说得过头了吗?

「那个,再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真壁老师跷起二郎腿,用手指划过刘海,摆出了一副想要认真听我讲话的模样。

「刚才您说的研究,是什么?」

真壁老师瞥了一眼电脑的画面,嘴角微微的上扬。

「一些毫无意义的研究,如果要说的话,就是一些为了取回我的内心的研究。」

「心?真壁老师是机器人吗?」

真壁老师愣住了,眼神柔和了下来,随后咧开嘴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可能是啊,我已经做机器人好多年了呐」

「诶?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仔细询问,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真壁老师收起了笑容,又换上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你好,这里是真壁」

明明我和真壁老师见面超过一年时间了,但是我突然发现,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另外的一面。找回心?这是什么意思?真壁老师和对方说了什么之后,将电话听筒转向了我。

「是外线打进来的。说是你奶奶。」

「诶?!」

奶奶?

是有什么急事吗?奶奶生病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伦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思乱想中,我拿过了听筒放到了耳边。

「喂,奶奶?」

从听话筒中传来了奶奶的声音。

「嗯、小咲希。」

奶奶声音和平时一样十分开朗,好像是在外面,听筒里听到了室外的嘈杂声。

「抱歉,小咲希我往学校打了电话。」

「没什么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一时间呼吸很不顺畅,我的心里升起一种无法摆脱得不详预感。我向奶奶询问道。

奶奶回了一句「暂时还没有」

「暂时还没有,这是什么意思?奶奶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

「医院啊……诶?!身体不舒服吗?」

家里常去的内科医院外面有一个现代社会很少见的公共电话,奶奶是从那里打过来的吧?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攥着电话听筒。真壁老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边。

「奶奶,你没事吧?」

「有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小咲希呢,所以我才打电话过来的。」

「那现在谁陪着您呢?呐,伊吹爷爷在吗?」

「好啦,听我说,咲希。」

奶奶的口吻变得严肃起来,继续对我说道:

「是关于收音机的事情呢」

「收音机?哦,那台古董吗?……」

「今后如果遇到困难的话,我希望你相信收音机的能力,让它指导你的行动。只要不放弃,小咲希身上一定不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什么和什么啊?收音机的能力指的是什么?奶奶,您赶快去叫医生。」

我是不是做梦了?还是说,以前在课本上学过的认知障碍症?……我的脑海里纷繁芜杂,同时又在仔细聆听奶奶说的每一句话。这时,电话那端传来了哧哧的笑声。

「试着说一下。『我相信收音机的力量』。好啦,快点说一下」

「诶……嗯。我相信收音机的力量。」

我跟着重复了一遍之后,奶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样就好。记住,日后再怎样想要放弃,都要想起这句话来。啊,时间也差不多了,小咲希,谢谢你」

我放下了电话,一股违和感在心间萦绕不绝。

「你奶奶在哪家医院?」

「诶?」

「那个……应该是森上内科」

「了解。那走吧」

「诶?」

「我送你过去,好了,快点!」

真壁老师在我身前快步走了起来,我追了上去。此时,我内心中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在那之后的事情,我就没什么记忆了。

宛若撕得四分五裂的照片一般,脑海深处只留下一些重要的片段光景。

好像,真壁老师的车是黄色的,好像,他开车很暴躁。

好像,天气骤变,狂风大作,宣告着暴风雨即将来临。好像,车里的广播播放着即将进入梅雨季的消息。

依稀记得,爷爷看到我和老师身影时,吃了一惊。

依稀记得,我们一起跳上了救护车。

依稀记得,我从未见过如此脸色苍白的奶奶。

依稀记得,救护人员抓紧了我的双肩制止了我,好像还说了什么。

仪器上显示的心跳数字在直线下降,不久,变成了零。

我清晰地记得我应该是大声喊了什么,但是世界上的声音仿佛消失了一般,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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