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行车停在了三ヶ日站的自行车停车场。
稍微骑一会儿自行车,我就已经汗流浃背了。于是我在楼梯下稍作停留,调整着呼吸,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这个小小的车站配套商业里有一家グラニーズバーガー(Granny's Burger)汉堡店。迄今为止我只来过一次。这家汉堡店是同班同学非常向往的地点。
『和喜欢的人喝三ヶ日的橘子汽水,恋爱就会顺利』
我最近才知道这个都市传说原来是这家店传出来的。
如果以亚弥的例子来看,目前这个地方来的都市传说好像没有被打破。
我伸手推开了位于车票自动贩卖机前店门,空调的冷却吹得人身心放松。店内使用的是和车站内同款的木质装修,「欢迎光临」的声音此起彼伏。
最里侧的座位上,她——爱实小姐坐在了那里。
她看见我之后,站起身来。像是在意长发一样低下了头。
「让您久等了」
我语气生硬地向她打了一声招呼。「没什么的」爱实小姐用几乎要消失的声音回答了一声
「那个,抱歉。我只点了饮料」
桌子上放着一瓶三ヶ日汽水,还有一个放着冰块的杯子。
大概让她等了相当久,玻璃杯表面挂附着的水滴都已经滴到了桌面上,化作点点斑点。
昨天晚上,在SNS上看到爱实小姐发来信息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本以为在我人生中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的,那样的告别方式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爱实小姐写了很多次『无论如何都想当面道歉』半推半就地定下了在这里见面。当然,今天的见面是对奏太保密的。
可能又要被她说什么吧,我感到十分不安。但是这份不安在看见她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因为眼前的爱实小姐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
妆化得很淡,人看起来也瘦了一些。
「谢谢你今天抽出时间来。无论如何我都想向咲希当面道歉……」
说着,爱实小姐喝了一口饮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着,她又垂下了头,几乎不能再低了。
「那个时候是我擅自跟着去的嘛。突然跟过来,你肯定会吃惊的嘛。换成我的话也可能会不开心的」
但是,我的话语好像是伤害到了爱实小姐,她一脸痛苦。接着,她用纤细的双手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手帕。
「不。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爱实小姐先发出了一声呻吟,接着呜咽了起来。出人意料地发展吓了我一跳,邻座的情侣也一脸吃惊地看向这边。
「请您把头抬起来。这样的话会让人觉得我欺负你了啊」
「不只是这个呐。我想道歉的并不只有这一件事——」
犹豫了片刻,爱实闭上了嘴。从她的眼眶中不停地有泪水滑落。
「我……之前也说过吧,我喜欢奏太。」
「是的,这一点相当明显呢」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
爱实小姐和伦有些相似。他们都会想到什么就会说出来,然后付诸行动。也同样会非常坦率地面对恋爱。
「是呐」爱实小姐点了点头,随后用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
「我在大学里也是非常努力地在接近奏太,朋友们也很支持我。那天也是在大家的帮助下才得到两个人约会的机会的……我就是个傻瓜呐。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为了让奏太能回过头来看看我」
「不会呐,这种事情……」
我不该如何回答才好,爱实小姐缓缓地摇了摇头。纤细的长发随之丝滑的摇晃着。
「第一次见到咲希同学的时候,我马上就发现了。你一定也喜欢奏太。大概就是女性固有的第六感吧?或者说是直觉?当你也跟着来游乐园的时候我就确信无疑了。」
爱实小姐些许平静了下来,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觉得无用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会更一步的伤害到眼前的女孩。
我无法回视她如此坦率地目光,也无法忍耐,只好转而打量起店内的情形。嘶……爱实小姐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继续说道。
「游乐园里……我曾经想把咲希同学从台阶上推下去……」
店内播放的西洋音乐一下子微不可闻。推下去?什么意思?
「诶?你说的是我?」
我用食指指向了自己,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是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那么做。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只需要没有咲希同学的话……幸亏当时奏太在一旁叫了一声,我才没有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
听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听到奏太大声呼喊我名字,扭回头的时候,爱实小姐在我眼前非常近的距离上。
难道,那会儿她想把我推下去?……
「真的十分抱歉。看到我之后,奏太对我的态度显然是明白我想要做什么了。所以我赶紧逃掉了。」
爱实小姐的眼泪扑簌簌的流个不停,我望向了她。害怕?生气?可是比起那些情绪,我的内心中却有不同的情绪在潜滋暗长。
她仅仅是喜欢奏太。依据自己的感情作出了那样的行动而已。
「我很羡慕你呐」
听我这么一说,爱实小姐满脸疑惑地眨了眨眼。
「我第一和你见面的那一天,就知道爱实小姐是喜欢奏君的。因为即便是爱实小姐没有开口说出来,但是全身都像是在发出『喜欢』呐喊」
「嗯……朋友也这么说我。大家都有点让着我」
讨厌沮丧中的爱实小姐,好像有些困难呐。我不由得感慨着。
「我也喜欢奏君。但是总是停留在脑海之中。然后将自己的感情遮掩起来,装作看不到的样子。反反复复的这么做。我也想要像爱实小姐一样,坦率地表达出自己感情,但是又做不到。」
我喜欢奏太这份心情,一开始知道的时候,感觉自己很幸运。也很自豪,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接近他,这令我十分开心。
但是,渐渐地痛苦越来越多,现如今都需要拼命忍耐,拼命地否定。
爱实小姐抽噎着,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感情过于明显也是问题。我就是个例子。就从来没有顺利过。」
「我也是呐」
然后我们两人又陷入沉默。随后毫无意义的相互点了点头。
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爱上同一个人,还为他哭泣。真是不可思议。三ヶ日的橘子汽水中的碳酸气体轻轻地漂浮,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啪啪的声响。听起来就像在轻声抽泣。
走出店外,爱实小姐再次向我俯首致歉,接着说「我打算寻找下一份能让自己幸福的恋情了」。说完她的身影消失在检票后之后。我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迈步走出室外。
勉强可以算是相互理解了吧,但是我想我应该再也不会见到爱实小姐了。
念及此处,我的心间略有一些伤感。
走到了自行车停车场,将车子搬下来骑了上去。
自行车蹬起来的话,夏日的暖风迎面而来,但是要比一动不动的时候要凉爽许多。沿着铁路是一条长长的下坡道,但是我仍然起劲地蹬着自行车。
就这样蹬着,蹬着,
如果能将对奏太的心意从身体中剥离出来就好了。
爱上了青梅竹马,将这份恋心彻底熄灭,简直太难了啊。这条长长地下坡路,远方清晰可见的滨名湖,商业街上有些陈旧的招牌,这一切的一切都承载着和奏太在一起的回忆。
当进入平坦的道路的时候,我就看到对面一辆蓝色的大众轿车驶来。那是伊吹爷爷的车。
从我记事开始,伊吹爷爷就开着这辆车。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跑的公里数都已经彻底重置公里计数表了,光我知道的喷漆就重新做过两次。
咣当咣当,车跳动着停了下来。伊吹爷爷从车里探出脸来。
「小咲希」
我强迫自己关闭了恋爱模式,走近车边。
「您要去哪?我可以搭顺风车吗?」
因为伊吹爷爷年事已高,听说他的儿子一直劝他把驾照注销算了,但是伊吹爷爷根本没打算那么做。
「在这个城市里面没车怎么生活?稍微带你一段路吧」
「就算您说可以坐顺风车,我自行车——」
话说了一半,突然发现伦坐在了后座上。
「呀吼!自行车我负责骑回去吧」
伦从车里走了下来,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我的自行车
「什么意思啊?」
「没事啦,没事啦,正好我顺便去一趟便利店。待会儿见」
伦骑上了自行车一溜烟地跑掉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只好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
「呐?您要去哪里?」
「系好安全带」
伊吹爷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开车向前驶去,与回家的方向相反。
「总觉得好可怕呀」
我开着玩笑说道,伊吹爷爷什么也没回答。就那样开车向前,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车子开回了刚才我来时候的道路。车子开回了三ヶ日站,停在了停车场的边缘。感觉像是双六游戏里走到了『回到出发点』一样。
「该和我讲清楚了吧?您是要接谁吗?」
「马上你们就知道了。等一会儿。」
根本不是心直口快的伊吹爷爷的风格。好奇怪啊。我解开了安全带,急躁地说道:
「要是不好好和我说清楚的话——」
话音未落,车内响起了超大的音乐声。是伊吹爷爷的手机来电提示音。
「喂。哦……我知道了。……嗯?」
伊吹爷爷急速地抽动了几下眉毛,说了一句「再见」挂掉了电话。接着他踩下了油门,车子轻轻地晃动了几下,开了起来。
我坐在一旁气鼓鼓的,伊吹爷爷像是察觉到了一样说道:
「抱歉嘛。都是奏太拜托我的啦。」
这个名字总是能扰乱我的感情。
「奏君?发生什么了?他身体不舒服吗?」
「那小子的感冒还是老样子。前几天我还以为他复活了,结果还是睡个没完没了。」
「那到底发生什么了?伊吹爷爷你根本不擅长说谎啦,和我老老实实地说吧」
伊吹爷爷将身体转向驾驶位,放弃了一样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状,回答我说。
奏太和我说,有个可疑的人在时乃家门后晃悠。然后让我暂时不要让你回家。
诶……可疑的人?
该不会是最近传闻中的小偷吧?我突然感到背后一凉,同时又为奏太关心我而感到开心。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奏太和那个可疑的人搭话了怎么办?……
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啊?
「奏君呢?那奏君现在在做什么?」
我身体一下绷直,伊吹爷爷瞥了我一眼回答说:
「他啊,他报警了。现在警察已经到现场了。」
「太好了……」
我自然而然地将手放在了腹部之上,奏太什么事情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现在这种时候,我就算让时间逆转,体力也不足以支撑我逃离死神的魔爪了。
从停车场出来以后,再次驶上了我刚才骑自行车所走的路上。下坡的时候,左侧有一户人家门口聚集了很多人。
「出什么事了?」
伊吹爷爷停车后,一个熟人模样的年长女性看到了伊吹爷爷,叫了一声「伊吹先生」,跑了过来。
「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啊。听说山本先生家进了贼!这可真是了不得呐,伤脑筋啊」
说话时候目光炯炯有神闪着光辉的女人,看起来可没那么伤脑筋。
「山本先生没事吧?」
「好像是恰好家里没有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女性好像有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人,又跑开了。
「现在在时乃家的那家伙难不成是那个小偷?」
伊吹爷爷再次发动汽车,向前驶去。这次的速度比刚才要快了一些。
「那样的话,奏君就立大功啦!」
「不过我也不太能确定。小偷的照片是一个上年纪的老头子,但是奏太却说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家伙」
「三十多……」
「乱糟糟的头发,戴着副黑眼镜。不知道为什么手里还拿着一件白大褂」
「白大褂……诶?稍等一下」
瞬间我的脸色有些发青。刚才……我和爱实小姐见面之前把手机调整成了静音模式。
我急忙取出来手机,超多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
『喂。接电话啊』
『被警察怀疑了』
『差不多接我电话吧!』
发信人的名字,全部都是真壁老师……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我在玄关处不停地鞠躬致歉,警官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了。应该是去山本先生家支援了吧?
「嘛,总之幸好只是误会了」
伦去了一趟便利店之后,赶了回来。伊吹爷爷对他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呐。慎重一点还是更好一些。」
在家门前,两个人互相尝试着说着令对方信服的话。虽然我挨个对他们抱怨几句,但是他们担心我是事实,说到底最初就是我的错——没有查看过手机。
来奶奶家的人是真壁老师,可是他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人。于是他就在家周边四处溜达,等我回家。恰好被奏太看见了,被当作了可疑人物报了警。
奏太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回家去了。
「总之谢谢啦,麻烦您也转告奏君」
我关上了门,快速走进客厅。客厅中真壁老师正坐在沙发上怄着气。
「真是无端受累啊。我哪里看起来像小偷的」
就像是为了让我听见一样,真壁老师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说道。我在离他稍远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老师也有不对的地方啦。来之前联系我就好了嘛。而且您这身打扮也是让人觉得可疑。所以没办法啦」
「对我来说这就是正装」
真壁老师挺起了胸膛,随后又有些纳闷地说道
「话说我也是刚到,怎么就这么快就报警了,也太不正常了吧。奏太这小子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如果真壁老师说的是事实的话,那确实一点都不像奏太的风格。一定是对小偷的事情反应过度了吧?
「最近这周围发生了很多入室盗窃案件」
「我知道。但是,我好歹也算是在帮奏太吧」
这样下去,对话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不管怎样,解开了误会还是挺好的嘛。那个,您今天有什么事情?」
我岔开了话题,真壁老师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也没甚什么……」
「好吧,这个家马上就要被拆掉了吧?」
真壁老师环视着房间向我提问道。
「我父亲说拆迁公司已经定了。盂兰盆节后就要择期拆除了。」
「是嘛」真壁老师点了点头,看向了收音机。
「那这台收音机会……」
「和遗嘱里一样,会有相关从业人员来收走」
「是嘛」
又是同样的一句话,今天已经第二次说「是嘛」了。但是第二次明显混在着惋惜情绪。
「加藤你还想改变奏太的命运吗?」
真壁老师低声地问着我,声音就像喃喃细语一般。轻易地动摇了我的自信心。
「我是打算这么做的。但是,那么做就是正确的吗……」
我曾经以为只要救出奏太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命运总是执拗的要将他带走。每一次我逆转时间的时候,并不是只有我一人时间逆转,全世界的人都和我一起穿越了时间。
处理掉收音机前我本来想做些什么,但是现在每一天都无法听到奶奶的声音,令我非常焦虑。
真壁老师轻轻地点了点头,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心情。
「就按照加藤想的那样做就好,但是要保重身体。看上去你的气色还不错。」
「是的。最近恶心的感觉倒是没有了。平时只是有些疲倦。」
话虽如此,再一次让时间逆转的精力我想我是没有的。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的」
坐在沙发上的真壁老师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握紧,直勾勾地盯着收音机。
「我也想用一次这台收音机」
我瞪大了双眼,真壁老师看到之后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我之前说过吧。这台收音机是我家祖上的东西。既然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也能使用收音机的能力」
「真壁老师也想让时间逆转吗?」
「不是」
真壁老师果断地给出了否定的答复,轻轻咳嗽了一声
「无论时间怎么倒流,命运都无法改变,我的这一观点不会改变的。只是,我想听听声音。」
「声音……」
真壁老师垂下了目光,整个人显得有些怯弱。
「加藤,你知道我结过婚吧?」
「嗯。」
我突然想起,我还对他离婚出言相讥来着。不由得感觉百爪挠心,好尴尬啊。比起来羞耻感,说出那样话用无情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我的妻子……五年前去世了。」
「诶?」
强烈的冲击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摇晃了一下。接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
我听说是离婚呀。明明你自己都这么说的……
真壁老师缓缓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是病故的。医治无效。那么说是因为我不喜欢讨论这件事,所以就说了我离婚了。」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又选择不出合适的言语。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勉强算个学物理的,是不可能的相信收音机能力的。但是妻子去世之后,我突然想起来这台收音机。在那之后我就开始狂热地研究这件事。一直在找这台收音机。」
「就为了听听您妻子的声音?」
真壁老师肯定地点了点头,闭上了双眼。
「但是我不会让时间逆转的。让我再一次送她离开,我做不到。」
「可是,我这里确实时间被强行逆转了。」
最初听到奶奶的声音时候还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听到了奏太声音之后,我就被带到了那个时间点上。从那时开始,时间逆转的旅途就开始了。
「肯定是加藤强烈的期盼时间逆转的吧。而我这里,只是想最后和她说几句话。」
真的吗?对此我疑窦丛生。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是要回到发现生病之前,重新来过。
即便如此,失去心爱之人的悲痛我却感同身受。真壁老师也帮过我不少忙,所以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我知道了。那么我去看看奏君。」
说着我站起身来,但是真壁老师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吓了我一跳。
「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在这里」
「但是——」
「我很不安。明明这是我的愿望,但是总觉得很不安」
他的手心中全是汗水,凉凉的。我感受到了真壁老师内心的不安,意识再一次坐回到沙发上。真壁老师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以示谢意。
「但是——」
「我很不安。明明这是我的愿望,但是总觉得很不安」
他的手心中全是汗水,凉凉的。我感受到了真壁老师内心的不安,意识再一次坐回到沙发上。真壁老师轻声说了一句「抱歉」以示谢意。
到底做了怎样的觉悟呢?到底是怎样度过这样艰辛的日日夜夜的呢?自己心爱的人离去,这份悲伤中蕴含怎样的痛苦,我是明白的。
见我默默地同意了他的请求。真壁老师走到了收音机前插上了电源。哔的一声之后,细小的噪声传了出来,
真壁老师低下了头,用感觉探寻着电波的频段,来回旋转着旋钮。
沙沙沙……
噪声听起来像是海浪一样,与此同时,时间并没有逆转。但是我却感到了死亡的气息,感觉就像陷落在沉重、浑浊的水中,我闭上了双眼。
「静佳,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吧」
静佳……真壁静佳吗?大概是他妻子的名字吧?
「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一次就好……」
真壁老师就像诵念咒语一样呢喃着,声音入耳我不由得将自己双手紧紧攥成双拳。
——但愿,可以听到静佳女士的声音。
我闭上眼祈祷着。频率已经变了无数次,偶尔有节目的声音远远传来然后又远去,去世已经五年了,几分钟之内好像无法听到他妻子的声音。
「静佳、静佳、静佳」
即便如此,真壁老师也没有停下手来,不停地温柔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
如果……。如果奏太去世了的话,我也会像他一样不停地呼唤着吧?直到听到奏太的声音为止,将时光倒流,直到生命无法支撑为止。
突然收音机中的噪音音量低了下来,我意识到这一点睁开了双眼,真壁老师也发现了,猛地抬起头来。
沙沙沙……沙沙沙
噪声的背后有什么声音传了过来。
「沙沙沙……爱的。沙沙沙……亲爱的是你吗?」
没听错,有一个女性的声音。
「静佳……。是静佳吗?」
真壁老师声音微微颤抖着。女性像是肯定一样答复道「嗯。果然是你呢」。眼前发生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我的大脑中一片空白。
「应该是听到了呢。虽然我听不到你的声音,但是我知道,你就在那边呢。」
女人爽朗地说道。声音是那么的美丽,那么无忧无虑。噪声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我也一样,一直想要见到你呢,一直一直都想——」
话说到一半,真壁老师的面孔已经扭作一团,大滴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摘下了眼睛,再一次将耳朵贴在了扬声器上。
「静佳……我真是没用,明明每一天都在想要和你说话,但是事到临头想说什么全都想不起来了。」
「你还好吗?现在是在开心地笑着吗?不对,你是个哭包,现在一定是哭着的吧?」
她咯咯地笑着,声音是那么悦耳。
我看到了她们两个人再次相遇,真心感到十分开心,但又有些悲伤。因为我终于知道了收音机的能力是真实存在的。可以收到那个世界人传来的信息,如果这个能力是真实的话,果然奏太的命运……
「一定」静佳女士说道
「你为了听我的声音,拼命地寻找着收音机,真的谢谢你。」
「静佳……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听到静佳的声音了呐」
「虽然我也想听你的声音,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心。和那个时候一样呐,我能感受到你那个坦率地内心,没变化的。感觉你精神很好,太好了呢」
真壁老师呜咽着,只是在不停地呼叫着爱人的名字。
「静佳,真是不行呐。没有你,我真是不行呐……」
真壁老师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在一旁,我也泪流满面。
「亲爱的,不要哭了。要知道,我已经死了呢」
收音机的另一侧传来的声音是那样明朗,没有一丝伤感。已经去世的人,可能就是这样,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
真壁老师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犹犹豫豫地看了我一眼,一下子停住了动作。即使他没有说任何话语,我也完全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预想的一样。真壁老师开口说了一句『抱歉』
是啊。就像想象中一样,换作我也会和真壁老师说出一样的话语吧?
我点了点头。真壁老师看到之后瞪大了双眼,少许之后,将右手放在了扬声器上。
「这台收音机可以让时间逆转。让我们回到发现你病重之前吧,然后我们两个人重新开始」
这句话中充斥着决意与觉悟,以及洋溢着满满的希望。即便将时间逆转也不会改变命运,但是任何人都期待和爱人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些。
这种心情到底有多痛苦,现在的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真壁老师也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向我道歉的吧。
但是,本应在扬声器另一侧的静佳女士却沉默了。真壁老师祈愿般地说着「拜托了」
过了好久……
「听着」
静佳女士终于发出了声音,但是听起来比刚才要平静了许多
「现在,你是祈祷着将时间逆转吧?」
「是啊。让我们一起重新来过吧。」
「确实,这台收音机是可以让时间逆转的。但是五年的时间太久了,即便是逆转回去,你也会死掉的」
「即便是那样也可以。可以的啊!只要静佳活着就好了!」
真壁老师绝望地大喊着,静佳女士像是听到了一样,不知为何轻轻地笑了起来。
「即便是那样也可以。你现在想告诉我你是这样想的吧?但是,你试着想一想啊,没有你的人生,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你想让我也体会一下你曾经感受的痛苦吗?」
「不……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逆转时间命运也不会改变的。也许可以延迟,但是那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逆转到我的寿命恰好燃尽的那个节点吧,在我失去性命之前,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只想见你呐」
明明是单向传递,静佳女士应该听不到真壁老师的话语,但是她却开口拒绝了。
「不行的。逆转那么长的时间,你一定会承受不住,极其痛苦地死去的。」
「我根本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没有你是不行的——」
「适可而止吧!」
大声地呵斥让真壁老师一下子躲开了扬声器,在一旁大口地喘着气。呼吸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切。
「不要这么强烈的祈愿了,否则的话,会被你自己感情的波动所吞噬的!」
「我……」
「我所爱的你要更强大。五年的时间里,你为我着想,这我很开心。但是你真正应该要做的不是操纵时间,对吧?」
「呐」静佳女士又恢复了温柔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命运是不可逆转的。就算你代替我承受了命运,但是你要我背负着那样的悲伤独自生存下去吗?」
「可是我想见你啊。想见得不得了呐」
真壁老师像个孩子一样泪流满面,哭泣不止。静佳女士就像看到了一样,说着「我也一样呐」。果然是夫妻,相互理解呐。看到这个场景我感动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也很想见你。生病之后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竭尽全力地抗衡着病魔。你呢,也相信我可以得救,所以一直没有好好的和你说说话。」
「嗯,是这样的呐」
「到最后都没有和你好好的道别呐」
真壁老师用手臂抹了一把眼泪。
「所以就让我们再来一次……」
真壁老师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几不可闻。
「但是呢,我现在从痛苦中解放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已经没有了,过得很平静。如果你为我的幸福考虑的话,逆转时间也好拖延也好,其实都没有意义的。你要学会在没有我的人生的未来继续生活下去。就是这个。」
「静佳……」
我想我是明白的。静佳女士一定在逞强,因为她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为了让真壁老师活下去。拼命地扮演着一个坚强的妻子。
「答应我,你一定要做到。」
呼,呼,真壁老师沉重地反复呼吸着,涕泗横流。
「我做不到。那种话,我说不出来啊。我就是为了见到你才苟活下来的啊……」
不由得我咬紧了牙关。真壁老师内心是何等痛苦,我想我是明白的。同样,先走一步的静佳女士心情是什么样,我想我也是明白的。
「我们相遇、相识,并且结为夫妻,这事我不后悔。所以,答应我好吗?」
就像在真壁老师的耳边喃喃细语一样,但是声音却是那样清晰可闻。
真壁老师再一次擦拭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好吧。我也不知道会做成什么样子,不过我会试试的。但是我不会承诺的。」
「我感到了,你稍微有点向前看了,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还有人在那边吗?喂,告诉我吧。真壁的神情,看起来怎么样?只是感受着他的声音,就已经感觉他的生活很糟糕了。」
真壁老师哑口无言,看向了我。于是我开口说道:
「我是真壁老师的学生,加藤咲希」
「喂——」
真壁老师打算打断我,我无视了他继续说了下去。
「先生打扮真的十分糟糕呢,一天到晚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是一样皱皱巴巴的。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诶?我好像听到了打扮得很糟糕。没错吧」
「对。非常、非常的糟糕」
「喂!住嘴啊」
真壁老师慌作一团,出声制止我。静佳女士用低沉的声音开口了:
「最可悲的是你被人讨厌了吧?已经时间不多了,难道你打算就这样一直说教下去吗?」
夫妇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真壁老师终于停止了流泪,自然而然地笑了。
「抱歉。我以后会认真改进的。」
低下头道歉的真壁老师神情略微开朗了一些。
在那之后,两个人一直聊着天,相遇的地点、婚礼、沉浸在回忆之中。明明真壁老师面对的只是一台收音机,但是我却感觉到是静佳女士坐在了他的身边。
许久之后
收音机里又开始夹杂着噪声。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呐」
「这……」
几秒过后,我意识到,静佳女士的声音开始渐渐远去
「呐,亲爱的。答应我要坚强地活下去。我相信你做得到的。」
声音越来越远。真壁老师发出悲鸣一般哀嚎,抱紧了收音机。
「静佳!」
「沙沙沙……答应我要做到哦」
噪音越来越大,真壁老师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我答应你。我会让静佳感到自豪的,我会加油的」
「沙沙沙……谢谢。和你相遇……沙沙沙」
「静佳、静佳!」
「一定还会……沙沙沙。永别了,亲爱的……沙沙沙沙沙沙」
「永别了。永别……」
伴随着噪声,静佳女士永远的消失了。
真壁老师瘫坐一团,将脸贴在了地毯之上,泪如雨下。
我在一旁也默默地哭泣不止。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了真壁老师身边,跪坐下来,抱紧了他颤抖的双肩
「我,我……」
「我明白的。我明白先生的心情的。绝对明白的。您有一位非常……非常棒的妻子呐」
她还活在他的心中。直到有一天,真壁老师可以接受她已逝去的事实。我想要见证那一天的到来。
想必,静佳女士应该也守护着他的吧。
「我还真是讨厌的人」
站在玄关中,真壁老师一脸不开心地说道。即便是隔着眼镜,也能看到他哭红了的双眼。
夕阳在远方燃烧着,红色的天空将城镇映照成淡淡地朱红色。
刚才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
关掉收音机电源之后,真壁老师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的亡妻往事。
『所有人都来安慰我。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什么「你要振作起来,要么她会难过的」等等等等。每次被劝说的时候,我都会想「你们这些家伙说些什么啊?」。整个病情恶化的过程中也不见你们来探望一下。反正这就是别人的事情嘛——我这么想的,也这样说出了口。葬礼一结束,你们马上就切换模式了,晚上看着电视一样会哈哈大笑。既然这样,做什么表面功夫,这种安慰我不需要啊。深陷在悲伤之中的我动弹不得,你们就是想远远的欣赏我这副模样吧?』
我想他说的是真话。接受自己心爱的人已经逝去,这件事很难。因为我一定也是这样的。
『于是我就和以前的认识的人切断了联系。第一次见面的人我会告诉他离婚了。这样我的内心就不会乱掉了。……不过有可能做错了。』
此刻,真壁老师内心再一次受到了伤害。即便如此,他也一定会从悲伤的谷底爬上来的。
「老师」
我刚一开口,真壁老师却先说了一句「对不起」
「本来约定好只是说话,但我却想让时间逆转。」
「没事的。其实我也说出过一样的话。」
真壁老师嘴角轻轻扬起,笑了起来。随后点了点头说道: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重新站起来的。」
「好!那么先从发型以及打扮改起来,如何?」
「喂,别得意忘形。」
真理老师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扮。
「不过,还是处理一下吧。」
接下来他神情有些凝重,对我说道:
「加藤呢?怎么样?身体如何?」
「不用着急的担心我。比起这个静佳女士是不是说过,只要以自己去代替的话,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吗?果然这是成立的呐。」
「不对」真壁老师光速否定了我。
「那只是有可能会改变。实际上这种事情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
说了一半,真壁老师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伊吹爷爷走了进来。
看着伊吹爷爷一脸严肃地走近我,我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好像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抱歉,打断你们说话了。」
「没什么」真壁老师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心跳开始慢慢变快。我故意无视了这件事,向伊吹爷爷问道。伊吹爷爷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我看。
「这个,你看一下……」
是一张稿纸,上面写着字。
『我离开家一段时间。暑假结束前就会回来。不用找我。』
那字迹是我很久之前就已经熟知的奏太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