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什么啊……原来有这种表现手法吗……」
早上。
我在电暖桌旁拿着最新号的Flare Comics,肩膀随之颤抖。
感动与落败感同时在心坎里来来去去,有种溺于浊流般的心境。
本月号的《芙立亚》乍看之下,以折尾老师而言剧情推展显得冗长。
然而,一般具有读解力的读者很快就会发现那是幌子了吧。
毕竟漫画杂志一般是用再生纸印制,这次《芙立亚》却以附录别册的形式,还用薄得像描图纸的纸材来连载,明显就是要让读者感受到当中有异。
用正常方式读完一次《芙立亚》的连载以后,将那些薄薄的纸叠起来重读就可以瓦解虚假的世界,让真实剧情浮现──别册规格就是这样设计的。两页、三页、四页,将页面慢慢叠起来阅读的雀跃感,在电子书籍上绝对无法呈现,让人想起阅读漫画这种行为本质上的愉悦。
啊啊,令我心急的是自己没有足够的语汇力来表达其中美好。
要提到最接近的例子,就是出○王女在少年志追求情色极限而利用了透页的手法,不过这算是加以发扬光大了。
已经超过漫画的框架,甚而进入现代艺术的领域。
不只漫画力本身,我连艺术天分都完全落败了。
机关算尽的分镜构成力,还有将意图实现的画力,再加上不会让机关仅止于机关的叙事力。
天才一词的含意,就这样以并非理论的形式铭刻在心。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自己成了漫画家。
假如我只是一名读者,就可以坦然称颂《芙立亚》有多伟大了。
「她这样犯规吧?」
上学前的此方浏览过本月号的《芙立亚》,并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漫画的表现方式没有规则。而且照遥华小姐的说法,折尾老师还不惜自费做了这种加工。从原稿费来想,光这样就亏损惨重了。」
我摇头,然后滑了手机。
社群网站上当然清一色全是《芙立亚》的话题。
无论职业漫画家、读者、评论家都对折尾老师赞赏不已。
我心有不甘地自搜,就发现有读者顺便似的帮忙打圆场的发文:「虽然《芙立亚》占尽了话题,《囚禁JK》的剧情低调却也有冲击性发展,拜托来个人想起还有这部漫画。」
感谢。但是,我觉得好空虚。
心情难免消沉。
尽管我知道要赢没那么容易,却没想到会这么悬殊。
(唉……以我来说可是豁出满大的心力耶。)
操心是我的天性,为了随时因应腰斩,我原本就准备了好几种配合连载期间让故事收尾的剧情大纲。
我撷取其中的菁华,并且重新编排,毫不吝惜地把要拖戏应该可以演一整年的题材都用进去了。
我并不是天才。但是,我以为只要把凡人构想的两百页浓缩成二十页,起码就能学到天才的皮相。
(果然只靠理论编出的剧情赢不了吗?毕竟折尾老师是感性与逻辑兼具。)
看过最新刊,我确定了。
(倘若我有能赢的要素──还是要靠回归原点……)
《被陌生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连载能让读者接受,肯定是因为有我基于实际体验的过人真实感作为基底。
既然如此──只好再来一次吗?
不,没什么好犹豫的吧。反正我横竖都是茧居在家画漫画,囚禁生活对我没坏处。
「此方!我有事想拜托你!」
我从电暖桌爬出来,跪坐着用双手拄着地板。
「怎么了,突然这么说?」
此方瞪圆眼睛。
「求你再一次囚禁我!」
我把头贴到接近地板。
「……可以吗?」
「可以啊。在脑中锤炼故事没有用,我想回归初衷。何况在冬天被囚禁是第一次,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呃,不过,仔细想想我都只有顾到自己,明明你也很忙。」
兴冲冲说完我才留意到。
此方自从升上三年级以后,学校的课业好像就变得比较繁重……
「没关系,我有余裕。再说寒假快到了。」
我的担忧被撇到一边,此方立刻回答。
「是、是喔?那么,可以麻烦你吗?」
「回程我会买各种道具过来。」
「就用我的卡吧。跟往常一样,收据也拜托你了。」
我从电暖桌上的钱包拿出提款卡交给此方。
「我知道了。」
此方用双手收下,然后出门上学了。
(好,我要全心全意地接受囚禁!)
我拍了脸颊提振精神。
就这样,我再次踏入如今已感到怀念的囚禁生活。
* * *
「你先戴上这个。」
晚上七点前,此方从学校回来以后,漱洗完一开口就这么告诉我。
她手里拿着一块筒状的褐色布料。
「呃,这是围脖吗?」
我照着吩咐将围脖戴上。
「没错,丝织品。项圈直接触及肌肤会让我担心。冬天容易干燥,或许会摩擦到或产生静电。不过有这围脖就能同时解决两种忧虑。另外,毕竟这也能御寒。」
此方流畅地回答。
「原来如此。合乎于理呢。」
我立刻用手机做笔记。
她真的有替我考量过才进行囚禁耶,想到这里就心头一热。
起初被囚禁的时候,我在了解此方真正的用意前可都吓得没空深思。
「然后,项圈用这副,钛制品。」
此方从袋子里拿出项圈套住我。
一瞬间有坚硬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但我立刻就适应了。
「原来这照样要用金属啊。印象中你之前好像有说过,在冬天囚禁就会改用木制项圈。」
我依循过去的记忆嘀咕。
「当时突然被问到我才回答木制,不过仔细想想,木制项圈强度让人担心。而且,意外的是市面上根本没有在卖木制项圈。」
此方一边将项圈系上链条,一边告诉我。
「嗯嗯。」
值得参考。
说来理所当然,漫画里的此方是我在脑海重新构筑的产物。
比不过现实中的此方。
当然了,漫画内容会经过转化,毕竟加了围脖在视觉上会难以辨识,已发行的漫画里用木制项圈来呈现囚禁也不算败笔。
「至于晚餐嘛,今天我买东西拖得比较晚,所以吃偷懒的菜色好吗?」
「当然好。太辛苦的话,买东西回来吃也可以啊。」
「我也有那么想过,但是,姑且要庆祝重启囚禁。」
此方说着就退到厨房,然后两手各端着一块银色托盘,又立刻回来了。
那上面盛着优格与果冻,还有不明底细的营养剂。
「啊,吃这个吗?真令人怀念。」
我一掌拍在大腿上。
此方的病患特餐。以晚餐来说嫌不够,但要将心境切换成囚禁模式刚好。
谁教此方在这些日子以来早就懂得正常下厨了。
尽管她最近偶尔也会在挑战新菜色时搞砸,但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失手把美式松饼烤焦了。
「我开动了。」
食物令人吃得津津有味──是不至于这么好吃,但我还是淡然吃了起来。
「开动。」
此方也开始吃跟我完全一样的食物。
「感谢你帮忙重现我在囚禁生活中的餐点。不过,你大可正常吃饭啊。」
「可是只有我正常吃饭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好吃。」
此方说了这些就跟着默默用餐。
「这样啊……此方,那明天起可以麻烦你照常做饭吗?毕竟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我并没有健康失调。啊,话虽这么说,要张罗菜色应该也很辛苦,不必做太费事的东西喔。」
说到我自己,在忙于创作时只要能简便摄取到最起码的营养,正餐无论吃什么都好,可是让此方被漫画家颓废的饮食生活连累未免令人不忍……
「我知道了。」
此方点头。
餐点很快就吃完,我又回过头工作。
不久夜也深了。
她来问要不要放洗澡水,我嫌太花时间就只靠淋浴了事。
刷完牙之后忙东忙西,已经到了就寝时间。
「此方,明天见──等等,怎么办好呢?这样我就不能送你回去了啊。」
毕竟还要顾虑遥华小姐的目光。为了避免同居状态成为既成事实,我都尽量要此方在自己家睡觉。
不过,我会担心让她一个人走夜路。
「不,既然要囚禁你,本来就是在这里过夜才正常吧?不然你上厕所或者做其他事怎么办?你已经忘记被囚禁时的状况了吗?」
此方略显生气地蹙眉。
「对、对喔,是那样没错。我安逸得脑袋都傻了。」
我点头,并用手指按了按眼头。
「振作一点。」
「好,我会注意。」
「唉。」
此方微微地叹了气,然后走向浴室。
她应该是去拿收在储物间的被褥。
(……我要冷静。此方在家里过夜这种事,在囚禁结束后也满多次的吧。)
我一边将摺好摆在房间角落的自用被褥铺到窗边的空位,一边深呼吸。
说来算偶尔就是了,要是我请此方协助拍摄作画资料而拖得太晚,她也会在我家过夜。
那种时候我们都是以电暖桌为界,各自睡在房间的两端。
先前囚禁时,我们俩之间只有靠不住的纸箱当界线,所以电暖桌相较下算是像样的屏障了。
「让你久等了。」
此方用两腋夹着垫被与盖被来到房里。
接着她将被褥铺到门边──并没有,而是绕过电暖桌朝我走来。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
我伸手制止。
「怎样?」
此方挑起眉毛歪过头。
「此方?照往常,你都是睡在门边吧?」
「囚禁要逼真才好啊。房间里的东西比之前多,所以必须就近监视以免你利用道具逃走。要我像之前那样睡在外头的厨房免谈,即使是房里靠门边的位置,万一你有小动作,或许就察觉不到了嘛。」
「以我有意逃走为前提的话,确实是那样没错。不然至少将电暖桌移到边边好了,两个人睡这样的空间嫌窄吧。」
电暖桌在房里本来就相当占空间,因此满挤的。
窗边的地板面积不够铺两条垫被。
「如果频繁搬动家具,一旦邻近住户对噪音产生疑心,会提高囚禁被发现的风险,所以不行。」
「……原来如此。再说,半夜太吵会打扰到邻居。」
可恶,我又被驳倒了。
此方的囚禁计画细腻得简直像事先想好的。
「就这么回事。」
此方把被褥铺到地板上并点头。
「可是那样的话,棉被不管怎么铺都会重叠一半左右耶。这能睡吗?」
我试着微调被褥的位置,然而不管怎么调都有物理上的极限。
「够躺。重要的是,你赶快睡觉。即使工作很忙,睡眠时间还是很重要吧?」
「好、好啦。」
我躺到被褥上,然后侧眼望向此方的睡衣。
黑山羊造型的设计,附兜帽还有肚子附近的大口袋。
有可爱感,但并没有多煽情。
(反正暴露程度比夏天低,我跟此方也已经相处两年以上了,理应比之前更有抗性。)
「OK。接下来用这个就万无一失。」
此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了挽具。
或者,那看起来也像特大号的婴儿背带。
「你拿那个打算做什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滚到一旁想跟此方保持距离,那里却已经是窗际。
根本无处可逃。
「当然是要用来这样。」
此方躺下来睡在我旁边。
刚想说胸口被她揪住了,下个瞬间我们俩就已经被挽具绑在一起。
面对面的姿势。
看来我似乎被当成了特大号婴儿,或是抱枕。
刚洗完澡散发甜美香味的头发。
长长的睫毛近在眼前。
还有她以双峰施加在我胸膛上的肉球般柔软的压迫感。
「怎、怎么这样?」
「我要束缚你,以免你在我睡着的期间擅自行动。即使将链条调短,现在房间里面满是东西,你仍然拿得到某些道具。」
「道、道理我懂了,但至少别用面对面的形式好吗?」
「为什么?」
「你是要监管我的行动吧?那么在相拥的情况下,你就看不见我把手绕到你背后是在做什么吧。这样会让我有反击的余地。」
我用手刀轻轻敲了此方的后脑杓。
我总不能老实地托词「因为自己似乎会无法保持理性」,就立刻想出了借口。
「……也是有道理。你转身背向我这边。」
此方暂且解开挽具,而我转身面向窗户。
挽具立刻又束起来了。
于是我的状态从背带上的婴儿变成像有指导员陪同的跳伞者。
姿势直接换成仰卧。
「此方,不重吗?」
我以男性来说算轻,但是将此方压在底下还是会不忍心。
「游刃有余。况且底下铺了两层垫被。」
此方说着就在我们身上盖了被子。
「那好吧。」
我摸索该把手臂摆在哪里,以免不小心触碰到此方。
虽然背后还有软软的东西顶着,不过还是比正面面对彼此来得像样。
毕竟用这种姿势,在物理上就无法有桃色行为!
(把背后的触感当成「让人堕落的枕头(懒骨头沙发)」,勉强还撑得过去……)
我紧闭眼睛,拼命像这样说服自己。
(来吧,睡觉喽!睡觉喽!睡觉喽!睡觉喽!睡觉喽!)
我在心里像念咒一样重复。
咬咬咬。
「啊唔!」
霎时间,有股搔痒的触感从左半边脸窜来,让我冒出了怪声。
「此方?唉,此方!这样未免太奇怪了吧?是有什么样的理由才会让你轻咬我的耳垂?」
我左右摆头抵抗,挽具却使我逃不了。
「因为山羊食欲旺盛。」
此方不以为意地这么放话,还将舌头伸进我的耳朵。
这就是现实版ASMR……
「噫呼!很脏耶,你别这样!──根本来说,山羊是草食性吧!」
基本上,这算合法吧?我还没有沦为性罪犯吧?
「这头黑山羊活过了瓦尔普吉斯之夜的魔女仪式,是借着魔法之力进化成肉食性的黑山羊。」
「扯得那么远啊。」
颇具中二气息的玩耍方式。
假如我是TRPG的GM(Game Master),可会生气喔。
……
……
体感十分钟以后。
「……你胖了一点吗?」
此方大概是玩腻了,就停止对耳朵的恶作剧。
取而代之的是我肚子上的赘肉被她捏来捏去。
「唔,明明生活作息都没变才对。」
难道是代谢能力下滑了?我好歹还是二十几岁耶。
「听说漫画家因为久坐与运动不足而生病的人很多,我会担心……」
「的确。虽然说,我姑且有养成定期做伸展操的习惯就是了。」
「要减肥吗?」
(插图009)
此方说着就拍了拍我的肚子。
「嗯~~因为我本来就吃得不多,很难再缩减食量,要到处跑跑跳跳也不方便,运动顶多就是伏地挺身或仰卧起坐吧。」
「只要正常出门运动就好。我也会陪你。」
「呃,你的心意很让人高兴,但受到囚禁不会有困难吗?虽然漫画里主角在晚上是有像狗一样被系着绳子带出去散步。」
要我在现实中被JK带出去散步未免太……
「用手铐就好。冬装的袖管长,可以遮住手铐。」
她充满自信地断言。
「手铐啊。虽说比遛狗绳像样,万一被警察盘问,我的人生就完了耶……」
看到女高中生跟成年男性用手铐铐在一起,会判断女高中生是罪犯的人在这个社会上究竟有多少?我只能看到自己的姓名肯定要在全国曝光的未来。
「那种紧张感不就是醍醐味?」
(嗯~~除了室内囚禁,确实全是靠想像画的。以追求真实性的角度而言,好像也有必要维持囚禁状态出门。)
「……用玩具手铐可以吗?廉价的塑胶制货色。假如被第三者看见,还是可以当成玩闹收场。」
「OK。」
此方说着就用手指圈住我的脸颊肉做出一颗「章鱼烧」。
「那么,就在百圆商店之类的地方买吧。不过,有什么运动是戴着手铐也能做的吗?」
「溜冰。」
此方立刻回话。
「溜冰啊。有冬天的情调,或许还不错。不过,此方,你会溜冰吗?」
「理论我晓得。」
她低声回答。
「意思就是你不会吧?」
我实在不认为笨拙的彼方毫无经验,直接上场就会溜。
「由你教我就可以了。你是雪国出身的吧?」
「呃,雪国出身的人未必都会溜冰耶。嗯~~我姑且在国小国中时溜过,所以稍微还懂得怎么溜,可是要说能不能教别人就完全没自信了,或许会一蹋糊涂。」
「不过,没办法预料才比较好玩啊。」
她带着轻松的调调接话。
的确,漫画里跟女生出门都会碰巧发生事件,但在现实中一一规划好就只会变成一切都在预料之内。
(何况,我也很久没跟此方一起出门了。)
最近彼此都有许多事要忙,再加上社会风气,从囚禁结束以后,此方跟我见面都是在这个房间。
虽说打着为了漫画的名义,我发现自己对两人一起出门坦然感到期待。
「那倒也是──不然就约这个星期日好吗?」
「好,就这么说定。」
略显雀跃的嗓音。
然后,眼皮上传来柔柔的触感。
视野被更深的黑暗包覆。
似乎是此方用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大概表示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那么,晚安。」
我一如往常在就寝前招呼。
「你也晚安。」
蒙眼的手拿开了。
即使故作平静,我还是紧张了一阵子。然而此方睡觉的呼吸声在不久后传来,我到底是镇定了。
把此方的香味当成芳疗,体温则当成底下铺了电暖毯,或许意外地还不坏。
当我回想以前溜冰时的事情时,便逐渐感到爱困。
那天,我作了自己被巨型袋鼠养在育儿袋的梦。
* * *
星期日碰上了冬天里晴朗的好天气。
此方穿着袖子偏长的毛衣配上大衣,下半身则是卡其色工作裤,完美呈现所谓萌袖的扮相。
我穿了发热材质的刷毛上衣,外披羽绒外套,底下则是牛仔裤。
除了这些,我跟此方都戴着用来遮手铐的针织手套。
我戴黑色,此方戴白色。颜色不同,但厂牌一样。尽管令人害臊,此方在不知不觉中就下单订购了,要特地重买也嫌浪费,我便接受了。
「外头冷归冷,走进电车就觉得有点热耶。」
在前往溜冰场的电车内。
我跟此方坐在一起,脱口说出了分不清是搭话或感想的嘀咕。
目前仍有许多人戴着口罩,不过前一段时期透过开窗来换气的做法已经消失了。我基本上都茧居在家,每当偶尔出门就会体认到世上时间流转得有多快。
「或许是想让我们脱衣服的机关所设计的阴谋。」
「哈哈,什么机关嘛。啊,但是让怀疑囚禁的女配角策动类似于北风与太阳的作战或许可行。」
我利用右手肘脱掉左手的手套,拿手机做了笔记,再收进口袋。
这不是惯用手,因此有点不方便。
至于为什么不用惯用手,当然是因为我的右手铐上了玩具手铐,还跟此方的左手铐在一起。
由于两人的距离一拉开就容易让手铐的链条露出来,我们必然得保持在手指与手指可以相触的距离。
学生时期连跟异性牵手的经验都没有的我光是这样就忍不住紧张,不过多亏此方下了连日密切接触的猛药,才勉强不至于显得鬼鬼祟祟。
彼此都戴了手套也有好处。换成空手的话,我肯定就会更加在意。
「……」
「……」
结果,我们同时沉默下来。
现状是不戴口罩的人也零星可见,但气氛感觉要尽兴聊天仍会有所顾忌。
「冬天,你会听些什么吗?」
此方用几乎会在电车摇晃间听漏的细微音量说道。
「嗯?你是问音乐吗?」
「没错。你不常针对音乐发文呢。」
「嗯~~我对音乐完全不熟悉啊。无关冬天与否,工作时我倒是会听没有歌词的动画原声带之类。」
「原来是这样。」
「你都听什么样的音乐?」
「……这个。」
此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无线耳机,将其中一边递给我。
「好、好喔。」
一瞬间,其他乘客看似不关心而又看着我们的视线让我感到犹豫,结果我还是收下了此方的一边耳机。
两人共用耳机,这样的情境实在太过老套。
这年头除非是搞笑漫画,否则连要采用都免不了迟疑。
长大成人以后就会认清周遭环境,可是,那样的客观性如今却让我有些厌烦。
(假如我是高中生,是否就能坦然沉浸于约会呢?)
身处彼此同为高中生而不会被任何人怪罪的立场。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耳机传来某种迸裂声。
线香烟火?烤肉?不对,感觉都不是。
「你觉得怎样?」
「与其说怎么样……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有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没有。」
「木柴燃烧的声音。」
「啊!听你一说才想到。这是所谓的环境音效吗?这么说来,外国有播那种单纯看木柴燃烧的节目,听说还很受欢迎。」
我用左手拍了膝盖。
「我们一样呢。」
「一样?」
「因为音乐太强势,不定下心的话,脑里就会被歌词侵略。」
「好像真的是这样耶。我是没有深入思考过,不过我在画漫画时之所以不选择有歌词的音乐,原来就是无意识间想避免受音乐的力量牵引。」
彷佛硬挤出来的两人共通处。
即使如此,我现在还是想依靠这一点。
木柴不规则地发出和顺悦耳的声响。
从座位底下涌出的空调温暖了小腿肚,让我产生真的像是坐在暖炉旁的错觉。
再加上电车的微幅震动,完全成了助眠剂,我不由得昏昏欲睡。
……
『……晴空塔。东京晴空塔到了。1号线的电车──』
「到了喔。」
「啊,抱歉。」
手铐被轻轻一扯,使我取回意识。
我们俩刻意慢了一拍下车。
如果在铐着手铐的状态被卷进人潮,那可受不了,因此这是预防措施。
我们就这么踏着悠哉的脚步前往目的地。
限期开设于日本第一摩天楼4F的溜冰场。
秀出门票领取溜冰鞋,然后进场。
在溜冰场一旁早早就准备了圣诞树,晚上似乎还会点灯。现在是大白天就觉得美中不足,不过真的在圣诞夜来的话,想必会挤得无法溜冰,因此这样就好。
「先解开手铐吧。毕竟这样要穿溜冰鞋会非常费工夫。」
我在准备穿溜冰鞋的阶段察觉到。
「『你想用这种说词开溜?』──假如真的在囚禁,我就会这么说。」
「现实中应该是这样没错,不过溜冰弄到受伤就糟了。要教你的话,我也希望简单做个练习。」
我并没有体面到可以自称监护人,话虽如此,也没有年轻得勇于靠一时兴起逞能。
「哎,应该无所谓吧?反正在溜冰场也没地方可逃。」
此方把双手伸进溜冰鞋说道。
而且她还像螃蟹威吓一样举起锋利的冰刀。
「……有部电影叫剪刀手爱德华,你看过吗?」
「没有。」
「这样啊。」
笨拙的剪刀男与她的身影莫名重叠了。
我拿下口罩,穿上溜冰鞋,试着溜了一下。
第一圈还显得生疏,不过溜完三圈以后就习惯了。
跟骑脚踏车之类一样,身体意外地都还记得。
(在漫画中放女主角一个人的话,绝对会出现搭讪男或小混混来纠缠的剧情就是了……)
我望向入口。
此方一看见我,就装备着溜冰鞋像随波逐流的海带一样挥起手。看来现场似乎没有男人敢向手上套着溜冰鞋的女高中生搭讪。
「久等喽。那么,你也来挑战看看吧。」
「好。」
「首先,鞋带要绑紧,不然你的脚踝会痛。」
我一边协助此方将溜冰鞋穿好,一边又偷偷铐上手铐。
不过,跟来的时候相反,我为了取得主导权,就把手铐换到了左手。
此方也摘掉口罩,我们便朝溜冰场迈出脚步。
「这样的话,故事应该叫《被漫画家囚禁的女高中生》?」
她微微歪头说。
「一般来讲那会是迎合成人的漫画,在现实中就变成社会案件了吧。」
此方说起不能闹着玩的玩笑话,而我让她用扶着墙壁的形式站到溜冰场上。
「我先拉着你溜,你专注于保持平衡就好,设法掌握溜冰的感觉。可以想像成小狗拉雪橇那样。」
「表示你是小狗?」
「对啊。」
「哪种狗?」
「唔~~杂种。」
随口回答的我溜了起来。
位置保持在就算此方快要跌倒,也随时有东西可以靠的墙际。
此方曾有几次失去平衡,但是不久就能在溜冰场上站稳了。
手不灵巧的她意外地适应得很快。
大概是因为躯干够稳吧。
该怎么说呢?类似于球类运动不拿手,但擅长田径的人。
「呼……」
绕场地的圈数达到二位数以后,我就伸手扶墙停了下来。
「会重吗?」
「不,没那种事。可是我太久没溜冰,感觉平日没用到的肌肉受了折磨。」
我朝担心地询问的此方摇头。
腿和肩膀周围有种难以言喻的疲倦感。
果然不像十几岁的时候那样精力无穷。
我还不想把自己当成大叔。
但仔细想想,到了我这把年纪即使有小孩也不算奇怪嘛。
虽然在都市仍属于未婚很正常的年纪,换成乡下或许就会被视为有点超过适婚年龄了。
「我想由我充当重物,多少对你造成负担才有瘦身的效果。」
此方有点过意不去地说道。
「原本的目的确实是这样没错……」
我突然想起似的嘀咕。
运动量本身──不知道是多是少。
不太有从事有氧运动的感觉。
不过,我唯一有把握的就是明天会肌肉酸痛。
「……」
搔搔搔搔。
此方突然一语不发地抚弄我的下巴与后颈。
「咦?咦?怎么了!突然这样摸我。」
我像受到电击刺激一样挺直背脊。
「……乖狗狗要有奖励。」
「那你还真是温柔的饲主──来吧,这次换你自己溜溜看。我会扶着你。」
「好。」
我们换成铐住双方的左手。
形式是我绕到此方背后。
「准备好了吗?」
「好了──啊,还是不行。你站到后面……这样我不就会遭到反击吗?」
她霍然睁大眼睛说道。
「哈哈,对喔,那部分的设定也还要继续。」
我露出苦笑。
「不得已。」
手上一阵柔软的触感。
「咦?」
此方突然抓住我的右手臂,并把我的手塞到她那件大衣的胸口空隙。
「这样就OK。」
「呃,要扶你的话,手放腰际就好了啊。为什么要……」
逼着我摸胸是什么名堂?
「让你摸胸部,这样我随时都可以呼救:『有色狼!』这是在牵制你。」
「……呃,如果你真的那么做,我的人生不就完了。话说其他客人擅自报警的话,到时要怎么办?」
(插图010)
「没问题。反正大衣遮着,别人看不见。」
此方摆出前倾的姿势。
「唉,你要溜的时候先说一声啦。」
我勉强配合她。
意外顺利。
说不定此方照这样满快就能学会溜冰──
「哎呀,危险。」
我扶稳差点在转弯时跌倒的此方。
「嗯!」
此方冒出了性感的声音。
「我、我可不是故意要摸你喔。」
要微调全身只避免在右手的指头施力实在太难。
「呵,我知道。你好拼命。」
此方忍俊不禁。
可恶。身为男人,我真的被看扁了。即使我自知是软脚虾,也快要生气了喔。
假如我是情色漫画里的大叔,就会趁现在让她知道厉害。
扑个满怀。
「唔喔,你别突然停住啦。」
「因为我感觉到你有反抗的意思。」
此方把头靠到我的胸膛,霎时间──
舔。
颈根有一阵温温的感受。
「喂!」
我连忙用右手挡住。
「反正我已经知道你的弱点喽。」
此方贼贼地笑着对我抛媚眼。
在人前这样做实在太过火。
为了她的往后着想,就稍微教训她一下吧。
「……我说啊,此方。」
「怎样?」
「我呢,虽然不擅长运动,但唯独有一项拿手的专长。」
「唉──!」
我用手撑墙,顺势在原地打转。被手铐铐着的此方当然也跟着一起。
尽管运动不算我的长项,但我的三半规管可是很厉害的。
「唔,反正这对我来说游刃有余。」
此方说着便紧闭眼睛对我逞强。
「那么,我多提供一点服务。」
旋转的频率进一步提升。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此方将嘴唇抿成一线努力想撑住。
这样的举动更加刺激了我的施虐心。
「转吧转吧转吧转吧转吧,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
「咪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好吧。我道歉!对不起!」
不久,此方再忍似乎也到了极限,因而发出猫咪般的声音向我投降。
「你会认真练习吗?」
「会!我会!」
我停止打转。
等她平静下来以后,我们又开始溜冰。
此方跌倒过几次,手铐在那时候跟着摔坏,后来就弄得一团糟。
结果赶在傍晚之前,此方学会正常溜冰的方式了。
我们还登上晴空塔,在瞭望台餐厅吃了一顿时间不早不晚,不晓得该算早午餐或晚餐的饭。
也走马看花地逛了彩灯,但没有余裕慢慢欣赏,只好踏上归途。
「我现在已经十八岁,过得了条例那关,即使在外面待晚一点也没问题耶。」
在回程的电车上,此方不满似的嘀咕。
「即使不用管条例,还有校规要顾吧。」
我如此规劝。
老实讲,我也有点舍不得。
校规是处于管理方的大人为求轻松才定出来的自私规矩。
不过,此方还是个孩子,就要让那样的规矩束缚。
(那也快结束了吧。今后,此方还会对我这种年近大叔的男人感兴趣吗?)
此方目前就读于女校。
然而,她就快毕业了。
之后无论要升学或者就职,她应该都会遇到许多同年龄层的男人。
到了那种环境,不晓得她是否还愿意留在我身边。
留在前途不稳定,肚子也开始发福的穷酸漫画家身边。
人心没办法像手铐一样束缚住,而且有时还比百圆商店的玩具更容易坏。
(多希望今天的时间可以就这样进入回圈。)
如此陈腐的妄想一瞬间闪过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