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醒来后就发现此方不在。
(她去哪里了?)
一瞬间,我用视线追寻她的身影,然后摇摇头。
(啊,她回自己家了吗──理所当然嘛。毕竟是我主动拒绝她的。)
强烈的后悔。
我到厨房洗脸。
没有她用过的牙刷。
也没有杯子。
(难道私人物品也带回去了吗?)
转开水龙头,用双手掬水喝。
因为之前用的杯子没了,这也没办法。
何止如此,结果连睡袋、银色托盘、看似昂贵的餐具甚至是垃圾,此方待过的痕迹统统都从我家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过,消失的终究只有她的私人物品。
房间角落搁着我的背包,笔记型电脑与存摺等贵重物品都还留在里面。
(收拾得可真澈底──归根结柢,真的有名叫此方的女孩子存在吗?她该不会是我妄想出的存在吧?)
房里像这样变得干净溜溜,甚至让我如此冒出了疑心。
(总不会吧。就算心情再沮丧,我居然连此方的存在都感到怀疑,做人沦落到这样是多么失礼啊。)
我将手甩干,对无谓的思考一笑置之。
我打算去超商买早餐,便走向玄关。
当我坐到走廊,把脚伸进左边鞋子后就突然警觉过来。
(不对,这真的能一笑置之吗?冷静想想,这并非不可能的事耶──倒不如说,把此方当成我的妄想,反而有许多事情能让人信服。)
偶然在我昏倒时出现,还肯一边照顾我一边声援我进行创作的JK书迷。
这么美好的人物会实际存在吗?
当成妄想还比较自然吧?
(不过如果是妄想,就不必拿菜刀威胁我或者囚禁我嘛。干脆再美好一点,来个愿意服侍我的猫耳女仆也可以吧?)
我盯着玄关冰冷的混凝土如此思考。
(难道说,这是反映了我异常的精神状况……)
一个月前,我的脑袋曾变得相当不对劲。
我对此有自觉,编辑也委婉提醒过我。
画不了漫画的窘迫精神状态,透过持菜刀威胁、用链条囚禁的形式体现出来。
若是这么思考,我便可以理解。
(呃,不过洗衣机和冰箱这些是此方买的,所以东西都存在于家里。)
我在玄关把鞋子并拢,然后回到屋里。
为了确认触感,我打开冰箱的门。
里面几乎没有食材了。
(啊,不过支付款项是我的户头。虽然此方说过户头是「我们的」,至少名义上仍归我所有。)
换句话说,并没有客观证据证明家电不是我自己买的。
(或许在此方买衣服的店会有店员记得她的脸──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此方去了哪里的店家,其他网购商品也都是请快递员直接摆在门口。)
我不晓得除了自己,还有谁能提供此方确实存在的证词。
我甚至没有看过此方跟我以外的人相处的场面。
(假如向学校查询──呃,校方才不可能把在校生的个资透露给我这个外人吧。我睡迷糊了吗?)
我握起拳头,捶向冰箱已经关上的门。
会痛。
无庸置疑,这里是现实。
(假如此方是我的妄想,那当然会夸奖我画的分镜。毕竟那全是我在自卖自夸,编辑会批评得那么狠也是当然的。)
我回到房间,开启绘图平板。
重新审视过以后,就觉得画得很糟。
全是我一个人唱的独角戏,分镜的内容当然也会变得自以为是。
其实我并不想做这样的假设。
不过,既然已经想到了,我便无法将其抹消。
所有的状况证据都能佐证此方不存在。
(万一此方真的是我的妄想──那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最恶劣的想像从脑海中掠过。
心脏逐渐变得冰冷,冷得像是被人泼了冰水。
无法跟此方见面就太没道理了。
我不要那样。
绝对不要。
就算她是我创造出来的幻觉,我还是想见她。
(──为什么我会想见此方?我怎么会执着于她?我是想向她道谢?还是说,我想向她道歉?)
不,错了。
若是要答谢她协助我创作,之前就表达过好几次了。
若是要道歉,我大可从一开始就别摆那种呕气的态度。
我懂了。是这么回事啊──
(不知不觉中,此方在我心里已经大有分量。)
我察觉到了。
那就是我目前坦率的想法。
我只是想告诉此方,自己有这种心意。
嘟噜噜噜噜。
好似在呼应身体的颤抖,手机发出响声。
(社群网站上有人发私讯给我?)
我打开讯息。
发讯者的帐号名称是空白的。
正文只有两个字。
『迟到』。
随附于讯息里的只有一张自拍照。
那大概是急着拍的吧。脸部从口罩以上都没有拍到,而且还有点失焦。
但是,我不可能会看错。
(此方!她并不是我的妄想。)
我感到满腔安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此方,你做到了!你去上学了!」
我笑着仰望天花板。
内心由衷感到欣慰。
说不定我现在的心情比第一次赢得连载时还要开朗自豪。
(对、对了。要回讯,赶紧回讯,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她。)
我急着反覆滑萤幕,罗列出不甚通顺的文章。
接着,我点击发送键──的前一刻,食指在萤幕一毫米前停住了。
(这样真的好吗?此方肯定是鼓起很大的勇气才去了学校。然而,我却只用区区一次的点击就要让事情了结?)
不,我认为不行。
那才不是我的全力。
我既不是诗人,也不是小说家。
我是漫画家。
要表达的话,还是只能用漫画。
那就是我对此方所能展现的最高诚意。
还有,在这当下,我该描绘的故事是──
(……《被女高中生囚禁的漫画家》。)
唯有这个题材。
根本不需要分镜。
更不必找灵感。
回忆,全都已经塞在脑海了。
在此方面前,原本没能讲的话、想要讲的话、应该讲的话,我都要倾注全心全力,坦白地画出来。
这只是一部短篇漫画。
然后,也是一名愚昧青年的主张。
(对了,记得此方有提过。)
『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把我的事情当成题材。』
我想起她曾几何时说过的话。
尽管当时我一笑置之。
(结果,我真的照做了。)
苦笑之后,我搁下手机。
绘图平板上开了新的空白页面。
我已经没有其他故事可画。
但是,这样就够了。
潘朵拉之盒打开到最后,留下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