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有一个词叫作「灵力地点」,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但如果沿用这种形容方式,北白蛇神社就是一个负面灵力地点。
负面灵力。听起来真可疑。
忍野似乎形容为城镇脏东西的聚集处,也形容成「气袋」。这种形容方式直截了当又合理,非常符合他的作风,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这里只是山上。
这种地方令人觉得阴湿不自在,我觉得是理所当然。上次来这座城镇时,我也好几次想造访这里,但最后基于一些原因没成行。
我预先打听过镇上这座神社的事情,依照他人叙述,似乎只剩下几乎损毁的神社遗迹,不过抵达该处一看(爬雪山使我好几次受挫想放弃),那里建立一座堪称全新的气派主殿。
我形容成「堪称全新」,实际上应该是全新。感觉刚落成不久。该不会因为新的蛇神出现在毁灭的神社,就以灵验的神力变出这座主殿吧?
荒唐。应该只是政府盖的,只不过是规划已久的工程付诸执行。和千石抚子的事件无关。
不过,光是境内正中央坐镇一幢小而美的主殿,整座山的气氛似乎就紧绷起来,真神奇。
感觉潮湿的感觉清爽消失。
我走在参拜道路上。
据说参拜道路正中央是神在走的道路,人们一定要走两侧,但和我无关。
没有我不能走的路,没有我不能飞的天空。
我甚至觉得,要是神被我这种厚脸皮的态度激怒而现身就赚到了,不过很遗憾,这种称心如意的事很难发生,这是当然的,要是绅这么轻易就出现,就没有恩惠可言。
我抵达赛钱箱。
主殿感受不到他人的气息。真要说的话是理所当然,但境内没人。看来即使神社全新落成,也并未重新复活成为信仰对象,仔细观察就发现没有任何人前来进行新年参拜。
雪国在这种时候就很方便。从脚印、积雪方式与结冰程度,就可以判断该处这几天的人迹。
而且以这些情报判断,我是今年第一个造访这座神社的人。这个推测应该大致正确。
换句话说,这座北白蛇神社即使建筑物翻新,也始终只是建筑物翻新而已,没有其他焕然一新的地方。虽然应该有神主之类的人负责管理,却很难断言有受到活用。不过今后的状况就是未知数。
反过来说,如果这座神社在新年就展现热闹气氛,千石抚子的神力应该比现在强,变得无人能阻止吧。想解决当前问题,就必须在香火鼎盛之前处理。不过现阶段应该就几乎无人能阻止了,何况要是现状顺利进行下去,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明年元旦也来不了这里。
总之,我就尽力而为吧。
尽力而为,轻松过生活吧。
我从西装口袋取出零钱,后来换个想法,从另一边口袋取出一张万圆钞,放入赛钱箱。
二礼、二拍手、一礼。
我不晓得是否正确,总之依照记得的方式进行参拜。不知道究竟几年没做这种行径了。
这张万圆钞,我姑且不是随意扔出去,而是谨慎无比地插入赛钱箱,做为小小的抵抗。从我笨拙的动作推测,这或许是贝木泥舟这辈子第一次的新年参拜。
在我参拜结束的这时候……
「抚子来也!」
神很乾脆地从主殿深处跑出来。
神的恩惠荡然无存。
不过,她是被万圆钞引诱现身,令我抱持好感。真要说的话,她并非因为信徒捐钱而卨兴,那张开心的表情,彷佛领到压岁钱而高兴的孩子。
017
「难得成为神却没人来新年参拜,抚子好无聊。叔叔陪抚子聊天吧!」
莫名开朗又亢奋的千石抚子,满足地拿著从赛钱箱取出的万圆钞这么说。
不过,千石抚子手上的万圆钞,是她将每一根都是细小白蛇的恐怖头发当成机械手臂伸进赛钱箱取出的万圆钞,所以气氛不甚温馨。
反倒很吓人。
原来如此,头发变成蛇确实是怪病。
无法以现代医学解析。
据说人类的头发约十万根,千石抚子发量似乎比较多,所以大于这个数量的蛇,满满在她的头上蠕动。
蛇发女妖看见千石抚子这颗头,或许也会僵硬得如同石头吧。而且看她刚才毫不迟疑就从赛钱箱取出万圆钞,证明每条蛇的眼睛应该都是她的眼睛。
既然这样,现在她所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大概有十万种以上的看法吧。
不过反过来说,她只有头发像是蛇神的样子(其实这样就够了,我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身上服装相当普通。
除去现在是寒冬的要素,相当普通。
除去现在是下雪寒冬的要素。
单薄的白色无袖连身裙,不只是光看就令人觉得冷,还像是会就这样融入雪中,梦幻得如同随时会消失。她乾脆穿蛇纹衣物比较好懂。
赤裸的双腿也不适合雪国。
这身打扮究竟有什么意义?至少没有神的感觉。
真要说的话,还有套在左手的发圈。也是白色的。她用那个发圈绑蛇发?
我想到这里,才总算察觉日文的「蛇神」与「蛇发」同音。这种妖魔鬼怪都很喜欢这种双关语。
神是否包含在妖魔鬼怪之内,这一点众说纷耘,不过以我的观点来说,两者同样是骗子,基于这一点是同类。
「一万圆~一万圆~」
她看起来很开心。
应该很开心吧。
明明成为神就应该用不到钱,而且那是维持神社运作的钱,无法私吞。
或许她不是因为金额多寡,是因为这是「第一份香油钱」而开心。这么一来只算是对钱的侮辱,我非得收回刚才对她的好感。
「叔叔,谢谢你!」
千石抚子总算转向我,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和我听家长叙述的印象不同,这张笑脸不害羞又不怕生。
虽然家长说她是常笑的孩子,但这孩子肯定没这样笑过。
如同从锁链中挣脱,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甚至不被怪物束缚的笑容。
「叔叔是抚子的第一号信徒!」
「…………」
这不是天真说出口就能原谅的话语。我并非没想过赏她一记耳光,但我不是这种暴力分子。
「别叫我叔叔。我叫贝木泥舟。」
所以我只对她这么说。我人真好。
虽然我只这么说,不过仔细想想,这是败笔。
千石抚子是我在这座城镇诈骄时的间接受害者,既然这样,她曾经听阿良良木或火炎姊妹提到我的姓名也不奇怪。
她知道我的姓名也不奇怪。
这样的话,毫不留情对几乎无关的阿良良木与战场原提出杀害预告的这个女孩,不可能不对我大发雷霆。我如此心想。
「贝木先生!」
但千石抚子反倒露出开心的表情。
「贝木先生,贝木泥舟先生!好怪的名字!请多指教!抱歉刚才叫你叔叔!嗯,仔细看就发现你好年轻!唔哇,真年轻!还以为比我小!叫你小少爷吧!」
「…………」
我该怎么判断?应该判断她只是间接的受害者,所以不晓得我的姓名吧。但我不这么认为。
她肯定听过,肯定知道。
不过,她不记得了。
不是因为不把我放在眼里,或是成为神之后觉得人类时代的事情不足为提,只是自然而然地忘了。
如今,这女孩忘记害自己陷入这种状态的万恶根源。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这家伙自然而然忘记无法忘记的事。相对的,她一直记得某些无所谓的事。例如小时候某个朋友的哥哥对她很好。
换言之,这女孩内心各种事物的优先顺序变得乱七八糟。我如此解释。
她光是忘记我名字,我就认定到这种程度或许有点早,应该说或许很危险,但我知道。
这种人,我至今知道好几个。
不想知道却知道。
是否珍惜的事物、是否宝贵的事物、是否重要的事物。我至今见过许多人无法好好区分这些事物,或是归类错误。
没能巧妙处理自己人生的这种人,毫不例外都是精神上陷入绝境的人。
也可以说是某些部分损坏的人。
例如战场原的母亲就是如此。
基于这层意义,我虽然不晓得千石抚子是人类时代就如此,还是成为神之后才如此,但她的精神搅和得一团乱。
「抚子正在一直等待三月的到来喔!可以说吗?抚子就说吧?到时候,抚子居然要宰掉喜欢的人喔!」
我明明没问,她却开心提到这件事。
大概是很高兴有聊天对象,所以特别提供自己所拥有最热门又有趣的话题当成招待吧。
虽然我如此推测她的心态,但是面不改色、毫不犹豫说出这种事的少女,只能以异样来形容。连我都这么形容,就知道她多么严重。
不过,能将其当成异样而接受的人,全世界大概只有我吧。
「有人要求等半年,所以我就等了,我觉得我是神,所以果然得听人们的愿望,不过,唔~抚子原本觉得神很长寿,所以半年一下子就会过,可是完全不是那样。毕竟一天就是一天、一年就是一年。所以抚子最近越来越等不下去,佴是还是要忍耐忍耐,因为抚子是神,必须守约!」
「……没错,守约是很重要的事。或许堪称崇高的行为。」
我以这种无心之言搭腔。要是一不小心说错话,确实有可能激怒她,但即使除去这种计算,我应该还是会这么说。
我觉得这女孩很可怜,说不出否定她的话语。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我极度讨厌被当成这种善人或伪君子,但只有在这时候愿意如此。
她见到访客,应该说见到香客而开心不已,试著讲趣事取悦他人。
这种像是国中生的神,让我觉得滑稽、可怜得无以复加。
不得不同情她。
以我的个性,我当然不会因而改变什么。我不会扔下战场原的委托,放弃骗这个女孩,也果然不会想为了这个女孩做点事。
工作就是工作。
只不过,我很在意个中差异。依照我至今得到的情报,千石抚子肯定等同于内向少女的范本,至少她的个性不会像这样「款待」香客或访客。
那道孩子为什么如同摆脱枷锁或锁链,变成如此开朗又好客的个性?
……无须思索。
她应该是摆脱了。摆脱枷锁、摆脱锁链。
战场原把我说成像是现状的主谋,不过至少千石抚子因为我布局的诈骗计画变得幸福。
变得非常、非常幸福。
「不过好神奇喔,为什么没人来?明明神社难得翻新,抚子还以为会有很多客人过来。」
「应该是宣传不够吧?」
我这么说。我在生意领域向来有独到见解。不过当然只限于非法生意。
「或者是服务不够。」
「服务?服务是指色色的服务?」
「…………」
神天真地如此询问,我在这时候第一次无视于她。我的沟通能力没有好到肯配合国中等级的低级黄腔,我也没那么好心。
不过,千石抚子不晓得是如何解释我的这段沉默。
「历哥哥他啊,在抚子上空只穿灯笼裤的时候超开心喔!」
她这么说。
……那个男的在搞什么?
想犯罪?
我难得义愤填膺,觉得这次欺骗千石抚子的工作,只要让战场原得救就好,但是这种想法应该行不通。
「还有,抚子在这座神社身穿学校泳装痛苦挣扎时,历哥哥看得很开心!能够取悦历哥哥,抚子也很开心!」
「……我说,那个……你……」
我犹豫于该如何称呼成为神的她,但我觉得在使用平辈语气的时间点就已经没救,所以直接称呼「你」。
「你的那个……历哥哥?我不知道历是姓氏还是名字,不过……」
我姑且装傻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不只是因为知道的话很麻烦,我也不想被别人认为我认识这个让女国中生做这种事的家伙)。
「你喜欢历哥哥?」
我如此询问。
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肉麻。
「嗯!很喜欢!所以要杀掉他!宰掉他!」
「……这样啊。」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历哥哥女友,以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萝莉奴隶,抚子也会一起杀掉!」
她开心地这么说。如同下周可以和心上人一起约会般开心,说不定比这样更加开心,开心地述说自己将在两个月后杀害对方女友与关系人。
这也不只是炫耀,是用来取悦我的话题,真的是发挥服务精神。她的眼神彷佛相信我也会和她一样快乐。
神居然会相信这种荒唐无稽的事,实在讽刺。不过即使不以这种立场来看,一样很讽刺。
从任何角度怎么看,只有讽刺。
而且,千石抚子将战场原与忍野忍同样列入杀害名单,却连她们的姓名都记不得。感觉各方面的顺序、连结与逻辑都错了。
我如此认为。应该说做出一个结论。
换句话说,这个女孩是笨蛋。
头脑不好。脑袋空到无可救药。
而且她一直被宽恕至今。不只是父母放任千石抚子至今,周围所有人肯定都是如此。
阿良良木历恐怕也不例外。
放任千石抚子。
千石抚子也甘于这种处境。
我并不是想主张这绝对不是我造成的结果,但我认为这就是她如今成为神的原因。
总之,包括老是戴著帽子、以浏海遮住脸、避免和他人目光相对,她这一连串的奇特行径,肯定也被旁人形容成可爱或萌要素放任至今吧。
所有的问题行动,都得到「宽容」。
正因如此,才导致现在的局面。
我想到这里,同情心也逐渐增温。
而且正因如此,从这种环境解放的千石抚子,要是面对「可以恢复成人类」的选择,我想她肯定会拒绝。
总之,光是思索也没用,所以我试著询问。
「神,如果可以恢复为人类,你想恢复吗?」
「不想。」
她断然回应。正如预料。或许堪称是天注定。
「即使恢复为人类可以和历哥哥成为情侣?」
「嗯。」
她断然回应。这部分出乎我的预料。不是天注定。变更条件也一样啊,我还以为她至少会犹豫一下,不然至少也会思考一下。
「抚子如今觉得,单恋就够了。」
「…………」
「贝木先生,若能永远单恋……不觉得比两情相悦还幸福吗?」
「……也对。」
我点头回应。我自认只是附和,事实上我的回应却加入无谓的力道。
单恋。我并不是天生的大木头,也并非老大不小还没有这种经验。而且我这份单恋或许堪称持续到现在。因为那位女性已经车祸身亡。
对象是死者,就只能继续单恋,无论后来历经何种恋爱,这段单恋也绝对不会结束,永远持续。
即使恋爱,也没有失恋。
基于这层意义,千石抚子这种想法或许出乎意料没什么破绽。因为她杀害阿良良木之后就可以依照心愿,永远沉浸于幸福的单恋。
不会失恋。
「历哥哥来过这座神社好几次吧?你没把他算入香客……算入访客?」
「嗯。因为历哥哥老是对抚子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抚子听不懂,所以就赶走他了。抚子要在三月杀掉历哥哥,所以要求历哥哥到时候再来。不过因为历哥哥太烦了,所以最近抚子经常假装不在家。」
「……除此之外,真的没其他人来?除了历哥哥与我,至今真的没人来?」
「师傅们会来。」
「师傅?」
我一瞬间掌握不到个中意义,但我立刻理解到她是说建造主殿的工匠。我不禁思索这孩子在进行工程时待在哪里,但应该有地方待吧。或许是躲在树后满心期待自己的家完工,却没想过后来无人造访。
何其孤寂。
这里即使不再荒芜,依然孤寂。
「神社以超快的速度重建喔!那种就叫作高速工法吗?行家的技术!抚子吓了一跳!还有,刚开始是有几个人来神社,可是抚子一走出来,大家就跑光了。为什么呢?贝木先生是第一个没跑走还捐香油钱的人!所以谢谢你!」
千石抚子讲得像是要扑过来的样子。我不想被她抱,所以稍微移动位置。
「大家之所以一看到你就跑……」
我这么说。或许没必要讲这种话,但我的嘴不只是会讲谎言或妄语,还会无谓讲一些不用讲或最好别讲的话语。
正因如此才是虚实之口。真假不分,虚实相间。
「是因为你的样子毛骨悚然吧。你的头发恐怖过头。」
「…………」
千石抚子一副惊讶的表情愣住。
她收起笑容,所以我预料自己即将没命。我当然打算抵抗,不过在这种没有准备的状况,我应该没什么胜算。想到这里是我的葬身之处就觉得还不赖。我认为祸从口出而没命是很适合自己的死法。
不对,我的个性没这么洒脱。我觉得烂透了。我果然不应该接这种委托,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如果这是战场原对我的报复,那她的计画非常成功,我中了她的计……我就这样想到这里,却也到此为止。
这里的「到此为土」,并不是我全身被蛇咬而毒发身亡的意思。仔细一看,千石抚子面无表情之后,露出开心的笑容看著我。
并不是再度露出的笑容。
该怎么说,刚才那张无忧无虑的纯真笑容,应该也不是假笑或讨好他人的笑容,我却隐约觉得是她身为神的「商业笑容」。
现在的笑容则不同。就我看来真的是由衷开心的笑容。
「居然说抚子毛骨悚然、恐怖过头……」
千石抚子这么说。
「第一次有人对抚子这么说耶。」
「…………」
我完全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因为大家总是只说抚子可爱。」
但我听到她后续这句话,我就稍微可以理解。
感觉理解了百分之一左右。
或许只有千分之一。
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可爱」早已不是称赞,听到也不会开心,反倒会因为这两个字,导致大多数的行动受限吧。
所以这种类似侮辱的话语,甚至是直接的坏话,绕了一圈让她觉得开心。堪称是她价值观变得乱七八糟的明显例子。
既然这样,对这个孩子来说,别恢复为人类,就这么继续当神,以蛇发女妖都会脸色发青的外型继续躲在山上当神,对她来说应该比较好。
我想到这里,心情就差点变得沉重,但我察觉她即使如此也完全和我无关。内心沉重是我的错觉,我内心依然是不变的轻盈。到头来,我并不是为了拯救这个可怜又值得同情的国中生而接受委托,反而是受托欺骗这个国中生。
而且我是毫无罪恶感就能执行这个委托的人。
千石夫妻或千石抚子的朋友们,当然会希望千石抚子(以人类身分)回到城镇吧,但这种事和我的生意毫无关联。有人委托的话,我可能会帮忙,但对方得准备相应的酬劳。
总之,我掌握了千石抚子的个性。我想应该已经掌握到令我胸闷的秆度。既然她是神,使用「人格」这个词或许不太合适,不过她是充满人性的蛇神,所以不算误用。
「这样啊~抚子毛骨悚然、恐怖过头啊。那么,用这个发圈绑住蛇发,是不是可以稍微改变形象?」
千石抚子这么说的时候,我告知时间很晚了,必须告辞。
「咦~!贝木先生,多聊一下啦!你回去的话,抚子会很寂寞啦~!」
神开始耍赖央求,暗自觉得她很烦的我,将手伸入口袋,取出一条环状的绳子。说穿了就是花绳。
我的兴趣是翻花绳,平常就将这种东西随身放在口袋……当然不是这样。这只是我在上午购物时,以不晓得是用来固定什么商品的绳子,在前来这里的途中打发时间不经意制作的花绳。
我将这条花绳递给千石抚子。
「要是闲著没事,就玩这个吧。」
「这是什么?难道是花绳?」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
我还以为最近的孩子都不知道花绳。
原本打算得意洋洋地对她说明,但我的如意算盘落空。
「嗯,大雄很喜欢吧?大雄最擅长翻花绳、打瞌睡和射击。」
真美妙。
即使翻花绳过气,哆啦A梦的文化至今依然不变地传承下去。在《美味大挑战》富井副部长荣升代理部长,《乌龙派出所》阿两戒赌的这个动荡时代,《哆啦A梦》的屹立不摇何其令人安心。
不过,她或许没听过哆啦A梦初代配音员大山伸代的配音。
「可是,抚子不太懂花绳……」
「我教你几招。在你精通之前,我还会过来。」
「真的?」
「真的。我不会说谎。」
我老实这么说。
接著我空口说白话,或者是说黑话。
「因为我是你的第一号信徒。」
018
我大概会下地狱。不过一点都无所谓。
在千石抚子天真挥手目送之下,我下山前往车站,搭电车到闹区,回到下榻的旅馆房间,倒在床上。「啪咚啾~」这个拟音非常贴切。不只是登山,购物与寻找千石家的运动量都很大,我终究累了。
呼。好久没接这么花劳力的工作。我觉得自己或许有点焦急。刚回饭店就立刻举办单人反省会也不太对,不过我没必要在一天之内走访千石家与北白蛇神社两座主城。难道我干劲十足?
战场原委托的工作令我兴高采烈?
这是讨厌的想像。
我明明不愿如此想像却如此想像,我对此感到火大,如同要宣泄情绪般打电话给战场原。
这几乎是恶作剧电话的等级。
「什么事啊,贝木……都这么晚了。」
这声音听起来毫不隐瞒熟睡至今的事实。她应该在自己家,不过既然她直接叫我的姓氏,她父亲应该没睡在旁边。
战场原的父亲是菁英白领族,或许新年早早就开始工作。毕竟债务肯定还没还清。
「还没有很晚吧?电车还没收班。」
「我不晓得你是哪里出身,不过乡下的夜晚来得早。」
「这样啊。」
那么,她傍晚提到和阿良良木的幽会已经结束?
顺带一提,我也不清楚我是哪里人。我确定自己在九州长大,伹是往事出乎意料容易遗忘。
而且忘掉也不成问题。
「我是要报告工作状况。」
「……贝木,我确实说过要经常保持联络,但我的意思是我会主动联络。」
「这样啊,那我误会了。所以战场原,可以趁著还有电车时出来一趟吗?」
「啊?」
「我有事情想当面说。可以的话尽快。」
「…………」
战场原沉默片刻,非常不高兴地沉默片刻。
「明白了。」
但她还是如此回应。
我觉得她的心理强度真是了不起,不像是女高中生。我还以为她会气得挂我电话。而且即使战场原这么做,我也不打算扔下这份工作。
「我就唯命是从吧。我是你的狗。至少从现在起两个半月是如此。」
「哈哈,真不错。我现在人在……」
我说出车站名称,却没说饭店名称。
即使是健全的市区饭店,成年人邀女高中生进入单人房也有损形象。何况现在是这种时节。
我说明会到车站接她。
这里虽然是乡下地方,但闹区好歹有全天候营业的连锁餐厅。我身为大人很想去可以摄取酒精的居酒屋,但那种地方同样不方便带女高中生前往。
「哼。」
战场原出言询问。
「贝木,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身为中年男性,可以对女高中生为所欲为是什么感觉?」
「这个嘛,嚣张小鬼秉持自知之明恭顺低头的样子,至少是不错的光景。」
「去死吧。」
她要我去死。
哪里恭顺了?
不过,我在结束通话之后低语。
「我在做什么……」
我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无奈。对自己无奈至极。
我从客观角度看著欺负示弱孩子的卑劣自己,如同沉入床铺般消沉……当然不可能。战场原害我吃尽各种苦头,光是这种程度,我只会觉得她活该。
不过,我真的对自己无奈至极。
即使不是第一天,我这一整天也认真工作过度,我明明已经在反省这件事,却不知为何又在今天加行程。何况战场原即使来得了这里也回不去,电车终究会在我报告之后收班。
这样的话,只能让她搭计程车回去……那个女孩不可能有钱,所以我得付车钱,但是这笔费用终究无法列为经费。
这是完全不合逻辑、近乎浪费的行为。但我不讨厌浪费,所以抱持这种心态就不会过于消沉。
不过,我其实想洗个澡、独自吃完饭之后睡个好觉,现在却又多安排一个行程,我打从心底尽是想质询我自己在做什么。
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工作狂。
我也想过乾脆爽约,但是也不能将战场原一个人扔在车站。
我深深叹口气,离开饭店。
抵达车站一看,战场原以不愉快至极、不愿意至极的表情,直挺挺站在剪票口前面。
具备我不想搭话的魄力。
比3D电影还要震撼。
无论如何,表情丰富是好事。
「……贝木晚安。你没梳头发,我一瞬间认不出你。看来你穿这种衣服会完全变个像样的人。」
她一见到我就这么说。这番问候应该暗藏讽刺的意味,但我觉得既然这样的「扮装」对战场原有效,总之我应该不用担心会被附近的国中生围殴。
「这么说来,你为什么深夜还穿制服?」
战场原是制服加大衣的穿著。毛线帽、围巾加手套,御寒对策很完美。虽然她各方面有所发育,但是宽松的羽绒大衣莫名适合她,这一点和两年前没变。
「我尽可能不想让你看见我的便服打扮。我藉由穿制服,主张我始终只是基于工作需要而见你。」「这样啊。」
这么说来,她昨天也穿制服。我原本不经意认为她是高中生所以理所当然穿制服,不过仔细想想,新年穿制服有著明显的突兀感。我当然不会要求她穿和服就是了……
「羽川同学也从以前经常主张,别穿便服给讨厌的对象看。」
战场原又补充一段莫名其妙的小插曲。
这或许是一种玩笑话,但应该是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笑话。我这么说完,只有战场原一个人轻声一笑。
总之,我也不在乎孩子打扮成什么模样,所以不打算抱怨。如果她不想让我看衣服而不穿衣服,那我会很为难,但无论是制服还是什么服装,只要她肯穿衣服就不成问题。
毫无问题。
我在这时候结束彼此的服装检查。
「这附近有连锁餐厅吗?」
我如此询问战场原。
「什么嘛,你邀请淑女却没预约餐厅?」
「我是相当不识趣又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但在邀请淑女时当然会预约餐厅,所以我现在没预约。」
「……」
战场原露骨咂嘴,说声「往这里」帮我带路。你想和骗徒拌嘴还早一百年。
我居然对孩子抱持优越威。
战场原带我来到的地方不是连锁餐厅,是连锁速食店Mister Donut。这间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我第一次知道Mister Donut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
战场原这种类型的高中生,熟悉速食店的程度或许更胜于连锁餐厅。因为连锁餐应基本上很难独自进去,或许她是要为难我这个成年男性,才带我到这种甜点类的店,但我爱吃甜食,所以如果她想为难我,那她的计画就失败了。
我没告诉战场原,我第二次见到阿良良木的地方,也是Mister Donut店内。但那个家伙与那个家伙的萝莉奴隶是那间店的常客,所以我再也不能去那里。
「我喝水就好,贝木,你自己点东西吧。」
「我可以请客。」
我试著随口这么说,得到正如预料的反应。
「这玩笑话不好笑。即使不是玩笑话,我也不想被你请客。」
「那你立刻给我交出昨天的机票钱。这么说来,咖啡厅的饮料钱后来也是我付的。」
「这……」
战场原想开口却打消念头,大概是想辩解却打消念头吧。接著她轻咳一声。
「请再稍等一阵子。」
「……你讲话顾虑一下前因后果比较好吧?」
我略感无奈这么说。
这是难得为对方著想的发言。
「反正你应该也像这样,什么都没想就和千石抚子交谈吧?」
「…………」
既然没回应,就代表我应该说对了。两年前,我对战场原黑仪这个高中生的印象,在好坏两方面都是只顾及眼前的事情,不考虑前因后果,不懂深思熟虑的家伙,她这种个性似乎在交男友之后变本加厉。
阿良良木在搞什么?这种地方才应该处理一下吧?
我到柜台适度点几个甜甜圈,饮料则是点冰咖啡。原本觉得应该帮战场原准备饮料,但她自己说喝水就好,那她就喝水吧。我没道义这么贴心。
话说回来,我之所以点冰咖啡而不是热咖啡,是考量到有可能会再把饮料泼到战场原脸上。
也就是以防万一。
在我点餐、以集点卡集点、领取餐点的时候,战场原帮忙找空位。店内在这时间当然没有拥挤到需要急著先找座位,但我姑且道谢。道谢不用钱。
我坐下就觉得不对劲。
店内暖气够强,战场原却没有脱掉大衣、帽子或围巾的意思。
千石抚子在这种时候,她身边的人应该会称赞她很可爱而放任不管,但我没有这种感性,何况对方不是千石抚子,是战场原。
「你为什么不脱掉这身很热的衣物?脱掉吧,看得好烦。」
我指著她这么说。
「……我很想这么做,不过仔细想想,这里不是冲绳吧?」
「嗯?你讲这什么理所当然的话?」
「没有啦,所以说……即使离开居住地,也很可能被熟人看见,所以……」
啊啊,所以是当成追加的乔装吧。
围上围巾戴上帽子,确实就很难辨认长相,虽说如此,我不免觉得她因而莫名引人注目,反而变得显眼……
「……你乾脆向阿良良木坦承比较好吧?只要你别情绪化,诚心仔细有条有理地说明,他应该没有不懂事到无法接受吧?」
「话是这么说……但阿良良木曾经误会我和你的关系。」
「误会?」
「他误以为你是我的初恋对象。因为你当时说了那个多余的……应该说充满恶意的谎言。」
「…………」
误会。误解。我想也是。正是如此。
现行的恋爱总是初恋。第一次真正喜欢某人。如果她想这么解释,我也不打算说得坏心眼。
「真是抱歉啊。你明明只是被我骗,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
我甚至抱持亲切的心态这么说,想让战场原心情舒坦一点,战场原却反倒像是受伤般扭曲嘴角,并且不发一语。
我猜不透这家伙。她究竟要我怎么做?
不对,她已经说过她的要求。
战场原要求我「骗千石抚子」,如此而已。
除此之外的事都无须在意。
「战场原,我想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你像这样用餐,要暂时离开座位的时候,你会带著包包一起走吗?」
「啊?怎么忽然问这种事……至少和你用餐的时候会带著走。因为不晓得你会做什么事。」
「别拿我想像。这么说吧,比方你今天在阿良良木家庆祝新年,你接我的电话而前往走廊的时候,会带著自己的包包吗?」
「……当然不会带。就算是我也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
「嗯,我想也是。」
「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事,我只是觉得,千石抚子应该是在这种时候会确实带著包包一起走的人。这是我今天见过千石抚子的感想。」
「……你见过千石抚子?今天?刚才?突然?」
战场原像是睡意全消般睁大双眼。看来这件事令她相当惊讶。
「这么轻易就见得到……?好歹也是神啊……?这种事……还是说,你果然是真正的……」
「我是伪物。你知道吧?」
「…………」
战场原沉默下来,没有再度询问。或许觉得这是再怎么问我也问不出来,撕裂我的嘴也无法逼我说出来的职业机密。但如果她真的问我,我并不是不会告诉她「我在赛钱箱放入一万圆,千石抚子就登场了」。
不过,小心谨慎的战场原没有进一步询问,所以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家伙这十二年或十四年的人生,大概从来没相信任何人,也没办法相信任何人吧。我这么认为。」
「……没这回事。至少就我所知,她似乎全盘相信阿良良木。」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总之这方面是阿良良木的错,没有辩解的余地。」
我自认只是说出率直的感想,但战场原或许觉得自己的男友毫无正当理由就被侮辱。
「你相当袒护千石抚子嘛。」
她以稍微蕴含怒意的声音这么说。
「你该不会实际见到那孩子之后,完全被她的『可爱』笼络吧?」
「……?啊?我会这样?」
我愕然回问。还以为她在生气,却突然讲得莫名其妙。我跟不上孩子的情绪起伏。
「嗯……应该不会。」
战场原似乎也立刻察觉自己讲得莫名其妙,如此回应。
「不好意思,我承认完全是我的错。」
「……我不得不说,你这么诚心为这件事道歉,反而令我不愉快……总之战场原,千石抚子那女孩确实处于引人同情的环境。」
「同情……」
「我好歹也会同情。不过这是以前的事,那个家伙现在似乎过得挺愉快,所以无所谓吧?即使对那个家伙来说,这也是往事。如同你和我的关系已经成为随风而逝的往事。」
「你和我的关系没有随风而逝,也不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不对,我吐槽的方向错了。贝木,用不著随风而逝,你和我毫无关系吧?」
「也对。」
我没反驳。毫无关系。正是如此。就当成现在也只是凑巧共桌吧。虽然我并不是想挑衅,不过总觉得话题步调从刚才就有点乱。看来我果然累了。
我将离题的话题移回原本的轨道。不,我决定乾脆从结论说起。
「战场原,总之你放心吧。」
「啊?」
「欺骗那个女孩易如反掌。」
019
「易如反掌……什么意思?那么危险的存在,那种超越人类的蛇神,你居然说欺骗她易如反掌……」
战场原以严厉责备的语气这么说,如同以为我又在开恶质的玩笑。同时我也得知她表面倔强,心底却将千石抚子视为恐怖的威胁。
大概是她这几个月真的不断战斗、抵抗,每次都承受无力感吧。
战场原即使如此也没放弃,这一点实在了不起,却也因此无法轻易将我这番话照单全收。就算不是这个原因,她应该也无法将我的话照单全收。
这样就对了。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我就不会特地委托你帮忙。」
「总之,你做不到。阿良良木也做不到。这种事对你们难如登天。但我觉得即使不是我,只要是你们以外的人就可能做得到。」
看来我从结论说起是失败的做法。我体认到这一点,决定还是按照当初的预定,从头依序说明。
「千石抚子那个家伙,是笨蛋。」
「…………」
「不是成绩不好的意思。不对,她成绩当然不好吧。她的心智年龄比实际年幼。大概是他人一直放任她的愚蠢与幼稚至今。」
「一直放任至今……」
战场原复诵我的话语。
「……因为『可爱』?」
我判断无须回答她这句确认般的话语,不做反应。
「对我来说,骗那个女孩比骗路边瓢虫还要简单。反过来说,如果要教那个女孩乘法,教路边瓢虫乘法也比较简单吧。」
我这么说。
「……这样终究讲得太过火吧?」
战场原居然帮她说话。应该说即使我讲成这样,她也无法接受我的说法。
这也在所难免。
先不提是真是假,她应该没想到如今威胁他们生命的存在,居然是不如瓢虫的笨蛋。
但这是事实。
至少对我来说是事实。
我无视于战场原的心理抵抗,提出今后的计画。
毕竟夜已深,以明快的节奏进行下去吧。
「总之,虽然没办法『立刻』解决……但我接下来大约每三天去那间神社一次,和千石抚子进行交流,慢慢加深交情、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大概会在下个月告诉她,你与阿良良木已经车祸丧生。这样就解决了。」
「你说解决……这种拙劣的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吧?别的不选,居然选车祸当理由,这是哪门子的金光党诈骗?她一下山立刻就会拆穿谎言。」
「前提是她会下山。不过那个家伙基本上不会下山。她应该只会为了杀害你们下山,但要是得知你们已经死亡,这唯一的理由就消失。」
「……你应该只是故意讲得简单,实际上当然会用花言巧语巧妙欺骗吧……不过照常理推测,千石抚子听到这种事,应该会下山亲眼确认我们的生死啊?」
战场原这个疑问,应该说这个不安非常中肯,正是如此。
是的。照常理推测正是如此。
不过,如果我是以这种方式骗别人,我会准备假尸体、假户籍、操作媒体,需要进行相当的程序,绝对不是十万圆经费就能完成。
但千石抚子就没问题。不需要准备这么多东西。
「不会确认。那个家伙不会确认,会把我的说法照单全收,无法以自己的手或头发杀害你们,她应该会觉得遗憾,但我不认为她会专程下山确认。」
「……你为什么可以如此断言?」
「和她讲过话就知道。你没有好好和她讲过话,但你和她讲过话也会知道。她过于受宠,过于撒娇,基本上不会假设别人会欺骗她、对她说谎。她无法相信他人,相对的也不需要怀疑他人。她是在这种环境长大。」
总归来说,就是一个不知道世间冷暖的娇娇女。换个方式来说,这也是遭受名为「疼爱」的虐待造成的结果。
「她是我半年前诈骗计昼的间接受害者,不过她本人或许不觉得受害,或许出乎意料觉得自己成为这种咒术的『诅咒』对象,只是阴错阳差的结果。」
「……也就是对恶意很迟钝吧。」
战场原展现她的理解。不愧是年仅十八岁就尝遍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样的理解相当正确。
……她十八岁吧?
记得这家伙的生日是七月七日没错。我两年前帮她庆生过。当时她面无表情却津津有味享用我买给她的蛋糕。
当时的战场原当然还没正式受骗,不会对周围那么疑神疑鬼,即使如此,她依然提防著标榜捉鬼大师的我。所以我费了不少工夫卸下她的心防。
想到这里就觉得,要欺骗千石抚子太简单了。
「总之,虽说如此,考量到失败时的风险,这工作果然称不上轻而易举。万一计画被看穿,我应该会没命。正因为她对恶意迟钝,正因如此,即使是些许的恶意,一般来说可以不予计较的恶意,她也肯定无法无视。」
「……她就是因为无法无视、没能无视,才会想杀阿良良木与我吧。」
「也对。我不知道阿良良木对那个女孩做过什么事,不过……」
说到他做过什么事,他似乎做过不少事,我明明不想知道却还是知道了,但是向战场原打小报告不是男人的作风。何况这应该不是直接的原因。
「反过来说,千石抚子执著于杀害你们,只是基于这种程度的心情。总之,千石抚子是国二学生,原本就是个孩子……但她成为神之后,似乎反而退化得更幼稚。对……或许可以形容为脱胎换骨。」
「…………」
「我当然不会因为说谎骗人就感到罪恶,正因如此,即使除去这一点,这次的工作也很轻松。因为只要传达你们的死讯,千石抚子十之八九会进一步解放。她意外地会成为一个好神吧?但她当然得再稳重一点,才能展现神的威严。」
我回想起千石抚子。回想起那张无忧无虑的笑容,以及她开心述说的模样。她在人类时代绝对不可能展现那么直爽开朗的态度吧。
我回想起因为毫无香客造访而表示寂寞的那个女孩。
「……所以放心吧。你们大致已经得救。太好了,你们不用死了。你进入春天就是花样大学生,可以尽情和阿良良木恩爱,过著糜烂的生活了。总之问题在于阿良良木是否考得上大学,这部分只能期待当事人好好努力。啊,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要怎么告诉阿良良木这件事已经解决。想到那个家伙对我的误会,总不能老实说是我骗了千石抚子吧。」
我说到这里想起还没吃甜甜圈,拿起蜜糖波堤。我相当喜欢这种神奇口感。
「…………」
接著,战场原似乎是跟著我的动作,拿起我面前的甜甜圈(酥软夹心圈),稍微放松围巾之后一口咬下。
就这样慢慢食用。
「这是在做什么?你不是讨厌被我请客?」
「抢来的就没关系。」
「你的基准真怪。」
我嘴里这么说,但这是我很清楚的情感。我甚至觉得中肯。
「阿良良木那边……我会想办法,不会劳烦你……」
「我当然希望这样……但是没问题吗?要是我骗过千石抚子之后,那个家伙依然和至今一样大摇大摆跑去北白蛇神社,一切都会泡汤。」
「……要是扔著阿良良木不管,他确实可能会去。至今也一样,阿良良木的行动在某方面来说,与其是为了自保,更像是为了拯救千石抚子。」
「为了拯救……」
「他就是这种人。」
「…………」
不过,他是以什么目的拯救?
阿良良木心目中的拯救,大概是要将千石抚子「恢复为人类」吧。不过他自己就是成为半个吸血鬼之后没有恢复、不想恢复为人类的家伙,他有资格这么做吗?我很在意他在这方面如何给自己一个交代。
不,我不在意。这种事无所谓过头。
我只在意那个家伙的愚蠢行径,将会破坏我完美的工作。半年前那一次,我只需要撤退就好,但这次甚至也攸关我的性命。
我重视金钱大于生命,但我好歹知道生命和金钱不同,失去就无法挽回。
生命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绝对无法挽回。
「你真的会想办法吧?如果你只是逞强……也就是说,如果你只是不希望阿良良木和我有所牵扯才逞强这么说,你最好趁现在承认。」
「我并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应该说我大多是这种想法。但我觉得欺骗阿良良木不是你的工作,是我的工作。要是我连这方面都藉助你的力量,我将无法继续当阿良良木的女友。」
「……无聊的自我陶醉。」
我清楚这么说。因为我觉得这是无聊的自我陶醉,没有其他理由。不过既然她这么说,我就决定交给她处理。
如同战场原不想让我见到阿良良木,我也不想见到阿良良木。
「我只能努力说服阿良良木放弃千石抚子的事……不过永不放弃才是阿良良木的个性……这才是我迷恋上的男人。」
哎呀哎呀,真不害臊。
听她这么说,我也想讲几句坏心眼的话。
「我有个好方法,就是逼阿良良木选择『我和千石抚子谁比较重要』。既然你是这么烦的女人,那个家伙终究会放弃千石抚子。」
「……恕我失陪。」
战场原没回应我的挖苦就离席。原本以为她气得要回家(但电车已经收班,我想她终究不会一个人回去)却不是如此,她只是去一趟化妆室。
而且确实带著包包一起离开。
很不错的心态。
这女人总是令我佩服。
先不提我的调侃,也先不提战场原要如何说服阿良良木,不过应该没必要感到如此不安。
仔细想想,虽然时间不长,但战场原在斗嘴这方面算是我的徒弟。虽然她基于对恋人的诚意应该不会露骨欺骗,但肯定可以巧妙说服阿良良木。
阿良良木应该也会得知某种程度的真相,在这个基础上被说服,甘愿被她说服。对那个家伙来说,这应该是痛苦的决定,但她应该趁这个机会学习到,世间并非凡事都能顺心如意。否则阿良良木总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千石抚子。
总之这方面是他们两人的关系。情侣关系。
所以不关我的事。
我是旁人、是外人,毫无关系的我不应该渉入这种事。他们就尽管继续玩这种恋爱游戏,永远玩这种恋爱游戏吧。
虽然工作还没结束,应该说还是完成准备、正要上工的阶段,但我在这个时间点就觉得稍微放下肩上的重担。
堪称已经确定工作会成功。
不过,我天生疑心病重的个性,在这种状况依然会看出不安要素。是的,并非没有无须在意的地方。
比起阿良良木今后的行动,我原本更应该在意的是……
「……久等了。」
战场原回来了。
我姑且想在形式上为刚才的调侃抱歉,但我看到她就吓了一跳。不只是吓了一跳,还哑口无言,堪称著实中了一记冷箭。
战场原眼角变得通红。
再怎么迟钝的人看到这一幕,也可以轻易推测她在化妆室哭到眼角红肿才回来吧。
而且看来不是普通的掉泪,是号啕大哭,否则不会肿得像是被暴徒殴打般严重。仔细一看,她似乎还在噙泪。
「贝木。」
战场原开口了。
声音也依然哽咽。
「谢谢。感谢你。」
020
战场原受到千石抚子的「死刑宣判」,是距今两个月前的十一月。代表她一直和死亡恐惧奋战到今天。
因为混入不死之身吸血鬼的血统而死过好几次,数度体验死亡的阿良良木,当然也并非感受不到恐怖,但是肯定比不上战场原感受到的恐怖。
所以,战场原黑仪总算能在这时候松懈下来吧。
即使如此,她没在我面前哭泣,而是逃进化妆室。这不是可爱,是有趣。
如果只是自己得救,那个女人或许会倔强不掉泪。但是既然连恋人也得救,她应该不得不落泪吧。
她就是这种女人。就是这种笨蛋。
总之,接下来已经不用多谈(战场原进入想说什么都只会毫无脉络向我道谢的模式,有够碍事),所以我带战场原离开Mister Donut,塞给她一张万圆钞,把她当成行李推进计程车送她回家。
虽然没机会说出内心所剩的担忧,也就是「原本应该在意」的事,不过就藏在我心里别告诉战场原吧。
而且我确实是因为欺骗千石抚子过于易如反掌,才会硬是寻找不安要素,试著维持内心平衡。
我目送战场原搭乘的计程车穿越路口,回到下榻的饭店,然后更新笔记。
并不是记录工作。我这种职业留下这种东西过于愚蠢。
不是日记,始终只是今后工作的计画书,通往未来的笔记。我非得增加地图情报才行,不能老是使用老旧的导航系统。
后来我打了好几通电话,打给入夜才会醒来的某些家伙。
该说预先布局还是行前准备的准备,就是这种感觉。欺骗千石抚子本身易如反掌,就算这样也不能偷工减料。
应该做好万全准备,排除万难再挑战。
「而且棘手的是……经费吧。」
我在笔记本的地图画上千石抚子的头像以及赛钱箱,并且如此心想。我在赛钱箱画上「↓」,也画上福泽谕吉的脸。【注:日币万圆钞上的人物。】
是的。换句话说,这就是没机会告诉战场原的「原本应该在意」的事。
「见一次要一万圆……从必要经费的余额计算,只能再去见五次。」
千石抚子,是个花钱的女人。
为了赢得千石抚子的信赖,为了让交情加深到能告诉她阿良良木已死(只要说得出这件事,她将会乾脆地照单全收,问题在于交情是否够我提及这件事),很遗憾只见五次面应该不够。
我向战场原提议三天去一次,不过可以的话,甚至每天都去见她比较好。记得这叫作百度参拜之类的。
我虽然对战场原说过,必要经费超过十万圆的时候会请款,但实际上应该不可能向她回收债权吧。
即使那个家伙是优等生,这也是不良债权。
具备那种才华的女孩,根本不用卖身,光是普通打工或是帮父亲工作应该也能赚点钱,但要是和那个家伙打交道太久,对我来说很危险。
工作完成之后,能回收多少算多少并且早点走人,才是我的正确做法吧。
虽然何其离谱,或许是第一次,但是在这次的工作,我看来非得面临分担支出甚至亏本的觉悟。
居然会这样。
虽然这么说,想到至此就可以和战场原黑仪断绝往来,我内心只涌现清爽又开朗的感觉。
我在写完笔记的深夜三点多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