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东京留守完颜雍,至此已经称帝,更改年号为大定。接到这份急报时,完颜亮大怒不已,只不过他大怒的原因却出乎了臣下的预料。
“雍这个家伙,就只会剽窃而已!”
在吃惊之中,伐宋军的士官们看着皇帝发怒。
“大定这个年号是余想的!本来是计划在灭宋之后,天下平定之际改元的,这家伙居然偷了我所想出的年号!”
对着沉默的士官们,亮继续骂着他的堂弟:
“这个家伙就只会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真是个无聊的男人!看吧,居然敢趁着我远离燕京和开封之时立起反旗,看我今年之内就要将伪帝处以车裂之刑!”
亮豪爽地笑着,但这些将军之中却没有任何人能够跟着笑出来。
这是十月七日的事情,支持雍的将军们都集结到了东京府城附近,和城内雍的亲卫队呼应,一举突人其中。
激烈的市街战立即展开,但是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因为副留守高存福麾下的兵士几乎有半数均弃了武器投降,而另外的一半则举着武器指向高存福。
“你们这些背叛者!”高存福叫道。而兵士们则回答:
“我们只是舍恶向善而已,劝你也这么做吧!还是你要为这昏君殉死呢?”
高存福住口了。原本,他就是被亮派来监视雍的密探,而且他的女儿还进了后宫受到亮的宠爱,本来他甚至还想将雍暗杀掉!如今,要他向雍下跪,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在绝望中,高存福奔至城墙上跳了下去。阴历的十月,北方东京府辽阳城铅色的天空中正下着雪,没有任何人的视线落于倒在冰冷大地上一动也不动的高存福身上,数万的将兵均仰望着城壁上的雍,将剑和枪高高地举向天,高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日,三十九岁的完颜雍即位称帝,此即为金的世宗皇帝。
为了这一天,经过了几年的策划、忍耐着冷遇、警戒着暗杀,完颜雍准备终于完成了!即位的世宗立刻对亮发表了弹劾文,共论及了十八项的大罪。
在这“十八条罪状”之中,包括了杀害辽国的海滨王(天柞帝)及宋的天水郡公(钦宗)在内。其他还有弑逆先帝熙宗、杀害多数皇族并奸其妻女、以重税和劳役使数千万人民受苦等。
世宗的新政权当场即以武将为中心而发表了,如完颜谋衍、完颜福寿、高忠建、卢万家奴等,而世宗将原先亮的大臣中具才能和识见者皆迎人了新政权中,张浩、钻石烈良据、仆散忠义等即是。像这些名臣,亮就是因为不任用他们才会导致失国的,自己绝不能犯这样的愚行!看着黑暗的天空,雍在内心自我发誓着。
不正视国内的危机而出征的亮其阵中也有不少的嫔妃和女官。
一天没女人不行的亮,除了以北方的女性为对象外,有朝一日灭了宋,他还想要占有洗练的江南美女,亮认全这是人生的一大乐事。
在燕京的时候,亮在一夜中召幸好几名美女也是常见的事。当他从一房室移动到另一房室之时,他还在底下各处设置女官,让自己可以坐在这些女官的膝上休息。
“为什么当天子要这么忙呢?您一定很疲累吧?”
一名叫高实古的女官一面拭着亮的汗水一面问。
“作为一个天子,对余来说并不困难,不过,一个晚上要抱好几名美女,可就不那么容易了!算了,反正这也是天子的工作嘛!”
从这样的传言看来,亮是比那个认真的堂弟雍要有意思多了!不过,从民众的观点看来,与其被有趣的暴君所杀,当然还是在不有趣、但有良心的统治者之下生存要好!
世宗皇帝完颜雍,在历史上有“小尧”的称号。尧、舜都是古代传说中的贤明君主,用他们来比喻雍,就已经是把雍形容为圣人了!
既然是圣人,那他的传记有没有趣就无所谓了。毕竟,在熙宗和亮两代的暴君之后,金帝国已经受到很大的伤害,而世宗的任务,就是要像医师一般地替国家疗养,其业绩当比个性有更重的评价才是。
在狩猎时,廷臣原本想要射一只怀孕的免子,却当场就被雍斥喝:“怎么可以做这么不慈悲的事呢!”因而被罚。以后他更连猎兔都加以禁止,这就是这位圣王的逸话了。
而完颜亮在连连的失败后依然不死心,又带着三十万大军顺着长江北岸往东移动,并进入了扬州城。当他来到府厅之前时……
“这,这是什么?”
亮的声音透露着愤怒,随着他的视线,士官们不由倒吞了一口口水。
完颜亮死于此
宋的老将刘销所写的六个黑色的大字,在白色的墙壁上跃跃欲现。除了大为不吉之外,不写“大金国皇帝”,也不写“金主”,竟然直呼他的本名,实在是太无礼了!刘倚当初就是为了要让完颜房大怒而写的。
“把府厅给我烧了!”。
亮大叫着。然而,在这北风呼呼的时期,为了避免酿成火灾,也只有取消放火的成命,然后命令三百名兵士将府厅的白壁涂黑。在寒风中,兵士们磨着大量以桶计数的墨汁,努力地涂着墙壁。而亮则告知诸将:
“听说附近的乌江有西楚霸王的庙宇,一定要去拜礼一下!”
“西楚霸王”指的就是项羽,他虽是用兵的天才,也是在中华帝国的历史上以勇猛著称、鲜少人能匹敌的强者。他与虞美人的悲恋、哀壮的最后自刎、以及“四面楚歌”等故事可说是流传甚广。
亮本身为一诗人,当然也爱这样的悲壮美,既然听说了项羽的庙在附近,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于是,亮领着数万将兵前往乌江的霸王庙。这间祭祀着一千四百年前英雄的庙宇十分雄壮,建筑材料也十分的高价,然而因金军人侵之故,所有负责的当职人员全都逃走了,给人十分荒凉的印象。亮立刻动员了兵士们清扫,看着壁上真人大小的项羽画像,亮叹息了一会儿之后,随即焚香礼拜。相信在这种时候,身为诗人的亮应该是有作诗吟唱,只是这些诗词并没有传至后世罢了。
“英雄惜英雄呀!”在大声的叹息之后。亮的眼泪掉了下来。想到项羽那如戏剧般的生涯、和虞美人的别离等情景,感情丰富的他不由悲泣起来。
“霸王的雄志,就由我亮继承统一天下,请您等着看吧!”
不过,沉浸在感动的浪涛里的,就只有亮一个人,周围的文官和武将们都知道他们的皇帝是个很会自我陶醉的专家。而且,将自己比喻为项羽可说是相当地不吉利,因为项羽虽是绝世的英雄、盖世的天才,但结局却是败死在汉高祖手中。大家心中虽这么想,却没有人说出口。
从霸王庙出来后,亮回到了扬州。在看到府厅的墙壁都被涂黑之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接着在城外西南的瓜州渡设置了大本营,这是个可见长江丰沛水流的场所,也是风景绝佳的一个地方。
“不管是黄天荡还是和尚原,凡是三个字的地名都对全军不吉!采石矶和杨林口也是三个字的、看来瓜州波也不是个好地方。”
像这种迷信的声音,是不会传人亮的耳中,而被运到大本营内的,则是三百位被选人后宫的美女,以及供她们使用的物品、化妆品、衣物等。亮就在美女的环绕之下,在大本营中悠悠地看着金军与宋军之间的死斗。
Ⅱ
在采石矶、杨林口败北的金军指挥官们,并不像亮那样对人生感到乐观。
让金军紧张的,是关于李显忠和杨沂中的情报,他们并不像虞允文及子温一样为无名的新人,他们是从四太子宗弼、岳飞、韩世忠等人的时代即于战场上生存战将级人物。他们的名字,自然让金军感到紧张。
李显忠带着约两万的精锐与虞允文会合。正确来说,应该是一万九千八百零六人,之所以会有这么正确的数字,是出于《宋史》的记述,而这支精锐部队对金军自是很大的威胁。
至于杨沂中这边,则是带着水军与虞允文会合,并在采石矶的高台上进行部队阅兵和水军的演习。在长江本流上集结的军船,也算是对金军的一种示威。他们在北岸的金军眼前以三百艘军船从上流到下流,如飞鸟般疾速、一丝不乱的操船之妙,让全军大开眼界。
“看到那动作了吗?”
金的将兵们窃窃私语着。宋的水军已足够使他们惊叹不已了!
而唯一不觉吃惊的只有皇帝亮而已,他骑着装有黄金鞍的骏马,用着嘲笑的口吻:
“这些只不过是纸船罢了!”
他认为这些船在实战中是没有帮助的,真是非常自信和骄慢,然而这些话对兵士却不具任何勉励的作用。在水战方面,金军有相当的自卑感,即使是以前和武神般的四太子宗弼也在黄天荡之战中败于韩世忠,而且前些日子,金的水军才刚于东方海上被击灭不是吗?
在人心惶惶之下,噩耗又再度传来,原来李显忠已经到达前线,军船在距扬州上游百里的地方渡过长江。
金军遭到李显忠的快攻!在横山洞与李相遇的两万金军,几乎一下子就被击溃。在马上挥舞大刀的李显忠,将金的将军韦永寿一击毙命。而韦永寿的战友顿通将军,则被李显忠的部下射伤。他在集合了败兵之后,因不想被追究败战的责任,因而没有回到本营,反倒逃向北方。
李显忠以几乎无人伤亡的情况下,从西切断了金军的补给之路。
相继而来的凶报,让完颜亮也不禁皱眉,他曾在霸王庙中对项羽之灵立誓统一天下,如此的失败对他可不好受。再加上北方即位的雍势力不断强化,让亮十分激动,在大本营中集合了所有士官。
“三天!”
亮做了如此的宣告:“三天之内要成功渡过长江,否则,就将你们这些没用的脑袋丢到荒野!”
在亮用力地踏着地板走进去之后,士官们黯然地交换一下眼神,要在三天内成功渡江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在北方的荒野,也许还能以全军自负的骑兵团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但是又不能骑马渡过长江,在水军被击灭的此时,军船的数量根本不足,就算分几次将士兵送上陆好了,但上陆的部队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定会被歼灭!也就是犯了“兵力逐次投入”的大忌,只会造成更多的损害而已。而且,在看了前日宋军的演练之后,金的军船要想无事渡河也是不太可能的。
“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定会被杀的!”
亮可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在采石矶败战后,生还的将兵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大家可是都亲眼看到了。
“只有杀掉‘那个男人’了!”
在憎恶和恐怖下,这是唯一的结论。不过,这可不是件随便能做的事,毕竟“那个男人”可是他们的国主,杀死天子可是大逆之罪。
在无法决断的情况下,他们离开了大本营,但却听到了不该有的女子娇声。原来,亮带了后宫的女子乘车出外宴游,数十辆大车刚离开大本营。
如雪片般的东西在士官们的面前飞舞着,仔细一看,这东西居然是金箔!是贴在那些女人车上而被强风吹下来的金箔!士官们的脑中不由得一阵反感——
“给女人坐的车子就大手笔装饰金银珠玉,给渡河兵士的赏赐却只有一两黄金,我们的命还不如车子的装饰品呢!”
“北方的东京留守已经即位为新天子,就算我们杀了‘那个男人’也不算是大逆不道了!”
“正好趁这时候来显示我们对新天子的忠诚!”
“新天子是仁慈的人,与其让‘那个男人’坐在王座上,还不如让位给新天子!”
“本来‘那个男人’就是个先帝的篡夺者,这一次把他杀了,也是他的报应,不能责怪任何人的!”
“没错,这就是自作自受!”
“对,我们没有罪!是他追我们的!”
“没错,打倒狼主!”
所谓的狼主,拍的是像狼一样凶恶的君主。不管怎样,将兵们已经决定了!
依据最有力的将军完颜元直的决定,就在这一夜,最后的结局即将来到。
十一月二十七日深夜,完颜元直以麾下的兵力包围了亮的居所。
他身为浙西道兵马都统制,除了手下可动员的五万兵力外,其他的将军们也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不!反而应该说是乐意一同抹杀“狼主”。
当他们闯进去时,女官们立刻惨叫起来,结果,就被因此而大怒的兵士一刀毙命,喷出的鲜血在墙壁和地板上描出了一道道的红线。冲进内室将大床的绢帐掀开的士官一共有三个,其一为纳哈干、其一为鲁补,而从床上起身的亮则以严厉的眼光瞪着漫人者:
“你们在干什么!余可是天子!”
在威严的叱咤下,纳哈干和鲁补怯懦了,但第三名男子则大胆地嘲弄着:
“天子?你做过哪一件像天子的事吗?你只不过是位弑逆先帝的篡夺者罢了!”
“什么!你说余为篡夺者?”
“为了守国救民,一定要杀了你!”
在叫嚷的同时,男子举剑向前。亮则一边大叫一边伸出右手想要拿起床头的宝剑。只要有剑在手,他就有可斩两、三人的自信,只不过,他的动作慢了一点点,那是因为十年以上沉溺于美色和暴饮暴食,导致他的反应跟老人一样慢。
亮的右腋被男子的剑深深划过,剑尖再度刺进亮的上半身,从左侧腰骨上划出体外。在异样的呻吟声中,亮的身体随之硬直。就在此时,纳哈干和鲁补在下腹部和右颈又补刺了一剑。当剑拔出后,热血染红了绢制的帐幕,看来就像大朵的桩花一般。
在亮床上的两名半裸女官,本来就吓得半死,现在却因亮的身体压在她们身上而重回意识,在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后,她们再度昏迷。
“狼主已经快死了!”
鲁补冲出帐外大叫着。帐外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其中还夹杂着:“要怎么处理狼主的尸体?就把它烧了好了卜……”等等的声音。至于唯一一个还留在帐中的男子,则在奄奄一息的亮的耳边说:
“你知道四太子一族的遗恨吗?”
听到这句话时,濒死的男子眼睛再度弹开,他微弱的声音从充满血泡的黑唇中发出:
“你……你的名字是?”
“萧遮巴!”
他一面回答,一面笑起来。
“其实那是假名啦!给我名字的人现在应该是在东京辽阳府才对。我的本名是黑蛮龙,是受四太子恩惠的人。”
未对此做出任何反应的亮满口鲜血地笑着说:
“你们这些蛮人!依中国的礼法,要杀天子,是不能流血而要用毒的……”
喷着血泡的亮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早已忘了他弑逆熙宗皇帝时用的也是剑。
完颜亮在弑逆熙宗皇帝后即位十二年,享年四十岁,死时被废除帝位,原本是要给他海陵王的称号,但后来还是将他废为庶人。虽然他的传记在《金史》上还是“海陵记”,但其他历史的著作,则多称他为“废帝亮”,而非“海陵”。
亮是在岳飞死后二十年被杀的,也是在隋炀帝被杀的五百四十三年之后。他仰慕炀帝的荣华和才能,也希望能和他一样,结果,最后都同样被部下所杀。
Ⅲ
传到宋军的报告十分地紧急——
“全军开始往北方移动了!”
最初的报告只有这样。虞允文和子温无法立刻作出任何决定,如果派宋兵进河攻击的话,也许会中金兵的反转攻势也说不定!再怎么说,金兵都还有三十万以上的兵力。
不过,接着海州魏胜的战者也到了。
“包围海州城的金军已经开始北归,连物资都置于地上,看来似乎是相当紧急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巨变!”
在接到报告后,子温如此推出。
虞允文、杨沂中、还有子温乘了军船渡过长江于北岸上陆。同行的兵士只有三百人,但并无任何危险。随着道路前进,只见金军到处散落的武器、食粮、资材……等。进了扬州城中,见到涂黑的府厅墙壁之后,不由感到吃惊。此时,一名男子出现,看他的服装像是宋人,但他说话的腔调却像是契丹人。
“韩彦直是哪一位官人呢?”
在辽被金灭了之后,数万的契丹族努力地从金的支配下脱离而亡命至宋。宋除了保护他们之外,也将他们利用在外交和军事之上,像是与金国内的联络即是。看来,他就是这类的人物之一。从他手中接过书简后,子温看了一下发信人的名字。
“啊!黑蛮龙还健在呢!”
子温很高兴。在与金军的战争中,子温也手刃了好几名的金兵,然而,在敌阵中还有这样的知己,生于此时代下,子温的心情也十分矛盾。
在大致看了一下信件之后,子温都快停止呼吸了!连忙告诉杨沂中和虞允文:
“金主完颜亮已经被杀,金军也已经依序归国了!”
“……也就是说,我军已经胜利了……”老将杨沂中喃喃地自我订正着:“不!应该说是全国的暴君自败于战了……管他的,反正对本朝来说都是件喜事!”
“刘三相公的预言果然实现了!”
虞允文看着府厅里那片被涂得黑鸦鸦的墙壁,刘约曾在上面写下“完颜亮死于此”六个字。的确,完颜亮确是死于扬州,就算有六十万大军也守护不了他的生命。
“虽有六十万全军,但站在完颜亮这边的应该一个也没有吧!”
这样一想,子温反倒同情完颜亮的孤独,但立刻又为自己的天真摇摇头。该同情的应该是那些不想战斗却被赶上战场的兵士,而更应同情的则是被暴君国欺压的大宋人民才对!
“在英雄的美学下殉死的只是他一个人就好了!此时如果我们再追敌的话,只是造成更多的流血而已,还不如巡回一下、安抚民心来得重要。”
杨沂中下了决断。古来即有“归师勿用”的话,若是对急忙回归故乡的军队攻击的话,可能会受到必死的反击而造成大的损害。身经百战的杨沂中当然明了这一点,于是就在李显忠形式上追击金兵过了淮河之后,未受任何追击地回返了。
当亮的讣报传至开封时,引起了当地将兵的叛乱,而代替亮留守在开封的长子光英则被叛乱军所杀。十二岁的光英,自小聪明,深受亮的喜爱。
“余将把天下在光英十八岁时让予他,以后就可过着自早到晚游乐的生活,余要尽享人生之乐。”
亮虽这么说过,但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光英对父亲的行为曾深自伤心,也许他的气质更近于世宗而非其父。
开封、燕京……所有的机要之地都已在世宗支持者的支配下,于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新天子的威权,只要再平定契丹族的叛乱。国内即无内忧。在亮死后,他的残党几乎再也不存在了。
当子温回到健康时,“杨国夫人”梁红玉差不多已做好回老家的准备。
“在你爹死了之后,我以为再也没有出世的机会,这一回,还算是满有趣的呢!”
“您不准备出席庆功实了吗?”
“已经够了!先前的舞剑让我腰痛到现在,年纪大了,还是回家睡觉最好了!”
“那我送您回去吧!”
“有这种闲暇的话,还不如去看看妻子。有妻室的人是不能老赖在父母身边的。”
乘着驴马,梁红玉回到了西湖畔的小屋。说是腰痛,其实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姿势可是坐得比任何人都来得挺呢!
梁红玉走了,金军也走了,吴磷也回到四川……全部应该就此结束了,但其实并不然。在胜利的同时,宋宫廷中的主战论也因此而沸腾。
在这一年中,钦宗皇帝的死讯好不容易终于能够公开了!朝廷除了深表哀悼之外,至今一直被称为“靖康帝”的赵桓也得到了“钦宗恭文顺德仁孝皇帝”的谥号。许多历史典故将钦宗的卒年记为西元一一六一年,就是依《宋史》的记载而来。至于《金史》上,则明记钦宗殁于西元一一五六年六月。
战后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第二年,也就是绍兴三十二年(西元一一六二年)二月,高宗来到了建康府,犒赏对金战争中具有贡献的将军。几乎没有功绩的叶义问,则希望辞官谢罪,高宗答应了,对于叶的失败也不再提起。
这一年是闰年,因此有两次二月,在同二月的时候传来了刘倚的死讯,让子温相当悲伤。朝廷依他生前的功绩,给了他开府仪同三司的名誉及地位,还有武穆公的谥号。只不过,这些都是形式,被称为“刘三相公”的晚景可说是相当地不堪。
在葬仪尚未结束时,金军对海州城展开攻击,但被魏胜所击退。
六月,高宗让位成为上皇,皇太子则即位成为孝宗皇帝。即位之后,以张浚为首的主战派立刻主张对金出兵,而年轻的新天子似乎也很赞成的样子。
子温则提出了异议:
“臣认为战斗是无益的。北方的完颜雍已经即位,他是个文武练达、仁慈宽厚的长者,相当地具有信望,金国的军民已经完全站在他那一边了!”
子温再叙述到:“全军的总兵力约五十万,他们不愿为完颜亮而死,但却不会害怕为新帝而死!”
接着,虞允文也开口:“要长驱直入夺回开封,甚至渡过黄河使我军的军旗能够插在更北的地方……很遗憾。我军目前还做不到,必须要再养兵个两、三年才行!现在急进的话,食粮的调度一定会有问题,最后,兵士们只会以饥饿收场而已!”
依据虞允文和子温的意见,出兵论似乎就要在一夜之间葬送了。
不过,年老的张俊可没有这么容易放弃,他希望让采石矶的胜利成为回复国土的开幕战。他的热情,感动了年轻的孝宗,他任命张浚为枢密使,负责对金战役之总指挥。反对的子温则被解除军职、虞允文也被留在后方。于是,之后的对金战役,就不是子温等人的故事了。
李显忠及成闵所带领的宋军,渡过淮河侵入了金的领土,几乎没受到什么全军的抵抗,看来,回复到黄河之间的领土似乎只是数天内的事情而已……。
不过,金军很快地便展开了大反攻。
原来,世宗皇帝完颜雍,已经平定了长期叛乱的契丹族。在几度的胜利之后,雍派完颜元直前去劝降,他本来就是辽的贵族,做这个工作是最适合不过的。
世宗是仁慈的人,相信不会破坏约定,而弃械投降的契丹族也都受到宽大的待遇。不过,还是有部分的契丹族不愿投降,于是远走一万里投入西辽,这又是另一个国家的历史了。
平定内乱的世宗,接着命令三十万军队南下伐宋。带有神秘色彩的武将魏胜就是在这个时期阵亡的。由于金军在符离的会战大胜,阻止了宋军北上,因而让宋主战派的悲愿完全溃散。
Ⅳ
就这样,在宋干道元年,金大定五年(西元一一六五年),宋金两国结成了第二次的和约。和前回的和约比起来,这一次对宋是有利多了,除了重新确立两国之间的国境之外,宋支付给金的和平保障资也由原先的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减额为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名称也由“岁贡”改为了“岁币”,让“记回”的意味变得较淡薄。
另外,更让宋人们欣喜的是,之前的宋皇帝须对金皇帝称臣,和约后则称“侄”,对国家的面目来说。算是十分重要的。
而在这个和约成立之后,宋金之间呈现和平共存的状态,直到被铁木真的子孙灭亡,金有七十一年,宋则保有了一百一十四年的命脉。
在和约成立以前,顽强的主战派人物张浚去世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许他依然会很坚决地反对吧!他除了是个信念很强的人之外,同时视野也十分狭窄,他那六十八年的生涯处处是证明。
和约成立两年后,成闵则以六十六岁的年龄亡故,在他死后,被称为“抗金名将”的人,就再也不存在于地上了。
至于退位的上皇高宗,则继续长生着。他在壮年的时候,就下定一定要比秦桧活得更久的决心,而如今这个愿望已经实现,在平和安宁中,他以八十一岁的高龄亡故,而这已是秦桧死后三十二年的事了。
讲和成立以后,孝宗断了以武力回复国土的念头而致力于内政。
二十七年的治世里,宋得到了空前的繁荣及和平,除了财力得以跟北宋的全盛时期匹敌外,在学问和艺术上也有相当的发展。
虞允文身为对金战争胜利的智将,自然拥有相当的名声,因功升为川陕宣谕使。不过因为受到官廷内保守派人士的嫌隙,有三、四年的时间做的都是闲职。在与金讲和成立之后,孝宗皇帝将他召回,一举升为参知政事(副宰相)的地位。最后,他的地位一直升到左丞相兼任枢密使,为大宋的国家战略最高指导者。他并不是绝对的和平主义者,而是以数十年为单位地作着让来再度统一天下的计划。第一阶段就是从四川北上黄河的上游地区,然后再从这里往东方进击,这是模仿南北朝时代北周征服北齐的例子,很可惜,后来并没有实现。不过,虞允文倒是培养了好几位政治家而对国家有所贡献,在孝宗淳熙元年(西元一一七四年)死后,获得了忠肃公的通号。
梁红玉的殁年不明,但晚年应是过得十分安稳。听说,她还曾经到访过建州,也就是后世福建省的山间,闽江的上游。除了两名从仆之外,还带了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这应当是子温的孩子吧!此地春季开满了桃花,连河面都深有白色和淡红色的花瓣。而在附近还有一座名为绿山的小山,山麓上有两棵大桃树,桃树旁则建有一小小的树堂,这就是祭祖韩世忠的祠堂。以前在这儿曾有一名为范汝的贼人横行杀人和掠夺,就是由韩世忠所讨伐的,后来,建州的人为了纪念韩世忠,便设祠堂祭祀他。
看着祖母拜冢的少年说话了:“岳忠烈公(岳飞)在京师有着那么大的庙,那为什么祖父只有这样山间的小祠堂呢?”
“你祖父只要这样就很安慰了。”
梁红玉摸摸少年的头,再看看祠内的韩世忠木像,不由得有些遗憾。
“如果再做得好看一些就好了!”
在将百两银子交给守祠的人之后,梁红玉就带着少年离去了。当建州知事准备前来款待时,早已不见他们的踪影,只见无人的祠堂中飘散着片片的桃花。
讲和成立后,子温回复文官职务,他虽然不是非常精明,但由于诚实、见识丰富,再加上清廉,很受孝宗皇帝的信任。历任工部尚书、临安府知事、户部尚书等职。还曾讨伐海贼和群盗,所以也有不少战功,甚至还曾以外交使节的身份出使金国,也许是想要与故人一会吧!至于以文人的身份,他也著有一百六十七卷的宋代史书《水心镜》,而成了朝廷在编纂国史的重要依据。在孝宗殁后,他也曾在光宗之下做事,死后则被赠为靳春郡公之爵位。
在孝宗的时候,岳飞的名誉受到回复,被没收的财产也返还回岳飞的遗族,此时的负责人就是子温。在近三十年间,岳飞的财产被不正的官吏及豪族横领,大多行踪不明,多亏子温详细地调查,这些财产终于一个也不少地还给岳飞的遗族,让人人都不得不赏赞他的诚实。
这件事情在《宋史·韩彦直传》中有很详细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