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是从哪发出的,但依然能听到那歌声。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个声音不停传到耳朵里。但由于太过微弱,甚至比耳鸣还小声,所以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
「……咦?」
福葛抬起脸。
这是个塞满旧书并被书架所包围的房间。
是教授室。
位于波隆纳大学里的一个房间。
眼前站着正在生气的教授。他喋喋不休地对福葛说话:
「……你到底在想什么!因为这门科目太基础就可以放着不管吗?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好看着我!」
福葛无奈地抬起头,很好——教授点点头说道:
「我可是很看好你啊,福葛同学。看来你觉得『自己反正是因为父母的关系才进大学』,但这跟你父母无关。你就是你。你来求学并不是为了提高父母的身分,而是为了你自己的前途。」
教授继续说道,但途中,他的助教突然慌张地冲进来——
「糟糕了,福葛同学。你祖母好像病倒了。你马上回老家吧。」
福葛听了大吃一惊。当天,他就坐上教授为他安排的高速列车返乡。
「啊啊……我可爱的潘尼。看到你的脸,我觉得精神又恢复了。」
一时陷入病危的祖母终于好转了。福葛松了口气。看见因担心祖母而聚集在一起的家人脸庞,他知道大家都为祖母没事而感到高兴,福葛自己也觉得非常高兴。他心想,家人果然是家人。大家还是很团结的。
季节刚好要进入长假,大学只要求他交报告就好,所以福葛就留在老家没回去。这段期间,他还与哥哥们一起去海钓。
一到港口,才得知事先预约好的钓船因故障而无法出海。正当他们感到困扰时,其他船的船长提议他们一起搭其他客人的船。不过这却惹恼了本来就预约好的客人。
「不是说好了不要让别人搭上来吗?」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还有空位。」
「你很烦耶。照我所说的去做。」
「既然这样,那就只好请你们下去了。其他船遇到困难时,提供协助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什么——」
原本一直抱怨,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客人们,被这阵骚动而聚集的人潮吓到了,纷纷咂舌并不太甘愿地退让。那位船长这才转向福葛他们,说了声「请」。
「既然你们都还是孩子,也让我的儿子一起上船帮忙吧。喂,布罗诺。」
「什么事啊,父亲?」
一名看起来很聪颖的少年出现在福葛等人面前。
啦啦、咧啦、咧啦啦啦、啦……
少年的名字是布罗诺·布加拉提。比福葛大约年长三岁。
「哦,你已经上大学啦?真了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
「我也在自修看书,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很难搞懂。」
「你都读些什么?」
「马基维利之类的。」
「啊,是『君主论』吧?」
「哈哈,大学生果然一下就听懂了。我对历史很有兴趣。不过我觉得本书提到的凯撒·博吉亚姑且不论,马基维利本身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么偏独裁主义呢。他主张的比较像不囿于谋略且积极向前的现实主义,在可及的范围内持续努力,这才是他的论说观点吧?」
「嗯——你的话题很深奥……」
「渔夫的儿子不该说这些吗?」
「不,我只是有点意外,总觉得这不太像你会有的风格。」
「话说圆来,你自己说话也不太像贵族啊。一点威严都没有。」
「那是当然罗——」
「哎呀,你好像有什么烦恼啊?」
「算是吧——你能听我发牢骚吗?」
等福葛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被少年的亲切魅力所吸引,一口气吐露日常的烦心之事。布加拉提也很真诚地侧耳倾听。
这两人意气相投,一下子就变成好朋友。每当大学放假时,福葛必定会回老家,顺道去布加拉提那里拜访。
某一次,布加拉提的父亲想跟福葛商谈一件事。
「最近警察好像怀疑我——他们认为我有牵扯到毒品交易。」
「怎么会?」
「我虽然不想说同行的坏话,不过渔夫中好像有人在帮忙毒品交易。我应该协助警察吗?」
「不,那么做不好。告密的话铁定会被黑道盯上,以后会很麻烦。」
「我儿子也是这样说。福葛同学,你很懂法律吧?能不能帮帮他?」
「我明白了。只要是能力所及,我一定尽力帮忙。」
咧啦啦、啦啦、啦啦咧咧、啦啦……
就这样,福葛涉足了黑社会。原本就很有人望的布加拉提周围也渐渐聚集了许多同伴。因冤罪而差点入狱的纳兰迦被布加拉提所救并加入他们,差点就渎职而被布加拉提阻止的阿帕基也纳入行列。
他们组成了一个在街头有独特存在感的小队。由于与现有的黑道组织刻意拉开距离,被市并小民寄予厚望,也使得其他组织对他们非常顾忌。
「对了……福葛,你就不能稍微挑战看看吗?」
纳兰迦对福葛道。一旁的米斯达不禁笑了——
「那是你自己吧?你那样才叫挑食哩。上次大家专程去餐厅吃鱼,结果你却只顾着吃水果。」
「闭、闭嘴。那有什么关系,我本来就很喜欢水果。」
「挑食可是小鬼的证明喔。」
「谁、谁是小鬼啊!」
旁边身着制服的阿帕基也道:
「不过,纳兰迦你真的应该长胖点。你身上没什么肌肉啊。」
他插入大家的讨论。
「不管是义大利面或其他披萨,你都可以多吃点。不要光吃洒了香菇的玛格丽特披萨,多吃点牛肉或猪肉吧。这样你才会长高。」
「不、不要。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也不矮,是阿帕基自己太高大了,高大得让人害怕。」
「因为我是警官啊。」
「哪有你这种条子啊?老是摸鱼,根本是个不良警官。老是在这种地方跟我们混,一辈子都不会出人头地。」
「我对出人头地没兴趣。反正只有那种会考试的人才能升官。比起升迁,帮布加拉提的忙还比较有趣。这么做也算是个了不起的警察。」
「喂喂,你是在嘲讽福葛吗?」
「没错没错,福葛你在学校成绩还是第一吧?」
「我念书是为了不让布加拉提被瞧不起。要是有人嘲笑他没学历,只要让我这个波隆纳大学的顶尖学生出面,对方就没话说了。」
「哎呀,你说话果然很讨人厌。」
「纳兰迦在学校不也是第一吗?」
「是啊没错,倒数的。」
「你、你说什么——」
「更正更正,我听说过了。纳兰迦参加义工活动好像得了奖吧。报纸上也刊载过你的新闻。」
「那、那也不是我的目的啦——」
众人轻松地闲聊着,自在地享用菜肴。
不知为何,这种时光让人感到无比珍贵。
唯有日常生活不停累积福报,才能像这样安详地过着日子吧。福葛感谢上天没有让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同伴误入歧途。
四人七嘴八舌地继续吃饭,这时布加拉提也返回了房间。
「很好,看来大家都到齐了。」
「怎么了,布加拉提,为何要把所有人都找来?」
「是啊——」
布加拉提点点头。
「老实说,我要跟大家介绍一个人。」
谗完他打开门,让那号人物走进来。
那是一名少女。五官线条看起来有点冷峻,不过这时却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我最近经常受这位的照顾。」
「初次见面。我叫特莉休·乌纳。」
少女环顾福葛等人一圈,优雅地行了个礼。
「特莉休——我记得是〈PASSIONE〉财团负责人的独生女……」
「你们听说过就好办了,老实说以后财团要找我们合作。」
「你的意思……难道是?」
纳兰迦的脸亮了起来,他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一旁的阿帕基堵住嘴。
「唔嘎嘎!」
「笨蛋。这种事不要随便张扬。」
「我从布加拉提那听说过大家。他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值得信赖的好人。」
特莉休将手上的篮子举至胸前——
「这是见面礼,请大家品尝我亲手烤的蛋糕。」
特莉休请大家吃点心。喜孜孜的纳兰迦第一个伸手,阿帕基与福葛也随后各拿了一个。
「喔,这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米斯达边说边以手指捏起一块蛋糕,大口嚼了起来。
(……咦?)
福葛诧异地看着米斯达。
「米斯达……?」
「嗯?怎么了?」
「你刚才——没关系吧?你竟然没注意?」
「注意什么?」
「你刚刚——拿蛋糕的顺序是第四个——你不是绝对不要碰到『四』这个数字吗……」
福葛这么说道——米斯达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变成了一只人偶。
福葛迅速转头张望,纳兰迦跟阿帕基也变成了人偶。人偶没有生命,只是一具凹凸不平的块状物。
「这、这是……?」
福葛呻吟着,眼前的布加拉提平静地说道:
「你已经被『定住』了。」
结果那并非布加拉提的口气,而是一名老者的说话声。
「你适家伙——是伍拉迪米尔·科加其……?」
「你至此之前都一直在做梦。你已经再也无法清醒过来了。」
布加拉提的脸渐渐变成了老人。
福葛打算伸出手,但却离对方愈来愈远。蛋糕从福葛手中滑落。当蛋糕碰触地面的瞬间,他脚下的立足点也像玻璃一样粉碎了,他立刻朝下坠落——对着什么也没有的虚空坠落。
「你已经无法逃脱了——你就这样永远地坠落下去吧——」
科加其的说话声响起。同时那边还传来了声音……
啦啦啦、咧啦啦、咧咧啦啦啦……
是刻意走音的《骷髅之歌》旋律。那个声音是福葛从来没听过的。科加其的大笑声像是要盖过歌声一样在四处回荡,完全包围了福葛——
(这、这是……难道我现在还——从古希腊剧场一直到现在,我都尚未逃出科加其的能力……?)
连已经打倒那家伙的事都是错觉吗——倘若真是如此,那一切都太迟了。做什么都没用……不!
(不……不是这样!)
福葛将精神集中在自己不断坠落的感觉上。那并不只是单纯的掉下去。
自己的身躯在旋转……以螺旋形的轨迹下坠。这种感觉跟先前不同——跟被定住时的感觉不同,福葛能感受到各种影响下产生的变化。
(也就是说——我现在……!)
在虚空中持续坠落。附近则有如人偶般僵固的米斯达等人。而特莉休也在其中——
(既然她在这里——那这一定是——!)
福葛边坠落,边死命把手朝她伸过去。像是跳伞那种拉住他人手臂的动作一样,福葛终于来到了特莉休旁边——接着,福葛以手指触摸她白皙的脸颊,下一秒钟——他便不顾一切用力地——揑起她的脸。
*
被捏脸颊的剧痛传到席菈E身上。
「——啊!」
她总算回过神。
他们所乘的直升机失去控制,正以螺旋状的轨迹急速坠落。
坐在她身边的福葛正伸出手,用力捏着她的脸颊。不过福葛自己倒因外部刺激不够而没能醒过来。捏脸只不过是类似梦游般的举动。
「这、这是——!」
席菈E慌张朝前采出身——这也让她挣脱福葛捏脸的手——她窥看驾驶座。
只可惜——已经慢了一步。
飞行员咬舌自尽了。他究竟看见什么幻觉——竟然会因过度恐惧而不知不觉自杀?
一旁的穆罗洛也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昏倒了。
(来不及了——!)
海面离视野愈来愈近。
她探出身子,抓起操纵杆努力向后拉,但操纵杆非常沉重——看来机身已经无法再次往上抬了。
「可、可恶……!」
席菈E用〈巫毒之子〉踹了福葛一脚,让他跟直升机舱门一起飞了出去。
门被踹走了,福葛也被踹走了……虽说下面是海水,但高度依旧相当可观。
若他及时醒来,也许还能得救,假如醒不来就完了……席菈E也跟着朝机外跳出去。
真是千钧一发啊。直升机很快就撞人海面,冲击力使机身完全解体。过了没多久,引擎也爆炸了。
水柱擎天升起——
先一步跳机的席菈E自海水下钻出头。
「福、福葛……?」
她环顾四周。
福葛就漂浮在附近的海面上。不知他清醒了没有……席菈E试图朝福葛的方向靠过去。
然而海流很急,福葛的身体反而被水愈冲愈远。
「唔、唔——」
席菈E拚命拨水。没问题的——小时候她曾在更湍急的河里游泳——一定办得到!她努力加强自信,专心一意地游着,好不容易才追上福葛。
「唔唔唔!」
她抓住福葛的衣领,努力将他拉到附近凸出的岩礁上。
福葛的心脏虽然还在跳,呼吸却停了,她试图以人工呼吸替他急救。先捏住他的鼻子,然后嘴对嘴,把大量温暖的气息吹进他体内。
人工呼吸到第四次,福葛终于开始自行呼吸了。他呕吐出海水,睁开双眼。
「呜、呜咕咕——得、得救了吗……」
他环顾四周,接着问席菈E。
「……穆罗洛他们呢?」
席菈E静静地摇了摇头。福葛不禁咬紧牙关,发出「唔唔嗯」的轻微呻吟。他甩了甩头两、三次,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席菈E这时问他:
「——接下来要怎么办?去找援军帮忙,等他们来再行动?」
福葛摇摇头。
「没那么多时间了。刚才——他们趁这个时机主动偷袭,这就代表……」
听了福葛的话,席菈E恍然大悟。
「是这样吗——他们在穆罗洛所预测的欧提加岛上有明确的目的,无论如何都不允许我们接近——」
福葛点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会比他们先到,其实只要单纯改变目的地就可以了。」
「科加其是西西里本地人——他一定藏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带着某种情报……不管如何,敌方的幸存者都想要早一步把那东西拿到手。」
两人头上的天空愈来愈暗——夜晚降临了。
*
「——好极了,直升机坠毁了!」
维特里奥举起拳头欢呼。
「可惜没能将所有人都解决掉——直升机的碎片飞散方式很不自然。在掉入海底前机舱门就先脱离了。不知道机上还有几个人活下来。」
波尔沛说道,一旁的安洁莉卡也点点头:
「我的〈夜鸟飞翔〉射程很远,可以自己采取行动,所以我也不清楚现场的状况……不过我感觉只有一、两个生命迹象消失——至少也还有一个人活着。」
「我看是两个人吧——福葛跟席菈E。」
「已经成功绊住他们的脚步了,这样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收拾。」
维特里奥「砰」地以拳头互击。不过这时——
「慢着——维特里奥,你现在必须马上赶往目的地。」
波尔沛反而以严厉的口气要求。
「耶?为什么?」
「能绊住他们是很好——不过这么一来,组织也知道我们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在被那群家伙发现之前,我们之中的某人必须立刻把『那个』拿下来。在我们里面,最适合单独行动,且防御力最佳的就是你。至于我们则负责留在这里阻挡他们的脚步。」
「那、那还是让我挡下他们,你们先去——」
「不行,维特里奥——我、我的移动速度不够快。」
安洁莉卡解释道,维特里奥只好「呜」地叫苦着。
安洁莉卡那衰弱的肉体根本无法全力奔跑。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费力的行动——这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
而波尔沛必须在她身体恶化时立刻治疗,所以也不能离开她太远。的确,能单独行动的就只剩下维特里奥一人。
「我没问题,维特里奥——不必担心。」
安洁莉卡温柔地以双手捧着苦恼不已的维特里奥脸庞,还轻轻地摩擦了几下。她将自己的脸靠过去,对他的脸庞各处不停吻着。
「你是我们的希望……全都看你了。没事的,你很强。绝对办得到。」
她的表情就像是母亲在哄爱哭的儿子一样。维特里奥则「嗯」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只要动作快一点,你们搞不好就不必面临危险了。不过马希莫,你们记得要随时准备撤退喔?」
「嗯。等你一拿到『那个』,我们就马上会合,这样可以吧?我们会这么做的。」
「好!那就开始吧!」
三个人随即展开行动。
*
福葛他们在海岸边的停车场偷了一辆车,直接开往欧提加岛的方向。
席菈E负责驾驶。福葛的侧腹部有尖锐的刺痛感,可能是肋骨裂开了。
「……那些家伙究竟想拿到什么——是某种情报?还是具体的『物品』?」
福葛想了又想,不过依然找不出答案。
倘若是像迪亚波罗曾交给布加拉提的『乌龟』那样,能「完全隐蔽不让追兵发现」的东西,那可就麻烦了。福葛等人现在已无法追踪敌人。既然来自情报小队的穆罗洛已经死了,手头上的线索也一切归零。
(这下可糟了——老实说真是糟糕透顶。若是待会儿连我也派不上用场——米斯达一定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组织里绝对有人能取代福葛继续进行暗杀的任务。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绝对不允许撤退。因此刚才福葛才会反对席菈E叫救兵的提议。他表面上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事实上他只是爱惜自己的小命而已。
(被派过来的救兵,一定也会被吩咐顺便把我干掉吧——无能的家伙不需要存在,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毫无例外……)
席菈E大概会没事。她没有背叛的前科,以前也不曾抛下同伴独自逃跑。米斯达很信赖她,再加上追踪波尔沛等人到这里也属于她的功劳,以这些想必能换来她被组织饶恕的结果。根据赏罚分明的组织规定,搞不好她还能升级。负面的责任全都由福葛承担,好事则留给席菈E。
(混帐……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阻止他们……可是,假使失败的话怎么办?)
福葛又开始想着多余的事。自己果然还是没法逃离组织吗?当初和迪亚波罗开战时也曾处于『毫无胜算』的状态,所以他才选择逃跑。现在对手换成了更恐怖的乔鲁诺·乔巴纳,他真的能顺利自魔掌中逃出吗?
(……我杀了科加其,所以波尔沛那边也不会接受我……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我在想什么啊!不要想那些无聊的事了。之前不就是因为这样,太过钻牛角尖,所以才没能搭上那艘船——)
一想到这.福葛心中不禁迟疑了一下。
没能搭上船——
刚才自己是这么想的。
这表示自己当初真的想坐上那艘小船?自己其实很想跟大家一起去?自己的内心深处原来有这种渴望?
(不——这不可能——)
那根本就不像福葛会做的事。他被布加拉提期待为能常保冷静、将损失减到最低的人才,所以才会被他延揽进小队……
(不、不,慢着——稍微等一下……)
理论在福葛脑中空转着。如果要问为何当时没有坐上小船,那是因为没人期待他这么做,至于福葛是在等候谁的期待,铁定是布加拉提吧,但布加拉提不是叫大家上船了吗——
(……不对。我记错了……他——不是那样说的……)
『不过……我不会「命令」你们跟我来……我也不会「拜托」你们跟我来。』
这才是布加拉提的说法。因此纳兰迦才会恳求他的『命令』——也就是说,福葛他——
(我……我听从了他的话?我遵守了他『不会命令』大家的命令……)
当没有命令时,最简单的选择就是「待命」。等情况更明确后再采取行动……所以福葛当时才无法踏出那一步?
乍看之下像是自己的判断,其实福葛不过是像机器人一样,服从自己从小被周围不断教育的「常识」罢了。
(我——)
福葛搂住自己的双肩,并没有察觉出自己的肩膀正在激烈颤抖。他的脸色苍白,上下臼齿不停发出喀叽喀叽的碰撞声。席菈E忍不住对他侧目问道:
「……你在害怕?」
被这么一问,福葛才猛然抬起头。
「——耶?」
「你在害怕波尔沛他们?」
「不,我——那个……」
「老实说,我已经不怎么怕他们了。」
席菈E平淡的发言吓了福葛一跳。她的自信中透出一股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她维持着相同的气势说:
「比起那个——我更害怕未来。」
福葛听了皱起眉。
「——未来?你的意思是?」
席菈E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又问道。
「呐,福葛——你究竟是什么人?」
「咦?」
「是你杀了那家伙吧?你用你的〈紫烟〉,杀了我姊的仇人伊鲁索,对吧?」
「……」
「看见科加其的死状,我终于理解……的确正如乔鲁诺大人所说。那是这世界上最惨无人遒、痛苦的死法——肉体不断腐烂溶解而死。虽说科加其在脖子被打断时就已经死了,但若是他多活几秒钟,他一定会在那种『后悔生在这世上』的痛苦中死去。」
「……」
「是啊,没错——你并不是刻意惩罚伊鲁索才那么做的。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欠了乔鲁诺大人跟你一个人情,即使牺牲性命也无法偿还——我很清楚这点。不过……」
席菈E的脸忽然因痛苦而扭曲—
「我开始害怕了——看见你跟科加其战斗,我却只能旁观,我一下子领悟到自己的极限。就在那个时候——」
她「呼」地用力吐了一口气。
「那时,我认为科加其说的话是『正确』的。那么一来,我永远都无法打赢科加其——」
「那是因为……你中了敌人的能力吧?」
「不是——刚好相反。因为我本来就想着绝对打不赢,所以才会中了他的能力。没错——我觉得我无法战胜比自己更『正确』的敌人,这就是我所谓的极限。但在这世界上,无法判断孰对孰错的例子太多了——背叛或是被背叛,当我站在这种岔路前方时,我一定——没有办法跨过去。」
她的表白让福葛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你刚才的意思是——?」
席菈E无视福葛的疑问,继续自白下去:
「没错,那天总有一天会降临。我发誓要为乔鲁诺大人而活,但我迟早会面对比这种信仰更『正确』的对手。届时我可能无法做到——我或许无法跨越那个界线吧——我铁定会退缩的……」
她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席菈E,你……」
当福葛正想对她说什么时——
开在他们前面的车突然扭转方向,做出急转弯。
前车完全没踩刹车,就这样——直接从沿岸的道路冲出去,一头栽进海里。
车祸——但这样未免太诡异了。况且不是只有一辆,其他车也纷纷开进海里,或是与岩壁激烈相撞。
这时,席菈E所驾的车突然一震,受到了后车的撞击。后面追撞的车辆被弹飞出去,冲向岩石并立刻爆炸。
不只是那辆车,到处都发生着车祸。「碰」、「碰」——追撞事故不停上演,甚至前车还来了个大回转逆向冲来,发出「叽哩哩哩」的摩擦声呼啸而过。他们所乘的车辆没多久就变得伤痕累累,只能拚命在多重连环车祸中杀出一条生路。
这周边的驾驶们好像同时发疯了——不,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发疯。
「这、这是——!」
是敌人的攻击——安洁莉卡·阿塔纳西欧的〈夜鸟飞翔〉。两人的行踪被对手发现了吗?不,如果是那样又太奇怪了。这么大的影响范围……根本不像是有经过瞄准。
(那、那些家伙是故意的——她把整条街上的人都卷了进来!只为了要妨碍我们前进,就算不分青红皂白害死好几百人,他们也无所谓……!)
福葛再度理解了敌人黑暗而深不见底的骇人精神状态。
「……看来我们也受到敌人能力的污染了——幸好刚才坠机时受的伤,让我们分泌出脑内吗啡,刚好抵销了敌人的能力,所以我们才没一起发疯——不过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听了席菈E的解释,福葛忍不住抚摸还在疼痛的侧腹部。虽然很痛,但现在反而要仰赖伤势了。
「一旦感觉不到疼痛,那就是危险信号了吧——不过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朝欧提加开,我们一定会看到满街的疯子。如此一来,维持清醒的我们马上就会被发现了……不,这时还是要下定决心,干脆正面杀过去吧。」
福葛喃喃说着,席菈E突然踩下刹车。
车子猛然停住,福葛的身体因失去平衡而跟脍一下。同时,他身旁的门也被打开。
仔细一看——席菈E的〈巫毒之子〉现身了,是它把门打开的。下一秒钟,它已经抓住福葛的衣领,将他扔到马路上。
「——啊!?」
福葛爬起身,眼前的车门却砰地关上了。
「喂、喂——!席菈E……?」
「我没办法跟着去……以后就拜托你了。请代我完成使命,即便那是『不正确』的,为了乔鲁诺大人,也请贡献出你的力量——」
她的说话声被车子猛力发动的引擎声遮断,没多久就消失在远处。
她打算独自一人前往欧提加岛。
「笨、笨蛋!席菈E——你打算跟他们同归于尽吗——!?」
*
锡拉库萨——
这座希腊人所建造的城市被罗马人统治时,行政官西塞罗曾有底下的着违。
『锡拉库萨是所有希腊城市中最大、最美丽的一个。这种赞扬绝无半点虚伪。这座城市位于自然要冲,无论从陆地上、海面上甚或是各种角度来欣赏,都显得非常耀眼;除此之外,海岸还有两个港口。尽管这个被视为岛屿的城市与西西里岛本土相隔开来,但依然可透过桥自由来往。』
在极盛期,这里的人口据说超过百万,但现在却是座只有十几万居民平静生活的地方都市。然而话说回来,欧提加岛的美丽风光依旧不减当年。这座外围周长只有仅仅四公里的小岛上,累积了各式各样历史悠久的罗马风格与巴洛克式建筑,古老的街道与现代化风格的饭店比邻而居。
到了夜晚,小巷子的气息会在泛红的路灯下浮现,散发出独特的妖艳美。
而如今——维特里奥·卡塔尔帝正在其中奔跑着。
(穿过马耶斯托朗萨大道后向南走,就是我要找的大教堂了——好!)
移动过程非常顺畅。完全没遇到任何障碍,顺顺利利就抵达这里了。那是因为街上所有人都陷入异状之中。
在马路上摇摇晃晃游荡的人们眼中失去了光芒,嘴角流下止不住的唾液。不论是有钱人、穷人、警察、罪犯、或是男女老幼,都一视同仁地精神崩溃了。那些人就算被维特里奥撞倒也不会有怨言,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们被封闭在自己脑内创造出来的幻想中,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判断力。
维特里奥迅速冲过这条就像是僵尸片场景的街上。
(真不愧是安洁莉卡——太厉害了。我也要使出全力!)
他沿着滨海的道路朝岛屿深处跑,不过就在转弯时,某样东西被海浪带来,打在他经过的街角旁。
随着海流运到这里的,是一顶湿透且变形的高级质地绅士帽。看起来像是一九三〇年代黑道电影中,詹姆斯·卡格尼与亨弗莱·鲍嘉等影星会戴的那种帅气帽子。
帽子摇摇晃晃地随着海浪要退回海里时……有个人伸手抓住了它。
那人用熟练的手法将帽子戴回头上,完全不在乎它已经全湿了。
「……」
那漆黑的人影回过头,望着先前维特里奥消失的街道方向。
「……」
穿着皮鞋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响起。
*
「……看来他们出动了。」
潜藏在暗处的马希莫·波尔沛察觉到敌人接近后,立刻站起身。
「……」
他背后的安洁莉卡则以呆滞的眼神望向夜空。虽说她在发动能力,可是却完全看不出她有在集中精神的样子。波尔沛伸手,帮她做简单的把脉。
「应该暂时没问题。我要过去一下,安洁莉卡,你待在这里别动。」
「……」
安洁莉卡没有反应。不过波尔沛也没有再多说,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周围不时传来「咚」的爆炸声与车辆撞击声,但她的表情却毫无改变。
一只小鸟喊着啾啾声,飞回她身边。她让小鸟停在自己的指尖上,竖耳贴近小鸟的小嘴。啾啾啾啾啾——小鸟以银铃般的呜叫不知在告诉她什么。
她惨自的脸上稍稍出现血色。眼中也燃起了昏暗的红色火光。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啊,福葛……我无法原谅你……!」
她喃喃自语着,试图站起身,但却步履蹒跚、根本无法站稳。安洁莉卡不顾一切,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走出黑暗,朝着某个场所出发了。
*
席菈E继续驾驶车子。
唯一在车道上没出事的车就是她的车。若想以最快速度抵达目的地欧提加,就只能选这条路——穿过翁贝托一世大道,接着渡过石桥。
在一意疾驶车辆的她面前——
「……」
突然有道人影飘出来堵住她的去路。
那是马希莫·波尔沛。
「——!」
庸菝E锐利的目光正面射穿了敌人。双方视线相对。对手没有半点犹豫,她当然也是一样。两人都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她咆哮着并加足马力朝他冲过去。心中同时盘算。
(波尔沛的能力是制造毒品——自身却没有很强的力量。因此我要从正面开车——撞死他!)
席菈E散发着毫不收敛的赤裸裸杀意,勇猛地展开了突击。
波尔沛似乎打算直接承受,嘴角还咧开浮现笑意。
他的替身出现在他前方。
〈狂躁抑郁〉——那是一个骨瘦如柴、弯腰驼背,彷佛营养不良儿童的木乃伊,身影被层层绷带包裹。貌似骷髅的那张脸上,在双眼的部位开了两个洞,是个外貌孱弱的替身。
在自己虚弱的替身面前,波尔沛的表情却膨胀出压倒性的自负。
(要冲过来吗——愚蠢的家伙……你就试试看吧——)
马希莫·波尔沛。科加其将他的能力形容为「君临所有人类之上」。
(我来告诉你理由吧——我的能力,简直是——「凌驾人类」的能力!)
『呼嗯嘎嘎嘎嘎嘎喀喀喀喀——!』
〈狂躁抑郁〉发出尖锐的怪声,接着便紧抱住波尔沛的身体。
它全身一起射出了——无数根尖锐的棘。
那是注射针。
棘锐利的尖端贯穿了波尔沛的肉体各处。
不知从何传来了摩擦声。或者该说物体破裂的声响。
那也是人类突破肉体极限后的声音。
「——咕喔喔喔……噗——」
波尔沛张口发出异样的呼吸声。他向前踏出一步——车子刚好朝他撞了过来。
然而车子的保险杆却无法接触他的腹部。
在那之前——他以肉眼看不见的高速,徒手打碎了车子的挡风玻璃,把车子按在地上,接着——他又利用与地面的反作用力,将车子朝上室撩起。
以人类的肉身。
不靠任何工具。
重达一吨左右的车,就像是气灌太饱的网球一样弹到空中。
沉重的车体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最后摔在地上,这时车子才好像想起自己应有的重量,发出地鸣般的一声巨响。
被如此猛烈的一击破坏后,车子并没有爆炸。只是凹陷变形,成为了一堆废铁。
「——」
全身被〈狂躁抑郁〉缠绕的波尔沛朝废车走了过去。
接着,他就像掀床单一样轻易扯掉了车子的顶棚。
那下头则是血流满面、模样凄惨的席菈E。
「唔、唔呜呜呜……?」
她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矗立在眼前的男子,就好像在看着怪物一样。
「这个能力唯一的缺点是——」
波尔沛对她冷冷地说:
「无法长时间使用。不过,维特里奥现在正去取能克服这个缺点的东西——那就是将『永恒』赐予人类的奇迹。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吗?」
「……」
「你们的希望,现在已经完全瓦解了——就是这个意思。」
*
鍚拉库萨的主教座堂——大教堂是欧提加岛上外观最威风的建筑。以武力统治锡拉库萨的独裁者——英雄盖隆,将自古代就存在的雅典娜神殿,于西元前五世纪改建为多立克柱式建筑,至今仍保留这种外观。经过多次改建修缮,这座大教堂的外观与内部已经是完全两种不同的风格了。相对于敦厚朴实的外表,文艺复兴时期以后设计的内部装潢非常简约,甚至有一种近乎现代风格的优雅。
一进入里面,就能感觉到外头黏答答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凉冷冽。
「——哈啊、哈啊、哈啊——」
维特里奥正在大教堂里奔跑。
他的目标是大教堂最深处,供奉圣路济亚圣遗物的圣所角落。
不过他想要的不是圣遗物,而是圣所旁的一块墙壁石砖。
「——七、三、四——」
根据情报数着石砖,维特旦奥找到了一块与众不同的石头。
他用〈洋娃娃匕首〉破坏那里的墙壁,把封印在深处的「东西」给挖了出来——彷佛理所当然地,那玩意儿跟人脸差不多大小。
那是一块沉重——跟古希腊或罗马帝国完全不相干,彷佛由南美阿兹特克文明工匠精心制造出来的诡异面具。
石鬼面。
这只是世人随口取的名称,谁也不知道它的正式名称是什么。就连曾辛苦调查过的纳粹党卫队部没能查出它的正确发音。
「就是这个吗——」
维特里奥感受着手中的重量感,不禁咽了口口水。
石鬼面空洞的眼睛好像在注视着他。
「不过,这要怎么使用……?」
他翻过石鬼面,背面刻着文字,但他当然看不懂阿兹特克文字。
反正已经顺利到手了,先去跟波尔沛他们会合吧,维特里奥心想。就在这时……
不知从哪传来了鼓掌声。
啪啪啪,那是一种既干涸又缺乏重量的拍手声。
(……怎么了?)
如今这附近的人们应该全都发疯了——可是那个鼓掌声却不大对劲。
下一秒钟——他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手中的石鬼面不知何时消失了。
原来是掉在地板上——但他根本没听到撞击地面的声响。
他慌忙想去捡,但石鬼面却像是有生命般在地板上滑动——逃了出去。
就像蟑螂的动作般异常迅速,石鬼面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开溜了。维特里奥焦急地追了上去。
石鬼面朝着大教堂深处,也就是宽阔的礼拜堂内移动。
那里站着一名男子,他正啪啪啪地轻轻拍手。石鬼面滚落到他脚下,然后就停住了。
男子就是那个戴着高级绅士帽的耍帅男——康诺罗·穆罗洛。
穆罗洛还活着。就在维特里奥还在吃惊时,穆罗洛以左手捡起地上的石鬼面,同时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用力咬破手指的表皮。
他将咬破的手指放在石鬼面上——血啪哒啪哒地滴了上去。石鬼面的缝隙则不断吸收血液。
马上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石鬼面的边缘长出无数根弯曲的棘,那些骨芯——「锵」地瞬间弹飞出去。人类若是戴上了这个石鬼面,脑袋应该会被无数尖锐的棘给刺穿吧。
「罩住脑袋,使其觉醒」——这石鬼面隐藏着神秘的功能。穆罗洛确认这点后颔首道:
「原来如此,是真货——」
话还没说完,他就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从怀中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石鬼面的眉心,扣下扳机。
这一切动作都毫无犹豫。石鬼面立刻化为粉尘碎屑。
枪声的回音还在大教堂内嗡嗡地反射着……
「你……你这混帐!你在做什么——!?」
维特里奥怒吼道。穆罗洛则冷漠地看向他。
「『永恒』啊——乔鲁诺大人对我说过,『这世界上不存在永恒或绝对的事物。若是真的看到了,也不过是虚伪的幻想罢了』——」
他喃喃说完后继续解释:
「破坏石鬼面——这才是我这趟任务的真实目的。故意让科加其等人耍弄也是为了这个计划。这么一来,你们才会自己带我到这个隐密的场所。」
「什、什么……?」
「乔鲁诺大人自己无法靠近这石鬼面……过去有许多复杂的原因,乔鲁诺大人并不想引起SPW财团跟空条承太郎的多余警戒,所以才让我代替他行动。」
穆罗洛清澈的目光毫无迷惘,自正面凝视着维特里奥。
「辛苦你了——你们的任务到此结束。」
「别——别开玩笑了——!」
维特里奥咆哮并举起匕首。
匕首清楚倒映出穆罗洛的脸。
「我要用我的〈洋娃娃匕首〉——杀死你!」
他用匕首割向自己的喉咙。鲜血飞溅时,七成伤害也转移到了反映在刀刃上的人。而他自己则只有轻微的割伤。以本体承受三戍伤害为代价,换得确实伤害敌人的「资格」——这就是〈洋娃娃匕首〉的无敌能力。
这种攻击不会失手,无法用坚硬的物体来阻挡。维特里奥所受到的冲击将会以同样的比率转移给对方。不论是坚硬如钻石,柔软如橡皮,都会被一分为二。这必杀的一击如今正袭向穆罗洛。
「——」
应该命中了——才对。
然而,过了一秒、两秒——穆罗洛完全没有喉咙裂开的样子,反而表情非常平静地站着。
「耶——」
当维特里奥发现不对劲时,他头顶上轻飘飘地……降下了什么东西。
极薄的纸片——那是扑克牌。
梅花,掉落在地板上。那张牌出现了几乎切断纸的裂痕。
牌上图案中的王子则被砍断了脖子。
「这是什么——?」
维特里奥抬头仰望天花板……一时半刻说不出话。
大教堂那高耸的天井上紧紧黏着一大堆纸。
那大批扑克牌每张部长出小小的手脚,紧抓住墙壁或花窗玻璃。
「嗄——这、这是……?」
「〈守望塔〉剧团——这只是它们的化名。它们真正的名字是『暗杀团』。以五十三张牌为一体的『能力』——这就是我〈永恒的守望塔〉。」
「唔、唔呜——」
先前偷取石鬼面的也正是这些扑克牌。它们那薄而小的身影能隐藏在任何场所,偷偷做些难以察觉的事,此外还具备能调查出任何事的能力——简直就是为了当间谍所存在的。
「SPW财团的研究者告诉我……这种『群体』能力的拥有者,似乎内心都有个巨大的空洞。例如里苏特的〈金属制品〉就是这类;日本一个名叫杜王町的地方也有名为〈破坏军团〉跟〈钱宝宝〉的能力,它们的主人都存在决定性的精神缺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或为了眼前无谓的金钱欲望而任意背叛朋友。没错——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穆罗洛平静地说着: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以能力才产生分裂。我不认为人生与世界有什么确实稳固的事物——」
他的脚底下,有张扑克牌在跳着奇妙的舞蹈。那是一张鬼牌。
『啦啦、啦啦啦、咧啦啦、咧啦咧啦——』
鬼牌唱着《骷髅之歌》。很明显这是〈夜鸟飞翔〉的症状,只有那张扑克牌受到了污染……
「难、难道——」
维特里奥先看向扑克牌,再看向穆罗洛。穆罗洛点了点头。
「没错——你的能力跟安洁莉卡的能力并不是对我无效。只是——那种效果会分散成五十三分之一。能力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会先传到每张扑克牌上,最后残存的微弱伤害才会抵达我这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你已经应该很清楚了。」
「唔、唔呜呜……」
「你的每次攻击都必须自己承受三成,而到我这里却只有五十三分之一——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百分之三十和百分之一点三——承受伤害的量差距太大。我对你来说就是天敌,是个无论绝对赢不了的对手。」
「呜咕咕咕咕……」
「那么——维特里奥·卡塔尔帝。你知道我为何要在这里给你亲切地讲解吗?」
「咕咕咕……」
「我很能明白你的心情……是的,你跟我是同类。心里都有着空洞。我们都在社会底层的垃圾堆长大,度过毫无希望的人生……我们不以窃盗或杀人为罪,罪恶感在我们心里一次也没产生过。说好听一点是不知恐惧为何物,但其实不过是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而已——发泄当下的怒气与焦躁就是我们人生的全部。没错……我也一直都是这样活着……直到遇见那位大人物之前。」
「咕咕……」
「我曾经认为自己无所畏惧。我相信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杀死任何人。把里苏特跟迪亚波罗放在天秤上衡量时,我完全没有感觉出一丝风险。哪边对我有利,我就冷静地倒向哪边。我觉得为了他们那种人浪费我的精神是件愚蠢的事情——即使真的是为了某人,我也不允许自己承受压力,我就是一直这么活过来的。而这样的我——」
穆罗洛凝视远方。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眺望彼方极为遥遥的地平线。
「——第一次,我打必底『不想让这个人失望』。第一次见到那位大人物的时候,他对我这么说——」
『你不是背叛了大家,你只是单纯不理会他们。不相信任何人的你,也不会被任何人所相信。你的无敌老实说就等于无用。因为不管你个人再怎么强大,你都没法构筑出值得挑战的未来。没用没用……』
「——我非常惭愧。自己那肤浅的内心完全被看穿了,这让我这辈子第一次感到强烈的羞耻……『耻』的感觉。对我而言,反而是人生中第一次的『热血』。为了等待那种心情,我一直在空虚的生活中耐心守候。」
「……」
「不管好人或坏人我都不信,背叛对我也不会带来罪恶感。我无法区分善恶,我不知道神跟恶魔有何不同——然而,自从有了这份『羞耻』,我只想过着不让那位大人物失望的生活。即使被其余所有人唾弃也无妨——那你又是怎么想的?」
「……」
「波尔沛不行。那家伙太危险了,我绝对无法和他妥协。安洁莉卡也已经无药可救,那女孩想必活不久……不过。」
穆罗洛注视着维特里奥,刻意对他点着头——
「只有你不一样,维特里奥·卡塔尔帝,只有你身上还存在让我们『可以救你』的理由——」
「……」
「让我们成为朋友吧,维特里奥……你很强,绝对能为那位大人物效力。虽然我不信任你,也不认为我们以后能建立信赖关系,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不是如今的对立,而是用那种力量去挑战某个目的,构筑未来。你想不想为了实现那位大人物的梦想,贡献出你的能力呢?」
穆罗洛以平淡的语气说道。那应该不是他本人的习惯态度,而是某人曾像这样对他灌输过,他只不过是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罢了。这种平静的语气搞不好会在全世界不停扩散开来。
「……」
维特里奥的脸在抽搐。那是一种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情绪的表情。
「……唔、唔呜呜——」
终于,他抬起脸,露出毅然的眼神大喊: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边大叫边举起匕首。刀尖对着自己刺下去——不论是喉咙、胸口、腹部、睑、手臂、脚、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肚脐——他朝全身各处乱刺乱斩。
天花板上裂开的扑克脾也不断飘落下来。他每刺一下,就杀死一张扑克牌。既然一次只能产生五十三分之一的伤害,那就累积伤害直到造成效果为止——维特里奥对此毫无任何犹豫。
「——」
穆罗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不容易——他的嘴角才流出一抹血痕。
成功了——维特里奥确定他受伤后,脸上亮起欢喜的光辉。成功了,成功了,安洁莉卡、马希莫、科加其——大家听着,我成功了,我们胜利了,胜利——维特里奥如此确信着,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接着脑袋也是,而膝盖也是在同时摔落地面。
那个在全身制造出一大堆无谓伤口的瘦弱肉体就这么流了大量的血,毫无抵抗地倒下了。
自手中掉落的匕首失去能力,恢复本来锈蚀的陈旧外观,而在碰撞地板的瞬间,匕首也化为粉尘四散而去。匕首的主人接着也倒在粉尘上,再也不会动了。
维特里奥已经死了。
那张满是伤痕的脸变得毫无表情,甚至就连五官部分辨不出来。
「……」
穆罗洛从胸前口袋中取出手帕,将唇边流出的血迹擦掉。手帕被海水泡过,所以无法擦得很干净。幸好流血也不严重,所以血痕很快就不见了。
他摘下帽子抵住胸口,朝尸体行了一个礼。
接着他将视线转向出口,嘴里喃喃说着:
「那么——福葛他们人呢……?」
替身名-永恒的守望塔
本体-康诺罗·穆罗洛(32岁)
破坏力-C
速度-B
射程距离-A
持续力-A
动作精密性-A
成长性-E
能力——附身于扑克牌上的替身。组成牌塔后,牌会长出四肢化为人样,并将本体想知道的事以舞台剧表演出来。乍看之下像占卜,但其实那是障眼法,五十三张牌都能各自行动,是一种能暗杀敌人的远距离操纵型替身,只是以短剧方式呈现自己收集到的情报罢了。这件事就连对同伴都不能说,老板命令本体一旦出现背叛者就必须暗中加以斩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