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是贵族?」
天河喝光杯中的饮料后,大笑了出来。
「喂,快帮我倒满啊,真是反应迟钝。」
「抱、抱歉。」
天河懒洋洋地躺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摇了摇手中的空酒杯,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见了,赶紧走到天河身边,打开新的饮料瓶盖。
一般来说,这时登场的应该是香槟,可惜天河还是个高中生,因此服务生倒的饮料变成了沛绿雅矿泉水或是热带果汁。
天河却毫不在乎,豪爽地大口喝着果汁。
「哈!这样才对嘛。这才是像样的高中生暑假啊!!」
他预约了东京都心这间高级饭店的一间房间,还包下了拥有最新设备的室内游泳池,招待全班同学来这里玩——由于天河念的是男校,同学全都是男生。
天上天河。
他的父亲是IT企业社长,总公司还设立在地价高昂的六本木,因此天河从小就在优渥的环境下成长。
他有着一头柔顺的咖啡色头发,以及一双看似鬼灵精怪的眼睛,不过由于他不太锻链身体,看起来极为瘦弱。
明显还是少年体型的天河穿着浴袍,露出了满足的笑脸。
「今天我请客,大家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尽管点。」
同学听到这句话后,不禁大声欢呼。
「哇,天河你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不愧是大少爷呢,真慷慨!」
「贵族王子,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啊,我最爱听这些赞美的话了。继续说、继续说,多说一点!」
天河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眺望着游泳池边尽情享乐的同学。
这座游泳池可不是小笔金额就能租下的。虽然天河是依靠父亲的财力才享受得到如此豪华的玩乐方式,他的内心却没有丝毫愧疚。
父亲是大财主,住的是豪宅,念的是名校。
这样优渥的环境,任谁都会感到无比羡慕,但是,对天河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认为自家的钱就像涌出的泉水一样,用都用不完。
不知是先天形成还是后天环境所造就的,天河的本性十分单纯,容易当个烂好人,做事常常不加思考。
天河有点任性,但是他本人完全没有自觉,周围的人也不曾纠正他,因此,还不知人间疾苦的天河,有时会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服务生。」
天河弹了一下手指后,以高调的姿态抬了一下下巴。
「快去准备你们饭店最自豪、价值三万圆的汉堡,在场的人各一份。鹅肝酱要切得比平常厚一倍,若依你们菜单上的量,实在太不起眼了。」
「是的,谨遵指示。」
服务生对于天河如此无理的要求,也只能笑笑地回答。接着服务生似乎想起什么,又说:
「天上少爷,目前敝饭店正推出主厨严选的顶级龙虾义大利面,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顺带一提,这道料理的价格是——」
天河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挥挥手,制止他再说下去。
「价格不是问题。那就给在场的人各来一份。」
「是,我明白了。」
「大家的前菜都快吃完了,动作快一点啊。」
「我知道了,我们立即去准备。」
这名服务生对天河深深一鞠躬之后便离开了。接着,另一名服务生推着送餐车进来,车上放着以哈密瓜、凤梨、葡萄以及西瓜等水果所摆设出的水果拼盘,看起来五颜六色,十分美味。天河已经闻到了水果的清香。
「天上少爷,我们先送上综合水果拼盘,请享用。」
「啊,那就分给大家吧。对了!」
天河从挂在一旁的上衣口袋中拿出钞票,随意地丢出:「这是给你的小费。」
掉落在游泳池边的是一张万圆纸钞。
「这、这样的金额,真的好吗?」
服务生瞪大双眼。这种反应算是正常的吧。
「嫌太少吗?」
天河有些不耐烦,便又丢出钞票。
「这样够了吧。」
服务生看到两、三张纸钞一一掉落,慌张又快速地将这么大笔的小费捡起来,塞进制服口袋中。要是被其他服务生看到,可就大事不妙了。
「哦——哦——你还是一样阔气啊。」
从游泳池爬上来的田中博人,边走近天河边说。
田中算是天河较要好的同学之一。喜欢说话的田中,在班上算是带动气氛的主要人物。
「钱这种东西啊,不使用就没意义了。」
「天河,你不游泳吗?」
「这么下去游,实在太无聊了。其实我打算把池里的水都换成汽水后再下去游呢。」
田中一边苦笑一边想像——天河这家伙该不会是认为,在充满碳酸饮料的池子里游泳,会相当舒服吧?
「哇,真是异想天开的点子呢。」
充满气体的碳酸水……泡在里面不仅眼睛会痛得睁不开,身体更会黏答答的,哪会舒服啊?
「是吗?我认为这么做应该很有趣呢。后来是因为饭店经理哭着哀求,我才打消念头的。」
「是哦。可是经理的想法才正确哟。」
虽然不晓得天河是故意作弄对方或是认真的,不过,田中对于这个点子只能抱以苦笑。天河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比小孩子更像小孩子。
「对了,你都不用回家吗?放暑假之后,你就一直住在饭店里吧?你父亲不会担心吗?」
天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暗淡,但马上又回复到一副无聊的表情。
「我父亲忙于工作,几乎不曾回家,我在不在家,他也不晓得吧。何况,如果真的有事,契诃夫会来找我的。只有契诃夫知道我的行踪。」
「嗯,所以你父亲是采放任主义罗?看你这么自由,真好。我父母不是叫我好好念书,就是不准我晚上在外头趴趴走,真是烦死人了。」
偶尔也想不受拘束地玩乐——看到同学叹息地说出这种话,天河不禁笑了出来。
(放任主义吗……)
天河心里暗暗算着今天的日期——
八月三日。盛夏中的这一天。
十六年前的今天,正是天河的出生日。
(忘记独生子的生日,也算是一种放任主义吗?)
天河已经十六岁,早已不是个小孩了,所以,根本不会去思考寂不寂寞这种事。
但是,虽说不寂寞: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就算寄一封祝贺的电子邮件也好啊。)
天河要的不是礼物,因为他拥有足够的钱,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己买。
「啊,说到这,差点忘了。今天可是天河的……」
田中的话还没说完,天河忽然从躺椅上站起,因为他看到雾岛同学正准备离开。
雾岛是个容貌成熟、非常沉默的人,和喜欢喧闹的天河没什么交情。不过,雾岛的成绩极为优异,在班上也颇受瞩目。
「雾岛,你要去哪里?」
刚刚雾岛还在游泳池边吃着前菜,不知何时,已经准备要回家了。天河心想,这家伙该不会这么没礼貌,打算不告而别吧?
田中站在绷着脸的天河身后,用着轻松的口吻叫道:
「雾岛,你要回家了吗?不是才刚来而已?而且接下来才是大餐哦!」
雾岛以冷淡的态度盯着天河,低声说:
「不了,反正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天河不满的情绪一瞬间全涌了上来。
「什么叫做没什么意义?」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真不上道啊。在这么盛大的场合不给主人面子,可是会被讨厌的哦。」
天河非常不喜欢雾岛这种把人当成笨蛋看的态度。
雾岛走向站在泳池边的天河说:
「我不在乎。我来这边只是想看看,那么厉害的父亲,所养出的儿子是怎样的人……但是,一看到你这种角色,却让我倒尽胃口。」
「你说啥……!?」
「啊,看来我要是没有说清楚,你这个被惯坏的少爷是不会明白的吧。趁这个机会,我来好好告诉你。听好了,伟大的人是你父亲,不是你。公司能经营得如此成功,靠的全是你父亲。你却像只害虫一样,不断浪费他赚的钱。你完完全全像只跳蚤!」
「啥?」
虽然许多人也曾经私底下说天河是败家子,但是像这样当着他的面批评,却是头一遭。
「我想你应该不晓得你父亲公司的经营内容吧?」
「啊?当然知道啊,这还用说吗?」
「哦?那你说来听听,你父亲在公司忙些什么。呵,我想你只知道他是社长吧?」
天河哑口无言。
事实上,天河真的一无所知,就算要掰也掰不出来。
(我从未跟父亲聊过工作上的事情……)
「……我就说吧。」
雾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那么,我就告诉你最基本的吧。」接着他犹如背书般流畅地说道:
「『Heavenly Blue股份有限公司』,是你父亲天上青河在年轻时创建的公司。因为他预知未来的时代会以科技产业为主流,所以全力投入,并获得相当大的成就。目前这间公司在科技业具有指标性地位,最近朝向多角化经营。」
天河知道自己被瞧不起,只能紧紧握住拳头。
「喂,公司名字我也说得出来啊。」
雾岛耸耸肩,故意装出一副失望的样子说:
「知道是应该的吧。像你这种不知道父亲辛劳,只会不断花钱的败家子,我最看不起了。或许有一天你会接手公司吧?我想,依你目前的挥霍方式,公司倒闭是迟早的事。」
从小到大,天河还不曾被人如此教训过。
天河受到不小的打击,因为雾岛所说的一切,自己根本无法反驳。
「闭……闭上你的嘴!」
天河的内心产生了一把无名火,一瞬间怒气冲天——他回过神时,紧握的拳头,已经朝向雾岛挥去。
「呃,你干嘛啊?天河!」
田中急急忙忙地抓住天河。
「你敢再多说一句,我绝不饶你!」
雾岛瞪着大吼大叫的天河,吐了一口口水,笑着说:
「……死小子。」
「雾岛!」
田中与其他同学纷纷制止还想动手的天河。
「天河,不要这样,冷静下来。喂!雾岛,你也是一样。」
「对啊,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玩得那么开心。」
「雾岛,你别再挑衅了!」
天河被数人压制住后,坐在躺椅上,而雾岛也被拉至另一头。
(……死家伙。)
天河不甘示弱地瞪着雾岛。
然而,雾岛完全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反而正视着他。
「雾岛,快回去吧。」
田中轻声地对雾岛说:「这样瞪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嗯,也是。」
雾岛耸耸肩后,便带着无趣的表情离开了现场。
原本十分热闹的游泳池,瞬间变得寂静。
田中看着雾岛的身影消失后,便拍了拍手,打算挥去沉重的气氛。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举办的Party,怎么可以被破坏呢?告诉大家一件事,今天可是天河的十六岁生日哦!天上天河,祝你生日快乐!Ya~」
「呃!我不知道耶。天河,生日快乐!」
「什么嘛,应该早点说,好让我们替天河开Party庆祝啊。」
「生日快乐!」
大家的祝福包围着天河,终于让他展颜欢笑了。
「谢谢大家!好吧,我们也差不多该进入重头戏,接下来就是宾果大会了!这次除了最新的电视游乐器之外,我还准备了许多豪华的奖品,大家好好应战吧!」
就在天河叫服务生布置会场的时候——
「小少爷,您在这里啊。」
此时出现的是天上家的执事,也就是被天河称为契诃夫的江古田元蔵。
他身上穿的是笔挺又高雅的燕尾服,斑白的头发和眼镜,也与他的打扮相称。至于他的年龄,今年应该迈入五十五岁了。
他的行为举止虽然还是相当优雅,表情却有别于以往。
天河嘟起了嘴,因为好不容易才炒热的气氛,让执事破坏了
「契诃夫,你怎么跑来了?」
「啊,我是为了……祝您生日快乐。」
但是,从契诃夫的表情看来,根本不像是为了祝贺而来的。这句祝福的话,仿佛是为了应付情况才说出口的。天河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他感觉得到契诃夫的焦躁。
「有什么事吗?」
「十分抱歉,打扰到您与朋友的聚会,但是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向您报告。如果方便的话,是否可以请他们先到别的地方去,或是我们到一个可以安静谈话的场所呢?」
天河感到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什么重要的事啊?这么神秘!」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因为今天的契诃夫特别严肃,天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去我的房间吧。」
契诃夫静悄悄地跟在天河背后。
「不好意思,我等会就回来。」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游泳池。
他们搭乘透明电梯,抵达倒数第二高的楼层。
天河用力踩着柔软的红色地毯,走到装饰豪华的高级迷你套房门前,停了下来。
当天河从口袋中掏出感应式门卡时,契诃夫立即伸出手接过,打开门并按住门板。
「小少爷请进。」
「嗯。」
天河大剌剌地走进房间,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后,才向站在门口的契诃夫说:
「快进来吧。」
「是的,那么我就不客气了……真是漂亮的房间呢。」
「我原本是打算住比较大间的豪华套房,但是某不动产公司的社长早已预订了两个星期,所以我只好将就点,住小一点的房间。虽然有点狭窄,不过偶尔节俭点也不错啦。」
花钱如流水的的天河,竟然说出节俭这个字眼。
对天河这种钱财得来容易的小少爷来说,节俭的定义恐怕与一般人大有出入。
正因为天河的想法错得离谱,才令契诃夫担心。
「这就是您的节俭吗?」
契诃夫以认真的表情望向天河问道。
「什么啦!有事快说,本少爷的时间可宝贵得很。」
天河不悦地拿起毛巾擦拭头发。刚刚虽然是换了衣服才上来的,但头发仍旧湿润。
这个房间的浴室及厕所是分开的,卧室和客厅也各自独立,且由于坐北朝南,东京的街道可以一览无遗。
绚丽的夜景配上绝品的料理,房间内还特地委托国际知名的设计师进行装潢,每一处都显得高雅精致。
而且装潢出来的并非只有高级感。设计师使用木头材质,设计出了温馨感,令人产生一种宛如置身在自己卧房般的轻松自在。饭店还提供了床单和毛巾的选色服务,天河选择了薰衣草色。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啊?不过,我先声明,暑假期间我都要待在这里,绝对不回去。」
天河以为契诃夫是接到父亲的命令,来带他回家的。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契诃夫对他谆谆训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契诃夫并没有叨念天河,而是交给了他一封信。
「这件重要的事,不是我能说出口的。主人交给我这封信,要我务必转交到您手上。」
「啥?信?」
那是一封平凡无奇的白色信封,收件人的地方写着「给天河」。
「都什么时代了,写什么信啊?如果有事,打个电话不就好了?或是寄封电子邮件到手机也行啊。搞什么嘛!」
天河一边抱怨,一边接过信件并翻到背面。
(嗯?封口还特地黏起来……?)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别人轻易看到内容。
除了天河以外,谁也无法看见信的内文。
以父亲写给儿子的信件来说,这么做似乎有些小题大作。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可真的要发飙了。」
天河打开信封,拿出仔细对折的信纸。
迅速地阅读里头的文字,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这是啥!?」
天河发出了尖叫声。
※
「契诃夫,快跟上来,不要拖拖拉拉的!」
天河读完信之后,便匆匆忙忙地奔出饭店,跑进饭店门口的排班计程车里,要求往自家的方向开去。
坐在一旁的契诃夫沉默不语。毕竟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天河说明。
天河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由于契诃夫一上车,就请司机关掉收音机,所以车中一片死寂,唯独转弯时所打的方向灯声音、心脏跳动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
天河握紧双拳,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外头的景色不断思考。
(……那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手中,还拿着已经揉成一团的信纸。
沉重的气氛中,车子终于抵达家门口。
「不用找了!」
天河急忙下车,冲到门前,可是……
眼前却出现了陌生的东西,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
天河的前方,矗立着一道比他略高一些的坚固铁栅门。
这道栅门的曲线非常优雅,宛如欧洲城堡的铁门一般,这是依照失踪母亲的喜好所设计的。
而陌生的东西,则是一张写着「查封」的纸,残酷地贴在铁门上。
天河从铁门间的缝隙往里头探去,发现正对面的玄关也贴上了封条。
这景象,天河曾经在电视剧中见过。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毕竟,电视剧的剧情是捏造出来的啊。
「不会吧……」
天河的低喃声也微微地颤抖着。
他再次展开手中的信纸。
天河,真抱歉,公司倒闭了!
爸爸竟然……破产了。
我要搞失踪,所以请你不要找我哦!★
「老爸破产了……这是在开我玩笑吗?」
天河将信纸揉成一团。
在心中翻腾的情绪,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到底是生气、悲伤还是迷惘。
「不管是破产还是查封……我都不信!」
「小少爷。」
契诃夫忍住眼中的泪水,沉静地说:
「这是现实,不是玩笑。」
「……我不相信!开什么玩笑!快开门!喂,快来人帮我开门啊!」
天河激动地拉扯坚固的铁门。
长久以来,这扇门总是为了迎接天河而开殷。
总是有许多人出来迎接天河。
这是他已经住习惯的家,他曾经珍惜过的地方。
如今却已关上,不再属于天河的了。
「这是骗人的吧?快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
砰!
天河紧抓着冰冷的大门,大叫着:
「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