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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 Episode S Outroduction

1

人偶艺廊「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的地下展示间宛如仓库,其角落依旧昏暗有如日暮时分——

听见崎鸣说完「发生在这个夏天的,另一个『Sakaki』的故事」后,我做了几次深呼吸。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间地下室的空气了,故事开始收尾时,我却觉得身体越来越感到不对劲。她口中吐露出的一字一句增幅 了人偶的「空洞」,而我觉得自己仿佛就要被吸进那「空洞」之中了……

大概是为了对抗那微妙的心情吧?我刻意用轻松的语气发表看法:「结果搞了半天根本是没鬼魂的故事啊。」

我的评语好像很乏味呢……不过,我听到一半就隐约察觉到真相了。

这是因为——

她在「咲谷纪念馆」告诉我「人偶之眼」的秘密时,我就问了她一个问题:有没有看过鬼魂之类的存在。

「没有——我一次也没看过。」

印象中,她还说「自己也不知道」鬼魂到底存不存在,以及:「大概是不存在吧。」

见崎鸣的「人偶之眼」只看得到「死亡的颜色」,仅止于此。

在我的理解中,那跟「看得见灵体」或「预知死亡」等「能力」是不一样的……

「简单说,就是小孩子的独角戏呢。」

我又说了乏味的评语。歌舞伎或日本传统舞蹈中有所谓的「仿偶」3,因此我心中浮现了「仿成人」、「仿鬼魂」的形象。见崎鸣听了轻轻点头。

「嗯……我不是很喜欢一句话带过的讲法。」

「咦……喔。」

「阿想『自以为』是鬼魂确实是事件的真相,我也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会想那样说,但是……」

见崎鸣噤声了。看到她冷冷眯起右眼的表情,我有点心慌地坐挺身子,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地揣测她到底想接什么话。

「但对他来说,那是无比切身的问题。」我说。

而她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该怎么说呢?阿想心理状态的改变是一个极度复杂又微妙的过程,要妥善说明是很困难的。」

「——是啊。」

见崎鸣绷紧嘴唇,点了点头。

「基本上算是从他本人口中问出了真相,各个环节的关系也确认过了……但如果想要进一步探究,根本就没完没了。」

「就会开始讨论人格分裂或灵魂附身那一类的吧。」

比良冢想深信自己就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出没期间完完全全依照它的模式感受、思考、行动。一旦开始推敲他的内心状态,「人格分裂」、「灵魂附身」这两个辞汇(或概念)便会自动跳出来。可是——

「又好像不太一样耶。」

我自己抛出这个看法,又立刻收回。

搬出这种现成的用语就能了事吗?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疑问,而见崎鸣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

「我认为把阿想的状况视为『精神疾病』、让专家分析归类这种做法实在太没有建设性了。虽然说接受这种做法的人应该占多数。」

她说,嘴唇又绷得更紧了。

「刚刚榊原同学说『极度复杂又微妙』对吧?」

「嗯。」

「我赞同『微妙』这个说法,但看似『复杂』的部分其实只是几个单纯、不起眼的元素集合、缠绕而成的。这是我的看法。」

「几个单纯的元素?」

「我们一一检视所有关键字吧。」

见崎鸣慢慢闭上右眼,再张开。

「小孩,大人,死亡,鬼魂,悲伤……还有连结。」

「呃,这些……」

「分开来看都很单纯吧?但它们在这次事件中各自产生了独特的意义,彼此纠结、扭曲……最后阿想心中才会产生『贤木先生的鬼魂』。」

「呃……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呢?」

「再解释下去就太不识趣了吧?」

见崎鸣如此回答,并露出有些淘气的微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闹我?

「又不是国文科考试……」

「唔——」我往扶手椅的椅背一靠。

「喔,不过呢——」

见崎鸣收起微笑。

「总而言之,我来爬梳一下五月三日『湖畔宅邸』发生的事件吧,心里先有个底比较好。」

2

一直以来,贤木晃也的生活都浸淫在「悲伤」之中。

十一年前发生「八七年惨案」时,他眼睁睁看着一大票伙伴在身旁丧生,悲伤不已。然后是丧母之恸……

贤木一家搬离夜见山、逃离「灾厄」是件好事,但「灾厄」并没有止息,留在镇上的三班关系人士接连死亡。他一定为此感到良心不安,觉得「只有自己逃跑获救」吧。歉疚感跟了他好几年,一直都没消失……当然还有悲伤的情绪。

在这过程中,畏惧「死亡」的贤木渐渐对「死亡」产生了向往。

他大学中辍、四处旅行说不定也是为了探问「死亡」的意义,就像在院子里设置一整排小动物的墓碑那样。

不久后,他的志向便定下来了。

与其活在无法抹灭的「悲伤」中,还不如一死了事。死了就能摆脱悲伤,就能和先一步离去的「大家」搭上线。

他就这样下定了决心,留下「别无所求」的讯息,准备舍弃自己的生命。后来——

贤木在二十六岁生日,也就是五月三日当晚执行这项计划。在「Memories 1998」那本日记本内写下近似遗言的文章,备妥上吊用的绳索,喝下烈酒,服下药物……就在他觉得「差不多该上路了」的时候,月穗竟然带着阿想现身了。

后来他不幸从二楼走廊跌落身亡——我们应该可以相信阿想以「贤木的鬼魂」的角度交代的来龙去脉吧,因为这实际上是追着月穗上到二楼的阿想的亲身见闻,只不过他是以「贤木的鬼魂」的视角述说罢了。

阿想非常仰慕贤木,视他为父亲或兄长一般的存在,如今却亲眼目击他的死亡瞬间,遭受严重打击,陷入茫然若失、失魂落魄的状态。而此时月穗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冲到贤木身旁,旋即得知他已断气。她在这当下所做出的判断与抉择决定了事件的后续走向。

她把失魂落魄的阿想带到恰当的地方安置,让他先上床就寝,然后打了一通电话。不是叫救护车,也不是报警,而是打给丈夫比良冢修司。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后来阿想告诉见崎鸣,说他曾听到月穗讲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欸?」

月穗惊叫。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

她在和别人讲电话。对方似乎是修司,听她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了。

「啊……好、好。我、我知道了,总之尽快……好……麻烦你了,我等你。」

不久后,比良冢修司就赶来了。具备医师资格的他断定贤木已死,并听月穗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阿想的记忆到这里就变得越来越破碎,因此后来的发展几乎都是推测。

该不该向警察报案呢?

贤木晃也当晚确实想自杀,但最后却是月穗害他从高处跌落身亡。虽说是意外事故,她还是有可能被追究过失致死的责任——想到这里她就害怕得不得了。警察搞不好还会怀疑她是蓄意杀人。

而比良冢家是当地名门,家族中有人(他是修司的内弟)自杀是极为不祥的事件,自然不想让外人知情。再加上月穗有可能被究责,更是不该公开了。还有,修司预定在秋天参选……商量到最后,两人做出了结论。

他们决定「隐瞒」事实。

贤木晃也已于今晚身亡,但他们决定当作没这回事,暂且告诉别人他独自出远门跑到某个地方旅行了。贤木似乎本来就有到处流浪的癖好,所以剧本这样写并不会有不自然之处。他几乎没有密友,所以在他们的盘算中,事件最终应该会以「踏上旅程后下落不明」的形式落幕吧。

好啦,要隐瞒事实就得先处理掉尸体。一定要赶快丢弃或藏匿到某个地方去,以免被第三者发现。

「至少……在这里。」

月穗大概就是在这时说出这句话的吧。它是意识涣散的阿想听到、记下的语言碎片之一。

「……这栋房子里。」

弃尸处的选项应该要多少就有多少,埋进森林,沉到海底或湖底都行得通。但她在这件事情上不肯退让。

亡父深爱这栋「湖畔宅邸」,而贤木对它也同样寄予厚爱,视之为特别的住所。这点月穗很清楚,所以才会希望把尸体藏在此处。他们即将为了一己之私隐瞒他已死的事实,那至少把他的尸体放在他心爱的地方吧。

至少,藏在这里吧。

藏在这栋房子里吧。

藏在这栋房子里的某个地方吧。

最后修司接纳了她的意见。将来就算贤木晃也「行踪持续不明」,法院做出死亡宣告,「湖畔宅邸」也会由亲姐姐月穗继承,不用担心别人会来接手。他说不定是做出了上述推测才决定配合。接着——

他们决定把尸体藏到长时间无人使用,也很少人知道的地下室房间内。

两人合力将尸体搬进去,并将它转变为「不存在的房间」。封死房门及采光窗的工程可能是由修司亲自经手,也可能是他偷偷发包给别人。他在建筑业界人脉很广,所以对他来说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

「将单眼相机和尸体一起封进密室」应该是月穗出的主意吧,感觉就像将亡者爱用的物品放进棺内……

至于将日记本放进那里,应该是为了湮灭证据。她大概是在寝室或书斋发现日记本,读到了可说是死前「遗言」的文章,认为丢着不管会出问题。撕掉或烧掉应该是最妥当的处置法,但她却没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要是事情朝最糟的方向演变,它还能当他们的护身符。

也就是说,万一「不存在的地下室房间」被人发现,尸体重见天日,这本日记就能当作「遗书」看待。这是证明贤木之死原本就是自杀的有力证据,她可以借此脱罪。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3

「那个地下室房间原本似乎是暖炉室。」

见崎鸣进一步说明,并看了圆桌桌面一眼,视线落在阖上的素描本上。

「炉子的烟囱通过建筑物的重要区域,因此只要冬天烧炭,热烟就会让屋内变得温暖。前任屋主从很久以前就没在用那个炉子了,贤木先生的父亲接手后也丢着它不管。」

「那,阿想握到的黑色小石子果然是木炭啰?」我发问。

「对。」见崎鸣点点头。「我猜是他在摸黑前进的过程中,握到了很久以前就掉落在地的木炭碎片。」

但话说回来……

八月二日当晚,比良冢想到底是如何进到那个房间里的?房门和采光窗都封死了,应该没有可供通行的缝隙啊。

我提出上述疑问。

「似乎是巧合呢。」

见崎鸣的语气很轻快俐落。

「巧合?」

「它原本是暖炉室,所以户外有个通道……或不如说它是个开口,你可以直接从那里把木炭送下去,感觉就像从户外直接通到房间内的斜斜的隧道。」

可以把它想象成大楼垃圾管道那一类的构造吧?

「它的存在早就被大家忘得一干二净了,连月穗都不知道有这条通道。封死门窗的施工过程中也没人注意到。室内的开口大概也被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挡住了大半吧。」

「结果阿想发现了这个通道?」

「应该真的是巧合吧。他虽然在那一天注意到采光窗少了一扇,但他又不是真正的幽灵,根本不可能穿墙。他束手无策地在附近晃来晃去,碰巧发现地上有个老旧的铁盖子,就把它打开来看看……」

「然后就从那里进入地下室啊。」

「他本人似乎搞不太清楚状况呢,所以实际情形大概比较接近『掉进洞中』吧。他也说自己突然有撞到东西的感觉,身上也有很多地方挂彩,八成就是当时跌出来的……」

八月二日当晚,见崎鸣帮助阿想逃离地下室后似乎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不难想象。

「我犹豫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只能先连络雾果,简短报告状况,请她转告爸爸,然后要他们尽快赶来这里。」

「比良冢家是不是也发现阿想不见了,一阵兵荒马乱?」

「他们似乎没发现。」见崎鸣回答。

是我多心了吗?她的语气似乎有点惆怅。

「自从五月的事件后,阿想似乎就一直窝在家中房间。八月二日当天,月穗似乎也不知道他傍晚就出门了。」

「唔,听你这么说,总觉得……」

阿想在比良冢家感受到的孤独突然袭向了我。五月那起事件发生前,他的家庭状况一定也和现在没什么差别吧。

「后来呢,唉,状况很多……最后警察还是来了,阿想被送到医院安置。警方也问了我一大堆问题……」

警方侦办这起事件的后续情况留有许多疑点。地下室有弃尸一事并没有媒体大肆报导,比良冢夫妇也没有因为弃尸或其他罪嫌遭到逮捕。

不过比良冢修司放弃了秋天参选的计划,我们并不知道大人们在暗中做了什么样的角力才导致如此结果。见崎鸣就算问雾果,也只会得到一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4

比良冢想为何误以为自己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呢?

明知会得到「不识趣」的评语,我还是试着做出了解释,不然我会浑身不自在。见崎鸣刚刚提出的「关键字」是我的线索——

「阿想非常喜欢贤木先生对吧。对他来说,贤木先生就像是父亲或兄长一般的存在……」

你想变成大人吗?还是不想?

……都不想。

都不想?

小孩很没有自由……但是我又讨厌大人。

讨厌啊。

不一定啦。要是能变成喜欢的大人,我会希望越快越好。

「另一方面,阿想很讨厌大人。在我想象中,贤木先生之外的大人他几乎都讨厌吧。讨厌月穗的再婚对象比良冢修司,也讨厌月穗,因为她偏爱自己和修司生下的美礼。大概也讨厌学校的老师吧?所以……

「所以阿想抱持着一个想法。

「好希望尽快能变成喜欢的大人,也就是说,他希望尽快变成贤木先生那样的大人……」

人死后会怎样呢?

——嗯?

死后,会到「他界」去吗?

这个嘛……不知道耶。

世界上有鬼魂吗?灵魂要是留在人间就会变成鬼魂吗?

堂堂正正的大人应该要给你的答案是: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魂这种东西。但是呢……嗯,我觉得鬼魂说不定存在喔。

这样啊。

我说不定是希望它存在。

「结果贤木先生在阿想的面前丧命了。

「此刻自己最喜欢、最重视的人,将来唯一想要『看齐』的大人……贤木先生,就这样子死了。

「阿想不愿接受『贤木先生已不在世上』的现实,但死者也不可能复活。

「将来想要看齐的『理想的大人』已经不在身边。如果没办法变成那样子的大人,还不如永远当一个无法随心所欲过活的小孩。但所有的小孩迟早都会长大,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有些人死了以后也不会变成鬼魂吗?

据说,对人间怀抱怨念和依恋的人死后才会变成鬼魂。

例如被狠狠整死的人?像是《四谷怪谈》的阿岩?

听说这种人死后就会变成怨灵,报复当初恶整自己的人。还有来不及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重视之人的死者,还有死后没人祭拜的死者……

「如果月穗当天晚上就叫救护车或警车,让贤木先生之死成为众人所知的事实,并规规矩矩地举办葬礼或下葬的话——

「阿想大概就不会变成『鬼魂』了吧。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月穗要阿想忘掉当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这个命令、暗示与他受到的打击产生相乘作用,导致他真的把当晚的记忆封印起来,并封闭内心……这时『贤木晃也的鬼魂』就觉醒了,偶尔会出没、主导他的意识。对阿想来说,这等于是一次实现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是让贤木先生『遗留』在人世间。他希望他死后化为鬼魂,陪伴自己。

「第二个愿望是拒绝成为『讨厌的大人』,尽快变成『喜欢的大人』。与其变成『讨厌的大人』,还不如永远当个小孩。但自己迟早还是会长大的,无论自己愿意或是不愿意。因此,他想要现在就变成『大人』,变成『最喜欢的贤木晃也的鬼魂』。就某个角度来看,他也等于是希望冻结自己的时间吧……」

我啊……偶尔会觉得,人死后就会在某处和大家搭上线。

「大家」是指谁?

就是,比我更早死掉的大家。

「阿想心中的『贤木晃也的幽灵』就这样觉醒了。它偶尔会四处出没,慢慢拼凑自己的记忆,最后就开始寻找下落不明的贤木先生的尸体了……这或许算是一种『代为执行』吧。

「这么做不是为了实现阿想自己的愿望,而是『贤木晃也的幽灵』想为死去的自己做点什么。只要找出尸体,让它重见天日,并让『死亡』原本的形式降临自己身上,自己(也就是贤木晃也)就能和『大家』搭上线。贤木先生一直都抱持着这个愿望,所以……」

5

「如何?」

不识趣地做完解说后,我紧张万分地观察见崎鸣的反应。

她一脸正经,双手盘在胸前。

「还可以啦。」她答道。

总觉得她此刻的身影与某个时候的千曳老师很像。

「这些问题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不过……」

「怎样?」

「这样比喻也很不识趣,不过我总觉得那个『鬼魂』就像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对了,她刚刚确实有提到绯波町海边的海市蜃楼。

「对。」见崎鸣闭上右眼。「一下子现形,一下子又消失的梦幻风景。空气中的温度落差使光产生折射,原本的风景便会投映到其他地方去,呈现出放大、缩小、上下颠倒等形式的……扭曲的虚像。」

「啊,嗯。」

「旁人眼中看到的,一直都是比良冢想这个小男孩的实像。但他本人眼中的自我,是宛如海市蜃楼的扭曲虚像——『贤木先生的鬼魂』。」

「啊……」

「所谓的空气中的温度落差,就是空气中分子的运动量落差吧。也可说是单位时间内的密度差。」

「应该是吧。」

「而阿想心中的温度落差就是『挫折的原因』。『悲伤』情绪的密度太高了,原有的本体才会产生一个扭曲的虚像……大概是这样吧。」

见崎鸣吁了一口气,我则点头称是。

像那样的譬喻方式还是比「鬼扯一些大道理」来得恰当呢。不过——

「既然不识趣地做了解说,」我说:「就顺便提一提我想到的规则吧。」

「规则?」

「不如说是『贤木晃也的幽灵』的认知模式吧。」

「嗯?」

见崎鸣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我万分紧张地将刚刚想到的,在脑袋里爬梳过的问题说给她听。

「阿想以『鬼魂』的身份出没时,对自我到底有什么样的认知呢?这认知应该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恒常不变的吧?我认为基本上可以分为以下三种模式……」

1. 周遭无人时。「贤木晃也的鬼魂」会将比良冢想的实体视为「不存在之物」,因此他照镜子也看不见自己。

2. 与他人共处时,若对方视阿想在场,「鬼魂」也会认定「阿想在场」,并以灵魂出窍的视角看待自己(也就是阿想)的姿态与言行。

3. 与他人共处时,(鬼魂认定)对方看得见身为「鬼魂」的自己。若无第三人在场,「鬼魂」会依循认知模式1判定阿想「不在场」。

「能触发模式3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见崎鸣。」

我一面回想她分享的故事细节,一面说下去。

「比方说,『鬼魂』在见崎家别墅的茶会出没时,你一个人跑到外头的露台去,举手投足间隐约散发出邀约的气息,所以阿想才追出去对吧?你们两人独处时,阿想便以『鬼魂』的身份与你谈话。但对『鬼魂』来说,阿想此刻并不在场。

「后来见崎鸣你爸也出来了,他认定阿想在场,所以『鬼魂』也不得不切换认知方式,无法再直接与你对谈,意识逐渐消失……」

「确实是这样。」一会儿过后,见崎鸣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没错。」

「然后啊——」我接着说。「我有一个很在意的点,就是阿想当初为何会误以为你的左眼看得见鬼魂。」

我很想搞清楚这件事。

回想起见崎鸣刚刚的那番话,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明所以。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两人在夏季「湖畔宅邸」书斋初次碰面的状况只能用下方这个方式形容:「一拔掉左眼眼罩,她就看到先前看不到的鬼魂了。」

「那个啊——」她以手指触碰眼罩边缘,语气平淡地说:「那其实是小小的巧合累积起来所导致的结果。」

「巧合,累积?」

「没错。那天我到『湖畔宅邸』不小心撞倒脚踏车时,发现二楼有黑影闪过,所以想说那里一定有人——至少阿想会在。我就去按了玄关的门铃,但没人来应门,才绕到后门去。

「结果发现门开着,进入屋内就看到了一双鞋子,是尺寸比我还要小的、脏兮兮的运动鞋……」

见崎鸣上了二楼。她觉得有黑影闪过的那扇窗应该是在书斋,于是直接朝那里走去。

「我正前方那面墙上的咕咕钟刚好在那时响了,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它身上。进门时,目光又被饰品柜里的雾果人偶吸走……」

这时阿想站在房间左侧墙边的桌子前方。对只有右眼具备视力的见崎鸣来说,他刚好位于视线死角——

「理由就是这么单纯,没有什么超自然的成分。」

见崎鸣指着自己的眼罩。

「但我下一秒马上就……」

「马上就拔掉眼罩了对吧。」

「我觉得脏掉的眼罩很恶心,就拔掉了。结果窗外的一群乌鸦刚好在同一时间飞起来……」

乌鸦?啊,她之前确实有提到。

「我吓了一跳,立刻望向窗外。当时是阴天,但屋外还是比室内明亮一些。鸦群飞过窗前,阻绝了光线。室内与屋外的明暗对比在那一瞬间产生逆转,窗玻璃映照出室内空间的倒影,所以我才——」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在脑海中勾勒出那画面,才总算搞懂状况,觉得事情说得通了。

「所以我那时才看到阿想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当然了,我是以右眼看到的,不是左眼。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发现那个孩子就站在书桌前,我才……」

——怎么会?

见崎鸣不禁低语。

——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得到吗?你看得到我吗?」

阿想大吃一惊,慌乱地发问。

——看得到……唷。

见崎鸣照实回答。

「后来我跟阿想聊了起来,但刚开始有点鸡同鸭讲,因为他正经八百地说『贤木先生已经死了』、『自己是他的鬼魂』……结果我就开始配合他说话,听他叙述整件事……过程中渐渐了解了阿想的内心状态,觉得当场戳破他,说『你明明就是阿想』似乎不太好……」

「所以两天后,你才决定要确认状况啰?才拜托雾果小姐邀请比良冢一家人到别墅来?」

「没错。」

见崎鸣以左手中指斜斜抚摸着眼罩。

「我想先确认贤木先生的现况如何,借此判断阿想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也想看看他和月穗等人在一起时,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我并没有点头回应,反而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还以为自己已习惯地下室内的空气了,此时却又觉得自己仿佛就快被吸入人偶散发出的「空洞」气息之中。甚至觉得自己和见崎鸣虽然在这里谈论「真相」,但我们说不定才是「海市蜃楼」……

见崎鸣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状况不太对劲了?

「要换个地方吗?我们到一楼的沙发区好了,虽然我已经差不多要收尾了。」

6

仔细想想,我还是第一次造访天根婆婆不在的一楼艺廊呢。今天休馆,所以也听不到营业时间流泄于馆内的弦乐。空调也没开,反而比地下室闷热一些——

我们各自坐到一边沙发上,斜斜面对彼此。在这空间内,见崎鸣每次呼吸的微小变化好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到了这关头才突然手忙脚乱、心跳加速了起来。

见崎鸣原本想将她带到楼上的素描本放到沙发扶手上,但她突然呢喃了一句「对喔」,改把本子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我很在意这个小小的举动,但我还是问了别的问题:「是说,那个叫Arai的朋友打电话给贤木先生的插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到最后还是没有解开这个谜题吗?」

「你错啰。」

见崎鸣轻轻摇头,并打开素描本,不过她这次并不是要我看去年的「湖畔宅邸」素描画……

她打开的页面靠近封底,那里夹着一个浅蓝色的信封。

「我确认过啰。」

见崎鸣孩子气地说。

「因为我也很在意这件事。那天晚上,我找阿想找到一半,突发奇想打了通电话。」

「结果呢?」

「大厅的电话母机存有电话留言,以及对方的电话号码。我拨号过去,然后问:『是Arai先生家吗?』」

原来如此,根本不需要想太多,用这招是最不费工夫的。

「——然后呢?」

「接电话的是一个年纪颇大的男人,不是Arai本人。我问他:『这里是Arai先生府上吗?』他说:『不是喔。』我又问他:『那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姓Arai的先生?』结果他用冰冷的语气说:『没有。』」

就在我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期间,见崎鸣拿起原本夹在素描本里的信封,抽出某样东西。

「你看这个。」

那是一张照片,我看着看着不禁发出「啊」的一声。

「这个,难道是……」

「就是贤木先生在十一年前的暑假拍的『纪念照』。」

「就是这张啊……」

我死命盯着它。

照片右下角确实标记着摄影日期:「1987/8/3」

五名男女排成一排,以湖为背景拍照留念,最右边的那个人就是贤木晃也。见崎鸣先前最早拿给我看的,前年拍的那张照片中也有贤木晃也,所以我认得出他;两张照片中的人物只有年龄之别。其他四人是当年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学生……

「而这个就是之前提到的笔记本纸片。」

我接过纸片,将他们的姓氏看过一遍。

由右至左,依序是「贤木」、「矢木泽」、「樋口」、「御手洗」、「新居」。

就如见崎鸣说的,「矢木泽」与「新居」的下方标有×以及「死亡」的字样。

「我装傻问电话另一头的先生:『请问这是谁的府上呢?』而对方的回答是……」

见崎鸣的视线投向我手中的照片。

「『这是御手洗家。』」

「御手洗?」

「从左边数来的第二个男生,穿蓝色T恤,戴眼镜,微胖。我似乎是打到他家去了。」

「可是打电话来的人说他是Arai……」

说到这里,我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说Arai是……」

「是御手洗的『绰号』,而且大概是朋友间才会使用的称呼吧。他们把御手洗的『洗』读作Arai。」

「那这个有×记号的姓氏呢?」

「那个人也叫Arai的话会引起混乱吧,所以我认为读法应该不同。不是读作『Arai』,而是『Nii』之类的。」

「——原来啊。」

「当年身亡的是新居先生。御手洗先生仍在世,后来似乎也一直和贤木先生保持联络。他那天刚好打电话想要找贤木先生……八成是要向他借钱之类的吧。」

一旦了解真相,就会觉得整件事简直像是个笑话。「贤木的幽灵」,也就是阿想并不知道「Arai=御手洗」这件事,接到那通电话自然会大吃一惊、混乱不已。

话说回来——

这张照片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见崎鸣擅自从「湖畔宅邸」的书斋拿走的吗?还是说……

我偷瞄了见崎鸣的手一眼。

她拿着一个放得下照片的浅蓝色信封,信封正面的字迹和邮票隐约可见。

看来是某人寄来的,但某人又是谁呢?

我还来不及问,见崎鸣便抢先开口:「对了……欸,榊原同学,你看了这张照片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7

「不对劲?」

听她这么一说,我再度端详十一年前拍下的纪念照。

一九八七年,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学生于暑假期间接受贤木晃也邀请前来「湖畔宅邸」,共同度过一段与「灾厄」无缘的和平时光。但后来除了贤木之外的四个人还是回到了夜见山,矢木泽与新居两人因「灾厄」丧命……

「……哪里啊?」我看了见崎鸣的脸一眼。

「不觉得有个不自然的空位吗?」她的右眼眯成一条缝。

「咦?」

我回头去看照片。

不自然的空位?不自然的……

「啊……」

是这里吗?

照片右侧的贤木晃也与他左边的女同学矢木泽之间,有一个空位……

「贤木先生和旁边的矢木泽小姐站的位置离得有点远吧?」见崎鸣说:「不觉得这段距离有点不自然吗?简直像……」

「啊,简直像……」

我应声,同时想起八月班级合宿时,我们在「咲谷纪念馆」拍的两张照片。

两张照片都拍了五个人。

第一张有我、风见、敕使河原、三神老师,第二张少了敕使河原,多瞭望月。望月紧紧靠在他「仰慕的三神老师」身上……

……嗡,嗡嗡。

我脑袋中的某个角落传出微弱的重低音。

我若在五年或十年后重新翻出那张照片来看,会看到什么呢?随着时间流逝,今年的「多出来的人」(也就是死者)在大家心中留下的记忆会越来越薄弱、渐渐淡去……嗡,嗡嗡……照片上的她的身影也会跟着消失。如此一来,原本有人占据的位置就会变成一个不自然的空位……

「这是……」

我凝视着手上的照片,空出来的手不知不觉地按上胸口。呼吸困难,导致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难道说这里原本……贤木先生的旁边原本有某人的身影?」

「有那种感觉,对不对?」

「嗯……嗯。」

「我也那样觉得。原本占据那位置的某人,一定是混进十一年前的三年三班的『死者』吧?然后呢——」

见崎鸣意有所指地制造出一个停顿,抚摸白色的眼罩,仿佛是想说:「你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吧?」但我其实完全没有头绪。

「然后呢,」她说:「这某人同时也是贤木先生的初恋情人吧。」

「咦?」

「贤木和阿想聊过很多,其中似乎有这么一段——」

你谈过恋爱吗?初恋对象是谁?

……

没有吗?

不是……应该算有吧。

感觉怎么样啊?谈恋爱开心吗?难过吗?

这个嘛……啊,不对,我可能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不起来了。

非常喜欢……嗯,确实是这样,这部分我还记得。我当时应该是非常……喜欢她。可是……

可是?

我完全不记得对方是谁,想不起来了。

「我跟你提过『湖畔宅邸』二楼有间『灾厄纪录房』吧?房间的墙上写着:『你是谁?究竟是谁?』」

「啊……嗯。」

「照片是暑假拍的,当时包含贤木先生在内的所有人当然都还不知道那一年的『死者』究竟是谁,也无从得知。结果贤木先生大概喜欢上她了吧,不知道她其实就是『死者』……」

一九八七年的毕业典礼结束后,该年的「现象」终止,「死者」消失,「现象」所窜改的、填补逻辑漏洞用的纪录也恢复原状了。她曾经存在于那一年的事实遭到抹灭,而她在当事人先中留下的记忆也于短时间内一点一滴地消失,宛如梅雨般蒸发。

贤木晃也爱慕她的记忆同样无法逃离这个法则。

贤木搞不好是在毕业后,才从御手洗或其他同学那里得知她就是「死者」的事实。在她消失后,他仍记得自己爱过她、很喜欢这个人,这段记忆宛如心灵上的刻印,一直留存着。但他已经想不起对方的名字、长相、声音,不记得自己和对方聊过什么、度过什么样的时光了……这些细节已随时间经过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无踪。再过几年,他就会将她忘得一干二净,所以——

所以他才……

8

「贤木先生憧憬『死亡』,而这份情感背后最直接的原因可能就在这里呢。」

沉默数秒后,我如实说出我的想法。

「或许,他死后不是想要跟『大家』搭上线,而是想要跟『她』搭上线才对。」

「——有可能呢。」

见崎鸣稍微压低视线。

「不过我不是很了解那种感觉。」

「是喔?」

「我大概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吧。」

「大概?」

「对——大概。」

我轻叹一口气,再度看了一眼十一年前的纪念照。

不管我再怎么定睛凝看贤木晃也与矢木泽小姐之间的不自然的空位,看不到人影就是看不到。

十五岁的贤木晃也左手握着茶色拐杖,右手扠腰,笑脸迎人。他的笑容真的很灿烂,看了反而觉得哀伤。

「最后一个谜题,你解开了吗?」这时见崎鸣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谜题?」原本看着照片的我抬起视线。

「贤木先生死前到底说了什么话。」

「啊……你是说『tsu』、『ki』什么什么那个吗?」

「对。」

「这个嘛……」

我心想,「tsuki」应该真的就是「月穗」的「月」吧。

他在最后关头有话想对阻止他自杀的月穗说。或者是——

「我们也可以用疑心病更重的角度来看待它,当它是推理小说中的死前讯息。」

「嗯?」见崎鸣讶异地眯起右眼。

我阐述我的想法:「比方说,月穗其实故意推了贤木先生一把。从二楼走廊跌落的贤木先生感觉到她的恶意,才……」

「你是想说,月穗是犯人?」

「呃,他以为她是犯人。」

见崎鸣噘起嘴唇,看我的眼神有几分瞪视的味道。

「不及格的推理。」她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阿想怎么会看到贤木先生在死前露出那样的表情?怎么会『摆脱痛苦、恐怖、不安等情绪……安详得不可思议』?他真正说出口的音节只有『tsu』和『ki』。」

「唔——确实是这样没错,也就是说……」

也就是什么?我歪了歪头。

他在最后关头到底想说什么……

「最近我去了第二图书室一趟,找千曳老师。」她说。

「怎么又去啦?」我略感意外。

「我想看之前的那份资料。」

之前那份……是千曳老师整理的那份资料吗?装在黑色封面资料夹里的,「初始之年」(二十六年前)到今年共二十七年份的三年三班名册影本?

「只有那个资料夹内的部分文件得以逃过一劫,不会被『现象』窜改来窜改去。『有事的一年』的『死者』纪录保存得特别完善,所以我才想说去确认一下。」

听她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

「你是要确认八七年的『死者』身份?」

「贤木先生不知道这份纪录的存在吧?如果知道就可以去查看了。」

他很快就转学了,大概没机会和千曳老师接触吧?也就不知道那个资料夹的存在……

「然后呢,我就查到八七年『死者』的姓名了。」

「贤木先生初恋情人的名字?」

见崎鸣沉静地点点头。

「是Satsuki。」

并说出了她的名字。

「Shinomiya·Satsuki。」

「Shinomiya」写作「四宫」,「Satsuki」写作「沙津希」。

「懂了吗?所以说……」

所以说……啊,原来是这样啊。

「他说的『tsu』、『ki』,是『沙津希』的『津希』?」

「贤木先生的记忆说不定在垂死之际复苏了。他想起自己的女友叫沙津希,所以才露出那么安稳的表情……」

第一个音节「sa」不成声,「tsu」和「ki」勉强说出口。之后他张开嘴,圆圆的唇形被阿想解读成母音「o」,但那其实只是安心地松一口气罢了。也可能是他念出女友的名字后,想接着说:「我(boku)……」

「哎,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

见崎鸣补了一句,并轻叹一口气。

9

十一年前的Sakaki与Satsuki。

我盯着手上的照片,不知怎地想到了一个巧合。

Satsuki可写作「五月」,五月的英文是May4……

啊,总觉得……

嗡,嗡嗡——

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再度发出微弱的重低音,我缓缓摇头,想要甩开它。

「这是昨天寄到的。」

见崎鸣将原本夹在素描本中的蓝色信封放到桌上,指着它说。

「谁?」我问:「是谁寄的呢?」

「阿想。」见崎鸣回答,并拿起信封:「除了照片和纸片外,还有一封信。」

她取出了对折两次,与信封同为水蓝色的信笺,递给我。

「我可以看吗?」

「可以啊。」

信笺上写着以下文章。字迹非常工整,很像大人写出来的——

我没事。

请你收下这张照片。

如果你不想要的话,丢掉也没关系。

明年春天我就上国中了。

希望将来能再跟你见面。

我不发一语地将照片、纸片、信笺还给见崎鸣。她也不发一语地将它们装回信封,再把信封放到素描本上。

信封背面写着寄件人的名字与寄件地址,我的视线自然地飘了过去,但一时之间无法掌握它代表的意义,嘴巴擅自对着见崎鸣动了起来:「怎么会。」

「怎么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晓得,详情我不清楚……不过他似乎在绯波町老家待不下去了。」

「可是,这住址……」

「大概是亲戚或爸妈的朋友家吧,目前暂时寄住在那里。」

「啊……可是……」

我的视线一时之间无法从那排文字上抽离。内心的骚动、不安逐渐增强,难以抑制,但有个强烈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把这状态说出来。

房间内明明没开空调,我却觉得有阵风吹来。

窸窣,空气冷冷地震荡着。

信封上横写的寄件地址为:夜见山市飞井町6─6 赤泽方。

下面写着寄件人的名字——

不是「比良冢想」,而是单名「想」。

——完

3 演员模仿人偶(特别是女性人偶)的动作。

4 与见崎鸣的「鸣」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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