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呀,阿想。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离开公寓的脚踏车停车场,就被叫住了。是茧子伯母。她利落的眼角和泉美很像。她从玄关的屋檐下往我这里看,一脸纳闷的样子说:
「现在才要去上学吗?而且还骑脚踏车?」
早上十点半。虽说今天是入学典礼,会比较晚开始,但这个时间才去学校实在太晚了。而且我住的这一区在徒步上下课的范围内,所以学校不同意住得近的学生骑脚踏车上学。茧子伯母会觉得纳闷也很正常。
「泉美应该早就出门了耶,你是怎么了?」
「没事,那个我……」
我一脚跨上脚踏车,说话吞吞吐吐。
我到赤泽本家去吃过早餐之后,暂时回到房间里杀时间,而且把制服换成便服。一看就知道我接下来没有要「去上学」。
「今天觉得……有点不太舒服。我已经请泉美跟学校那边交代过了。」
「啊,你不舒服啊?」
「嗯,有一点……啊,不过已经好多了,所以想说去书局看看。」
「这样啊。」
茧子伯母虽然轻蹙眉头,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那你路上小心。」
她说完露出浅浅的微笑。
「那个……这件事能帮我瞒着小百合伯母吗?」
「嗯?为什么?」
「我不想让她担心,他们家现在也很辛苦。」
和他们同住的爷爷赤泽浩宗从去年底开始,健康状况就不太好。因此,今年四月之后决定翻新不便于照顾病人的老家。我之所以暂时搬到「弗洛伊登飞井」公寓,大致上来说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你也不用这么客气……」
茧子伯母欲言又止,从公寓的玄关门稍微回头看我。
「我说啊,阿想。」
她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对我说:
「你这次和泉美分到同一班对吧?」
「喔,对。」
「听说,那个班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对吗?」
「呃……」
握着脚踏车握把的手,不知不觉中出了一点汗。
「伯母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只是……觉得不太对劲……」
即便是家人,也不能随便把班上的事情说出去。她——赤泽泉美应该会乖乖遵守这个「规定」才对。还是伯母从女儿的言行和态度等细节,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我也没有对家人说过这件事,小百合伯母和春彦伯父完全不知道「现象」和「灾厄」的事情,更不用说我为了配合应变「对策」,成为班上「不存在的透明人」……根本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姑且不论这件事会不会真的引来不必要的灾祸,也不能再让他们两人为我这个侄子担心。所以……
「班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啊。」
我努力假装平静,这样回答。
「毕竟昨天才刚结束开学典礼。」
「真的吗?」
茧子伯母看起来还是有点担心。
「不过,阿想你可能不知道,听说夜见北的三年三班从以前就有不好的传闻。」
啊,原来如此。他们已经听说这种「传闻」了啊。
「是什么样的传闻?」
我不着痕迹地继续追问。
「好像是经常发生危险意外或事件的班级,三年前好像也发生了很多事……」
此时,茧子伯母举起单手手掌贴在额头上,大拇指按着太阳穴。她以这个姿势沉默了一阵子,才慢慢摇了摇头把手放下。
「……唉,我有点奇怪。对不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这样说的时候,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凄凉,或者是说悲伤——
「今天的事情,我会帮你瞒着小百合大嫂。不过,我觉得你也不要那么客气,毕竟你自己也很难受吧。」
茧子伯母比小百合伯母小几岁,明明才四十五岁左右,及肩的长发已经有明显的白色发丝。她用手顺了顺头发,又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偶尔也来我们家吃个饭吧,夏彦……和泉美一定会很高兴的。知道吗?」
2
我没去学校,也没有去书店,而是骑着脚踏车来到图书馆。红月町旁的吕芽吕町有个「黎明森林」市民公园,市立图书馆就建在公园内。
以前因为绯波町的「湖畔宅邸」有书库,所以找书完全没有问题。那里有小孩子也能看的漫画和小说,而且种类很丰富。晃也先生会告诉我有哪些书,我也会自己找,所以我当时读了很多对小学生来说可能有点艰涩的书籍。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的兴趣,基本上到了夜见山也没有什么改变。
我经常造访市立图书馆。刚上国中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去学校的图书室,不过渐渐觉得不太够用了。
这天我也是还了几本书之后,又借了几本书。
今天结束入学典礼,明天学校就会开始正常上课。去学校之后,我就要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不能和任何人说话,所以会有很多独处的时间。应该要准备好没读过的书才行。
办完该办的事之后,我把脚踏车停在图书馆前,然后独自在公园闲晃。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好,有春天的感觉,也没什么风。阳光很温暖,让人身心舒畅。
这是平日午后的一段时光。整体来说人烟稀少的公园里,可以看见驼背的老人稀稀落落地坐在长椅上,也有一些推着缤纷婴儿车散步的妈妈……
我的视线不知不觉从推着婴儿车的妈妈们身上移开。
因为看着她们,就会想起和我分居的妈妈.月穗的脸……不过,我不会因此自怨自艾或者变得感伤。三年前的夏天,她选择守护「比良冢」之妻这个身分的现在与未来,所以远离可能会造成威胁的儿子——这个道理并不难懂。
我不觉得她是个残酷的母亲,现在想想,只觉得她是个软弱的女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以——
我并没有因此而受伤。
在「黎明森林」这座公园里,穿越樱花左右盛开的步道之后,就能远远看见夕见丘了。在城镇东侧的山边高台上,有座熟悉的建筑物——夕见丘市立医院。
广阔的蓝天和几朵白云,搭配医院建筑物的垂直线条。这个组合颇为有趣。
我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框出一个虚拟的取景器,然后幻想自己按下快门。樱花花瓣有时会落下,飘过取景器前。
我眯起眼睛,拉长身子仰望广阔的蓝天。只要能如此打发时间,那这就是一个毫无阴翳、安稳温和的春日午后。
我心想,干脆就一直这样——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要去学校,或许这么做才是让「对策」成功的最确实方法。
自己一个人独处对我来说并不难受,因为我这方面的经验,大概比所有同学都丰富。所以,我干脆就一直这样……
此时,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是谁啊?——该不会又是矢木泽?今天应该已经放学了吧。
我心里一边猜测一边看显示屏幕,不禁停止呼吸。
上面显示的来电名称是「月穗」——那个人在这个时间点打来吗?
虽然我觉得有点疑惑,但最后还是没接母亲打来的这通电话。
——阿想已经是国三生了呢。美礼也要升小三了。
之后听留言的时候,她留下这些话。
——我听小百合姊说你过得很好。呃……啊,你有乖乖去看诊吗?呃……零用钱够用吗?如果不够的话,再跟我说。到时候看状况,我也会过去看你……
每过一、两个月,她就会突然想到似地,像这样打一通电话过来。然后每次都唯唯诺诺地用虚弱的声音说话,而且,最后都会说相同的话。
——对不起,阿想。
唉,其实也不用这样……我并不想要她跟我道歉。
我虽然只是个十四岁的国中生,一般世俗认知中,这个年纪还是个孩子,但我自认很了解那些和她相关的「大人的问题」。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心里当然很受伤,但是都已经过了两年半的时间,现在我完全没有要责怪任何人的想法。然而——
「真是……受不了耶。」
我一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一边再度望向夕见丘上的医院。
月穗说的「看诊」,就是去那间医院的专科看诊。正式名称叫做「夜见山市立医院」的身心医学科。自从到这里之后,我就定期会到医院做身心咨询。
说到这个,星期六就是下一次看诊的预约日。
我不讨厌主治医师碓冰,也还算信任他……不过,最近我的确觉得没必要去看诊了。甚至还想着下次要用什么理由推托。
3
「赤泽家好像是下周正式开始翻新。其实工程应该都在白天,我白天也要上学不在家,所以特别为我另外准备一个房间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他们说明年我就要考高中,正值关键时刻。不过,我还是觉得很抱歉。」
「嗯……我觉得你不用这么在意吧。」
「——是吗?」
「家里施工的话,环境杂乱的确会很难静下来啊。而且,还有爷爷在。」
「嗯,的确是这样。」
「我妈也说……爷爷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很顽固的人了,最近变得更难相处。他身体状况变成那样,和他同住的话应该会有很多问题。」
「那倒是……没错。」
「所以啊,阿想你这个时候在外避难,对小百合伯母来说也会比较轻松,应该是说,她会比较安心才对。」
「是这样吗?」
「反正这个房间本来就空着,我妈也欢迎你来啊。」
以上是这天晚上,我和赤泽泉美之间的对话——
吃完晚餐回到公寓,刚过八点的时候,她来到我的房间,向我报告今天三年三班的状况。
泉美穿着和昨天一样随兴的服装,毫不客气地进来,隔着客厅的桌子和我面对面。「这给你。」她拿了一瓶罐装乌龙茶给我,然后接着说:
「先从这个开始。」
她把手提纸袋放在桌上,然后才坐在椅子上。
「这是新的教科书,上学期的课表也在里面。」
「啊……」此时我发出失策的哀号。
这是新学期的开始,当然会发新的课本给学生。明天开始上课,当然也会有课表——这些常识上的细节,我完全没想到。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冷静采取毫无缝隙的行动,但还是被班上的特殊状况影响了。
「谢谢你,特地拿过来给我。」
我老实地道谢之后,泉美简短地应了一声,马上就开始「报告」。
「入学典礼之后,就像往年一样有个正式班会,选出班上的干部。男班长是矢木泽同学,女班长是继永同学。」
「矢木泽是班长?」
这还真是意外。
一头乱发加上戴着淡淡颜色的圆眼镜,这种以国中学生来说算是满古怪的外表,应该不会是被选上当班长的类型吧?实际上,国一、国二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人举荐他当班长……这次是为什么?
总觉得这是个令人晕眩的谜团,不过……
「矢木泽同学自己举手的。没有人参选也没有人反对,所以就这样了。」
泉美说明之后,谜底就揭开了——不过,那家伙为什么要自己举手?下次得好好确认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呃,女班长继永同学是……」
「继永智子,你是第一次跟她同班吗?」
「对。」
「我也是第一次,不过她感觉是认真又干练,会注意到很多细节的人……应该是个不错的人才,我甚至希望她加入决策小组。」
泉美打开自己的乌龙茶易拉罐,咕嘟喝了一口。
「矢木泽同学跟你很熟对吧?」
「是啊,毕竟我们从一年级就一直同班。」
而且……我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后来作罢。总觉得很难说清楚,应该是说我会觉得很郁闷。
「教室的气氛还是很紧张。」
泉美稍微降低音调这样说。
「明天我去上学的话,大家应该会更紧张。」
「这对大家来说都是第一次,感觉还有学生至今仍不相信,觉得难以置信。」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为了要让『对策』成功,需要全班同学合作。」
泉美眼神一凛说:
「不管大家相不相信,都要确实遵守『规定』才行。」
「叶住同学呢?」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所以开口问。
「今天她有去学校吗?」
「没有来教室。」
泉美这样回答之后,马上又接着说:
「不过……回家的时候,我在校门外遇到她。」
「遇到叶住同学?」
「没错。她没参加入学典礼和班会,好像是在等学校放学。她的朋友离开校门之后,才把教科书交给她。」
「这样啊。」
「之后她也在原地和朋友聊了很多的样子……因为是在校门外,所以不算违反规定。」
「嗯,的确是这样没错。」
不过,考虑有可能伴随的风险,这可不是什么好举动——这让我心里觉得很焦虑。从泉美的语气看来,她也没有危机感。
「她也有来跟我搭话。」
泉美这样说。
「叶住同学吗?为什么?」
「她想问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她问你是不是没来学校,想确认一下。」
「这样啊。」
「我是第一次和她说话。不过,她应该是觉得我跟你比较亲近,所以刻意来问我你的消息,对吧?」
「——或许吧。」
回想昨天叶住的言行,我点了点头。
「她昨天看到班级名单上,我家的地址写『赤泽家』,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我已经跟她说明清楚了。她好像很担心你没有课本,所以我跟她说我们住附近,我会转交课本给你。」
我和泉美面对面说话,感觉不像堂兄妹,反而很像姊弟。我们明明同年,但泉美更有姊姊的感觉……这应该是因为环境不同,再加上她本身的个性和资质的关系吧。
虽然不到巾帼英雄的程度,但是该怎么说呢?她头脑反应快,说话和身体行动也完全跟得上思考速度,我即便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像她那样。
和她之间的对话,渐渐偏离学校方面的问题,转向「赤泽家的各种状况」。因此,聊到我从这个月开始到这栋公寓「避难」的事情。
「我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再多依赖小百合伯母和春彦伯父一点喔。」
即便她这么说,我也没办法轻轻松松地答好,因为我最了解自己被寄养在赤泽家的来龙去脉和背景有多复杂。
「我妈曾经说过,伯母和伯父都很高兴你来赤泽家。」
即便如此……
「为什么会很高兴?」
「你看,伯父伯母虽然有两个女儿,但是她们都很早就嫁人离家了。而且她们都嫁得很远。」
这些事情我当然知道。
长女和某知名商社的员工结婚,现在好像住在纽约。二女儿嫁给在大学时认识的海洋生物学家,现在住在冲绳。
「所以啊。」
泉美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
「阿想你来赤泽家的时候,对伯父伯母来说就像有了儿子一样。姑且不论背后的缘由,他们还是很高兴。」
「原来……是这样啊……」
即便泉美这样解释,我还是没有办法全盘接受。不知道泉美是否了解我心中的纠结,她又喝了一口乌龙茶,然后轻声叹了一口气。
「赤泽家的孩子很少会留在这个城镇或者到外地去再回来。我自己如果要上大学的话,应该也会选择去东京。」
听她这样似乎有点感叹的语调,我突然想起,这么说来……泉美还有一个大很多岁的哥哥,他好像也……
「你哥哥是去德国对吗?已经去很久了吧?」
「嗯,对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点着头的泉美看起来不太高兴。
「大学读到一半跑去德国留学,结果就在那里定居了,几乎都没有回家,真的是薄情的儿子。对爸妈来说,哥哥是很特别的孩子耶,你看,从这栋公寓的名字就知道了吧。」
「公寓的……『弗洛伊登飞井』吗?」
「『弗洛伊登』是德文,『喜悦』的意思。」
「你哥哥取的名字吗?」
「没错。」
「啊,对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起身离开桌边,到浴室把昨天借的洗发精拿过来。
「这个,谢了。今天我已经把自己的盥洗用品拿过来了。」
不过,泉美好像还在想别的事情……
「啊,好。」
她含糊地回答,然后举起右手指着墙边的书柜。
「那是……」她看着放在书柜中间的东西,那是收在朴素白木相框里的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
距今十四年前——一九八七年夏天拍摄的旧彩色照片。
「那张照片里的人,该不会是那位……贤木晃也先生?」
「是啊。」
回答之后,我深呼吸一口气。
「三年前的春天过世了,他是我的舅舅……」
泉美究竟知道多少呢?
我直到现在才在自问这个问题。
话说回来,我三年前为什么会被赶出比良冢家,寄养在赤泽家呢?背后成因就是在「湖畔宅邸」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而她到底了解多少呢?……
「贤木先生的事情,我听妈妈讲过。她是阿想妈妈的弟弟,是你非常仰慕的人……三年前过世,你因此大受打击。」
「嗯……」
我慢慢走向书柜,拿起那张照片。
画面的角落标示拍摄日期为「1987/8/3」。
相框上写着「国中最后的暑假」。
拍摄地点是水无月湖的岸边。照片里有五名男女,站在最右边露出笑容的人,就是当时十五岁的晃也先生……
在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我从「湖畔宅邸」晃也先生的书房里拿走这张照片,并不是想要留在身边珍藏……而是寄给她——见崎鸣。然而,在那之后没多久,鸣就把这张照片还给我了。她说:「这张照片应该由你保管。」
「这个人就是晃也先生。」
我让泉美看那张照片,然后指着右边的那个人。
「其他四位是晃也先生的朋友,大家那一年都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同学。」
「那年是……一九八七年吗?」
光听她回话的声音,就知道她有多惊讶。
「八七年是『有事的一年』,当时还没找到有效的『对策』。所以他们趁暑假的时候逃出夜见山,来到绯波町的那个家……」
除了见崎鸣之外,我好像是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仔细想想,我也没有对矢木泽说得这么详细。
想到这一点,我偷偷观察泉美看着照片的侧脸。
她抿紧嘴唇、微微皱眉,用严肃的眼神盯着照片看。绑起马尾的柔软发丝,微微飘出酸甜的香气。那个味道和昨天借我的洗发精一样。
「我有听说过『八七年的惨案』。」
泉美在视线离开照片后这样说。
「我听说校外教学的时候,三年三班的巴士遇到事故,有好几个人都牺牲了。这件事发生在贤木先生那一届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把相框放回原位。说实话,我不想再聊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的心思,泉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径自离开我身边。她双手按在桌上,环视整个屋内。
「这个房间是不是太冷清了一点?」
她突然这样说。
「呃,会吗?」
「我觉得至少要有个冰箱和电视吧。」
「不,我觉得都不需要。」
她完全无视我的响应。
「我哥的房间有台小冰箱,你可以去楼上拿。电视的话,我哥房间里也有一台多的。」
「不用了,这些我都不……」
「你不用客气,阿想。」
「嗯……」
「还有啊——」
泉美下一个注视的地方,就是堆在桌上计算机旁的书籍。那是今天在图书馆借的几本书。
「喔喔,阿想你常去『黎明森林』的图书馆啊?」
她一本正经地抱着手臂把脸凑近书本,开始读起书名。
「这种小说的话,我哥房间里有很多耶。」
这么说完,泉美一脸愉快地露出微笑。
「下次来看看吧。如果有想读的书,到我们家比去图书馆快。」
「啊,嗯。可是……」
「真的没关系啦,反正我哥很少回来,你随便拿几本书走也无所谓。」
4
四月十一日,星期三——开始正常上课那天的早上。
准时到校走进教室的我,坐在靠走廊的最后一个座位。另一个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叶住结香则是选择靠窗面对操场的最后一个座位——我们两个「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座位已经事前安排好,而且我们的课桌椅一眼就能看出和其他人的不同。我们用的课桌椅非常老旧,外型也和其他人的明显不同。
那是从「0号馆」那栋旧校舍二楼,原三年三班的教室搬过来的。「不存在的透明人」的位置,一定要用旧教室的课桌椅——这个「规定」据说打从有「对策」以来就一直执行。因此,今年决策小组搬来比往年还多的两组课桌椅。
从桌面满满的伤痕,看得出来几十年来有很多学生用过。有删除涂鸦的痕迹,还有仍留在桌上的涂鸦……桌面凹凸不平,考试的时候如果没有垫东西在下面,应该很难书写吧。
在就坐之前,我当然完全没有和同学说话,连视线都没有对上。包含连名字都还没记熟的学生、从一年级就交好的矢木泽、今天早上在公寓入口门厅遇到的泉美……都没有任何交流。
——要完全成为「不存在的透明人」,就要随时告诉自己「周围的人都看不见我」。
我在心里反刍前天告诉叶住的话。
——换句话说,就是把自己当成幽灵。我能做到吗?
我觉得我可以。
我一定能办到,一定能扮演好这个角色。然而——
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她呢?叶住会怎么想?
老师来了,在开始第一节国语课之前,我往叶住窗边的座位偷瞄。她原本单手撑着头望向讲台,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的视线,突然转过头来。我静静地移开视线,打开手边的教科书。
5
早上的课平安结束。
我们班不用喊「起立」、「敬礼」、「坐下」这些口号。开始上课前也不用点名。(也就是说,不会喊到「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名字。)上课时也不会指名「不存在的透明人」。每位老师都很了解这些规定——
课堂和课堂之间的休息时间,我都在读自己带过来的书。
这天我选的是约翰.狄克森.卡尔的《三口棺材》。这是满久以前的推理小说,之前透过鸣认识榊原恒一时,有段时间受他影响读了惊悚类的小说,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
惊悚类的小说基本上以超自然的恐惧或威胁——恶魔、怪物、幽灵之类的东西为主轴。但是我好像对这种题材有抗拒感,所以……
电影也一样,上国中之后,在榊原恒一的影响下看过一些知名的惊悚片。与其说和自己不合,不如说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像恒一那样这么喜欢惊悚题材。即便知道是虚构的故事,但我似乎没办法纯粹享受恶魔、怪物、幽灵之类的故事。
推理小说就没这个问题。尤其是约翰.狄克森.卡尔、阿嘉莎.克莉丝蒂、艾勒里.昆恩等古典侦探小说。
作品中无论出现多么难以理解的恶梦般事件,最后都会有具逻辑性的合理解释。因为有「恶魔、怪物、幽灵之类的超自然现象、非科学的东西绝对不存在」的原则,故事中的「世界」才得以成立——我之所以觉得这一点「很好」,一定是因为我想反抗甚至逃避过去到现在自己面临的扭曲「世界」吧。
这天第四节课是导师神林的自然科学课,这堂课教室里的气氛比其他课还要紧张很多。这应该不是我想太多。因为老师自己也是三年三班的「成员」,如果有万一,也要背负「灾厄」降临的命运——
神林老师彻底把我和叶住当作「不存在的透明人」,从进教室到离开为止,从来不曾望向我们的座位。下课钟声响起的时候,我看见老师的脸上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午休时间,我独自离开教室到顶楼去。在没有同学的地方吃午餐应该是上上策吧。我心里这么想也确实展开行动,但当我在无趣的顶楼一隅,准备打开小百合伯母帮我准备的便当时——
「啊,在这里、在这里。」
听到出乎意料的声音,我顿时停下手。说话的人是叶住。
「阿想,你在这里吃便当吗?我也可以一起在这里吃吗?」
早上在教室的时候,每次只要我往她那里看,她就会露出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所以我觉得不太妙。我早就应该想到她会趁午休的时候接近我才对。
啊啊啊……正好在这个时候从某处传来乌鸦的叫声。
我抬头望向上空,之后把视线拉回来,但还是没有望向叶住,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咦?咦?」
叶住的反应显得很惊讶。我无视她的举动,匆匆站起来离开屋顶。
「为什么……阿想……」
我虽然听到她疑惑的声音,但完全没有回头。不过——
「第五节是体育课,还是逃课去学校外面好了。」
我有留下这句话。虽然貌似自言自语,不过是她能听到的音量。
6
「要是早一点跟你说就好了。」
我是在直视对方的状况下这样说的。
「我认为即便都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在学校也不能正常对话。」
第五节的体育课已经开始。我们在校外——距离后门几分钟路程的夜见山川的岸边。
不必多说也知道,对方就是在我诱导之下来到校外的叶住。在放学时间之前离开学校算是违反校规,不过,我们两个「不存在的透明人」有特权,就算被老师抓到也不会被责怪。
「为什么?」
叶住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回问。
「既然都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应该没关系吧?毕竟我们是伙伴啊!而且班上的同学也不会在意。」
「虽然也能这么想,但是……」
我眯起眼睛,慢慢慎选词汇。
「这件事还有不同的思考方向。」
「什么意思?」
「如果更严密地解释『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存在意义,就会有问题。把『不存在的透明人』增加到两名,这是全新的尝试,三年前实际状况如何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我觉得还是有问题。」
「…………」
「我们的确是扮演相同角色的『伙伴』,但是我们真的能因为这样就在认知彼此『存在』的状态下行动吗?『不存在的透明人』对另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来说,仍然不存在不是吗?」
「…………」
叶住蹙眉歪着头。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很复杂,不过,你想想看就知道了。对『不存在的透明人A』来说『不存在的透明人B』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对『不存在的透明人B』来说『不存在的透明人A』也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在学校也应该要保持不存在的样子才对。我是这么想的,所以……」
不知道是不是理解我的话需要时间,还是对理解的意义作出响应需要时间,叶住沉默几秒钟之后,才吐出一句:
「怎么这样……」
「我好不容易才……」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变得很僵硬。感觉一个不小心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这样我有点困扰。我并不是讨厌她才这么说的。
我应该前天见面的时候就要说清楚才对——虽然在心里这样反省,但我还是继续把话说完。
「所以,我觉得你不要在校内跟我说话或者一起行动比较好,应该是说,这样会比较安全。」
「…………」
「叶住同学必须一个人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我知道会很辛苦……不过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叶住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摇头。这个动作太含糊,我分不出来这是「懂」还是「不懂」的意思。
我把视线转向夜见山川的河水,对岸整齐排列的樱花树,因为光线的关系看起来有点苍白。
「欸,阿想。」
叶住开口说话。
「那个,我啊……」
我打断她的话:
「我先回学校了。」
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后悔。」
「啊,对了。」正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我停下动作,提议两人交换手机号码。叶住僵硬的表情,在这个时候变得比较和缓。
「如果有什么困扰,我们可以彼此联络。」
虽然我这么说,
「不过,不能在校内打电话喔。」
但还是没有忘记提醒她这件事。
7
「我昨天和森下聊过了。」
幸田俊介摘下眼镜,一边擦拭厚重镜片上的脏污一边这么说。
「他说暂时不会参加社团活动。好像不是不想参加,只是家里有点事,详情我没有多问。」
我和森下都是生物社社员,从一年级的时候就认识了。不过,仔细想来,他从来没聊过家人或父母的职业之类的话题。不聊家人——不想聊家人这一点,我也一样。
「所以你不用怕会碰到三班同学了,放轻松来社团没关系。既然在班上不能和任何人说话,那我陪你聊吧。」
「你不用陪我聊天也无所谓。」
「哎呀,别这么说嘛。」
俊介戴回眼镜。
「你要是不常来,标本就会越来越多喔。」
他环视室内,笑了出来。他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我刻意摆出扑克脸不回应。
放学后。生物社社办。
第六节下课时,俊介用手机联络我:「来社办。」既然他这样说,就表示森下今天应该不在——理解背后的含义之后,我决定应邀前往社办。
夜见北的生物社本来是个每星期会借用「特别教室栋」(通称「T栋」)的自然科学教室一次,算是宛如风中残烛的弱小社团。几年前,顾问换成现在的仓持老师,在老师的努力下,成功取得这间社办。现在各学年的社员只有两、三人,所以依然是个「弱小」的社团。
社办在0号馆的一楼。
二楼都是以前的教室,长年没有人使用,基本上是禁止进入的旧校舍,但一楼目前还有部分教室开放。之前提过的千曳先生,他担任馆员的第二图书室就在这里。除此之外还有美术室,剩下的几间教室有部分分给文化类的社团当社办。
这间生物社社办,现在的「主人」就是——幸田俊介本人。
他是在今年四月才成为社长,不过刚升上二年级的时候,就已经是实质上的核心人物了。毕竟也没有其他能够抱怨的前辈,连社团的顾问仓持老师也甘拜下风。
细银框搭配厚镜片的眼镜。纤瘦但意外精实的身材。
相对之下,他在三班的双胞胎弟弟幸田敬介没有戴眼镜,而是用隐形眼镜矫正近视。社团参加网球社。可能会有人觉得双胞胎兄弟怎么兴趣差那么多?不过,他们长相真的很相似,所以我倒是庆幸能靠有没有眼镜区分。
「你该不会是今天第一次在学校和人说话吧?」
他这样问,我点了点头。除了第五节课在校外和叶住说话之外。
「每天都要这样啊?嗯……感觉对身体不好。」
「不会啊,身体没什么事。」
「就算对身体没有影响,对精神状态也有不好的影响吧。」
「是吗?」
「我午休时间也几乎都在这里,如果你觉得寂寞就来这里玩吧。」
「啊……嗯。」
「是说,我大概听敬介说过了,三班的事情到底有几成是真的?」
「百分之百是真的。」
「敬介好像半信半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这是真的。这不是《七大不可思议》那种奇谈,而是从二十八年前开始,就真的有很多『相关人士』因此死亡。今年也是,如果『对策』失败,每个月都会有人死亡。」
「还真是件麻烦事啊。」
俊介皱紧眉头说:
「所以你扮演了『对策』的关键角色吗?」
「嗯——」
「这样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有个万一,我会把你的骨头捡回来做标本的。」
他突然说出这种开玩笑般的话,然后环视室内。
大约半个教室的空间里,陈列着许多大小鱼缸和笼子。这是仓持老师的方针,不过夜见北生物社的活动基本上就是「饲养和观察」。因此,这里的鱼缸和笼子饲养着各种生物。
从水蚤、涡虫到鱼类、两栖类、爬虫类,也有昆虫类的生物。哺乳类的话,目前有两只仓鼠。
这些生物目前可以说是几乎由俊介一个人打理。虽然有分配喂饲料的值日生,但俊介一定会在现场帮忙或下指示。就这个层面的意义来看,他已经是社办的「主人」了。
「话说回来,有一件悲伤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也是因为这件事叫你过来的。」
俊介这样说。我歪着头,心想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小乌死掉了。」
「咦?真的吗?」
「应该是今天下午的事。午休的时候它还会动。」
「小乌」不是小猪也不是老旧特摄片的怪兽,而是养在这里的墨西哥钝口螈(雌性,推测年龄为四岁)。在日本被称为「乌葩鲁葩」,有一阵子大受欢迎,是蝾螈的一种。不过,「小乌」这个随便的名字不是我们取的。那是前年毕业的生物社前辈,把养在家里的小乌带过来,说是「这里礼物」就留在社办了。从这个时候开始,它就叫做小乌。
小乌今天死了。春假时,我曾到社办看它,当时它明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墨西哥钝口螈的寿命平均有五年到八年,小乌算是有点短命啊。」
说完,俊介望向曾经饲养小乌的窗边鱼缸。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死因是什么?」
「不清楚,我想应该不是饲养上的问题。」
「这样啊……」
「所以啊——」
俊介说:
「我想把小乌的遗体做成透明骨骼标本,你觉得怎么样?」
特地叫我过来,就是要问这个吗?
「我反对。」
我马上这样回答。
「你果然会这样说。不过,墨西哥钝口螈的透明标本很罕见喔。」
「就算是这样,我也反对。」
「那不然,在原产地也有人拿来吃,炸一炸大家一起尝尝看好了。」
「我坚决反对。」
「哎呀哎呀。」
俊介苦笑,举起双手。
「没办法了,下一个选项就是标本了。」
「如果是鱼的话,我就同意。」
我走向空荡荡的鱼缸,俊介从冰箱中取出小乌的遗体,放入玻璃容器中,盖上包鲜膜——对了,动物的尸体如果不这么处理的话,马上就会腐烂。
小乌长十二公分,是拥有漂亮金色的生物。即便已经死亡,它圆圆的黑色眼睛呈现的呆萌感还是没变。俊介默默地把容器交给我,我也默默地收下。
我和俊介并非感情不好,但我们两个身为生物社社员,有个很大的对立点。那就是该怎么处理死亡的动物。
即便死亡的是仓鼠,或是现在没有养的兔子或小鸟,俊介都会想要做成标本。而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这么做(昆虫和鱼除外),只想把死去的生物埋进土里。
以「生物研究」的观点来看,其实不能一概否定俊介的做法。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并不会每次都反对。
不过,这天就算死的是去年在社办里抓到的少棘蜈蚣,我也没办法同意俊介拿去做标本。与其说是原则,大多时候是心情的问题。我现在身处一个接近「死亡」的班级,在这种特殊状况下很难同意他做标本。
俊介也陪我一起到中庭,绕进生物社社办窗外的土地,那里是获得仓持老师许可的动物埋葬场。这里立着木片组成的小小十字架,过往埋了多少尸体,这里就有多少个十字架。
我把小乌的尸体埋进土里,用几颗小石子做记号。明天帮他做一个墓碑吧。
我双手轻轻合掌,祈祷小乌的冥福。
静静地沉睡吧。然后——
千万不要被卷入奇怪的「现象」,再回到这个世界喔。
8
结果,这天演变成和幸田俊介一起放学的局面。
我本来想要绕去第二图书室找千曳先生聊聊,但入口上了锁,还挂着「CLOSED」的牌子——我后来才知道,千曳先生从四月底开始,就因为「私人因素」而停职,第二图书室预计五月才会开放。
前往校门的途中,偶然遇到顾问仓持老师,我和俊介都有向他打招呼,不过后来遇到神林老师,只有俊介开口打招呼。对级任导师来说,我是「不存在的透明人」,所以在校内连招呼都不能打。
走出校门外没多久,我们就遇到意料之外的人物。
「阿想,辛苦了。」
听声音我就知道是赤泽泉美。她一看到我们,马上就跑着追上来。
「结束社团活动要回家了?」
我这样问,她便一边调整呼吸说:
「对啊,今天话剧社要开会。」
「你是话剧社的社员?」
「不过,升上三年级之后,我都尽量让学弟妹表现了。」
话说回来,之前好像听说叶住到去年为止也是话剧社的成员。
「呃,这位是?」
泉美看着俊介这样问。
「他是幸田俊介,一班的学生,也是生物社社长,人有点怪。」
简单介绍之后,我也向俊介介绍泉美。
「她是我的堂妹,赤泽泉美,也是三年三班的同学。」
「三班的?」
俊介的手指抵着眼镜框。
「她是三班的,还能正常说话……啊,现在已经在校外,所以OK啊?」
我觉得上下课的时候也不要接触同班同学比较好,不过——如果是泉美的话,应该没关系。
「幸田同学……三班也有一个叫幸田的男同学,对吧?」
泉美和俊介是初次见面,所以她不知道双胞胎的事情。
我说明缘由之后,泉美睁大眼睛。
「喔——的确是双胞胎,拿下眼镜的话应该很像。」
「所以,三班的事情我已经听弟弟说过了。『灾厄』和『对策』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
面对初次见面的女生,俊介好像有点僵硬,用字遣词也比较礼貌——我一边觉得俊介的样子有点好笑,一边对泉美说:
「我虽然说他有点怪,但是人不坏啦。如果在路上遇到他,不用躲开。」
泉美呵呵笑着,俊介则是红着脸瞪我。嗯——偶尔开这种玩笑也不错嘛。
因为这样,我们三个人一起踏上回家的路。时间已经过傍晚五点半,西边的天空染上一层薄薄的橘红色。然而——
就在临大马路前的一个十字路口上,
我们因为红灯停下脚步,又因为绿灯打算迈出步伐穿越斑马线,就在这个时候——
司机大概是把黄灯解释成「快冲」的意思,所以真的往前冲了吧。从左边冲进十字路口的一台小型卡车紧急左转,轮胎甚至发出摩擦声,后来直接失去平衡。同一时间,又有一个别于引擎和轮胎的巨大声响。
货车上堆栈着大量木材。那是固定木材的绳索断开的声音。
因为惊吓而停住脚步的我,身边传来泉美的一声尖叫。「哇!」俊介也放声大叫。
发现异常的卡车司机紧急煞车,但为时已晚。车体虽然没有倒下,但货车上的几十根木材滚落在道路上……
甚至一路滚到我们打算穿越的斑马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材在灯号转变的时候就已经飞出来,所以我们才平安无事。如果十字路口尚有其他车辆,或许会演变成重大事故。
「可恶——真是的。」
下了车的司机,手足无措地环视十字路口的惨况。然后对着我们说:
「你们没事吧?」
我们会在现场,当然是巧合。虽然有一瞬间冷汗直流,但没有人因此受牵连而受伤。然而——
如果这是……有这种想象的人应该不只我一个。泉美还有知道内情的俊介应该都有一样的想法。
如果这是因为「对策」失效而发生的事情——
那这个偶然,或许就不是单纯的卡车货物崩落,而是连结到「灾厄」了。些许变动、偏差有可能会导致灾祸,譬如被货车落下的货物击中或者被操作错误的汽车撞上,使得某人被卷入「死亡」之中。
那个「某人」可能是三年三班成员之一的我,也可能是泉美。没错,也很有可能是俊介。他是三班敬介的「二等亲以内的血亲」,所以也是可能被「灾厄」波及的「相关人士」之一。
「得小心一点才行。」
泉美看着我深呼吸的样子这样说:
「不能让『灾厄』开始,绝对不行。」
「嗯。」我紧绷着脸,接收她严肃的眼神,用低沉的声音响应。
「我的『工作』真的是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