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三七轻小说 > 讲谈社 > 忘却侦探系列(掟上今日子的备忘录) > 第二话 今日子小姐的密室讲座

第三卷 掟上今日子的挑战状 第二话 今日子小姐的密室讲座

1

「哎唷,身为善良的市民,我是很想协助各位调查的,可是很不巧,我完全不清楚呢。就像我刚才说过的,我完全不晓得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无法帮上您的忙,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被视为命案凶手的那个人,装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抱歉的模样,厚着脸皮这么说——要说是「凶手推托用经典对白」也的确是,但意外在实际上却是相当难以应付的棘手说词。不提任何别脚的借口,也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就只是一再强调自己毫不知情——虽然不说谎、不打马虎眼,然而提到案情也一问三不知,若要找出证词的矛盾,或以辩证的方式逼问她,也有如登天之难。可能想破头、说破嘴,也无法换来「不好意思,是我干的」的自白——或许是吃定了这点,嫌犯又补了一句。

「因为我真的对当时的事没有记忆。」

说话面不改色,态度游刃有余。

杀了一个人,却丝毫没有反省及后悔的样子——倒也不能这么说。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已经不顾一切了。要这么想,反而还会涌起一股类似同情的感觉——但,与这样的嫌犯面对面的她却非如此。

满头白发的侦探——掟上今日子,对嫌犯坚不吐实的态度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过来说,也没有半点同情对方的样子。

「真不好意思,那是我的台词。」

她维持笑容可掬。

「没有记忆的,是我。」

2

——密室杀人什么的,终究是只有在推理小说里才会发生的幻想故事,不会发生在现实的世界里。

这种话才终究只会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远浅警部心想。虽然没吿诉过任何人,但若是让受到小时候爱看的推理小说影响,才会决定要当警察的他来说一句,这种话才是不知在故事里看过多少次。

然而,要说到现实与幻想的不同,「密室杀人案」其实充斥在现实世界里——当然,严格说来,那并不像发生在推理小说里的密室杀人案,不会有荒诞无稽的诡计,也没有会让听众惊叹的解谜——有的只是凶手「想把尸体藏起来」、「不想让尸体被发现」之类,多少算是迫切的实际动机。

为了不让罪行曝光,而想把尸体藏起来——当然也有这个原因吧,但是不想面对「杀了人」这个不动如山的事实,想把尸体排除在自己的视野所及之外的这种心情——应该是更为强烈吧。

不是想将其关在里头,而是想将其关在外面。

所以才会把尸体塞进无人的房间。

喀嚓一声把门锁上。

制造无法从外面干涉的密室——从过去到现在,远浅警部已经处理过无数个这样完全不会让推理小说迷感到兴奋期待的密室。

总之,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命案和实际发生的命案最大的不同,或许就在于凶手的思考逻辑——但这也不是要说「要是有足以想出超凡诡计的聪明才智,才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应该衡量得出这程度的利益得失」这种也算是常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经典台词就是了。

按照远浅警部的定义,推理小说的犯人和侦探是不分轩轾的对手,必须处于同样的高度才行。就算诡计被揭穿、就算被挑明说是犯人,也必须纹风不动,干脆俐落,甚至是落落大方地叙述之所以会染指犯罪的前因后果。犯人和名侦探一样,都必须擅于演说才行。

可是,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的犯人。

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被逼到狗急跳墙于是不得已,或是一时冲动犯下弥天大罪,光是掩饰罪行就拼上老命——仔细想想,在法治国家里,杀人犯的对手不是什么侦探,而是和国家为敌,要能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才有鬼。

这件命案的凶手肯定也是因为恐惧被捕,混乱至极之下才会制造出这种莫名其妙,别说是不知意图何在了,根本是不知意义何在的密室。

远浅警部如此认定。

(只不过要说是密室,这密室还真小啊——地点也颇为奇特。)

与其说是奇特,不如说是很不习惯。

比起密室,比起命案,这地点还真让人不习惯。

命案现场是位于流行服饰店铺里的更衣室——亦即所谓的试衣间。那是一家以年轻女性为主打客层的品牌门市,对于已经四十好几的远浅警部这个中年男性来说,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场所——刚才他还不小心说成「衣服店」,引来部下一阵窃笑。

死者是屋根井刺子。

据说她是这家服饰店「Nashorn」的常客——今年二十二岁,是个独居的上班族。

不论累积多少经验,远浅警部还是无法习惯命案现场,每次都会觉得不舒服,尤其当死者是年轻女性时,更是令人心情黯淡。死者那头染得光鲜亮丽的头发和大大的平光眼镜,做为装饰尸体的要素也实在太脱离现实。

死因是遭钝物重击致死。头部受创一击毙命。

掉在现场——试衣间里的衣架被视为是凶器。把原本只是用来挂衣服的存在,几乎与人命扯不上关系的道具拿来当成杀人工具,让人感到甚至是有些滑稽,但是当然,这件事并不好笑。

更何况,和远浅警部平常去买衣服时常见的不同,不是用铁丝或塑胶制成的轻量级衣架,而是厚重的木制衣架——脑袋被这种衣架敲到,肯定会受到相当伤害,要是刚好敲到要害,当然也会死人吧。

衣架是这家店里平常在用的东西,上头还刻着品牌名称。这么一个衣架的价格大概比远浅警部的大衣还要贵吧……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衣架是这家店自行设计的东西。警方推断凶手是情急之下随手拿起这个衣架,冲动地往死者屋根井刺子的头上砸。换句话说,并不是有计划的犯案——谁会想到要用衣架来杀人呢?死者挂掉了,最惊慌的大概是凶手吧——因此。

凶手制造了密室。

把凶器和尸体塞进试衣间,喀嚓一声把门锁上——

(……没办法喀嚓一声吧)

也没办法砰一声把门关上。

毕竟是试衣间。要说门嘛,只有一片轻飘飘的帘子;要说锁嘛,也不是真的锁上,只是用个钩子简单地勾住。

不会发出声音。

不管从里头还是外面都可以轻易地打开——像这样,只能说是徒具形式的密室。

虽是狭义的密室,说穿了甚至不用解开钩子,只要从帘子底下还是可以钻进去。

顶多就是让人在试衣间里试穿时春光不外泄而已——姑且因为有天花板所以无法从上方入侵,但是由他这个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来说,这种空间及系统,实在称不上是密室。

(只不过——)

只不过,除了密室的构造以外,还有必须要思考的部分。其实,那才是比密室还要奇妙,还要不可思议的谜团——

「请问……」

「哇!」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把他吓得跳了起来——还真的跳了五公分高。不,这并不是因为远浅警部特别胆小。相反地,练过警察剑道、警察柔道的他,精神算是相当顽强的——只是正因为如此,像这样被人无声无息乘隙站在背后,冲击还是非同小可。

即便是站在命案现场集中精神在想事情,但是自己居然没发现有人靠到这么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跑到我背后的——边想边回头,但眼前却没有半个人。

喂喂,该不会是听到死者冤魂不散的声音吧?他脑中瞬间闪过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不该想到的灵异现象,结果,只是因为身高差太多。

稍微把视线往下移,只见有个戴着眼镜,满头白发的女性,脸上满是笑意地站在那里。厚厚的围巾搭牛角扣毛大衣,脚下踩着及膝的长靴——就连没什么品味的远浅警部也看得出来,那是很有整体感的打扮。

「啊,呃……这、这个,不好意思,小妹妹。现在,这间衣服店……这间服饰店禁止闲杂人等进入……」

她那满头白发非常有特色,不像是染的,所以很难判断她的年纪,但是恐怕和死者差不多,都只有二十多岁——正是服饰店「Nashorn」的主要客层——看来是个时髦的女生,大概是要来买衣服的,远浅警部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判断必须把她赶出去。明明已经拉起封锁线,还有人站岗,真不晓得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不不不,这里的确陈列着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漂亮衣服,但我并不是客人。」

「咦?」

判断错误,让远浅警部愣了一下。满头白发的女子拿出名片,深深地低下头。

「您是负责现场的远浅警部对吧?初次见面,我是来协助调查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所长——掟上今日子。」

3

他听过掟上今日子的传闻。说得更明白一点,她是个名人。

传说中的忘却侦探。

无论什么案件都能在一天内解决,速度最快的侦探——说说回来,那是因为她具有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特性,如果不在一天内解决问题,就会把案件的事、凶手的事、推理的事全部忘得一干二净,速度最快只是必然。

从如果不最快就无法当侦探这点来说,不禁让人联想到一旦停止游动就会死的鱼类——当然,这一切都奠基于她是个能力高强的侦探,才能以「最快的侦探」暨「忘却侦探」闯出名号。

仿佛推理小说里会出现的名侦探。

这么说其实有些语病,总之若说问她为何会来到服饰店「Nashorn」,则似乎是出于署长多管闲事的好意。

她经营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但旗下的侦探好像只有今日子小姐一人)经常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被请到案发现场——虽说警察请侦探帮忙这种事,就算没有法律上的问题,也很难逃过世人的批判,但倘若对方是忘却侦探,那事情就又另当别论了。

因为她会把「接受了警方委托」的事实,也随着事件的内容一并遗忘,可以百分之百地遵守保密协定,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不,一开始或许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才请忘却侦探协助调查的,但如今就算不是这样,警署可能也会请她帮忙——从此可见她对多少案件的侦办做出了贡献。例如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的「保特瓶命案」、事情真相永远无法得见天日的「大团圆杀人事件」之类,就远浅警部所知,也有很多同事是因为捡了她解决悬案立下的功劳,才出人头地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不靠任何身分证明,就如入无人之境地进了拉起封锁线的店内——在这之前,远浅警部也从未见过这位忘却侦探。

的确是初次见面。

倒也不是故意避着她,只是远浅警部不管面对多么困难的案子,也不曾向上司求援过。就算有机会,他也没想过要去找满头白发的忘却侦探。

由于是到了隔天就会忘记一切的忘却侦探,就算跟她共事过再多次,下一次又在案发现场相遇时,依旧得从「初次见面」开始从头来过——远浅警部已经不只一次听到这样的抱怨(也就是说,虽然在案发现场的警官都认得她,但是她却完全不记得站岗的员警长什么样),但这次自己和她则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初次见面」。

之所以不去找忘却侦探,是认为身为警察公务人员的专业自尊,绝不容许自己委托民间侦探办案——可惜并非如此。如果能有这种类似威武不屈的帅气坚持,心情该有多轻松——事实上,只是出自单纯的嫉妒。

远浅警部的确是看了推理小说,受到其影响才当上警察的,但是如果说这份工作是他的第一志愿,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想而知,他的第一志愿绝对是三两下就解决难题的「名侦探」。

只是,就算有「侦探」这种职业,也没有「名侦探」这一行——现实世界里的侦探,是一种调查情报的职业,而不是搜查办案的职业。

因此,做为仅次于最佳解的答案,远浅警部选择当个警察——毕竟在推理小说里,也有很多由警察担任侦探角色的杰作。

只可惜在人们印象中,推理小说里的警察机关多半还是用来衬托名侦探的角色,这点让远浅警部很不甘心。明明实际接触案件,与犯人对峙,维持治安都是警察的工作——当这样有点自怜的矛盾纠结在心中之时,他听闻忘却侦探的传闻。

不是揶揄,而是真的被称为「名侦探」的她——宛如出现在虚构故事里的侦探般,受到警方委托前来协助调查的存在,看在远浅警部眼中,是羡慕到不能再羡慕的对象——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曾请她帮忙——直到今天。

被害妄想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有点像是强迫观念了,但是自己身为警察,使出浑身解数这么努力地走到今天,可不会情愿随着名侦探的登场,就被降格到衬托的角色。

然而实际这样面对面,感觉却跟他原本以为的大相迳庭。眼前的她没有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侦探那种强大的压迫感,只是个感觉温和,看起来娴静优雅的女性。就像意外地在现实世界里所在多有的密室,也大多和想像中的不同般,现实世界里的名侦探,也不见得都会叼着烟斗……

「小妹妹,感谢你愿意帮忙,但我想这案子并不需要劳烦你出马,还请回吧……」

虽然因为一切发生得太过于突然,让他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远浅警部总之还是开口先请她离开——还好现场搜证几乎都已经结束,部下们正在三楼的办公室向这家店的员工问话,所以卖场只有远浅警部一个人。他打算在被人看见以前,委婉地打发她回去——站岗的警官虽然也目击到她的白发,但是只要好好地堵住他的嘴一样是没人知道——远浅警部心中如此盘算着,只是话才说出□,就发现她已不见人影。

突然出现的她又突然消失了。在远浅警部慢了的那半拍之间,侦探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走向试衣间。

「虽然已经移开了,但遗体原本是在这里吧?没有留下血迹,是因为死者没有出血吗?」

「啊……请、请别这样,小妹妹。」

远浅警部赶紧冲向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调查起来的她身边——最快的侦探「只要目光稍微离开就会采取下一个行动」的速度,似乎比传闻中更迅速。而且,远浅警部的目光刚才根本没有离开她身上……

不过即使动作快,或许还是有点少根筋,因为她蹲着看得起劲的试衣间「隔壁」才是发现死者屋根井刺子尸体的那间——虽然构造是一样的。

「请不要再叫我小妹妹了。我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但至少也号称二十五岁,已经不是可以被叫成小妹妹的年纪了。」

不介意的话,请叫我今日子小姐——她转过头来笑着说。

虽然他不想叫她叫得这么亲昵,但是一直叫人家小妹妹,的确也很失礼——远浅警部虽然是自以为客气才这样称呼她的,但如果惹得对方不高兴,也没有意义。

「今日子小姐,被害人是陈尸在隔壁的试衣间。」

「哎呀,是这样的吗?」

「呃,不是左手边,而是右边那间……」

试衣间一共有六间,连成一排,屋根井刺子则陈尸在从右边数过来第三间——只是在那间里头也是没有血迹,更没有杀人的痕迹。而正如她——今日子小姐所说,死者虽然头部受到重击,却没有出血。

真不愧是名侦探,不用看到尸体就推理出事实——远浅警部差点心生如此感慨,但这其实是他太过妄自菲薄。就算是夏洛克·福尔摩斯,连现场都跑错也是推不出什么理的。

「嗯哼,我也不晓得呢。」

实际上,今日子小姐对于自己搞错死者陈尸在哪间一事,似乎也没感到丝毫丢脸或抱歉,只见她动作俐落地脱下长靴,钻进方才发现尸体的那间试衣间——钻进试衣间?

这一连串动作倒是不快,但由于是非常自然的动作,所以即便目睹她在自己面前做出如此暴行,远浅警部却无法及时阻止她。

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人只要有点神经,应该不会想钻进刚才还有尸体躺在里头的试衣间吧——虽说由于搜证已经结束了,就算有人钻进去,也没什么特别不方便就是。

「等等,今日子小姐……」

「请稍候。」

帘子唰地一声拉上。

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就可以拦住她了——但果然没有发出喀嚓的声音。然而从帘子不自然的摆动可以得知,在拉上的同时,钩子也勾上了。

猝不及防地现身,也没征求同意,就自顾自地擅自封锁案发现场的行为,就算她是受署长所托来的侦探,依现场的判断把她抓起来也不奇怪——可是这样看来,似乎得收回刚才说的话才行。

光是用帘子隔开、只能勾上钩子的试衣间,不过只是残缺不全的密室,

从外侧也可以轻易地打开,再不然也可以从帘子底下钻进去——远浅警部虽曾这么认定,但实际上遇到这种状况,还真没有出手的余地。

即使是物理上破绽百出的密室,在心理上却有如焊接的铁板一般,是个牢不可破的密室——因为,从试衣间里正传来衣服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她在脱衣服吗?

原本就是是试衣间,这也仅是正常使用——但这么一来,那现在就不能拉开眼前的帘子了。一旦她尖叫起来,可是会引起大骚动的——远浅警部才不想看到听到尖叫声的部下们,兵荒马乱赶来的局面。

「请问……今日子小姐,你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换衣服啊。」

「喔、不,可以的话,请你不要在命案现场换衣服好吗……」

「让你久等了。」

出乎意料的展开令远浅警部手足无措,只能隔着帘子向她喊话,还搞不清楚状况,那道帘子又唰地一声被拉开——只见今日子小姐已经完全换了一身打扮。

她穿着白底红格子的宽松连身洋装——七分袖,裙子长度也短了一点,底下露出窄管裤。

嗯——就连远浅警部也注意到了。

虽然看在他眼里,所有的衣服(尤其是女装)看起来都一样,然而此时此刻,他也注意到今日子小姐换上的衣服是这家服饰店「Nashorn」的商品——毕竟,连标签都还挂在上面。

看样子,在她钻进试衣间的同时,不知什么时候也顺手拿了展示在一旁的衣服,而且还遵守着一次最多只能带两件衣服进去的规定。

「呵呵呵,这个牌子真的很好看,我可能会爱上呢。」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拿在双手的两个衣架的其中一个递给远浅警部。他不明所以地接过时,听到她这么问:「凶器是跟这个一样的衣架吧?」

喔呜——远浅警部心想。

她怎么会知道凶器是衣架?还以为她怎么突然就换起衣服来——正想说她换衣服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难道是她在帘子的另一边进行侦探特有的现场检视吗?明明已经没有尸体,也没有痕迹。

「喔不,只是刚才碰巧与像是鉴识的人擦身而过,是他们吿诉我的。」

「……」

这回答真令人跌破眼镜——可是仔细想想,倒也不是太令人跌破眼镜。虽说大家都认识她,不过要从擦身而过的鉴识人员口中问出这些调查情报——即使侦探原本就擅长调查,这也并不容易。

今日子小姐似乎是为了准备衣架……跟凶器同样的东西才换衣服的。而准备两个……莫非是自己的份和远浅警部的份吗?

只要把挂在上头的衣服拿下来就好了,有必要换衣服吗?

「沉甸甸的,是很坚固的衣架呢。的确,用这种东西打下去,真的会一击毙命也说不定。」

今日子小姐抱着刚才还穿在身上的衣服走出来——跟脱的时候一样,穿鞋的动作确实也有如行云流水。长靴应该是要花很多时间穿脱的鞋子,但她在穿的时候简直就像穿凉鞋一般迅速。

「没错……可是,一般人不会想到要拿这种东西当凶器吧。」

「是呀。被这种东西杀死,死者也很郁闷吧——话说回来只要被杀,被什么东西杀死都会很郁闷才是。」

「所以是一时冲动而下重手吧。原本没打算杀死对方,只是抓住刚好在手边的衣架打下去——天晓得被害人会死。」

「或许吧。但也或许是故意要让别人这么以为。」

今日子小姐走出试衣间,这下又在附近商品区走来走去,一一检视起摆在架子上的帽子和鞋子。看她这样,实在跟平常来购物的顾客没两样。

「故、故意要让别人这么以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或许凶手就是要让别人以为这是一时冲动、没有计划性、没有杀意的行为。如果不是蓄意杀人,而是过失致死罪,刑责就可以减轻一点呀……那么,这件命案的凶手可就很难对付了。因为一般而言,凶手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要被捕,但是这个人就连被捕时的情况也考虑进去了。」

这是远浅警部不会有的想法。

即使不会演变成过失致死,但是否为有计划的犯案,在法庭上也会成为重要的论点。

倘若如同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犯人,拟订缜密的计划,花很多时间动手犯案,被捕的时候通常会罪加一等——因为会被认定情节较为恶劣。相较起来,一时冲动、没有计划性的犯案,反而容易被判定为「没有恶意」——只要彻底地表现出反省的态度(就算没有真的反省),刑期也可以缩得相当短。要是律师够能干,甚至还可以得到缓刑吧。

如果凶手真的计算到这一步,的确可以说是非常棘手——比起伪装成意外的杀人还要恶劣。当然,不要被抓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借由刻意扮演稚拙的罪犯企图即使被捕也能被从轻发落,这种想法的转换真是令人咋舌。

用手边的衣架做为凶器、制造单纯的密室——虽然远浅警部已经勾勒出一名心理素质不高的凶手形象,但看来此时此刻最好把这些都丢掉——万一陷入那样的迷思,可能会栽个大跟斗。

这时。

「啊!」

远浅警部猛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被卷入今日子小姐的步调了。被侦探抢走主导权——这不就真的成了衬托侦探的警部吗?

现在可不是佩服她的时候。

「请……请问,今日子小姐。」

「是,什么事?」

「显然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定是署长有所误会。让你在百忙当中特地过来一趟真不好意思,但是这个案子的人手很充足,并不需要你的协助。还请你……」

远浅警部重新打起精神,下定决心要把侦探赶走。不过传统上「企图赶走擅自闯入现场的侦探之食古不化的警部」,也是一看就知道的帮陪衬——只见今日子小姐拿着衣架,摇了摇手说道。

「请不用费心。」

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动作,但如今知道那玩意儿可以杀人以后,她这手势总让人觉得具有威吓的意味。

「因为署长委托我协助的业务并不是办案,所以我也不会对远浅警部的作法或推理多所置喙。」

署长大人跟我提过,负责现场的远浅警部非常优秀——今日子小姐说。远浅警部原本还有点怨恨擅自找侦探来的署长,得知他这样形容自己之后,不禁有些心虚愧疚。

既然如此,今日子小姐是为了什么而来?

「该说是助手吗……署长拜托我来提供一点建议。毕竟,远浅警部这么个大男人,身于这样的服饰店里,可能会有些不知该从何着手的地方吧。」

是这样啊。

即使内心多少还是认为署长实在多管闲事,可是凭良心说,远浅警部也感到颇为庆幸——之所以把讯问店员等相关人士的工作整个丢给部下,也是因为自己对时尚界的专业术语完全是鸭子听雷,和店里这群人讲起话来仿佛迷失在异国街道,语言完全不通的缘故。

虽说部下们是年轻些,比远浅警部占有优势,但似乎仍然是陷入苦战,他也想过要请求支援,心想有个女警至少会好一点——没想到署长已经先帮他打点好了。

换句话说,今日子小姐这次不是以侦探的身分,而是以穿搭达人的身分被请到现场来的。的确,就连时尚大外行远浅警部也看得出她有多时髦,想必一定能够轻松胜任吧——听说,掟上今日子从来没穿过同样的衣服。

当然,这其中也有署长刻意借由远浅警部较能接受的方式,好促成他和忘却侦探接触共事的意图吧……

「这样的话,那就请你多指教了。毕竟我对衣服的事一窍不通……」

远浅警部自己也觉得如此态度转变太明显,但一知道侦探并不是来推理办案,也就老实地请求她协助。

「好的,包在我身上。我绝对不会干扰远浅警部办案的。」今日子小姐说道。「话说回来,远浅警部,可以请一位店员过来这里吗?」

「……?为什么?」

戒心顿时升高。

在服饰店内进行调查时的时尚知识顾问……她不会是想要以帮忙翻译时尚用语之名,行推理办案之实吧。

「我想买下这件洋装和牛仔裤……但是柜台没有任何人。」今日子小姐说道。

原来如此,居然是要在刚发生过命案的店里买衣服——身为时尚顾问,这胆量的确是让人感觉还挺牢靠的。

4

老实说,忘却侦探的口译功力非常了得,在三楼办公室对店员及客人们——发现尸体时正在店内购物的客人们——进行的侦讯原本迟迟没有进展,在她加入之后便进行得十分顺利。

曾耳闻她是最快的侦探,但看来不只是她自己的办事效率快,还能提升周围的速度,真是令人敬佩不已。

因为今日子小姐的记忆每天都会重置,远浅警部满担心她会搞不清楚最近的潮流,毕竟时尚界是个瞬息万变的业界,这样的话可能会冒出很多她不熟悉的用语——结果似乎只是他的杞人忧天。

「我的知识的确从『某个时候』开始就再也不更新了,不过幸好我在这方面已经有足够基础,加上前来这里的途中做了些功课,总算能应付。」

她说得轻松,但这样像是在通勤时的电车上玩手游般补足失去记忆的能耐实在非比寻常……远浅警部觉得一下子就举白旗投降的自己很可耻。

只不过,如此费心补足的知识,到了明天,她就会忘记了——远浅警部无从揣测忘却侦探的心里在想什么,但却也觉得那是一件非常空虚、非常可悲的事。但是今日子小姐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会呀,可以和各种不同的人说话,我也觉得很开心呢。」

还一脸满足的表情。

看样子,远浅警部帮她付了她想买的洋装和牛仔裤这件事,似乎让今日子小姐心花朵朵开——照这样看来,「忘却侦探对钱斤斤计较」这种不太好听的传闻,似乎也不是无凭无据。

只是觉得,如果要向店员或店里的客人打听消息,让她穿上店里卖的衣服说不定能给对方留下好印象,所以才买给她的(由于价格贵到吓死人,他当然是打算用经费报销)。

这个算盘似乎打对了,结果真的让他们问出很多光靠警察问不出来的细部情报,但要说值得额手称庆,远浅警部却并不满足。

姑且不论那个简陋的密室——远浅警部从案情本身之外感受到的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协调感,还是无法消除。不仅如此,随着得到的证词更加详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反而更为强烈了。

他还曾经期待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对相关人士说的话有听没有懂,才会搞不清楚状况导致断章取义,但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么,工作已经吿一段落,我就先吿辞了。至于费用,我会直接去警察署向署长请款。多谢惠顾,往后也请继续关照置手纸侦探事务所。」

「请……请等一下!」

今日子小姐一鞠躬之后就准备往外走,远浅警部连忙出声挽留。

并不是想到什么才要留住她——只是因为看到今日子小姐太理所当然地要离开「Nashorn」,才会反射性地出声喊住她。

「咦?怎么了?还需要翻译吗?」

「啊,不是,已经不需要翻译了……」

完成绝大部分相关人士的笔录,虽说是没听过的时尚界用语,但也并不是外国话——听今日子小姐说明个几次之后,大致也能理解所指为何了。即便仍无法开口说,光是听的话还可以应付——就这么看来,今日子小姐身为顾问的口译工作的确已经吿一段落了。

「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方便的话,还想请教今日子小姐的意见。」

「嗯……」

今日子小姐的反应似乎像是有些犹豫,又有些像是在卖关子。

「我原本想在请款前先去吃个晚饭。所以,如果远浅警部愿意请我吃饭,倒也不会不方便啦。」

今日子小姐以平静的口吻,笑咪咪地这么说——所以感觉不太出来她显然是在敲诈——算了,刚好也到了晚饭时间。

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带像今日子小姐这样的淑女到远浅警部平常去的那种大众食堂或居酒屋,所以明知会被调侃,也只能请平常对他们的轻浮看不过眼的美食家部下吿诉他适合的店……

如此这般,两人前往距离服饰店「Nashorn」不远,算是中高档等级的义大利餐厅。

坐在店里,远浅警部感觉其他客人好像都在盯着他们看,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意识过剩吧——大家要看,应该也是在看今日子小姐的那一头白发。

至于众所瞩目的今日子小姐,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别人的视线。

「我要开动喽。真不好意思,好像是我在催你似的。」

什么好像是,根本就是。

最快的侦探同时也是最怪的侦探吗?远浅警部心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枝微末节,也开始品尝送上桌的餐点——听部下说是很美味的餐厅,但是因为莫名的紧张感,老实说,有点食不知味。

「所以呢?你想要问我什么?在大家的证词里,有什么让你不明白的地方吗?」

虽说是忘却侦探,但似乎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没多久就开门见山地这么问——因为难以主动开口,对方愿意主动提起的话,真是谢天谢地。

「不,托你的福,侦讯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今日子小姐,你对这案子有什么印象?」

「没什么特别的印象。」

今日子小姐不假思索地说。

「因为这并不在我本次的业务范围内。推理就交给各位专业——我顶多觉得那是一家很别致的服饰店,所以希望他们能早日恢复营业吧。」

「是喔……」

若要说她谦逊有礼到不像个侦探,会是言之过早吗?远浅警部听曾经三番两次与她共事的部下说,今日子小姐似乎是相当强势,会一再介入调查的那种侦探——唯独今天,该说是特别安分吗?之所以不强出头,似乎还是因为被请到现场来的身分是「时尚知识顾问」之故。

擅自闯进试衣间里换衣服,或许也就如远浅警部原先的想像,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口译工作做得称职才换衣服的——而当时她对凶器的考察,应该也不是推理,只是在陈述一般的论点吧。

说到专业,她的确有非常高的专业意识——反过来说,或许也仅是其宛如守财奴般信念的呈现——没有酬劳拿,就不打算推理。

「当然,我也有我的想法与看法。但是现在,我比较好奇受到署长那般盛赞的远浅警部,面对此案会有什么推理。」

今日子小姐笑咪咪地说得似乎话中有话。

门槛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之下被拉得也太高——那个署长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远浅警部不禁又再怒火中烧。

不过,在推理这方面,他当然也没有打算要仰仗今日子小姐的协助——只是想验证自己感觉到的不对劲而已。

尽管他在情势的推波助澜之下来到这种高级餐厅,但想问的其实站在案发现场就可以问完了。

「呃,今日子小姐在翻译的过程中,也听到店里的人和客人们所说的证词吧?间接地……」

今日子小姐因为要担任口译,别说是间接,根本是直接听到——间接的反而是只听取部下报吿的远浅警部。

「是的,我听到了。还请不用担心,无论是什么调查上的机密,一到了明天,我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我是忘却侦探——今日子小姐说道。

这的确是忘却侦探的卖点——即使接触到被害人或其家属,抑或者关于是加害人私生活的情报,也完全没有外泄的可能——因为她一定会忘记——

没有比「销毁」更加可靠的情报危机管理。

「当时你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综合大家说的话……」

「嗯。嗯……」

今日子小姐停顿了一下。

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出,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看她那样子,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

她似乎正在思考,若指出奇怪的地方,会不会变成「没有人委托她,却做起侦探的工作」……不过,看来最后下的判断是「这还在顾问口译工作的范围」内,也或许是她将底线设在「只要不推理就行了」。

「如果大家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死者屋根井小姐就不是遇害之后才被藏在试衣间里,而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在那样狭窄,只有半张榻榻米大的试衣间里。」

今日子小姐淡淡地说。

远浅警部现在才想到,这实在不是适合边吃边聊的话题,但今日子小姐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优雅地拿着刀叉享用餐点。

「我也是实际在那个试衣间里换过衣服后才明白……要是两个人一起进去,几乎就动弹不得了。而且这还假设是两个女生,如果是像远浅警部这种体格壮硕的男人,就算只有一个人,可能也相当局促。」

他想也是。

因为试衣间原本就是预设要给一个人用,空间没多大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那里是命案现场,这又另当别论了。

在那样狭窄的空间里,别说是杀人,就连要吵架都很难吧——距离太近了。虽然不至于做不出举起衣架往对方头上砸的动作,但也非常困难。而且挨打的人也不会乖乖挨打吧……距离这么近,要扭打抵抗轻而易举。

不过,被害人的遗体上却没有像是争执过的痕迹……

「可是……」今日子小姐说。「综合所有人的证词,就会得到这结论。毕竟有人目击到屋根井小姐进入试衣间的身影。」

没错,有人目击到了。

目击到被害人走进试衣间,拉上帘子的身影——却没看到她再出来。

由于店员觉得试衣间似乎一直处于「使用中」而感到不对劲,提心吊胆地喊了几声之后,因为完全没有反应,判断为紧急状况才从外面解开钩子,拉开帘子一看——就发现有人陈尸在里头。

「光天化日之下在店家做生意时杀人,就已经够吓人了呢,远浅警部。分明还有其他客人……可能还有人就在隔壁的试衣间里换衣服的说。」

「虽然不是问过发现尸体时在店里的所有客人,但就目前的证词,当时两边的试衣间里似乎都没有人。」

「并非实际上有没有人进去,而是可能性的问题——如果是有计划的犯罪,应该会对于『有人在隔壁』感到很不安。这么一来,或许还是该判断凶手是不顾前后,在冲动之下犯下罪行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或者——故意装作是这样。

今日子小姐像是在玩转逻辑问题——已经够乱了,真希望她不要再这样捉弄人。

对于从某个角度来说已经完成受托工作的今日子小姐而言,会把对案子的见解讲得事不关己,或许也只是刚好而已。

不过,语气虽然轻描淡写,见解本身却很犀利,远浅警部认为很有思考的价值。假设自己是凶手,再怎么样也不会挑一间正在做生意的店来杀人。

目击者太多了。

就算不确定隔壁的试衣间有没有人,但是在走进试衣间之前,纵使不想去看也必然会看到店里有多少人——即使那不是间人挤人的店,今天毕竟是假日,上门的人数还是多到让警方光是侦讯也感觉很吃力。

不,不只是目击者。

这并不是传统推理小说的舞台——店里设置了很多监视器,在营业时间当然是全机运作,监视着店面各个角落——因为算是高级店,这方面的防盗设施想必是万全的。

因为这些监视器并非针孔摄影机,只要稍微把视线往上移,其存在就必然映入眼帘——人类的证词或许会有「看错」或「误会」,但是机械可就不会这样了。当然,接下来还得分析影片才能判断,但是基本上,必须将监视器拍到的画面视为绝对才行。

「说来,最近的监视器,都设计得很好看呢。」

今日子小姐说了这么一句有些矛盾的话——单就远浅警部所见,不认为那是「最近的监视器」(甚至看起来比较像旧型的),但马上就联想到这应该就是忘却侦探的局限吧。

因为记忆无法更新,「最近」的定义便逐渐背离现实。事先做好功课——像今天的时尚用语——还足以应付,但没有预习到的,她就一无所知。

远浅警部没有义务帮她打圆场,但毕竟请对方协助调查,所以还是委婉地为今日子小姐解说这方面的知识。

「那是可以用Wi-Fi管理影像的无线广角监视器,一般称为网路监视器。将影像保存在云端,据说是由店长用办公室的电脑进行管理——因此,我想很难去对影像动手脚。」

「歪……败?云……端?」

今日子小姐微侧螓首,活像听到什么外星语言——云端也就算了,但Wi-Fi也已经是流传已久的名词,今日子小姐的记忆到底是从何时就没有再更新——远浅警部原本以为顶多就是少了几年罢了,但看来或许是十年、十五年也说不定。

或是所有记忆都不见了……

远浅警部虽然这么想,但实在不好问得那么深入,于是仅止于对「Wi-Fi」和「云端」做说明。

「哇……真是高科技呢!」

今日子小姐似乎很开心,面露佩服地频频点头。

看来像是因为吸收到新知而高兴得不得了——也对,侦探这种职业如果欠缺这样的好奇心,就无法成立了吧。虽然对今日子小姐来说,不管吸收多少知识——不管远浅警部教了她什么——等到明天还是会忘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监视器也不是绝对的吧,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死角。」

「嗯,是这样没错。」

严格说来,要把监视器设置到几乎零死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那样做,天花板大概会满满都是监视器。

实在不太好看。

在那种环境一定里静不下心来,不可能愉快地购物。

「没错,这方面的拿捏还真有点难度呢。要是防盗措施做得过于滴水不漏,看在普通的客人眼里,会感觉被人怀疑自己是要来做坏事,想必不会太开心吧。」

「是的。而且如果将防盗措施做得太明显,反而会让人感觉来到不太安全的地方。」

远浅警部说道——不只是监视器的设置,他认为所有防治犯罪的措施或规定是如此。

「以这角度来看,那家店的监视器数量还在常识范围内。一部分也是他们为了防止遭窃,已经采用防盗扣对商品进行妥善的管理。」

「防盗扣吗?」

她重复了一次这个词——她该不会连防盗扣也不知道吧——这是远浅警部多虑了,今日子小姐是知道的。

「然而,不管是监视器还是防盗扣,都没能防止命案发生呢。」

的确,防盗措施是有其极限的。人在一时冲动之下犯的罪——或是认为「就算被捕也无所谓」的人所犯的罪是无法预防的。假设这是一开始就考虑会被捕而犯下的罪行,警察这工作还真是空虚——当然,还不见得是那样,所以绝不能掉以轻心。

「只是,单就目击证词及监视器的画面,总觉得这次的犯案手法不太对劲也是事实——姑且先不论试衣间的密室,这么说来,众人的目光似乎也构成了密室。」

「密室……是吗?」

为了让对话进行下去,想简明叙述反而说溜嘴,被今日子小姐抓到关键字了——糟糕,不该对侦探这么说的。

在这种情况下,今日子小姐会重复这个词,当然不是因为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密室什么的,只会出现在推理小说里——这其实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密室」总是以各式各样的形态存在于现实之中。至于它们是否仍会被称为「密室」,则又另当别论了。

由于「密室杀人案」这个词汇多少感觉带有某种娱乐性,套用在现实世界里实在有些不妥当——一个搞不好,可能会给人你是在看好戏的印象。

如果是侦探讲的就算了,这可不是刑警该用的词汇——还扯到「由众人目光构成的密室」什么的,居然妄自扩大密室的解释,真是惨不忍睹。

远浅警部从平常就特别小心要把兴趣和工作分开,但是在陌生的餐厅气氛之下——或者是因为和女性单独用餐的情况之下——实在过于紧张,不自觉地就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啊,呃,抱歉……我绝不是在耍宝。」

「没关系的。如你所说,的确是密室呢——远浅警部该不会是那种因为是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才立志要当刑警的人吧?」

被说中了。

只是不小心说出「密室」这个词,没想到会连这都被看穿,或许这就是专业侦探的本事。当然可能不是光靠这么一个词,而是从远浅警部截至目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是从只字片语之中找到线索的也说不定。

要否定也很简单,只要说声「不是这样的」就好了,但因为显然慌了手脚,远浅警部一时答不上来——被人这么问时,一旦没有马上回答,几乎就与默认无异。

「呵呵。」

今日子小姐笑了。这反应让远浅警部感觉受到取笑,面露不悦。

「真令人羡慕,能有个像样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投身工作。」

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因为我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当侦探了——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可以明确对人言的就职动机。我也好想那么说,说我因为热爱推理小说、崇拜名侦探,所以才从事这份工作。」

「……?」

不太懂她这句话想说什么,总之似乎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然而远浅警部仍不觉得「因为喜欢看推理小说」算得上「像样的理由」。

「话可不是这么说。在棒球与足球的世界里,不就有很多人是因为崇拜漫画里的主人翁,最后才成为职业选手的吗?没道理警察或侦探就不能基于同样的理由呀。」

今日子小姐不容置疑地说。

虽然觉得这种理论有些过于牵强,但这些话多少也减轻了长久以来,一直盘踞着远浅警部内心的矛盾情绪。

或许因为不是别人,而是侦探——而且是被称为名侦探的侦探这样说,才有这样的效果。

话虽如此,但今日子小姐显然不是为了鼓励远浅警部才说这种话的。

「那么,把话题转回密室吧。」

她似乎干劲十足,挽起袖子说。

「没有法律规定不能因为向往推理小说而成为警察或侦探,但法律有规定杀人是不能被容许的行为——现阶段还无法断定这案子有多少是计划性,又有多大比例是一时冲动,总之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密室是牢不可破的事实。为了戳破这牢不可破的事实,让我们来进行讨论吧。」

或许帮不上什么忙,还请让我协助整理一下状况——今日子小姐说着,把挽起袖子的左手臂咚地一声放上桌,宛如准备要抽血般,内侧朝上。

即使在灯光昏暗的店内,她那雪白的肌肤仍是白晰耀眼——对于中年男性而言,有点太刺激了。

一连串的举动令远浅警部满头雾水,不晓得她想做什么。

「请借我一枝笔。」

今日子小姐很自然地将右手伸过来,抽走远浅警部插在胸前口袋里的原子笔,灵活地用单手打开笔盖。

「开店时间是早上十点。」

她在裸露出的左臂靠近手腕的地方,画上一条线。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十二点——」

接着又在手肘附近,画上一条同样的线。

「问题在于这段期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啊,是、是的……」

看样子,她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充满干劲才挽起袖子,而是要把自己的手臂看做是时间表……不,不是「看做是」,而是真的写上了时间。居然把白皙耀眼的雪白肌肤当成笔记本,真是太糟蹋了。

还有很多方法不是吗?像是向服务生要张纸,或是写在餐巾纸上!更何况,远浅警部身上就带着笔记本。

或许是因为标榜着绝对贯彻保密义务,所以她才故意将机密事项写在之后非得擦掉不可的身体上,做为情报管理的一环。

「总而言之,先试着全面采信目击证词和监视器的画面吧,远浅警部。可能有人看错或误会,或许也有人说谎,但总之先全面采信看看。」

「嗯……但是先不管看错或误会,说谎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今日子小姐是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侦讯的那群人里吗?」

「我可不推理,那可不是我这次的工作——凶手或许就在那群人里,也或许不在那群人里。只是有些人即使不是凶手,也会做伪证。」

「不是凶手,也会做伪证……是因为跟凶手认识,所以想包庇吗……即使还不到这地步,至少也是不想积极作证,你是指这种情况吗?」

对于今日子小姐死都不肯跨过侦探与顾问那条界线,远浅警部虽是暗自感到着急,但也只能这样旁敲侧击,看看她的反应。

「也有人只是单纯不想惹麻烦吧。但毕竟是杀人命案,不想轻易作证以免招来杀人犯的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这倒也没错……」

发现尸体时人在店里,却在警方赶到前离开的客人,大概就是这种类型吧……和爱看热闹,还用手机拍下尸体照片的客人比起来,到底哪种人比较有良心呢?远浅警部无从判断。

「或许有人会说自己没看过明明看到的东西,也或许有人会说自己看过明明没看到的东西——把这些可能全部考虑进去,试着来验证讨论看看吧。虽然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到的』,但是肉眼看得到的东西其实也同样重要才是——谁看过什么?让我们来好好整理一下证词。」

「呃……肉眼看得到的东西也很重要……是吗?」

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被她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说,却好像大有深意。

「先试着信任所有人的证词,如果结论有矛盾,就表示有人在说谎。」

这就是反证法呢——今日子小姐说道。

透过「信任」来找出谎言……感觉是一种「绕了大一圈还是回到性格有够差」的思考模式。绝不是种可以笑容行使的手段。

「是有人在说谎——还是有人骗了所有人呢?」

「……」

或许她只是在一一举出所有的可能性,但远浅警部仍然觉得「有人骗了所有人」这假设应该是不可能的。

要是能在那个当下欺骗店里所有的人,让大家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做出伪证什么的,不就正是推理小说里那种独树一格的大犯罪家吗?

既有侦探,又有密室。

可是没有大犯罪家——这应该才是现实。

「是呀,确实如此。我这个忘却侦探也不记得曾经遇到过会玩弄这么大规模诡计的凶手——或许也只是我忘记了。」

穿插着类似小玩笑的台词,今日子小姐开始验证。

「死者屋根井小姐在上午十一点走进店里——这时有目击证人,入口的监视器也拍到她上门的背影。」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命案的梗概流利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写——在手腕和手肘的正中央写下了「屋根井小姐上门」。虽然是写在柔软的人体上,她的字迹倒是非常秀丽。

「然后在店里逛了一圈,屋根井小姐拿了几件衣服,走向试衣间,接着便进了试衣间。这时也有目击证人看到她。也难怪,听说她的打扮相当引人注目,应该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吧。」

要说是引人注目的打扮——倒也没错。

今日子小姐并没有目睹被害人的遗体,但就远浅警部的第一印象看来,讲得直接一点,与其要说是「引人注目的打扮」,倒不如说是「惹人侧目的打扮」。原本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品味,看不出对方打扮哪里好看,既然今日子小姐都这么说了,自己的印象似乎也没错。

「可是,她穿的也全部是『Nashorn』的衣服呢。」

「嗯,这么说来,的确有人提到她是常客……」

跟今日子小姐买的衣服感觉差很多——难道是穿着品味的差别吗?

「屋根井小姐进入试衣间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直到被发现为止,她都一直待在试衣间里头。没人知道里头发生什么事,也没人听见任何尖叫或争吵的声音。」

「是啊。」

用木制的钝器敲人的头,应该不会发出响彻四周的声音吧……夹杂在店内拨放的背景音乐里,就算隐约听见,也不会想到竟然是杀人的声音。

如果有人在隔壁的试衣间还另当别论,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证人——就算有,发现尸体时也已经离开这家店了吧。或者只是不想受到波及而不肯作证——不管这些,总之现在先当所有人的证词都是真的。

以「谁都没说谎」为前提。

「当然,也没有人目击到从试衣间逃走的凶手。」

今日子小姐强调——感觉她写在手臂上的文字笔画也比较粗。

换个角度想,这才是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不管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有目击者又有监视器的店内杀人,或是在狭小的试衣间杀人,都很不可思议,换作一般人肯定不会这么做,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人会这么做。

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选择最佳解——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抑或有所误会,才会犯下些不合理、乱七八糟的粗心错误。

尽管犯下这么多错误,凶手却还是成功逃走了——这完全不合理。

而且不只是没人目击到凶手逃走的身影,在那之前,也没有人目击到凶手入侵试衣间时的身影。

「的确。关于这点,凶手可能打从一开始就躲在被害人走进的那间试衣间里头——就是先埋伏在那。」

今日子小姐说是这么说,但显然不是认真的——世上哪有这么粗心的被害人,会毫无戒心地走进有人埋伏的试衣间?况且里头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埋伏在哪都是一览无遗。

「如果是没有隔间隔到天花板的那种试衣间,或许还可以从隔壁的试衣间翻墙进去,或是翻出去逃跑也说不定……」

但远浅警部也不认为凶手会采取这种反而更显眼的行为就是了。而且不管怎样,「Nashorn」的试衣间隔间是隔到天花板的。虽说不是太复杂的构造,一旦有心破坏也只要一些工具就能拆解,但是要搞到这样,不如自然一点拉开帘子进出还比较不引人注意。

用常理来思考,应该看作是凶手算准四下无人的时机溜进试衣间里,再溜出来。

「说得也是——毕竟不能把监视器镜头对准试衣间,说那里是死角还真是死角。试衣间内部当然不用说,附近的天花板上也没装监视器。」

换句话说,那个区域只能仰赖人们的目击证词——就这个意思来说,要入侵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只要先确认不会被任何人看见,再溜进试衣间里即可。不过就算是这样,毕竟地点是试衣间,被害人还在里头换衣服,在用衣架殴打她之前——拉开帘子的那一瞬间,被害人就会尖叫了。只是如果把尖叫问题先放一边,单就「没有被人看见」这点来看,入侵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然而,就算可以入侵,又要怎么出去呢?

虽说并不是密闭,但密室还是密室。

不拉开帘子就不晓得外面的状况——因为是从外面看不见有人在里头换衣服的设计,同样地,从里头也看不见外面。

换句话说,从帘子内侧是无从判断外面有没有人往这边看——从试衣间里无法掌握出来的时候不会被目击到的时机。如果就在此时,哪个店员觉得这个客人换衣服怎么换那么久,拉开帘子——

「没想太多——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出来的时候刚好没有人看见——应该是比较实际的解释吧。」

今日子小姐说了个真是相当实际的解释。

即便没有身负侦探职务,也讲得太实际到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世上的确有这种运气特别好的凶手也是事实。

所谓的完美犯罪,或许就是这样成立的——拟订拐弯抹角的计划,卖弄各式各样的知识,反而会留下痕迹,让人容易调查或推理出来。

容易摸索出思考回路,就容易编故事——或许像这种乍看之下乱七八糟,感觉充满矛盾的犯案手法,才是让警方无计可施。

「因为由视线所构成的密室,破绽也很多吧。只要能巧妙地钻过死角,或许就能在不让任何人看到的状况之下行凶,然后逃走。」

「可是今日子小姐,如果凶手已经逃走,应该会被入口的监视器拍到吧?或许很难锁定是谁,但要是把范围缩小到『十一点以后离开那家店的人物』,人数就有限了……」

「这也难说。成功逃出试衣间的凶手,也不一定非得逃到店外。混进客人里或许还比较安全……另一方面,如果凶手是服饰店的员工,因为还在上班,也不能离开吧。」

都杀了个人了还上什么班……远浅警部并不认为会有这么热爱工作的员工。从「没想太多就杀人」的凶手形象来推量,应该会不管监视器,惊慌失措地逃走才是。不过,也不能断定凶手绝对不会因为就是没想太多,于是乎呆呆留在现场的可能性。毕竟人在陷入六神无主的时候,很容易做出莫名其妙的事。

「信任容纳所有人的证词,看来似乎也没有矛盾。以故事来说,或许有些不合理,但是并没有发生理论上不可能的事。」

今日子小姐陈述结论。

不过,一开始就知道结论会如此。如果有浅显易懂的矛盾、显而易见的错误,远浅警部就不需要这么烦恼了。硬是要说的话全都说得通——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要说的话,可以躲过那么多人的视线和监视器镜头是很不自然的……但是既然两者都有死角,也并非不可能碰巧给凶手溜出去就是了。」

「……也就是说,按照今日子小姐的推理,凶手并未特地针对这点玩弄诡计吗?」

「诡计」这两个字,从警察口中说出来是多少有些轻率,但远浅警部现在已经丝毫不以为耻了。只可惜,得到的却是——

「不不不,我不是早说过我不推理吗。」

顽固到令人沮丧的回答。

「这只是一般论——我是故意让思考停止不去想。因为想太多的话,就会忍不住想说出来呢。口译人员要是擅自加入自己的解释,翻译起来反而会变得无法沟通吧?」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远浅警部是在看洋片的时候,会去欣赏翻译字幕技巧性的简化增补,享受译者独特诠释的人,所以就算不是直译,如果能听到今日子小姐的诠释也无妨……

「这种一毛钱也赚不到的……喔不,身为社会人,绝对不能做出这种妨碍别人工作的举动。」

「……」

「那么,就让我们试着检视每个人的证词吧。死者屋根井小姐——虽然是常客,但似乎是个风评不太好的客人呢。」

今日子小姐讲得颇委婉,但她显然也同意这点——认识屋根井刺子的「Nashorn」员工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说常客——而且还是死者的坏话,但是从他们的遣词用字——不用透过翻译,远浅警部也感觉得出来。

虽然是常客,但不是贵客。

「她会死皮赖脸地杀价,对商品也常多所抱怨、胡乱退货……嗯,不过客人也是人嘛。」

今日子小姐说得语重心长。身为运作一家事务所的经营者,或许也有些同感吧。远浅警部联想到署长对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提出的无理要求,身为组织的一员,只能低头致歉——想必忘却侦探应该不会一一记得,但是就算不记得,或许会留下感觉也说不定。即使记忆每天都会重置,或许体验仍会留在某个角落——这还满有可能的。

因为经常被揶揄是领税金的公仆,所以远浅警部也不是不明白这种不吿诉自己「客人是上帝」就干不下去的感觉。

今日子小姐边写字边说:「虽说有点讨人厌,但也不是过分到会让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客人……是不是有什么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理由呢?」

她把死者的相关资讯写进时间表上空着的地方,名为手臂的白板几乎已经快被填满了。

「非置她于死地不可的理由……吗?」

也就是所谓的动机吧。人有时是会由于一些做梦也想不到的零碎理由而被杀,因此就算在此再怎么深入追究动机,或许也毫无意义。

有人因为是坏人才被杀,也有人因为是好人才被杀——无法一概而论。或许,也有人是因为「无法一概而论」而被杀的吧。

更何况,光凭在短短几小时之内、从有限的询问对象口中听来的话,就要来给其人格或个性下评断,被害人屋根井刺子也会死不瞑目吧。

当然,远浅警部的部下们目前正在过滤被害人在家庭及职场上的人际关系——一思及此,如今正和今日子小姐优雅地共进晚餐的自己,感觉好像没在认真工作,着实有些心虚愧疚。但是这也让他重新体认到,自己终究是把这次会谈视为工作的一环,所以一定要从其中挖掘出成果。

「或许也可能是毫无动机的杀人,也或许原本并没有杀害对方的意思,但结果对方却死掉了的状况。」

今日子小姐继续举出可能性。

「的确……抑或是杀错人吗?」

远浅警部也顺势提出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的假设——今日子小姐回了声「杀错人是吗」之后,接着说。

「以为她是另一个人,失手错杀——原来如此,或许也有可能。」

「真……真的有可能吗?都要杀人了,还搞错对象……」

「很有可能吧。根据证词,被害人似乎戴着很大的平光眼镜——要是在情绪焦急之时看到,说不定认不太出对方是谁。」

今日子小姐摸摸自己的眼镜。

「毕竟要杀人的时候,任谁都会紧张吧。在赌上人生的时刻,人们意外地还挺容易会犯下令人跌破眼镜的错误。」

今日子小姐就像是站在杀人犯立场似地发言。这对于身为警察的远浅警部来说是很难办到的——可说是民间侦探的独门绝活。

然而在不容许失败之时,的确不容易保持冷静与理性吧——但是被错杀的人又情何以堪。

「可是,今日子小姐。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还是不会想在光天化日下的商店里杀人吧。」

话题又绕回原点,但这里确实是最大的瓶颈——如果是趁她一个人走夜路时下手之类,这种临时起意的犯罪行为还比较容易理解。

「尤其,如果因为屋根井是令人伤脑筋的常客才要杀害她——也就是假设凶手是店里的员工,整个就更不对劲了。在自己的职场、自己的地盘策画进行杀人什么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通常都不会想这么做吧。」

等于是要人快来怀疑自己。

就算不看这点,只针对更单纯的得失,在很重视品牌形象的服饰店里有人被杀,可能会吓得客人不敢再上门。抑或是「好像有人在那家店的试衣间里被人用衣架打死了」的风声流传开来(一定会流传开来吧),最糟的情况可是会让一家店倒闭的。

即使不到那个地步,自己的职场成了命案现场,心里还是会毛毛的吧。

有百害而无一利。

若说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杀人有什么好处——再牵强也姑且先往这个方向想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身在熟悉的地方,要大干一场之时,紧张也多少会缓和一点吧。

只是,凭远浅警部的感觉,比起这个,仍然觉得「凶手一时冲动,没想太多——没去思考利弊得失或好坏就打死被害人」的推想,比较容易接受。

「假设在熟悉的地方犯罪,还有其他好处的话……」

今日子小姐将盖好笔盖的笔递了过来——似乎是能写出来的情报都已经写下了。的确,几乎是把今天收集到的情报都复习了一遍了——远浅警部接过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

「应该是『可以绵密地进行事前准备』吧。像是设计机关、执行前置作业——能够事先布下为了杀死被害人的天罗地网。」

「机关吗……密室诡计……」

不过,关于这起命案,实在很难想像背后有此类工程浩大的机关。

结果还是卡在有太多目击者上。

要是有那么大的动作,绝对会被人看见吧……要避开众人的眼睛和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实际上应该是不可能的。要推说一切都是凑巧,感觉也怪怪的,但要说是计划性的犯案,又实在不合理——

小王子曾说过「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到的」,但今日子小姐却说「用眼睛看得到的东西其实也同样重要」。那么如果要举一反三地引申出「重要的东西之第三法则」,或许可以说是「即使是不重要的东西,也有用眼睛看不到的」吧?唉,真希望有人看到卑劣凶手的身影……

「即使是不重要的东西,也有用眼睛看不到的——真是一句至理名言。的确,人很容易在关键的时刻,忽略关键的东西。」

今日子小姐在奇怪的点上感动不已。

「说来,《小王子》一开头也有密室呢。钻进箱子里的羊——」

「啊……这么说来。」

虽然嘴里说着「这么说来」,但远浅警部并无法打从心底同意。应该说,如果将那个也解释为密室,真的是推理脑已经病入膏肓。

「箱子里的羊……就像是薛丁格的猫呢。」(注:量子力学的著名思想实验,由物理学家薛丁格在一九三五年提出。)

为了不让今日子小姐察觉他有些退避三舍,远浅警部随口附和——薛丁格的猫至少比小王子更贴近推理的世界。

「啊哈哈,万一羊在箱子死掉了,小王子可是会哭的呢……啊!」

这时。

远浅警部以为今日子小姐原本只是被随口说说的闲聊逗笑了,但她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掩住嘴角,连餐后义式浓缩咖啡的小咖啡杯都手滑没拿稳,一整个明显是「想通了什么」的反应。

「怎、怎么了?今日子小姐。」

「没什么。」

「你这可不是没什么的反应。」

「可是真的没什么。」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重新拿起义式浓缩咖啡品尝——远浅警部还是第一次看到喝双倍义式浓缩咖啡还不加糖、不加奶的人——但这不是重点。

「呃……今日子小姐。如果你察觉到什么……」

「我什么也没察觉,什么也没想通,什么也没推理出来。我没有解开这件事的谜团,所有的疑问和不对劲的感觉也都没有消失。」

说得斩钉截铁。

由于说得过于斩钉截铁,导致一点可信度也没——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怎能说谎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谜,谜团解开了吗?」

「就说没解开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今天谢谢你的招待,餐点非常美味。我由衷期待远浅警部今后的活跃表现。」

今日子小姐使劲地用餐巾纸把好不容易写好的时间表擦得干干净净,再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迅速地……或该说是露骨地想要结束这顿饭局——怎能让她就这样打道回府。

看样子,她只打算贯彻好时尚知识顾问的角色,但远浅警部无心的发言却给了她灵感,使她不小心推理出真相来了——如果是在推理小说里,这可正是侦探与警部最为理想的关系,但是对于身为职业侦探,专业意识甚高的今日子小姐来说,似乎是非常不得已的展开。

只是,倘若她已经察觉事情的真相,站在远浅警部的立场,当然不能不问清楚。

这可不是在开推理大会。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如果今日子小姐已经察觉了真相,就应该请她快点吿诉自己,好采取适当的对策——什么密室之谜、不可思议的疑案,不管这些推理小说的用语看起来有多威,在「任杀人犯逍遥法外」这个事实面前,这些字词都是软弱无力的。

「嗯……真伤脑筋,我是怎么搞的。」

今日子小姐抱着胳膊,露出真的非常烦恼的表情。

「很遗憾我无法帮上你的忙。因为这次只有受托口译的顾问业务,就算察觉真相,也不能讲给你听呢。」

她虽然讲得一脸抱歉,但言下之意就像是「如果不投钱,自动贩卖机就不会动喔」这样无机质的说明——怎么这么顽固啊。

不过,以恪守专业意识这点来说,应该要尊敬她吧。

那么,一开始还想把上头派来当援军的今日子小姐遣返的远浅警部,这时或许也该选择坚持靠自己的本事解决,目送侦探离去才是——要说这展开不得已,他也是很无奈。

如果不是今日子小姐,他应该会这么做——但是。

「呃,接下来要不要去第二家店?有家酒吧可以静下来好好聊的。」

远浅警部说道。他才不晓得有啥酒吧可以静下来好好聊(大概又要欠部下一个人情了),而他这辈子也还不曾这么积极地约过一个女人。

「嗯……我个人倒是比较想直接去警署领取酬劳,然后赶快回家上床睡觉,把不小心推理出的真相全忘掉。」

怎么能让她把不小心推理出的真相全忘掉。

问题是——是呀,忘却侦探还真的能够全忘掉。

能够把推理出的结论、对凶手的侧写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到了明天早上就会全忘掉。要是不在今天晚上问出来,她的推理就会化为乌有。

「不过嘛,我对这样被人强邀不太有抵抗力呢。好吧,我陪你去。但是——我只会给一些提示。能的话,还请你根据提示,自己推理看看吧。」

「提示……吗?」

「是的,我会给你提示。从只要听过所有人讲的话,就一定知道的情报之中给你提示——提示1,的确有很多人目击应该是在十一点左右上门的被害人屋根井小姐,但是把证词整理一下,会发现目击者都是上门购物的客人。这是为什么呢?提示2,由于屋根井小姐迟迟不从试衣间里出来,店员觉得有异,于是拉开帘子发现了尸体——可是那个店员,又是从何判断屋根井小姐一直待在试衣间里呢?提示3,试衣间是个密室,无法从外面看到里头——可是,能因此确定从里头也一定看不见外面吗?」

「嗯……」

由于今日子小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远浅警部一下没能抓住三个提示重点,连忙扳着手指确认。

提示1。

目击证词的奇妙倾向——目击屋根井刺子的都是前来购物的客人。

提示2。

第一发现者为什么会察觉到试衣间里有异常呢。

提示3。

从试衣间里头看不见外面——是真的吗?

关于提示1,要是今日子小姐没提,远浅警部真的没有注意到。仔细回想起来,的确如她所说——虽然在列表清查透过侦讯得到的所有目击证词之前,尚且无法完全断定——但既然侦讯时负责口译的侦探这么说,大概就是这样没错吧。

可是关于提示2和提示3,他觉得这两点应该已经有结论了——店员之所以会察觉到异常,是因为进入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迟迟不出来。然后,因为从外面看不见里头,所以当然从里头也看不到外面啊?

事情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

别说是命案的谜团,远浅警部就连提示的意思也搞不懂,他原本还期待会有第四个提示,但似乎是到此为止。

「那我们走吧。」今日子小姐起身准备离席。「请你基于这几个提示好好想一想——最好能够在抵达第二家店之前解答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店里一面畅谈推理,一面愉快地畅饮美酒。」

今日子小姐笑着说,但是很遗憾,远浅警部完全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5

高调的酒吧价位也很高调。

部下不知误会了什么,表现机伶的方式让人有些困扰——刚才那家义大利餐厅的帐单已经贵到害远浅警部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而这家酒吧明明是间酒吧,价位却似乎比晚餐还要高。

大概不能用经费报销吧。

看样子,必须自掏腰包了——有种比刚才还要走错地方的感觉,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今日子小姐身上那套「Nashorn」品牌穿搭,虽然不是非常符合这家店的洒脱气氛,但她显然完全没把这种小事放心上。

「哇,好可爱的店哦。」

兴致高昂地像个普通的小女生。

这侦探长得是很可爱没错,但说不定其实只是个可怕的小恶魔——老实说一直以来,远浅警部对于多次与忘却侦探共事,乃至升官发达的同事感到不快,纵使无心,也多少在眼神中流露出轻蔑,可是现在看来,自己不得不改变这种浅薄的想法。

一想到他们到底为了忘却侦探被迫出了多少交际费,甚至还让他感到怜悯——不管怎样,事到如今,远浅警部也成了一丘之貉。

来这家店的路上,他一直在等灵感降临,但是等到花儿都谢了,灵感之神还是不肯上身。虽然早已心中有数——今日子小姐和自己的思考模式到底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的提示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只有提示1,远浅警部似乎知道今日子小姐是在暗示些什么——目击到被害人的全是客人,反过来说,等于是没有「Nashorn」员工看到她来店里的身影。

这的确很奇怪。

当然也可能会有这样的事——但是平心而论,会对客人行注目礼的,不该是同为顾客的客人,而是店员才对。毕竟是服饰专卖的店,店员总得出声招呼「欢迎光临」或是会走上前去推荐衣服,应该会有诸如此类的交流。

话说回来,因为被害人屋根井刺子是「伤脑筋的客人」,店员可能避之唯恐不及,再说得露骨一点,可能还会对她视若无睹……然而,要是那样的话,在对她视若无睹以前,应该也会先目击到她。要对一个人视若无睹,倒推回去,就必须先看到那个人才行。

被害人既是常客,也是某方面令人印象深刻的客人,工作人员却都没看到她——这是为什么呢——的确是个大问号。

只不过,远浅警部就是想不明白这个大问号代表什么意思。

至于提示2、提示3则更是全面举白旗投降。主打年轻女性客的服饰店的试衣间里,有着中年男子参不透的未知机关——他只能想到这种结论。

事实上,直到请今日子小姐翻译以前,有很多时尚用语都是远浅警部听都没听过的——例如为了不让脸上彩妆沾到衣服的那张谜样的纸。若非负责这个案子,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东西吧。

「今日子小姐,我认输了,举双手投降。我只是用来衬托你的警部,请务必让我听听名侦探的高见。」

是价位高到吓死人的酒精害他醉了吗?最后远浅警部还是说出了如此卑躬屈膝的投降宣言。

「哎呀呀。」今日子小姐表情一脸意外地说。「请再坚持一下嘛。我最喜欢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着男人拼死努力了。」

也太小恶魔。

「真伤脑筋呢。你请我吃饭,又请我喝酒,我真的真的很想助远浅警部一臂之力,但又不能不收钱做白工……啊,真是的,为什么我没收钱呢?我从未因为没收钱而这么后悔过。真的,要是能收到钱的话多好!我明明这么想协助警方,却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我懂了,我付钱就是了。请让我正式支付委托费用,在原本的顾问费用之外再另行计算。这是我个人的委托。」

在速度最快的侦探声声催促之下,远浅警部终于屈服了——这让他甚至怀疑,说不定署长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但无论这是不是署长的阴谋,他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警部想与侦探抗衡的心态,总不能凌驾在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的危机感之上。

因为密室杀人案可不是娱乐。

请她吃饭、喝酒,支付委托费用,全部加起来可能得让他勒紧裤带一整年,但是这么一来坚持自费而不以经费报销,则成了远浅警部唯一能做的最后抵抗。

只是,明明提出了正式的委托——明明已经答应会在口译工作之外再支付酬劳给她,今日子小姐却没什么反应。

受限于店里的气氛,固然能想像她应该不至于高兴到手舞足蹈,但是面对远浅警部的委托,今日子小姐看来还有些困扰。

「嗯……」

甚至还像陷入沉思般地闭上双眼。

该不会是远浅警部猜错,今日子小姐并不是要他提出委托吗?期待远浅警部自己推理的那番话,难道是说真的吗?

刚刚为了捍卫自己的心灵而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卑躬屈膝的言词委托她——是否应该要正襟危坐、低垂颈项地委托才对呢——远浅警部想着,而今日子小姐也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

「啊,不是,不是那样的。」她摇摇手。「因为我的推理不过是灵光一闪,只是这道灵光刚好闪得比远浅警部更早而已。承蒙你的委托,我真的很高兴能向警方贡献一己之力。可是,该说我有点烦恼吗?会对于说明我的推理有些不太积极,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但……算了,总不能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而且又是工作——今日子小姐说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样感觉体会到远浅警部心意的说法,让他深感欣慰——不过那句「我自己的问题」,则让他很好奇。

会让侦探对说明她的推理踌躇再三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最先浮现脑海的是她「和凶手认识」之类,但是对于忘却侦探而言,应该没有「认识的人」这种概念。

因为就算今天认识,明天就忘记。

纵使在今天侦讯的那些目击者之中,有人以前曾经和今日子小姐有过关联,今日子小姐也已经忘了那个人吧——所以应该没有会让她对于指出凶手感到犹豫的理由。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其他「自己的问题」呢……

「那么,既然决定要做,就用最快的速度搞定。夜已深,又喝了酒,我已经有点困了,得趁着还没忘记浮现脑海的推理时,开始解谜。」

进入侦探模式的掟上今日子,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哪有可能,她还是用跟先前同样,温婉而没什么变化的温吞氛围,切入正题。

「首先,关于密室。」

6

「首先,关于密室——让我们试着分析一下这个案子里的是属于哪种密室吧。远浅警部也在看推理小说的话,我想你已经看过各式各样的密室讲义了,但是今天就先听一下我的解释吧。」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又挽起袖子——似乎又要把自己的手臂当白板了。她默默接过远浅警部递过去的原子笔,开始写板书——真的像是在上课。

「首先以最现实……也是最一般的密室。定义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只要把尸体放到谁也进不去、出不来的密室里,命案就不会曝光——自己也就安全了——基于这种想法而制造的密室。另外还有同类不同型的情况,例如『总之就是不想面对杀了人的现实、不想看见尸体,想把尸体藏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结果就形成了密室』也算是这一类。」

他完全同意。

不仅如此,远浅警部一开始也以为这次的命案是属于这种「最常见的密室」——然而。

「没错。用试衣间做为密室来藏尸体,其实没什么意义吧。因为顶多也只能藏个几小时——称不上是为了隐匿罪证所制造的密室呢。」

今日子小姐说完,画了两条线杠掉用小字写在手腕处的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接着在其下方继续写上②。

「②『偶然成立的密室』。并非凶手有意制造,而是偶然的要素碰巧全都凑在一起,让案发现场『看起来』像是密室的例子。」

毫无计划性的类型吗?

光是听「偶然成立」这几个字,总让人觉得机率很渺茫,但若要说第二种密室比较符合现实,却也是如此——基本上,在不是推理小说的现实世界里,没几个凶手有闲工夫特地去搞一个密室。

截至目前的讨论,应该要认为这次是遇到定义②的密室吧——

「没错。可是呀,这次的命案若视之为偶然,会让人觉得过度巧合也是事实。因此,姑且先保留这个定义,进入下一步。」

今日子小姐在②『偶然成立的密室』下面写了个③——从剩下的空间来反推,大概会有五、六个定义。

「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在排除了真实感的推理小说世界里,这可以说是最常见的密室吧。」

「嗯,也是。借由排除其他选项,得到『除了自杀以外别无可能』的结论……为此而生的密室,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真的不胜枚举。」

应该说,这是为了让「密室」这个关键字留在推理小说里的一种策略。如此就能多少制造出「是为密室的必然性」之类的展开……即使是荒唐无稽的密室,这么一来也会产生说服力了。

「只是,今日子小姐。先不管现实中有没有凶手会为此大费周章,但单就这次的命案来看,应该不符合这项定义吧?我不认为凶手有意图要让屋根井小姐看起来像自杀。」

「没错……顺带一提,做为定义③的变化型,也有一种『死者真的是自杀』的密室。推理迷总是会把事情想得很不寻常,但是一般而言,倘若死在密室里的人看起来像是自杀,那九成九大概就是自杀了。」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定义③也用两条线杠掉——虽然轮不到远浅警部操心,但这个人都没在想皮肤也是需要保养的吗?

「定义④『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有关哲学的定义吗?」

「完全不关哲学的事。我是指因为想制造密室,所以就制造了密室——这种愉快犯干的好事。没有必然性或明确理由,只是刚好想到了密室诡计,于是就付诸实行——这种密室也可以说是推理小说看太多的结果。」

我们也得小心一点呢——今日子小姐说道。不晓得她这句话有多认真,但是看在实际上就是推理小说看太多才成了个警察的远浅警部眼里,可不敢武断地说绝对没有这种人。

就是刚才认为有闲工夫特地去搞一个密室的那「没几个凶手」——不,也可以想像是种受到强迫观念使然,觉得杀人时就非制造密室不可的凶手。或者只是单纯把「制造密室」跟「戴上手套以免留下证据」或「制造不在场证明」混在一起,认定其也是犯罪必要步骤之一的凶手也说不定。

「这也先……保留吗?今日子小姐。」

「要保留吗……我认为就算排除也无所谓。如果是『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拿试衣间制造密室实在太脆弱了。若不是爱看推理小说的远浅警部,或是身为侦探的我,大概都不会觉得那是密室吧。」

的确,关于这起命案,远浅警部的部下们似乎没人往密室这方面联想。就算和他们讨论,大概也只会得到「你想太多了」的回答吧。

「反过来说,线索也藏在这里……凶手为什么不选其他地方,非得用试衣间来制造密室呢?」

「嗯……」

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总之,今日子小姐又用两条线杠掉了定义④。

「那么,定义⑤呢?我觉得定义④就已经是极少数派了了……」

要是画成圆饼图,假设定义①有百分之八十、定义②有百分之十、定义③大概百分之五……定义④顶多只有百分之三吧。

剩下百分之二以下的密室,应该只是误差范围吧——听说百分之五以下的可能性,根本可以略过不表。

「说得也是呢。但是,身为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这个定义⑤才是最令人心动的……」

讲了句这种卖关子的话,之后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定义⑤『不可能犯罪的密室』。借由制造出「密室」这种任何人都不可能犯案的状况,让人苦于锁定凶手或嫌犯,好让命案本身成为悬案……姑且不论好坏,这可说是能够最为展现凶手之高度理想与抱负的密室。」

「……这跟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不一样吗?」

「不一样。定义⑤的密室可说是强烈排斥被用这种务实的眼光来解释,凶手借由揭示『谁都不可能办到』的手法,以彰显『自己也不可能办到』的目的。其中甚至蕴含某种迫切之情——最后,再加上这五种定义之下,无论如何都会产生的例外,也就是定义⑥『其他的密室』,共有六个定义。」

远浅警部再次端详白板——今日子小姐的手臂。被两条线杠掉的定义虽然难以辨认,倒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定义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

定义②『偶然成立的密室』。

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

定义④『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

定义⑤『不可能犯罪的密室』。

定义⑥『其他的密室』。

对于推理小说读者来说,这样的分类还算是到位……只是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稀奇或令人耳目一新之处,然而的确是把密室种类整理得非常浅显易懂。尤其以现实性做为排序来定义,更添简单明了。

只是,如果讨论到这里就结束,就只是推理讲座而已——问题在于这些密室的定义,究竟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排除定义①、定义③与定义④,就表示这次的密室是在定义②、定义⑤、定义⑥之中了。」

「我想其实也可以不用考虑定义⑥。『其他的密室』是指『看一眼就知道是例外』的密室——也可说是『异世界的密室』。而该说是幸也不幸,这次的密室并没有这么大的意外性。」

所谓「异世界的密室」会又是什么样的密室呢?虽然只能凭空想像,难道是用上魔法或咒语那样,充满了奇幻色彩的密室吗?如果是那样,这种密室就连圆饼图的百分之一也不到吧……只不过,在也可以说是某种奇幻物语的推理小说世界里,存在这样的密室或许也并不奇怪。

虽说读者会觉得不公平就是了……

「这么说,就是定义②或定义⑤的其中之一了吗?」

「如果假设刚好没人目击到凶手,就是定义②的密室了——可是这种推理没有继续追根究柢的空间,而且就像我先前所说的,太凑巧了。」

「但定义⑤是『不可能犯罪』吔?别说是凑巧,根本办不到吧……」

如果是有计划地制造密室,就表示凶手是刻意且有计划地避开店员的耳目、客人的耳目、监视器的镜头——诚然是不可能犯罪。

不得不说,这种事谁也办不到。

「如果这么想是正中凶手的下怀呢?……反过来说,如此挖空心思的计划性犯罪,竟然被我们用『凑巧』两字就带过去,说不定凶手心中也不太甘愿呢。」

因此,就让我来献上推理吧——今日子小姐说道。

对凶手来说,实在是多管闲事。

站在凶手的角度来看,又不是再三思索密室定义之后才还犯下凶行,不管是定义②还是定义⑤,只要罪行不露馅,就是最理想的定义吧。

「话说回来,远浅警部。我刚才给你的三个提示,你思考得怎么样了?如果不需要说明的话,我就省略喽。」

「啊,呃,我完全……我连提示1都似懂非懂……那是指『完全没有店员目击到身为常客的被害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是的,完全正确,非常好。」

就算她这样赞美自己,远浅警部也高兴不起来——是觉得很奇怪,但是若问到哪里奇怪,他又完全答不上来。

「你就别谦虚了。讲到这里都能明白,答案几乎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没有任何一个店员目击身为常客的屋根井小姐,就等于没有任何一个认得屋根井小姐的人看到她,只有对屋根井小姐不太熟悉的人目击到她——」

嗯?

才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跳跃性思考,但是在远浅警部插话之前,今日子小姐就开口了。

「——换句话说,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认识她。大家的证词只能够证明当时有个客人全身穿着『Nashorn』的华丽衣裳,但无法证明那个客人就是屋根井小姐。」

「欸……可是监视器——」

拍到了——虽然是背影。

由于被害人戴着大大的平光眼镜,或许并不容易光从监视器画面确定拍到的真的是本人,所以警方才会试图整合所有人的证词,好做出综合性的判断——难道这样还不能确定她是十一点来到店里吗?

「因为顾客们的证词是以屋根井小姐穿的衣服来判断的——毕竟地点是服饰店,视线会落在同类——其他客人的服装上,也是很自然的事。」

「你……你是说她们认错人了吗?」

这么说来,的确曾经提过这样的假设。

被害人屋根井刺子会不会是被误认为别人而遭到错杀——虽然是没有根据的假设,该不会是瞎蒙就蒙对了吧?

「不,不是『认错人』,我是指会不会根本是『别的人』……现在警方是因为有很多人作证看到她走进店里的身影,所以才认为屋根井小姐那时候还活着,对吧?」

「对……咦?你的意思是说,屋根井小姐那时候其实早就死了吗?」

「你不觉得这样一切就很合情合理了吗?假设被害人在走进试衣间之前就已经遇害,会比假设她先进了试衣间才在里头遇害更说得过去些。」

「……」

愈来愈搞不懂了……

也就是说,被人目击前往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和被人发现陈尸在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并不是同一个人?但要是那样,被人目击的「屋根井刺子」后来又去了哪里?

「毕竟地点是在试衣间,爱换什么衣服都可以呢——由于目击者都只认衣服不认人。先换件衣服,再拿掉眼镜和假发,就能以他人之姿,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嗯,这时不该说是他人之姿,而是自我本色吧。」

「咦……如果只有换衣服的话就算了,还拿掉假发?等等,这么一来,简直就像特地变装……」

不是就像——就是特地变装。

的确,很难想像会刚好有人打扮得跟被害人一样,如果被众人目击的『屋根井刺子』是另一个人,那么只能认为是故意要打扮成她的样子。

「可是,也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吧。没有走进试衣间的人突然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任谁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嗯,关于这点,请容我留到最后再说明——老实说,到时还希望能够借重远浅警部的智慧。」

「……?」

什么意思?听来似乎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真的没把握……

「我先说明那个人为什么要打扮成屋根井小姐的样子——我并未参与现场搜证,所以现阶段的推理大多都没有证据,只是我个人的想像……因此,我想也会有很多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这部分请你日后再慢慢地查证。」

接下来要模拟凶手今天的行动——今日子小姐说道。

「首先,凶手约屋根井小姐来还没有开门营业的『Nashorn』——怀抱着杀意,用事先准备好的衣架殴打屋根井小姐的头部。」

「嗯……怀抱着杀意,是吗?」

虽然「还没开门」这点也因为没有根据而让人感到困惑,但是远浅警部更介意的还是有关「杀意」——依照截至目前的假设,如果有杀意,应该会选更牢靠的凶器吧。

「说到这,或许正因为怀抱着杀意殴打,原本恐怕杀不死人的衣架,也成了杀死屋根井小姐的致命凶器哪!」

「换句话说……是如同今日子小姐一开始讲的那样,为了伪装成冲动的犯案,故意选择鲜少被使用的凶器吗?」

「若要采用这个推理,我想比起这个原因,「为了让被害人松懈」的可能性更大。被叫到还没开门的店里,即使没想到会被杀,也会提高警觉吧。如果用店里到处都有的衣架做为凶器,就算拿在手上,对方也不会起疑。」

总之关于杀意就先当作有,于是远浅警部抛出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约在开门前呢?」

「那只是单纯选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时间而已。客人当然不用说,店员也都还没来上班,而监视器也尚未开始运作——」

「……」

监视器会在「营业时间内」持续不断的录影——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时间是没在动的。

愈听愈觉得凶手打从一开始就满怀杀意。

而且还离自己打从一开始想像的凶手形象愈来愈远——非但不是一般人由于惊慌失措导致失手犯错,根本是穷凶恶极的预谋杀人。只不过……

「这么,凶手是这家店的人吗?因为店还没开,就能够把被害人约到店里……但刚才不是说,不太可能会有人挑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啊?」

如果是一时冲动而「失手」杀人,当然就与地盘什么的无关,但倘若是有计划的犯案,应该不会做出风险这么高、有害而无益的事。除非是不会计算利弊得失的大笨蛋——

「这恐怕也是仔细计算过利弊得失之后的结论吧。换句话说,凶手认为这么做的好处,比风险和缺点来得大——因为可以善用地盘内的优势。」

优势?高风险、高报酬的意思吗?当然,要说计算利弊得失,在拟订的是杀人计划时,就已经显然是很不会算的了……尽管如此,如果还有什么不惜要在自己的地盘里下手的理由——

不可能犯罪。

「因为比较容易制造定义⑤的密室」吗?

「……假设凶手在店内无人、监视器也还没开始运作的时间叫被害人出来……那么选在开门之前的理由是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能约在打烊以后呢?」

「光是要杀人的话,时间其实没什么关系,问题在于推定死亡时间。如果是在昨天晚上下手杀人,那么就算是在今天中午被发现,警方也不会认为被害人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对吧?」

「对……」

真是问了一个笨问题。因为有目击证词显示被害人是在十一点左右走进试衣间,加上发现尸体的时候是正午时分,当然会推测死亡时间是在这段时间里。而光看验尸的结果,范围可能还会更大一点——但尽管范围再大,误差顶多也只有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数字。

「嗯……简而言之,凶手想让人以为屋根井小姐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吗?也就是实际行凶之处,就算是在店内,也不是在试衣间……?」

「很有可能。杀死对方以后,再把尸体搬进试衣间里——要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杀人还是不太可能。用的是刀子或枪就算了,用衣架的话……」

极为合乎常识的回答。

之前「因为理论上有可能,所以也不是办不到」的立论——想想实在很勉强。

不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店内行凶,而是在还没开门、没有其他人在的店内行凶——极为很合乎常识的推理。

然而,如果接受这个说词,又会衍生出必须重新思考的问题也是事实——那么,凶手是何以将根井刺子的尸体搬进试衣间里的呢?

「要问其何以的话,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喔。因为人类的尸体还是有些重量,所以用来搬运商品的推车是不可或缺的。」

「啊,呃,不是指如何……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远浅警部约略懂得凶手想要让人以为「被害人死在试衣间」的理由,可是他不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那么,让我们继续追溯凶手的行动吧。在其他工作人员来上班之前,先把尸体搬进试衣间——然后把帘子拉上。」

「把帘子拉上……?从那个时候就把帘子拉上吗?」

「没错。这么一来,就暂时把尸体藏起来了。」

因为有暂时先把尸体藏起来的必要呢——今日子小姐说道。无论是聊到穿着打扮还是谈到尸体及杀人的话题时,她的情绪都是一样的,该说是造成远浅警部有些认知失调吗?总之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现在可不是顾虑到自身感受的时候。

「把、把尸体藏起来……?为了不让人看见吗?不对,这么一来,不就成了定义①的密室吗?可是,如果是试衣间这么脆弱的密室,就算藏起来也顶多——」

——几个小时。

打从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那么,在服饰店「Nashorn」今天开门营业之前,就已经有尸体在试衣间里头了。

这可能吗?

这种藏法应该撑不了几个小时吧?毕竟是可以轻易地从外面拉开的帘子——万一开店以前就有店员觉得帘子没打开很奇怪,一把拉开来看呢?

「所以喽,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只要分配给店员其他工作,事先做出潜台词的指示,别让他们靠近试衣间就行了……也可以自己揽下试衣间附近的工作,负责监视。」

「分配给店员工作……做出指示……监视……也就是说,凶手的地位是可以这么做的人喽?」

「我想是的。」今日子小姐点点头。「所以我很苦恼……」

「苦恼?什么意思?」

「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总而言之,开门前可以这样撑过去,但开门后就不能这么做了。毕竟无法管理,也无法预测客人的举动。」

这倒也是。而且如果是直觉比较敏锐的客人,说不定也会有人觉得毫无动静的试衣间很可疑——至少这个不安因子是始终存在的。但也不能一直观察那附近的动静,监视着试衣间。

「就是说啊。而且最后就是因为试衣间都没有动静,才会发现被害人的遗体——然而,像这样被人发现,应该也在凶手的计划之中——只要不在十点开店到十一点之间被发现就好。」

于是,刚才的提示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今日子小姐说道。

「提示2。第一发现者的店员为什么会认为有人死在试衣间里呢?」

「……呃,因为察觉只有那间毫无动静吧?」

「可是,那位店员也不是一直监视着试衣间吧?说不定会有人在店员刚好没注意到的时候进去啊?这样的话,店员究竟是基于什么根据,才会认为试衣间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人进出呢?」

被她这么一问,远浅警部陷入沉思。

既不是薛丁格的猫,也不是箱子里的羊,天晓得看不见的密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谁在里头都不晓得。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晓得是同一个人一直在里头呢……

「……鞋子……吗。」

一旦想通,真的没什么。

是呀,进试衣间以前要先脱鞋——今日子小姐换衣服的时候,也脱下了她的长靴。

「没错。反过来说,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换掉放在试衣间前面的鞋,就能制造出里头的人也换了的印象——不会想到里头始终只有一具尸体。」

凶手就是这样撑过开店后的一个小时——今日子小姐如此断定。

鞋子吗……虽说时尚从脚底开始,但是看在远浅警部这种人的眼里,的确是一个盲点。

「是的。服饰店『Nashorn』也兼卖鞋子。只要善用库存的鞋子,应该可以撑上一个小时。想像凶手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更换鞋子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可是,动作本身应该很自然。因为整理试衣间前的鞋子是服饰店店员们的日常工作。这件事暂且不提,到目前为止是凶手计划的第一阶段,接下来要进入第二阶段了——也就是从后门之类的偷偷溜出去,找个地方打扮成屋根井小姐,再假装成客人,走进店里。」

或许是认为已经不言自明了,今日子小姐并未详加说明,但是可以在上班时间,恣意离开工作岗位,便能推测出凶手是店里不受班表限制,职位相当高的人。

「虽说是变装,但也用不着鲁邦三世那种高水准。只要能让人对衣服留下印象即可——重点反而是在不要被人认出自己是谁。」

「……那变装时穿的衣服,也不是从被害人身上脱下来的啰?」

「的确不是。因为被害人全身上下穿的都是『Nashorn』的衣服——但好像也不是伸展台系列的当季最新单品,所以就算不是一模一样,店内应该也有很多相似的衣服吧——大概只有鞋子,得穿上被害人本人的。」

「只穿鞋子?」

「是呀。然后凶手再趁着店员们不注意的空档,从大门口走进店里。不管有多少目击者,只要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就跟透明人没两样。」

「……因为凶手是那家店的人,所以也很清楚监视器的位置,而且跟刚才一样,为了不让店员看见变装的自己,对他们下了各种指示——是这么回事吗?」

所以目击证词才会有偏倚——不,是被偏倚了。

为了捏造「屋根井刺子在那时还活着」的错误目击情报——另外,因为完全没有被监视器拍到也很不自然,所以只让监视器拍到背影。这要做起来大概不难,只是需要胆识。

然后凶手在那之后的行动是……进入试衣间里吗?让其他来买东西的人目击到自己的背影——刻意地。

嗯,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被人目击走进试衣间的背影,就表示那时,伪装成屋根井刺子的凶手拉开了帘子——那时,里头的屋根井刺子本人尸体也会曝露在众目之下,和凶手走进去的身影一起被别人看到。

要是看到了,当场就会弓起大骚动才是。

「不会引起大骚动的。因为凶手是进去隔壁的那间。」

「隔壁?」

「是的。然后在里头换衣服,恢复本来面目,再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出试衣间。这时也没忘记要把穿着走进店里的鞋子,和放在内有尸体的隔壁试衣间前面的鞋换过来。」

换过来?有什么意义吗——对了,这么一来等于是把鞋子还给屋根井刺子。把在变装时,唯一向被害人借来穿的鞋——

「啊,所以让屋根井小姐走进隔壁的试衣间吗?啊,不,是屋根井小姐的尸体本来就在隔壁……」

原来如此。六个相隔的试衣间采取统一的设计,如果是最旁边的两间也还好,要是正中央的两间,乍看之下或许真不太容易区别。看见屋根井刺子——伪装成屋根井刺子的凶手走进试衣间的目击者,看的时候大概也不会仔细到去数凶手走进的是哪边数来的第几间吧——就算正确记得凶手走进了哪个试衣间,在目睹尸体这样的事实冲击下,记忆也会被自动改写吧。

「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隔壁的试衣间啊。该不会你当时就已经发现凶手玩了这个把戏吗?」

「怎么可能,你可不要随便乱讲。」

今日子小姐看似慌张地矢口否认。

「我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侦探,你太看得起我了……不过,那时搞错试衣间的事,的确成了一条线索……追溯凶手的行动轨迹,到此大致吿一段落。之后凶手只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等待尸体被发现即可——因为不再去动在试衣间前的鞋子,所以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事实上,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发现了。

看在旁人眼中,就是「屋根井刺子走进试衣间,没多久却在里头被人用衣架打死了」——但谁也不曾目击到凶手。

不可解的状况大功吿成。

不,不是不可解——是根本不可能吧。

不可能犯罪——密室杀人案。

「不……请等一下。这种事还是办不到吧?」

「哪里办不到?」

今日子小姐明知故问。

她不可能不明白他的问题。

因为远浅警部已经提过这个问题了,只是今日子小姐没说明。

「进入试衣间的人,打扮成不一样出来,应该会让人觉得很诡异吧?进试衣间时还好,因为还能自己抓时间,可是要出来的时候——不是说从里头看不到外面吗?一旦进到试衣间里,就无法掌握店里的哪里有谁了……可能会被人看见和走进去时打扮不一样,或是交换鞋子的瞬间。」

「只要在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的时机走出来,不就没问题了吗?」

「话是这样说,但问题是那个时间点要怎么抓——」

啊,这就是提示3吗?

因为从外面看不见里头,所以从里头也一定看不见外面吗——这是所有提示里最难以理解的一个。

又不是双面镜,一定看不到帘子的另一边不是吗?

纵使今日子小姐刚才说了「想借重你的智慧」之类的话,不过老实说,远浅警部真的不认为自己的智慧足以让人借重——当时虽是这么想,可是在接下来的讨论里他才发现,要解开提示3,自己的协助的确不可或缺。

这并非是因为他真有署长吹捧得那么优秀——只因为他不是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忘却侦探。

「我们不是讨论过凶手为什么要在职场、要在自己的地盘行凶吗——提到『虽然高风险、高报酬,但只要有利于自己,就会这么做』之类的?」

「是讨论过……现阶段的所谓优势,是可以利用自己的立场,控制一半的目击者视线吧?可是,光凭这样感觉还不够……如果能控制所有目击者也就算了,只有一半……要从试衣间里出来时,仍然会遇到瓶颈吧。」

「所以呀,我才说是箱子里的羊……没人知道别人在试衣间里做什么,对吧?如果时间很短,更是无从知晓那个人在里头干嘛——即使在里头用手机也没人知道。」

「……手机?你是指联络其他人吗?对了,也就是说,请共犯吿知出来的时机吗……?」

「看整体情况如此匆忙,我不认为凶手有共犯——更何况,凶手也不需要共犯。凶手并不是要与共犯联络,而是要接收监视器画面吧。」

「!」

监视器画面是利用无线网路上传云端,由办公室的电脑管理的。然而「储存在云端」也意味着只要知道帐号和密码,就可以从任何地方读取到监视器画面——即使是在试衣间里——只要透过手机就能登入。

「你是指凶手利用监……监视器的画面来犯罪吗?」

「是的。纵使会有死角……尽管试衣间前也是死角之一,但还是能掌握住人潮的流动。只要看准试衣间附近无人的时机,再走出来换鞋子就好……至于到底办不办得到,还得请远浅警部吿诉我了。因为我对Wi-Fi和云端什么的一无所知——全都忘了呢。」

刚才还觉得她可真是自信满满,结果她却说了句有点机械白痴的话。

其实不是机械白痴,只是单纯丧失记忆。

不过,唯有名侦探才能如此迅速地将前一刻还不懂的知识运用在推理之中——明明握有同样的线索,明明这些知识在常识范围内,却无法推理出相同的答案,远浅警部觉得好丢脸。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之所以把这个问题留到最后,会不会是想做面子给自己。

「如果只讨论可不可能,我想是可能的……实在是相当恶质的犯罪。」

运用监视器的目的并不是防盗,而是用来掌握目击者的动向——不仅是控制店员的动向,还反过来利用大量的目击者来构成密室。

但是,如果完全不管道德问题,「可以调阅监视器画面」这点的确是选择自己的职场做为犯罪现场的好理由。利用一般人认为从密室内部看不到外面的盲点——

「嗯……咦?这样的话……不就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吗?」

「是呀。」

针对他这个后知后觉的单纯问题,今日子小姐给了个肯定答案。

「远浅警部,你说网路监视器的影像都是由店长管理吧?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推理是对的,那么凶手就是『Nashorn』的店长。」

愈是精心设计的犯罪,愈会留下许多的线索,一旦罪行曝光的时候,也就愈难以狡赖——这次可说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当然,就像侦探自己说的,目前没有确切的罪证,接下来还需查证……除了要调查店长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必须先找本人来问话。虽然已经问过一次,然而这次不会把店长当作是证人,而会将其当作嫌犯来看待。夜已深,能够的话最好趁今天还没结束,马上进行……

「没错,是该这么做……嗯,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吧。」

「?」

今日子小姐的表情黯淡,一点也不像解开谜团的侦探——说来,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不太想解谜的样子。

「怎么啦?如果是解谜的酬劳,我一定会付的,请不用担心。」

「你当然要付。」

今日子小姐直截了当地说道。远浅警部虽然感觉自己好像渐居下风,但仍不忘补上一句——

「只是,向店长问话的时候,还希望今日子小姐能再当一次口译……」

虽说一天下来,远浅警部对于时尚用语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接下来的侦讯肯定会讨论得非常深入吧,而且为了请她对自己的推理负责,远浅警部真心希望今日子小姐务必同行。

再加上倘若只有自己去问话,总觉得好像抢了她的功劳,有点心虚……

然而,原本远浅警部以为专业意识极高的今日子小姐面对自己的请求,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没想到她的态度非常不积极。

「唉,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该不会,这次口译你还要另外收钱吧?」

「我才没这么死要钱呢。」

今日子小姐予以否认。

她已经够死要钱了。

「可是啊……这就是我刚才讲的,我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完全爱上『Nashorn』的衣服了。实在不想去逼问、去弹劾身为嫌犯的店长——店长一旦被捕,那家店当然就要关门了吧。」

「……」

原来如此,果然是自己的问题。

看在对穿着打扮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远浅警部眼中,这种个人情感根本是无聊到极点,但是对于此时此刻实际穿着「Nashorn」服饰的今日子小姐而言,或许真的是很迫切的问题。就像警察不能参与调查亲朋好友牵涉其中的案子——这种感觉吧。

「白天透过口译协助你和店长之间对话时,我的内心其实是很雀跃的——还不小心问了一些与命案无关的问题。」

现在突然坦承这种事也只是徒增困扰——可是接下来在查案时,万一她就因此放水也很伤脑筋——不过既然是情感上的问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样好了,远浅警部。」

不一会儿,今日子小姐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把工作和私情放在天平的两边,她似乎选了工作。

「去找店长问案以前,只要一下下就好,请让我睡一下。」

「睡……睡一下?」

「没错。这样就能把今天一天的记忆全部都重置。不管是看到的事、听到的事、见过的人,还是喜欢上的服饰。」

或许是为了帮助入眠吧,忘却侦探又加点了一杯酒。

「等记忆和感情全都重置以后,再去问话吧。」

她的脸上,浮现了毫无迷惘的笑容。

7

后来,今日子小姐先是分毫不差地收下调查本案的酬劳,再小睡一下,以不再是「Nashorn」粉丝的她再度陪同远浅警部去问话、帮口译,全力扮演与店长沟通的桥梁——事实上,几乎都是由她一个人面对店长。

当然,今日子小姐一觉醒来,不只忘了「Nashorn」这个品牌,就连与命案有关的一切也都不复记忆,这时她自己写在左手臂的密室讲义就派上了用场——以六个定义为轴心掌握案情的来龙去脉,再进行一次同样推理,得到同样结论的今日子小姐,将白天已经见过一次面的店长视为「初次见面的陌生对象」,笑容可掬地进行毫不留情的诘问。

没有记忆的,是我——

结果店长不仅认罪,还把之所以杀害屋根井刺子的动机,全都一五一十从头招来——虽然接下来有得搜证,但已经足够用来申请拘票了。

在尚未收集到确切证据之前,就能卸下对方的心防,光是利用高明而巧妙的诱导套问,就能让对方坦承不讳,今日子小姐沉稳的话术着实值得警察学习——然而,远浅警部却也觉得自己「绝对学不来」。

技术学不来,心态更是望尘莫及。

为了执行职务,不只是记忆——就连感情这种精神性的部分,也毫不迟疑地自愿重置的工作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什么专业、禁欲云云的领域了。

无论是喜爱的事物,乃至于「喜爱」这种情绪本身,如果会妨碍到推理的话,也不惜主动将其割舍。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侦探,那么自己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成为侦探的——倘若当个侦探非得做到这个地步,那么自己这辈子当个负责衬托的警部就好了。

当远浅警部深刻领悟到自己不可能做到她那样的同时,也深切体会到自己并不想成为她那样——至少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日子小姐刚才一觉醒来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初次见面」的视线。

看到不该看的了。

像是这样的目击者心情。

……题外话,该怎么处理买给今日子小姐的那套「Nashorn」的衣服也是棘手课题。当然在第二次问话以前——利用睡眠来重置记忆以前,今日子小姐就已经换掉那身衣服了。但既然穿过一次,也不能再拿去退货,想到不得不脱下的前因后果,考虑今日子小姐的心情,她也很难再收下吧。可是,远浅警部也不可能就因此接收今日子小姐穿过的衣服。

「那么,就只能丢掉了吗?」

虽然觉得可惜,但今日子小姐说她从不重复穿同一件衣服,所以这么处置也是不得已的。

「衣服是无辜的。」

今日子小姐提出折衷方案。

「如果有朝一日,有机会再与远浅警部共事,到时候可以请你再送给我一次吗?」

「欸……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等到我忘了自己忘了这件事的那一天,我想我一定会重新爱上那套衣服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