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六个小时这个数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端看当时的情况而定。若是用于查明过去发生的六起事件之真相,怎么想都太短了——但如果只是无所事事地等待,只能说六个小时实在是太长了。
很遗憾地,我与前天无异,依旧处于失业的状态,所以也没有任何需要利用这个「空档」来完成的工作。离开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以后,我自然是无处可去。
当然可以先回家一趟,可是来来回回也很累人。
因此,我决定去附近的图书馆打发时间。在那里看本推理小说,怀抱期待见识名侦探的活跃——想想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状况。
而且居然敢对等候最快侦探办案的时间有意见,我也是醉了——毕竟这次的案子与我无关,也不需要华生出场,所以也不能跟着去看(没错,就只是「看」)今日子小姐是如何进行调查。再说,特地带着我这样的包袱,也不可能提升调查的速度。所以虽然非我本意,但是在图书馆里悠闲地看书,或许才算是适材适所。
等待也是工作的一环。虽然我没有工作。
只不过,该说是果不其然吗,我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今日子小姐正在工作,而我却优雅地沉浸在阅读中——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奢侈,更让我觉得只是一种怠慢。
不,这股罪恶感可能还是来自我对今日子小姐撒了个毫无意义的谎——也或者这不是来自对今日子小姐,而是对围井小姐产生的罪恶感。
我并未认真回应她那天外飞来一笔,宛如求婚般的「拜托」——不对,那不是宛如,而是如假包换的求婚。
可是我不但没有认真回应,还当她是喝多了,认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始终采取避重就轻的应对。仔细想想,实在说不上是诚实面对异性的态度。
简直太没诚意了。
只是,世上真的有被「实质上只算是刚认识」的女性求婚,还能好好回答的男性吗?那个阶段根本无法回答YES或是NO——连对方是什么性格都还不清楚。
不,其实是满清楚的。
已经花了约半天讨论过了。
我交代了自己的前半生,她也交代了自己的前半生——不仅如此,围井小姐还向我透露了那么惊天动地的过去。
我想她的确喝醉了,也因为吐露出多年来的心结,称不上是处于正常的精神状态,但即便如此,也应该不会拿求婚开玩笑。
很难视为只是一时无聊闹着玩。
她是认真的。一直很认真。
然而,正是因为认真,才不得不说围井小姐迷失了自我——虽然我也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态。
至少我必须去理解。
喜欢上的男性都会遭逢破灭,无一能幸免——她定义自己背负着这般受到诅咒的命运,打从心底害怕再去爱上一个人——可是在此时,如果眼前出现了一个就算破灭也无所谓的人,那她会怎么想?
如果出现了一个已经好几次都濒临破灭,却又都能在最后一刻避开破灭的结果,冤罪体质健壮到令人大开眼界的男人——会对他抱持着做为咨询对象之外的进一步期待,也不足为奇。
即使不把他做为咨询对象,而把他当成结婚对象,也不足为奇。
当然,她的记者专业无庸置疑,所以想必原先也不是以此为目的来采访我,只是在听我侃侃而谈自己的倒楣经验,使得围井小姐再也按捺不住——最后才会失控,对我提出那种欠缺职业意识的怪问题。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而且在那之后,还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积极态度约我吃饭——认真归认真,但是显然极端缺乏冷静。
与方寸大乱相去无几。
就算不是我这种胆小鬼,铁定也无法诚实回应这样的求婚——这是求不得的。
啊,因为求不得——所以才求婚吗。
不过仔细想想,也难怪围井小姐会那样失去冷静——毕竟,她始终认定那六个男人之所以破灭都是自己的责任。
说不定围井小姐根本不在乎是谁,只要一判断「就算让这家伙破灭也无所谓」,只要一认为眼前的人物衰到宛若隐馆厄介,无论是谁都好,都会向对方求婚。
要是这样就有点遗憾了——但不管如何,面对围井小姐,我只能选择「诚实回应」以外的答案。
话虽如此,也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奇特答案。
我每次遇到危机时,都会采取的解决方案。
请让我找侦探来帮忙——虽然我没有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
2
结果我虽然一直在图书馆里赖到快要闭馆,却因为无法集中精神,没能把借阅的推理小说给看完——不止是没看到解决篇,就连第一起命案都还没发生。
看再慢也该有个限度。
这下子也根本不知自己到底看了什么,小说内容完全是个谜。真是太糟糕了。不过,这也无可奈何。总不能为了推理小说把实际案件抛在脑后——但楔子倒是真的很吸引我,所以等我找到工作,领到薪水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买下这本书。我虽然对破案解谜往往无能为力,至少可以搭起图书馆与书店之间的桥梁,为社会做出一点贡献。
从图书馆回掟上公馆的途中,去了银行一趟,领出委托费用——如果是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也就算了,为了解决别人的事花自己的钱,这么想来我也满疯狂的。
倒也不能说完全是别人的事——倘若我成了「第七个人」,这甚至可说是一种自卫的正当手段。
为了避免「破灭」降临的前期投资。
当成防患未然,先下手为强——不,如果连我都对围井小姐的「诅咒」这么当真,那可真是本末倒置了。
今日子小姐虽然故弄玄虚、语带威胁,但是以常识来看,什么让喜欢过的对象一一破灭的诅咒是不可能存在的。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围井小姐的懊恼与我的冤罪体质,两者的性质截然不同——我的冤罪体质是恶性循环,但她的烦恼无疑是偶然下的产物。
理当如此。
她可能会说偶然不可能连续发生六次,但也可以解释为正因为偶然,才会连续发生六次——今日子小姐经过调查的结果,肯定也会得出与我同样的结论,说什么也许真的有诅咒,肯定只是风险管理的一环(或是故意捉弄言行皆可疑的我)。
想是这么想,但我内心还是怀抱着一抹不安,来到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会客室,进行今天第二次的面谈——当然,走进房门前必须通过的所有安全检查,又必须从头来过。
是我多心吗——感觉第二次比第一次检查得还要仔细。
「初次见面,我是侦探,掟上今日子。」
「咦?」
「开玩笑的。别担心,我没有睡着。」
可以不要开这种会让人心脏停止的玩笑吗……我还以为就连委托也得从头来过了。我与今日子小姐再度隔着桌子对坐在两边的沙发上,桌上已经摆满调查报告——并没有。
桌上只有咖啡杯,就跟上午一样。
以「忘却」为宗旨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乃是彻底贯彻着无纸化的基本态度。不管是调查结果还是推理或真相,全都只在今日子小姐满头白发下的脑袋里。
非常环保。
因此做为委托人,我只能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换句话说,我该做能做的事,与做为粉丝去听演讲时没两样。
花了一个小时才通过安检,所以现在时刻为下午六点。
「那么,今日子小姐,请问结论是什么?」
我劈头就弃守自己「洗耳恭听」的本分,提出这样的问题——今日子小姐或许并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但见到她优雅地将咖啡杯凑近嘴边,使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居然敢催促最快的侦探,真是不知死活。
「话说回来,你只花六个小时,真的已经有结论了吗……」
「有的。」
她说有。
今日子小姐坚定地点了点头。
「正确地说,下午三点时我就已经有结论了。」
「欸……也、也就是说,只花了四个小时?」
果然,最快的侦探就是能快到提前抵达——既然如此,为何不在那时就打电话联络我呢?只能痴痴等待的四个小时,总不会比只能痴痴等待的六个小时来得长吧。更何况我的电话号码,应该也早在委托时和她说过了。
「不,在那之后的两个小时,我则将时间全用来调查了隐馆先生。」
「……」
「嗯,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还是转个念,把「最快的侦探花费两个小时在我身上」当成是我的荣幸吧——因为这么一来,与调查六起事件的个别平均花费时间一比较,表示她可是更仔细地、绵密地针对我一个人进行了身家调查。
我有这么可疑吗?
算了,谁叫我明明是委托人,却对今日子小姐说了谎,她这么做是非常正确的——至少这不能说是全然冤枉我。
如果花上两个小时从头到尾彻查我的过去,就能洗清我的嫌疑,对我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幸运。
「那么,因为我还得去托儿所接女儿,所以请容我开始报告了。」
……她的戒心依旧处于满水位,我的嫌疑一点点都没洗清。
今日子小姐为何会以伪装成职业妇女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戒心呢?真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我先从结论开始说起——并没有任何客观的事实,足以证明是围井都市子小姐让至今与她有过交集的六名男士遭逢『破灭』。」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容置疑地说道。在我还在心想女儿不女儿之时,抢先来了个切中要害的结论,吓得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但这是——这是再自然不过的答案。
毫不意外的回答。
并没有任何客观的事实。
如此理所当然的结论,令我松了一口气——有如自己的事得到解决般,感到如释重负。不不,就说了,这也算是我的事。
「话说回来。」
看着我放心的模样,今日子小姐接着报告。
「六个人当中,只有两个人可以用『破灭』来形容——虽然问题不在人数多寡,但关于另外四个人,我认为就有些不太适合用『破灭』来形容了。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至于隐馆先生和围井都市子小姐要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只……只有两个人吗?」
「是的。」
今日子小姐点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尚得听她细说从头才说得准,但原本以为因她而「破灭」人数可是高达六人,现在光是能减少到两个人,感觉就差很多了。当然,今日子小姐说的也没错,问题不在人数多寡(并非人数比较少,问题就比较小),但如果今日子小姐一开头的结论为真,那两个人的不幸应该也不是围井小姐的责任。
「请容我依照顺序,一一地报告调查的结果——因为我也很开心能这样向你进行具体的报告。」
今日子小姐补上一句,但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仍不得而知。
「首先是围井都市子小姐还是个幼稚园小朋友时,看上的第一位男士——『初恋情人』。」
「好的,麻烦你了。」
「初恋情人」听起来真老派——或许这称呼会比较符合名侦探的偏好吧。毕竟在解谜的场面左一句「大哥哥」、右一句「大哥哥」的,可能感觉会不够力。
「根据我的调查,在围井都市子小姐小时候,的确有个住在她家附近,名叫今泽延规,当时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子发生过车祸。听说是由于闯红灯才发生了意外,导致今泽延规同学受了手脚骨折的重伤。」
看着今日子小姐将「初恋情人」的情报娓娓道来,令我目瞪口呆——不,我明知委托侦探调查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没想到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我讲得那么不清不楚的事(因为我也是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从围井小姐那儿听来的,那也是当然)查得一清二楚。不管是围井小姐小时候住的地方,还是「初恋情人」的全名。
「只、只花了六个小时……不对,是只花了四个小时,怎能调查得这么仔细呢?」
「调查的方法乃是商业机密,恕我无可奉告——而且,我想还是别知道比较好。因为用上的绝不只有正当的方法。」
今日子小姐一派轻松地这么说。
的确,光用正攻法,不可能在四个小时内就查出一个人的生平——更何况若只限于「初恋情人」,分配到的时间只有四十分钟。
「当然,我也同时运用了正攻法。例如动身前往隐馆先生看书的图书馆,仔细翻阅检视了过去的报纸新闻内容。」
就不能跟我打声招呼吗。
为何要偷偷观察我在等候时间里的行动呢——真希望她别这样。
「那、那么,她初恋的『大哥哥』发生车祸、重伤住院都是事实喽,还有后来搬家也是……」
「没错,的确如围井都市子小姐所说——只不过就她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是因为儿子发生严重的车祸才不得已搬家,但是这当中并没有因果关系。之所以会搬家,是因为今泽延规同学的父亲调职——那家人常配合一家之主公务轮调,会住在那里的期间本来就没多久。」
是那样的吗。
不,这么说来,围井小姐也说过,她爸妈并未告诉当时还在读幼稚园的她「大哥哥」车祸或搬家的确切理由——所以才擅自把点和点连起来思考了吧。搬家的直接原因的确不见得是儿子发生车祸。由于车祸留下后遗症,为了休养才搬家,只不过是一相情愿的解释——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样,现在又是怎样?
「虽说有后遗症,似乎也没那么严重,至少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困扰。就我循线追踪他搬家之后的去向,发现他现在有着正常的工作,也没有定期就医需求,过的好得很——呃,需要我仔细地说明『初恋情人』后来跟什么样的女性结婚,建立什么样的家庭吗?」
「不,那倒不用了。」
知道这些就够了。
话说,她查到的也太多。
我再度对今日子小姐的调查能力感到佩服——到底要透过什么管道,才能调查得这么仔细呢?
她说不知道比较好,但我还是忍不住好奇。
今日子小姐平常就在协助警方办案,真想那么做的话,也不是不能登入警方的资料库——只是,毕竟她会连自己协助过警方办案的事都忘记,感觉也不太可能是透过这种手法。
「只要是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再好不过了——而既然他已经成家立业,就表示并没有『破灭』呢。」
「没错,我也是这么判断的。」
「如此一来,围井小姐背负的责任或许也可以减轻一点。不过,光是认为心上人是因为自己才发生车祸,也许就已经够折磨人了……」
「那也不是她的错。原因出在闯红灯呀。」
「那不是更没道理吗?被闯红灯的汽车撞……」
「闯红灯的是今泽延规同学。」
毕竟是小学生嘛——今日子小姐说道。
「当然依据交通规则,驾驶也不是毫无过失,虽然刑期非常短,传言还进了交通监狱服刑……因此,关于这件事,完全不能怪罪围井小姐。原因出在没看红绿灯就冲到马路上的『初恋情人』和驾驶的不小心,是很常见的车祸。」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
一切有凭有据、有条有理,完全没有诅咒或宿命这种怪力乱神插手的余地——剩下的五个人,今日子小姐也都会像这样理出头绪吗?
虽然答案太过于实际,稍嫌索然无味,但依旧是名侦探的解决篇。
「这样你可以接受吗?那么,接下来是第二起事件。第二位男士,是她小学四年级跳楼自杀的同学——嗯,很遗憾的,因为他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也不能说『破灭』这两字形容得不对,甚至该说是很贴切。他——轨山凤来同学在班上遭到霸凌,这个讯息也没有错,听说他的家人到现在仍继续和学校及相关单位打官司。」
长达十年以上的官司吗。
光是用听的就觉得心情好沉重——在接受围井小姐采访的过程中,也曾经讨论到既然被人冤枉,就应该确实地循法律途径求偿,但是如今又听到这种没完没了、纠缠揪心的案例,就觉得死都不要上法院。
不过,这也不是在瞬间就能给出答案的事。
「因为没有留下遗书,官司似乎打得比想象中还要辛苦。被控告的校方始终主张没有霸凌这回事。」
「也是,学校不可能会承认有霸凌吧。」
就算承认有,一般也都会用「无法断定那是直接的原因」之类的说辞来自圆其说——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是被重复到近乎执拗地步的模式。
「不能说完全没有霸凌这回事,至于程度严重与否,我们身为局外人,也只能静待司法的判决。」
今日子小姐慎重地说——不过,她说的很对。
冤罪绝不是只发生在个人身上的问题,所以一口咬定「因为学校或相关单位是组织,一定会为了自保而说谎」也同样不是值得称许的行为。
「只是,既然围井都市子小姐本身都说不清楚轨山凤来遭霸凌,那她也跟我们一样,都是局外人。或许是无法阻止感情甚笃的同学跳楼自杀的罪恶感,使她搞不清楚心中的自责之念究竟从何而来,但轨山凤来同学并不是因为和她交往才自杀的。」
原来是这样。
我也同样没搞清楚。
把个别条件切割开来看,的确是如此——不只是围井小姐,任何人看到身边的人发生悲剧时,都很容易自行背负起「我应该能做些什么才是」这种感情上的包袱,但是考虑当时的状况,其他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更何况,当时的围井小姐还只是个小学生。
这么说来或许残忍,即使没和围井小姐交往,那孩子还是会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接下来是第三位男士的故事。第三位男士是她高中时代足球社的学长……再说得明确些,是当围井都市子小姐一年级时,就读三年级的学长,薄川帐三同学。听说他是很受欢迎的前锋,学校里甚至有人为他组了粉丝俱乐部,说不定围井小姐也曾是粉丝俱乐部的一员?之后在比赛时伤到韧带,不得不退出社团……」
「嗯,她是这么说的。」
不管是车祸,还是跳楼自杀,如果是这种具备新闻性的情报,的确可以利用报纸调查,然而,光靠「有个高中生在比赛中受伤了」的这种片段,就能查出那个高中生叫什么名字,实在是太可怕了,莫非是向足球社的学长或粉丝俱乐部的学姐打听吗。
虽然不觉得围井小姐是会加入球员粉丝俱乐部的人,但是,毕竟她也有曾经是个高中女生的时代。
「由于足球是很剧烈的运动,会受伤是理所当然,我认为这与围井小姐无关——如果要追究让选手受伤的责任归属,一般人会认为是教练要为此负责吧。不过,也不能排除为了取悦前来观战的学妹,太过于勉强自己而造成悲剧的可能性,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青春时代的年轻气盛。
就算有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我的冤罪体质当时已经发作了,所以无缘经历那样的青春,但是围井小姐会自责也不是毫无道理——会认为「是自己的错」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是那么敏感的青春期。
再加上已经是第三次了,发生在幼稚园和小学的事,大概也都留下了阴影。
「可是啊,隐馆先生。就算薄川帐三同学的伤与围井都市子小姐有某种程度的关联,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那样而已。因为对第三位男士而言,那根本称不上是『破灭』。薄川帐三同学的确是因伤退出足球社没错,但那时他也已经三年级了,本来没多久之后就要退出社团。」
「……」
「顺便一提,足球社下一场比赛就输了,于是其他三年级也旋即退出,所以几乎没差。再说得具体一点,受伤的韧带经过手术恢复得很好,他考上大学以后也继续踢足球,目前似乎隶属于某个职业足球俱乐部。」
什么嘛,不仅没有破灭,根本是一帆风顺不是吗。
还真是应该好好确认这些人的后续发展。
对高中生而言,在社团活动时受伤无疑是个悲剧,但那并不是人生的终点,从长远的角度来看,绝不是无法挽回的意外,完全可以重新来过。
就算多愁善感的高一女生当时无法完全从受到的打击里恢复……如果知道第三个的男朋友目前的现状,感受也会截然不同。
「至于第四位男士,我认为没什么好说的。」
今日子小姐流畅地接着说。
「嵨原通同学——已经是大学生了,要称『先生』吧。」
「呃,是那个原本是优等生,但是在大学里和围井小姐开始交往之后,成绩突然一落千丈,一再地留级,最后离开大学,下落不明……的那个他,对吧?那么,这位是六个人当中可以用『破灭』形容的第二个人吗?」
「完全不是,他反而是离『破灭』最远的人。请你想想看,成绩优秀的学生会因为和女孩子交往就成绩一落千丈,不是很常见的吗?」
「……」
很常见——的吗?
不,讲得这么武断不太好吧。
说得这么自然也有点问题。
「我还以为隐馆先生会比较想知道这种事呢。第一个能够算得上是围井小姐『交往过』的人,就是这位嵨原通先生。幼稚园时代与小学时代、高中时代的那几个人要说是恋爱关系,也太可爱了些。」
虽然隐馆先生并不想知道这种事(花了两个小时调查我,到底是得到什么样的结论啊),但果不其然——我倒是也曾经这么猜想过。
「不能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两个人似乎是一头栽进去地谈恋爱……围井小姐的成绩倒是不受影响,可是男方就没这么幸运了——不过,世上到处都有大学没毕业的人。」
「只是退学,的确不能说是『破灭』……后来,呃,嵨原先生就下落不明了不是吗?听说不在日本了……」
「没错,这个传言是真的。只是,光听到『不在日本』,也许会让人联想到『亡命天涯』,但嵨原通先生的情况,并不像字面上那样感觉悲惨,或该说是『年轻人去海外流浪』还比较贴切。」
「……像背包客那样吗?」
「正是。离开大学、开始『寻找自我』,似乎是他旅程的起点。」
这么听来,愈来愈常见了。非常常见。
而且今日子小姐还这么说。
「看样子,嵨原先生好像在非洲大陆找到了『自己』,目前正以像是义工的身份,参加NGO非政府组织活动。想到他在当地帮助了多少人,没有人会觉得他的人生是破灭的。」
有道理。
只是这么一来不仅不常见,反而是少之又少,寻找自我的成功范例。
虽然今日子小姐在演讲上说她没空「寻找自我」,就算她已经忘记,但现在看到这种故事,又会怎么想呢。
算了,不同于先前的三个,单就这个案例,若把他人生的转折点和围井小姐的交往画上等号,倒也不至于太牵强,只是这非但不是必须称为诅咒的特例,离开日本「寻找自我」的他最后找到的「自我」也实在太伟大了,令人叹为观止。
围井小姐反而是他大展鸿图的契机吧。
「可是今日子小姐,真亏你能查到海外去。」
换成平庸的侦探,别说是六个小时,就算花上六天,也不见得能调查得这么仔细。
这么说来,绀藤先生好像说过他以前派驻国外时,曾经见过长得很像今日子小姐的人……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今日子小姐没有回应我(大概是「商业机密」吧),而是做出结论。
「对了,第四位男士后来的人生虽不能以常见形容,但也更不能说是不幸。原本大学的环境就不适合他——他与围井都市子小姐好像就是在讨论国家阶级问题的社团里认识的,所以他可能从以前就对海外、义工感兴趣。与围井小姐交往,的确是使他离开大学的原因之一,但他本人对这件事的认知,并不像围井小姐那么负面。」
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令人悲伤的认知差距。
本人其实并不在意,却成了她的心结。
得知她参加过那么务实的社团,也不得不承认围井小姐从当时就非常认真。
而加入校队前锋的粉丝俱乐部,或许也是她的其中一面。
「相较之下,第五位男士的状况则确实用『破灭』来形容也毫不为过。第五位男士……峰田添记先生被迫辞职是事实——现在的生活也确实无法说得上是多采多姿。不过,这家伙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因为在公司里,除了围井都市子小姐以外,他还与多位女性有感情上的牵扯,这也是导致他主动辞职的最主要原因。」
「自作自受……是吗。」
不只是与多位女性在感情上牵扯不清,如果再加上在公司内的行为,还会有滥用职权骚扰的嫌疑。
围井小姐是他的部下吗……
如果是这样,尽管不到「破灭也活该」的地步,至少没有同情的余地,光是主动辞职就能了事的话,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这么说来,隐馆先生也经常换工作呢。」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因为待不下去才主动辞职的。
我可是将工作与爱情划分得很清楚的——啊,我没有工作,所以也没什么好划分清楚的。
说到待不下去,围井小姐之所以会离开那家她一开始工作的大型出版社,进入现在的媒体公司,说不定也是因为「待不下去」吧。
这种推测是可以成立的。
这么一来,她反而是被害人……
可是或许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养成负面思考的习惯了吧?把只能说是报应的「破灭」也当成自己的责任,念念不忘——也或许是围井小姐至今还不知道,上司与其他女性也发生关系的事实。
「可以进入第六位男士了吗?」
「啊,可以。」
我不自觉陷入沉思,都查到这里了,总之还是先搞清楚第六个男朋友——最后一个人的现状比较好吧。
换了新工作后才认识,记得是中小企业的老板吧。
青年创业家。
因为还约定了要结婚,应该得视为是她最认真交往的对象才是(虽说她也跟「大哥哥」约好要结婚,这就先不论)。
单就开始交往以后,公司的业绩就开始恶化的部分来看,与大学时代的男朋友——第四个男朋友的状况差不多,只是不同于学生时代,彼此都已经是大人了。
应该不至于是沉溺于爱情里,就疏忽了公司的营运才对吧……不过,一种米养百种人,也很难轻言断定绝无可能。真要说来,就连和第五个男朋友交往时,或许两造的当事人也将其视为「成熟的关系」。
「第六位男士……龟村优久先生的确可以说是遭逢了一时的『破灭』——因为公司倒闭,婚约也泡汤。不过,他现在已经在同一个领域里成立了新的公司。」
「欸……已、已经东山再起了?」
「是的。真了不起的生命力——我身为侦探事务所的老板,也打从心底认为必须向他学习。虽然我明天就会忘记了。」
「……」
「与围井都市子小姐交往时倒闭的公司,也不是龟村优久先生成立的第一家公司……当时没有余力结婚固然是事实,但是对他而言,倒也不是再也爬不起来的重创。」
「嗯。」
我不禁感叹。
年纪比围井小姐轻,就表示也比我小,但听来这个男人还真有本事。
虽然刚刚才听闻他的大名,或许我也应该向这位龟村先生好好学习。既然如此,不如去他的公司找下一份工作吧——即便不知这么有本事的男人愿不愿意雇用我。
「我再确认一下,关于公司倒闭一事,围井小姐并非主要原因吧?」
「至少就我所能调查到的结果,业绩恶化并不是人为因素——是因为主要的合作对象跳票,引发连锁破产所致,这当然不关围井都市子小姐的事,甚至也不能说是龟村优久先生的错——他是老板,自然责无旁贷,但是公司的债务也在与围井都市子小姐分手后没多久就还清了。」
「那个主要合作对象会倒闭,当然也与围井小姐无关吧?」
为了慎重起见,我又问了一次,得到的答案是「我没有查得那么仔细,需要追加调查吗?」
算了,这的确也太穿凿附会了。
要是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已经不只是诅咒了吧。
总之,第六位男士非但没有「破灭」,这一切也不是围井小姐的错。
并没有围井都市子小姐害六位男士遭逢破灭的客观事实——今日子小姐一开始就报告了这样的调查结果。接着在听取详情之后,更是觉得有道理。所谓的诅咒,全都是围井小姐钻牛角尖,或者是会错意——再说了,既然大多数的人都没有「破灭」,围井小姐根本不需要耿耿于怀。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因此,虽说这也是必然的结果,但具备铁铮铮的证据、符合逻辑的理论来证明加持,原来会让人如此放心。
我再次感叹今日子小姐的侦探能力。
「那么,关于第七位男士,隐馆先生……」
今日子小姐似乎打算接着说下去。
「啊,不,我不是第七位男士。」
我急着否认。
「哦,是吗?」
今日子小姐笑嘻嘻地说。
「我还以为隐馆先生受到围井都市子小姐热烈的求婚呢。」
「……」
糟了。我居然没说话。
这么一来,不就等于是默认了她的推理——而且根本是秒回。问题是,她怎么会推理得到这件事?
「哎呀呀,被我猜中了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说来找我是『受到围井都市子小姐所托』一事是在说谎,不过刚才会问这句,其实只是想套你的话。」
套话技巧也太高明了。
也罢,高超的推理能力自不待言,虚张声势也是名侦探不可或缺的要素之一——只是,我说的谎为什么会穿帮?
不过仔细想想,做为委托人我至今说过的谎话,老实说也没有一次不被今日子小姐拆穿的。
但我还是不解。
分明是在餐厅的包厢里,也就是密室里的谈话内容——就算再怎么猜,也不可能猜到吧。
「讨厌啦!我不是说过吗,我把剩下时间都用来调查隐馆先生了呀——说什么『破灭的状况』也实在太委婉,根本是波澜万丈啊,围井都市子小姐曾交往过的男士们,根本完全比不上隐馆先生,没想到你的人生会这么高潮迭起,我过去恐怕为你洗刷过无数次的冤屈吧——」
不过呢,可能会牵扯到我已经忘记的过去,所以对隐馆先生的调查便到此告一段落——今日子小姐说明真相。
「考虑隐馆先生的前半生,就不觉得围井都市子小姐会只把隐馆先生当成咨询对象,就算破罐子破摔地认为『如果是这个人,说不定能解除我的诅咒』,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劈头就问是否被求婚,则是顾及推理错误时需要自圆其说,才故意说得夸张一点,好确保之后可攻可守的空间。」
是这样的吗。
破罐子破摔这种用词固然令人有点不太服气,但也能接受。
「所以说,隐馆先生委托我调查围井都市子小姐,除了要确认并没有诅咒这回事——确认纵使和她结婚,自己也不会成为被害人——也打算借由卖她这个人情,一口气订下婚约吧?」
我看起来是这么邪恶的人吗?
为何刚才几乎与瞎猜无异的推理能够揣摸得那么正确,却会在最后关头错到这么离谱呢?
我深刻感受到第一印象的重要性——如今,只希望明天快点来临。
不过回想起来,过去被人冤枉而来委托她的时候,今日子小姐也都会从查清楚我的底细开始,这是必经的程序,所以如果说这是一如往常的模式,倒也只是一如往常的公式。
可是,还是请容我解释一下。
「求婚是真的,但我打算拒绝,所以才来委托今日子小姐——这种显然是基于误会的求婚,我是不可能接受的。」
「什么!」
今日子小姐一脸惊愕,用双手捂住嘴巴。
有必要吓成那样吗?
「真搞不懂你……这根本违反法则。隐馆先生,请你仔细地想清楚。对你而言,这种机会再也不会有第二次喽!」
今日子小姐眼神认真,试图说服我。我不晓得她利用剩下的时间调查了些什么,但我不觉得需要被告诫『这种机会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为何我拒绝求婚会违反法则呢?
什么法则啊。
「难道你认为还有其他机会吗?明知你的冤罪体质,还愿意嫁给你的女人耶?至少我就绝对不愿意。」
「今天的今日子小姐」终于懒得再遮掩对我的厌恶感了——明天的太阳啊,快点升起来吧。
要在今天以内解开这个误会是不可能的。
「如同我的老公——我那宝贝女儿的父亲一般,愿意打从心底珍惜像我这种忘却体质的人,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存在,围井都市子小姐对你而言,或许也是极为珍贵的真命天女喔!你怎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呢?」
什么老公父亲的,真希望她不要再给那套谎话增添真实感了。
原来说谎得这么说才行呀——必须具备纵使穿帮,也要坚持到底的强韧精神力。
只是,因为谎话说得太有说服力,最关键的劝告反而欠缺说服力……总而言之,我对她大声地说。
「不管你怎么讲,我都不打算接受围井小姐的求婚。」
现在无论说什么,我的形象都不可能变好了,这点我心里有数,但在「今天的今日子小姐」面前,还是想尽可能表现得好一点。
「我希望一直以来,情路都走得很坎坷的她,从今以后能得到幸福——所以不想把她卷入自己的冤屈里。」
3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呢的确如此真是让我恍然大悟这确实是身为一个人的理所当然我完完全全明白透澈了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还请您速速支付款项——于是我拿出信封袋,连着里头刚刚才去领出来的现金,悉数交给今日子小姐。只见她以我在信用合作社上班时都没看过的俐落动作数着钞票,仔细确认金额是否有误——可信度低到这个地步,反而有一股痛快的感觉。
「金额没错,谢谢惠顾。我也该去接女儿了,请快点离开吧。」
回顾她花在报告上的时间,实质上只有三十分钟左右,现在是六点半。这个时间要去托儿所接小孩算是相当晚了,想必是有什么缘由吧——比方说她根本没有女儿。
就这样,我像是被扫地出门般(其实就是被扫地出门吧),离开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下次再来的时候,或许可以看到建筑物外墙的蓝色塑胶布拆掉后的造型吧。
不,最好不要有机会再来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窝。
等同没有任何防盗措施的公寓里,仅容旋马的一个房间——想当然耳,也不可能装设自动锁或监视器。
门还是可以上锁,但那是就连没当过小偷的我也能轻易撬开的锁,而门链也是轻轻一拉就会断掉的那种。
与掟上公馆简直是天壤之别。
住在这种环境下的我,为何要不断付钱给住在那种完善环境里的今日子小姐呢——想想也真是莫名其妙。
当然,我也不是没有积蓄可以搬去比较宽敞的房间住,只是搬家实在太麻烦了……更何况我还有着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得求助于侦探的体质。
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还是得将存款维持在基本水位才行。
只是当这种事一再发生,真的让我都快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工作了——我可不是为了被人冤枉而工作,也不是在为了委托侦探而工作。
类型化。
再加上今日子小姐是忘却侦探,一而再、再而三的「初次见面」,导致那种周而复始的感觉更是强烈——话说今天委托她的虽是非正规的案件,但事后回头来看,倒是感觉比平时来得顺利。
要是平时也能这样就好了。
不过,要是平时就被她讨厌也很伤脑筋。
凭良心说,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正当我想切换心情,起身来准备稍嫌晚的晚饭时,才刚接上充电器的手机响了。
原本以为是来通知我之前面试的结果,拿起手机才发现显示在液晶萤幕上的名字是「围井都市子(一步一脚印)」。
对了,围井小姐在访谈结束时曾说过,她会在这几天就把内容整理成文章并通知我——因为后来到了高级餐厅,在餐厅里听她倾诉、被她求婚,使得我完全忘了正事。
这种家伙当然会被开除啦。
然而,只花两天就把长达好几个小时的访谈内容整理好的事实,也明确显示出围井小姐是一位优秀的记者——或者这其实只是暗藏着对于我一直拖着不答复她求婚的抗议。
不管怎样,都很伤脑筋。
我现在才惊觉,虽然委托今日子小姐调查,证明围井小姐并没有背负什么诅咒的宿命,但是该怎么告诉她本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却连想都没想过。
或许是我顾虑太多,对于年轻女性而言,未经许可就擅自调查她的身家,肯定不是件愉快的事。就连身为第三者、身为专业人士的今日子小姐,都显得那么不爽了——更何况是本人。
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而且我还把她在密室里告诉我的秘密——毫无隐瞒的个人隐私,几乎是一字不漏地让「第三者」知道了。
她会怎么看我。
该怎么使出浑身解数、该利用什么权谋术数,才能让围井小姐明白我的行为「都是为了你」呢?我烦恼了几秒钟,但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就放弃了,接起电话。
没办法。丝毫没有解释的余地。
眼下是再怎么死不认错的凶手,都只能坦白招供的状况——明明没有人问起,却滔滔不断自白的场面。
坦白说「都是为了你」这种极其伪善的借口,只有在不求回报的情况下才行得通——在今日子小姐面前打肿脸充胖子(而非「故作镇静」)也就算了,要在围井小姐面前伸张自己的理由,怎么想都太自私了。
托今日子小姐的福,我心里打的算盘大致上都达成了,所以这样就好了——我现在可以做的事,并不是假装没听见电话铃声。
我现在可以做的事,以及应该要做的事,是在围井小姐得知我的多管闲事而大发雷霆,气冲冲地挂断电话以前,用最快的速度把调查结果一五一十地讲完。
虽然远不及最快的侦探,但要做个用最快速度认罪的犯人,我也不是无法胜任。
事到如今,干脆把我在今日子小姐演讲的会场里看到她的背影(说得更确切一点是「看到她的黑发」)也一并招供算了。因为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我可不想留下遗憾。不管是自己难过,还是让别人难受,都只要来一次就够了。
正如同我的预料,围井小姐一开口便从工作切入,说她已经把关于冤狱专题的报导内容整理好了,明天就会交给我过目,希望我能在下礼拜之前确认并回复,而我则是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不,正确说是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
相较于条理分明地说明自己的过去的围井小姐、详细解说谜团的今日子小姐,我的供述完全不能放在同一个水平,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时间顺序也乱七八糟,一相情愿企求不战而胜的「自白」。
只有速度还满快的。
或许因此让关键内容变得更难以理解也说不定——但为了不让围井小姐有任何听到一半打断我的机会,我几乎是连气都不敢喘地一鼓作气说到底,宛如一场自顾自的演说。
总而言之,我想表达的是——令她钻进牛角尖的那六位男士并非因她而「破灭」,而且其中多数人也没有「破灭」的事实——唯有这两点,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她能明白。
我想我表达出这两点了。
坦白说,其实也带了点侥幸的心理。
因为我是为了对方才这么做的——不求对方感激的心情并无任何虚假,但我毕竟是个凡夫俗子,还是存在着一丝期待——万一刚好被雷打到,围井小姐向我道谢的可能性。因为从受访时的印象来看,她是一位冷静、严肃、理性、能够做出公平的判断、通情达理的成熟女子。再加上在电话那头,她也默默听我快如连珠炮般的长篇大论到最后,不免让我抱持「说不定她还会向我道谢」的想法。
可是她生气了。
简直气炸了。
明明是诚心为人,基于无私奉献的精神而采取的举动,没想到会因此领教到人对他人发脾气时,原来可以凶狠到这么火爆。
即使过去在遭到栽赃冤枉之时,也不曾被人发飙怒骂到这种地步——我本来还很担心要是把她弄哭了该怎么办,结果比较想哭的人却是我。
不过造成围井小姐勃然大怒的原因,并不是我擅自对她进行身家调查,也不是我未经她的许可,擅自将她的隐私告诉别人,而且那个「别人」还是今日子小姐等等——不,光是这些,也足以让围井小姐火冒三丈。
让围井小姐最生气的,是我「打算以报告结果为由」拒绝她的求婚。
「如果你讨厌我,直说不就好了——干嘛还特地委托侦探,强词夺理地拒绝。未免也太瞧不起女人了。」
把我说得像是古今中外少见的穷凶极恶人似的。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这与被今日子小姐误会时不同,从她这么想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无法摆脱不诚实的骂名了。
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相反地,我由衷地盼望像围井小姐这样的人能够得到幸福。
「我能原谅你擅自跑去委托今日子小姐。虽然是侦探,但毕竟是忘却侦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做——可是,你这么做,居然是为了拒绝我的求婚!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围井小姐的声音鬼气逼人。
「隐馆先生。隐馆厄介先生。请在明天我把采访的原稿交给你之前,想出一套拒绝我的完美说词。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到时候,无论使出什么手段,我都要让你破灭——将你彻底毁灭。」
4
听到新闻工作者对我宣告「要让你破灭」之时,老实说真的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怎么会这样。
这么一来,我真的要变成「第七位男士」了。
我只不过是想告诉围井小姐「你并没有让自己喜欢的人破灭」罢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只是本末倒置,根本完全是反效果。
要说世事不如人意,这也太不如意——我花了钱,还被两位女性唾弃,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原本心想,毕竟一切都是我擅自行动招致的结果,无论怎么被唾弃,自己应该都不会在意。但是当事态严重至此,为了保护自己,我也必须绞尽脑汁才行。
必须想点办法来自保。
原来如此,虽然「她没说就没注意到」的我已经很糟糕,但是从拒绝求婚的方式本身来看,这大概也是最糟糕的一种。不会有求婚者听到「基于本项此项和这项理由,甲对乙提出的求婚在前提即有错误,所以无效」这样的简报而欣然接受拒绝。就算道理说得通,但是像「那只是你的自我意识太强烈,才没有诅咒这种事」这种说明,也不可能打动她的心。对她而言,反而只感觉屈辱也说不定。
话虽如此,到底怎么做才是「能让人满意的拒绝方法」?「拒绝别人的适切说词」又是什么?真有这种拒绝方法或说词吗?虽说我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但是有办法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拒绝那样的求婚吗?
比不可能犯罪还要不可能。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也顾不得丑事不可外扬,还是请绀藤先生居间调解吧……围井小姐原本就是绀藤先生介绍给我认识的,更何况,如果是身处各种局面下都能受到欢迎的男人中的男人,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的绀藤先生,或许真的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困境。
只是,我自己丢脸也就算了,让身为介绍人的绀藤先生也跟着丢脸实在有违我的本意……平常就已经常常受到他的照顾,实在不想再造成他的困扰。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找侦探帮忙。况且找来的侦探看到这种状况,可能也会先骂我一顿。
这种百折千回的思绪在脑海中疯狂打转(也可以说是陷入回圈),看在旁人眼中,我肯定是个紧紧握着手机,缩成一团抖得有如风中落叶的壮汉。
接到围井小姐的电话是在晚上八点,之后既没有做晚饭,也没洗澡,更没上床睡觉,回过神来,时针已经又往下走,指着深夜两点钟。
等于是发了六个小时的呆。
与等待今日子小姐调查的时间相去无几——光是等待的六个小时很长,但颤抖度过的六个小时,则只是转瞬之间。
一想到时间有限,可以的话,真希望现在的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再这样下去,天很快就要亮了,与围井小姐约好去拿原稿的时间——所谓「死线」眼看就要到来了。此刻我深切地感受到给思考设时限,原来会给人这么大的压力。最后是手机再度响起,才唤醒我似乎在思考——但其实什么都没在想的意识。
凌晨两点。
我现在的心情比撞见妖怪还要害怕,丑时三刻的概念现在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再怎么说,凌晨两点响起的电话,实在颇不寻常。
我心惊胆战,害怕又是围井小姐打电话来催促——结果并不是。
不是催促。
液晶萤幕上显示着「掟上今日子(忘却侦探·置手纸侦探事务所)」——今日子小姐?
「喂……喂?」
「隐馆先生,我是侦探,掟上今日子。」
我反射动作地按下通话键,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自我介绍。
在这句自我介绍里,并没有「初次见面」四个字——换句话说,自傍晚一别之后,她的记忆仍尚未重置。
仿佛是要证实我的猜测般,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日期虽然已经改变了,还可以算是『今天』吧?」
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与其说是声音怪怪,不如说是睡意浓浓吧。
「其实,我现在人在隐馆先生的公寓前。」
「咦?今日子小姐,你刚才说什么?」
「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隐馆先生——在我忘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