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日怠井警部踩着气愤难平的脚步,走向千曲川署地下室的拘留所。
与过去遭到自己误认而逮捕的嫌犯——隐馆厄介见面谈过后,得到很多收获。想到过去发生的事,对彼此无疑都不是愉快的重逢,但勉强自己去见他还是很有价值——至少对自己而言是如此。
(虽然那个形迹可疑的驼背青年还是畏畏缩缩的老样子……唯有提到忘却侦探时,莫名地神采飞扬哪)
那才是他最令人起疑之处。
听说他现在没有工作时,就连冤罪制造机也难免良心不安,但听说找工作原本好像就是他日常生活的一环,与日怠井警部抓错人无关——在那之后他似乎又蒙受了无数次的不白之冤,换了无数次工作。
话虽如此,之前的误认就算不是原因,也是远因,所以日怠井警部小心不让对方觉得自己多管闲事,悄悄地把饭钱付掉……由于不能报公帐,这笔只能自掏腰包,但是就得到的情报分量来看——再加上如果能做为对于隐馆青年的一点点补偿,这个代价未免也太便宜了。
然而,这位「忘却侦探的专家」暗示的可能性固然有益,但也太令人不快……站在日怠井警部的立场,甚至可说是「不能原谅」的可能性。
(为了参与调查,故意被捕?为了获得已经忘掉的案件内情,故意被铐上手铐?)
倘若真有其事,简直是在耍人。
不马上去骂她两句,实在难消心头之恨……自从他远离侦讯室,就过着有些自暴自弃、吊儿郎当的刑警生活,但这次真的是被惹毛了。
不,感觉根本是火上浇油。
总之是怒发冲冠、气到爆炸……简直就像刑事案件的侦办工作被当面吐了一口口水。
当然,忘却侦探本人大概没这个意思——她只不过是为了得知已经忘记的案情梗概,或是为了消除警方对她的怀疑,毅然决然地采取了最有效率且合理的手段。
然而,这个行为无疑是把刑警当猴耍——等于是跟上次一样,让日怠井警部从选角到写进演员表时都被当成是个跑龙套的配角。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要能够破案,谁来破都无所谓——基本上,日怠井警部同意这种即便是由老百姓破案也无妨的想法,也不会排斥功劳被抢走——毕竟他早就退出那种竞争了。
(既然如此,那个侦探为何令我如此心浮气躁呢——烦死了)
日怠井警部实在无法成为隐馆青年那种遇到忘却侦探就脑袋放空的信徒——虽然日怠井警部也认为要是能像他那样,应该是会轻松得多。
(不过——他大概是与我的立场互为表里的定位吧)
他肯定也有他的矛盾挣扎。
正如同一张纸有正反两面,才会在只有一线之隔之处无可救药地难以理解对方——话虽如此,但日怠井警部并不仅仅是因为气昏头,要去把忘却侦探痛骂一顿,才前往地下室的拘留所。
与隐馆青年的对话中(在他的「今日子讲座」上)有个令自己很感兴趣的环节——虽然那也是信徒才有的一种感觉——不,或许该称之为假设。
尽管日怠井警部慎重地保留情报,可是当他告诉对方「忘却侦探在左手臂留下了备忘录,目前她对自己掌握到的个人档案就只有这些」等审讯的情况时——
「嗯,她大概是骗你的。」
即便隐馆青年态度依旧保守,仍斩钉截铁地如此断定。
「个人档案姑且不论,我猜她还掌握其他情报……呃,该说是线索吗,还是提示呢。总之她是个随时都会准备好王牌的人……会主动露出左手臂的备忘录,就表示一定还有其他王牌。」
「你是说,她身上可能还写着其他备忘录?」
日怠井警部当然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或许该说是有过吧。」
然而,隐馆青年却愁眉深锁地抱着胳膊回道。
「一旦被捕,被关进拘留所时,必然要换衣服吧。若担心皮肤会被警方看到,可能已经将笔记全部擦掉,只剩下左手臂的备忘录而已……既然有『绝对擦不掉的签字笔』,当然也有『一擦就掉的签字笔』呀。」
亦即就算有记录,如今也只存在于今日子小姐的脑子里——专家果断地说道。
(既然如此,非得问出来才行……在今天以内)
无法等到明天。
当然也是因为急着破案,但一想到到了明天,忘却侦探就会把这些全忘掉的话——委托嫌犯协助办案固然万万不可,但唯有那个价值千金的情报,无论如何都得逼她说出来——无论如何。
(不过,那被擦掉的记录说不定正是证明她有罪的「证据」,所以不容易让她招供吧……)
另外,隐馆青年也说过这样的话。
「站在日怠井警部的立场上,这想必是恕难从命的建议……但我还是建议你做好花一点小钱,及早接受今日子小姐协助的心理准备……如此一来,不管如何,应该都能在七十二小时的拘留期限内厘清真相。」
因为你现在拘留的是最快的侦探,当然也是最快的嫌犯——他这么说。
就算没有气到失去理智,日怠井警部也不会同意这种事——与其如此,宁可把拘留期限延长再延长,延长到极限的二十三天,把五百五十二个小时全都花在她身上。
(不——行不通。对方可是一睡着记忆就会重置的忘却侦探,就算能对其连夜审问,她顶多也只能撑上七十二个小时)
要是连审讯内容都重置就没救了——真是太莫名其妙。这么一来,时间限制根本是定时炸弹的等级。
既然如此,就连一秒都不能浪费。日怠井警部抱着这样的想法,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到她的独居房——这次为了避免与其他嫌犯产生不必要的纠纷,把今日子小姐关在这个房间,但这里本来是用来隔离可能会对同房室友造成危害的危险人物用牢房。
也因此,戒备相对森严,即便是日怠井警部,光要靠近也必须依规定办理手续。所以隐馆青年最后嘀咕着补上一句的忠告,可以说是白担心了。
「万一争取不到协助侦办的委托,今日子小姐为了查明真相,可能就连逃狱也在所不惜吧——请务必留意,千万不要让她做出那样的选择。」
把逃出拘留所比喻为逃狱固然不甚正确,但隐馆青年似乎真的很担心这个可能性成真。
真是太荒谬了。
就算是名侦探,也无法轻易逃出这个铜墙铁壁的密室吧——如果她办得到的话,那她根本不是名侦探,而是魔术师吧。
总之,办好手续——对于心急如焚的人来说,未免太过繁琐的手续后,在看守人员的带路下,日怠井警部走在通往拘留今日子小姐的独居房走廊上——走廊尽头四周围着铁栏杆,而她就待在那个杀风景的空间里。
「……什么?」
她的装扮,令日怠井警部瞠目结舌。
2
今日子小姐的确照规定换了衣服……但,在她身上的并不是提供给被拘留者的那套土里土气的连身囚衣,而是充满流行感的自然皱裙,搭配超大宽松的夏季毛衣。虽然算是简单大方,依旧称不上是适合出现在铁笼子里的穿着……今日子小姐就以这样的打扮坐在独居房的地板上,正在看书。
看书?那本书,还有那身衣服,到底是谁给她的?
日怠井警部恶狠狠地瞪着带他过来的看守人员。
「书、书是我准备的。」
他都还没问呢,对方就先不打自招了……该说是冤罪制造机发挥了本领吗(没想到会让同事招供),对方大概也对此觉得有违职守吧。
「呃,那个,在我依照程序向她说明拘留所规定的时候,也不晓得是为什么,就演变成非得准备书给她看的情况了……因为她说自己是名侦探,本想聊个几句,请她稍微跟我谈谈推理小说而已,不知不觉之间,我就去附近的书店买了这本书回来……」
搞什么鬼。什么不知不觉之间。敢情是中了催眠术吗。
问题似乎比想像中还严重……当他把怒目而视的对象从被任意使唤的看守员转向被关在铁门另一侧的侦探时,她正看书看到一段落,将书签夹进书里,把书阖上。
「须永老师的文章果然具有洗涤心灵的效果呢!」
今日子小姐脸不红、气不喘地轻声呢喃后,彷佛这才发现他的存在,转过头来,刻意堆起一脸笑意(很刻意)。
「哎呀,日怠井警部。」
说什么洗涤心灵,根本是对年轻的看守人员洗脑了也说不定,这样的侦探令日怠井警部提高警觉——他明明是怒气冲冲地闯进拘留所,但那股激情正急速地冷却。
「要开始审讯了吗?还是要委托我?」
她说话的感觉,就像这个四周都是铁栏杆的房间其实是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别墅一般,甚至有几分挑衅的味道——不妙。
日怠井警部感到一抹不安,再这样下去,连他也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委托今日子小姐——为了别开视线,日怠井警部再次望向看守员。
「那套衣服也是你准备的吗?」
他问看守员。
「就我看来,不像是男人会买的衣服。」
「啊,那是换衣服的时候,负责搜身的女警准备的……」
「我想也是。不过,给她书看也就算了,那身衣服完全违反规定吧。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但那家伙一定要受罚。」
「不、不是,该说是无计可施之下的紧急处理吗……局里保管的女性用连身囚衣全都……不知道是谁把咖啡打翻了,全都变得湿答答的……只能提供代替的衣服。」
变得湿答答的?全部?
怎么回事?
日怠井警部一片混乱的脑子只能想到一个剧本……也就是今日子小姐身为传说中「没有人看过她穿同一件衣服」的时髦侦探,在这个千曲川署里有股势力,不让她穿上土里土气的连身囚衣,而且不只是一、两个人。
(跟隐馆厄介一样的信徒……)
忘却侦探的粉丝。
不确定为她准备衣服的女警是不是其中之一,不过算了,这表示无论是否曾经与她一起办过案,但警署内认识忘却侦探的人,绝非只有日怠井警部一人……而其中,对她怀有扭曲自卑感的日怠井警部反而是少数派吧。
至少主管似乎认为刑事部里只有日怠井警部与她有过交集——然而事实是否如此也很难说……喔,不行不行,不能这样疑神疑鬼。就算警署里有人站在忘却侦探那一边,顶多也仅限于只是给点方便,让她被拘留的生活能过得更舒适的「信徒」而已……虽然也觉得隐馆青年口中的「逃狱」开始有点真实性了,但依旧无法想像会有这么缺乏职业操守的警官。
倒不如说今日子小姐是想借由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行为来给日怠井警部制造压力的判断比较正确吧。摆明着要自己快点委托她……怎么可能如她的意。
反而让他燃起斗志了。
或说火气再度沸腾起来。
「……搜身之际,那位女警可曾注意到什么?」
「什么?没有,没听她说过……除了左手写着类似自我介绍还是ID的文字以外……」
嗯。
果然就算有其他纪录,也已经擦掉了吗……不,隐馆青年的猜测最多也只是猜测,反过来说,考虑到负责人可能是今日子小姐的信徒,就连搜身的结果也不见得能采信。
即便没有放水,可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只能直接面对嫌犯本人进攻了。
「了解。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啊,嗯,可是……」
看守员似乎还不死心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在日怠井警部动了真格的一瞪之下,急忙把铁门的钥匙卡交给他,小声地告知密码之后,就一溜烟——逃命似地离开了……看见此情此景,今日子小姐竟还悠悠地说。
「不可以欺负年轻人喔!」
「……你还真擅长掌握人心啊。」
日怠井警部语带讥嘲,边说边靠近铁门。
「哪儿的话。日怠井警部才是我真正的目标,但您似乎很讨厌我。」
今日子小姐一脸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我看你的性格也不是会害怕别人讨厌自己吧……」
「呵呵呵。这点您不也和我一样吗?像您这种人,最难对付了。」
「…………」
「难对付」吗?
彼此彼此吧。
因为在铁窗里,白发侦探的厚颜无耻看起来比平常更得寸进尺了……然而,就连这种态度,或许也是她的策略。
「但我也最喜欢了。」
看来也永远无法达成共识。
要是被她唬住还得了。
「玩笑就开到这边吧。」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不理会始终在装糊涂的今日子小姐,日怠井警部朝铁笼子走近到不能再近,停下脚步。
自己职场的地下居然有这种戒备森严的牢房,虽然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但是像这样又在近距离看到,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隐馆青年会用「监狱」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的心情。
不过,隐馆青年当时应该没被关进独居房里——多亏有最快的侦探助他一臂之力。
「看来你过得还挺怡然自得,这真是太好了。」
日怠井警部边说边隔着铁栏杆端详今日子小姐的服装——虽说是绝非被拘留的人该有的打扮,但是没系上皮带或腰带,也没穿戴任何首饰……算是遵守了最基本的规定。
反过来看,也可说是巧妙地钻过了法律的漏洞——固然掌握了人心,也没打算给那些「年轻人」带来太大的麻烦,充分体现忘却侦探的顾虑。
「没错。托您的福,非常舒适。甚至想一直待在这里呢,大概待上个二十三天左右。」
「…………」
若无其事地说着这种暗藏玄机的话……而且刚才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还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所以无法好好反击。
话说回来,她也真的太怡然自得了。
服装或读书就已经够夸张了,不仅如此,这个独居房简直就像普通的单人房——说得再夸张一点,就像在自己房间里般一派轻松。白天在第四侦讯室里,她也一副宛如待在自己家似的……这个人的神经究竟是怎么长的。
如果是现代人,光是因为拘留时会被没收智慧型手机这点,就能使其坐立不安、静不下心来了……
(唉。不过,因为她是忘却侦探,别说是智慧型手机,就连传统手机也没有吧……)
虽然有这方面的知识,却不会随身携带这些记录媒体,因此不会感受到有如「大脑的一部分」被没收的不安。然而话说回来,对于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忘却侦探而言,大脑被没收或许早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不只二十三天,你该不会根本有过在牢里蹲好几年的经验吧?只是忘记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如鱼得水。」
「或许喔,有这个可能。」
「……无论如何,请不要一直赖着不走。这里可不是饭店。如果你要待的话,我比较建议你去监狱待。」
「感谢您的建议,但我年幼的女儿还在家里等我回去。」
她似乎打算装糊涂到底。既然她想来这招,警方也有警方的办法。
「日怠井警部,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共进晚餐呢?刚才那个年轻人答应我,会去百货公司地下街帮我买知名的便当回来。」
那家伙都答应了些什么啊!还以为是把他赶走的,没想到那个看守员居然还有这种特殊任务在身。
日怠井警部对她的邀请充耳不闻,就地蹲下来说话。
「我去见了对你很了解的人,跟他谈过话了。」
没错,晚餐已经和那个人一起吃过了。
「……是吗?」
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变了。
果不其然,对忘却侦探而言,「了解自己的人」似乎都是要提防的对象——所以她才会对日怠井警部说出那些抬举的话吧。针对这种程度的暗示,不禁露出本能的反应。
她大概很懂得要如何将自己的「来路不明」发挥到淋漓尽致——毫不留情地将记忆每天都会重置做为优势运用到淋漓尽致。也因此,才会对可能对这个立场造成威胁的人物那么敏感——果然不能把眼前这个被关在铁窗里的人当成「丧失案发当时的记忆,搞不清楚状况就遭到拘留的可怜弱女子」。
「真有意思。还有比日怠井警部对我更熟悉的人吗?」
「有的。」
点头归点头,但实际上,日怠井警部一开始就祭出来的这张王牌似乎只是个空包弹。
隐馆青年的确是忘却侦探的「专家」,比起日怠井警部更了解她也是事实,但实在称不上「熟悉」的地步。
那个男人对关键之处一无所知。
毕竟被误认逮捕过的他,不可能对于曾经错把自己当凶手逮捕的冤罪制造机敞开心房,所以佯装不知的情报应该也在所多有,但至少就专业刑警的观察,实在不觉得他对忘却侦探的真实身分——之类的——知之甚详。
面对早就习惯手上的牌经常是白纸的忘却侦探,祭出隐馆青年的存在可能只是回敬她的虚张声势。然而,打出这张牌无疑是有效的。
事实上,她那游刃有余的氛围稍微出现一点裂缝——或者,该说是她的态度总算严肃起来了。
好不容易。
「要是此人能提出足以为我洗清嫌疑的证词就好了。他有说『今日子小姐不可能犯罪』吗?」
「没有。」
「哎呀呀,这样啊。真遗憾。」
今日子小姐说到这里,沉默下来,好似在等日怠井警部接下来有什么反应,他才不会上她的当——什么时候要亮出隐馆青年说了些什么的底牌,由他决定。
(隐馆青年提到今日子小姐比警方以为的更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所以才故意被捕,如此猜测看样子虽不中亦不远矣——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让她掌握主导权)
有怀疑时应做出有利于被告之认定——话虽如此,也没道理将搜查或推理的主导权交给可能是凶手的人物。
绝不能把空白的委托书交给经历一片空白的她。别说委托,根本不应该让她协助调查——倘若她有秘密要隐藏,那么也只要把需要的情报交出来给警方就行了。
这也是审讯的原点。
「老实告诉你好了,今日子小姐。我不打算借助你的能力。」
「哦。」
「我会解决这个案子。在那之前,你请自便吧。不过我想,应该不会花上二十三天的。」
日怠井警部心想,万一如同隐馆青年所说,今日子小姐真的藏有什么大绝招的话,只要在这个时间点这么说,她或许就会自乱阵脚地亮出底牌——她肯定以为警部只不过是用来衬托名侦探的配角,以为当刑警说出「由我来解决」只是出洋相的前兆——因此,假如她真的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现在可不是小气巴拉独占情报的时候。
万一备忘录上真的写着个人档案以外的事,要拿出来就最好趁现在——
「472193」
「——什么?」
「472193」
「……?今日子小姐,这组数字就是你的大绝招……吗?」
如果是这样,感觉自己是猝不及防地被那个大绝招击中了哪……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太过唐突。472193?这是什么数字?好像在哪里听过……由他接手的案件资料档案里,出现过这样的数字吗……
至此,日怠井警部反射性地猛然站起。
(哪、哪有什么听没听过的——!)
「今日子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这个铁笼子的密码吗!」
「我猜对了吗?」
宾果——今日子小姐拍手叫好。
看她开心得彷佛猜中别人手上的扑克牌面般,但事情可不是这层次——因为她现在等于是当场宣布,有办法打开关住自己的铁笼子。
是那个送书给她看,还出去帮她买便当的年轻人告诉她的吗?如果是的话,才不该称那家伙是年轻人,根本是死小孩——又或者是负责搜身的女警不小心说溜嘴呢?
如果是那样,这已经不是对被拘留者的体贴——而是足以与冤罪制造机这污名匹敌,实实在在的警官渎职。
「没有人告诉我喔。是我自己猜的。」
「用猜的……」
常听人说刑警的第六感,却很少听到侦探的第六感这说法。可是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也不能用「第六感是刑警的特权」来反驳她。
然而,这可是六位数的密码啊?
不用说明也知道,这绝不是随便猜就能蒙到的数字——即使数学不是他的强项,也能计算出猜中的机率。
十乘十乘十乘十乘十乘十——也就是十的六次方,相当于百万分之一。
不可能猜得中。
「不不不,不是百万分之一,而是一千加一千,总共有两千种可能。」
「……?」
两千种可能?这是怎么计算出来的?一千加一千?
顶着一头雾水,但是回头看到安装在铁门上用来输入密码的面板时,日怠井警部随即意会过来。
原来如此。
虽说是六位数的密码,但是没有人会刻意把那组数字分解成六个数字个别记住……无须赘述,肯定是依序背诵起来。因此今日子小姐在与年轻人聊天时,或接受搜身检查时,又或者是两次机会都没放过……将「六位数的密码」拆成「两组三位数的密码」来破解。
先猜中前面的三位数「472」,再猜中后面的三位数「193」——这么一来,的确是一千加一千,总共有两千种可能。
既然如此,只要从与年轻人的对话中猜中前面的三位数,再从与女警的交谈中猜中后面的三位数就行了——是吗?
不,可是,那也只是让百万分之一成了五百分之一,两千种可能还是两千种可能。
撇除百万分之一这种天文数字般的冲击性,倘若一开始听到的是五百分之一,也会觉得那不是能随便蒙到的数字。
(同样的道理,不是拆开来就好了——假设从前面依序一码一码猜下来——就不是用乘法而是用加法了。十加十加十加十加十加十,等于有六十种可能性——)
嗯。这虽然也是疯狂的数字,可是听起来总算比较有真实感了……倒也不是完全办不到的特技。
因为至少有两个消息来源——不,包括与日怠井警部隔着铁窗的对话,至少有三个。
「看起来或许在这里过得很放松很自由,可是别看我这样,我其实也是有在动脑的喔。」
今日子小姐说。
虽然一度变了脸色,但她如今已彻底找回原来的节奏。
也是有在动脑——并不是在猜数字吧。
忘却侦探是强调自己给日怠井警部做面子。如同顾虑到那些「年轻人」那样,也顾虑到日怠井警部的颜面。
我若想离开,随时都可以「逃出」这种铁笼子,只是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才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的喔——
这诚然也像是一种威胁,然而,日怠井警部却是觉得被她说中自己的心底。
自己对忘却侦探那种扭曲的自卑感完全被看穿,令他无言以对。
太丢脸了。
一想到截至目前的交手中,她一直静静地观察日怠井警部不想成为丧家犬、不想成为衬托她配角的努力,就觉得没脸见人。来这里的路上还因为怒火中烧而感到发热,如今却因为羞愧而觉得全身发烫——没想到名侦探竟会给刑警做面子。
(……这样简直是我在唱独角戏……不,是名侦探的一台大戏)
另一方面,今日子小姐猜中的数字也的确只是不出特技范围的推理。因为光输入密码并无法打开关住她的铁门——还得再加上看守人员临走前,交给日怠井警部的钥匙卡才行。
理所当然的保全措施。
……然而,这个事实也只是证明了这般不出特技范围的推理——仍旧仅是不出「威胁」范围的推理,在在充分展现侦探的顾虑。
「…………」
怒气再度涌上心头。
不,或许还处于感到羞愧的状态。
这么一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侦探与刑警戏剧化的勾心斗角到此为止。现在就把这个白发的嫌犯拖到侦讯室(管他是到第四侦讯室还是哪里都好),不择手段也要把她记得的事全部问出来——绝不惜投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侦讯技巧。下定决心后,日怠井警部将钥匙卡插入卡片锁中。
然后输入密码。472193。
「——咦?」
正因为意气昂扬,挥棒落空的感觉更是笔墨难以形容——电子锁对日怠井警部的开锁动作毫无反应。正因为表现出对决的架势,挫折感更加明显——难道是动作太快,按错密码了吗?
「如您所知,就算是名侦探,也无法逃出这个铁笼子哪——但是,如果只是占领的话,倒是不太困难。毕竟我对塔罗牌也是有些涉猎的——哎呀,那应该是占卜?总之像这种先进的监狱,反而很适合占领呢!」
今日子小姐说道。接着便以慢条斯理的动作在地上爬行,朝着安置在独居房角落的睡铺移动。
「晚餐就免了。请帮我转告那个年轻人,由他自己享用吧——因为工作泡汤的职业侦探,决定绝食抗议。」
「什么……」
「晚安,日怠井警部。」
今日子小姐说完,便在睡铺上躺下,拉起棉被盖上……由于被单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是消失在保护色里的忍者。
绝食抗议?开什么玩笑。
看样子,是她对锁头的部分动了什么手脚,让独居房完全锁起来了——有道理,要打开固然很难,但如果是让门打不开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简而言之,只要把锁破坏掉就行了。
愈精密、坚固的锁,肯定愈容易破坏——但这只不过是无谓的抵抗。
实在不像是由灰色脑细胞做出的决定。
如果锁失去了功能——要是锁已经被蛮力破坏的话,再用蛮力把锁撬开就好了。即使她在强盗杀人这条罪状上是无辜的,现在这样也必须追究她的破坏公物罪——这样做何止是为日怠井警部保全颜面,根本是连着长期拘留她的借口都送上——是想怎样?
是名侦探露出马脚?还是再怎么表现出游刃有余的态度,待在拘留所的生活依旧对她的思考带来了不良的影响?
正当日怠井警部为她担心时,突然「啊!」地一声恍然大悟。
晚安?
她是要睡觉了?
别开玩笑,比起与淑女减肥无异的绝食抗议,这件事要来得严重多了。
万一如隐馆青年推测,今日子小姐对强盗杀人案握有什么底牌的话——万一那份备忘录已经被她从肌肤上擦掉了——
不言自明的是,当她进入梦乡的那一瞬间,那丝细微的「记忆」就会永远地消失!
「今日子小姐!不行,请不要睡着!快醒醒!请赶快起来!」
彷佛今日子小姐就要在雪山遇难般,日怠井警部一把抓住铁门,扯着嗓门大声叫唤。
忘却侦探居然拿记忆当人质。
这么一来,情势整个逆转了。
情急之下,日怠井警部连忙想要用卡打开铁门,但这已经是方才失败过的尝试……可是就算他马上找人来,用工具硬把门撬开,那时今日子小姐也已经睡着了。
即便只有一秒钟,只要被她睡着,一切就会重置。所有今天发生的事,都会变成一张白纸。
不只是与日怠井警部的你来我往,就连被当成现行犯逮捕的前因后果,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完蛋了——向她透露请教过「专家」的事,结果适得其反了)
既然隐瞒的事被看穿了,干脆把被看穿的事实当成武器来展开交涉——万一日怠井警部翻脸不认人地说「不管了,真相是什么都无所谓」,她打算怎么办?
这个案子就会以有罪收场喔?
依他的个性是不会这么做的——难道她除了看穿日怠井警部再也不愿意扮演衬托侦探的角色之外,也看到了他失去干劲的刑警魂吗。
如果是这样,已经不只是掌握人心这么简单了。
不是去诓骗,而是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等我明天醒来,再麻烦您从头细数我的罪状喽……晚安晚安……」
「……!」
她到底是轻视自己,还是高估自己呢?到底是在保全自己的颜面,还是给自己难看呢?自己受到侮辱了吗?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日怠井警部投降了。
他认输了——不。
或许该说是自白了。
「我明白了!我委托你!我委托忘却侦探就是了!请你推理出事实,想办法查明害你被逮捕的强盗杀人案真相,今日子小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喔?」
彷佛要把他说的话全部当成呈堂证供般,今日子小姐满脸笑意地坐起身来……并非武装,而是胜利者的微笑。
然后迅速地把摘下来的眼镜重新戴回去。
「我接受委托。虽然能力有限,但我会尽可能全力以赴——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破案。那么事不宜迟,请钜细靡遗地告诉我本案的来龙去脉。还有,嗯,这件事容后再办也没关系,能安排我与日怠井警部今天见过的——那个号称是我的专家还是什么的人见个面吗?」
「呃……你是指隐馆先生吗?」
面对今日子小姐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动作,日怠井警部不禁有些茫然,不小心透露了专家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
「呵呵呵。那个人叫隐馆先生啊。」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呢——不可思议的是,今日子小姐却带着些许怀念地这么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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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就在当天深夜,我终于在(可以的话不想再度靠近的)千曲川警察署里,隔着压克力玻璃见到今日子小姐了。虽然早已过了探视时间,但是呢,该怎么说——谁叫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