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七日A
昨天是入学仪式。
高中入学仪式只参加了三次就结束了让我很开心。因为平均同一天要循环五次左右,所以三次是比较少的。顺便提一句,初中的时候我被迫入学了七次。这已经不能仅仅称之为无聊而是地狱了。
今年春天入学的木野花高中的校长老师是个好人。长时间的工作经验使他学到了长篇大论的祝辞并不受人欢迎。也早已知道他说的话会在后天早上和庆祝入学的美食一起被冲进厕所。我想来参加的领导们也该向他学学。他们的祝辞对人类来说实在是太长了。
想要特别写出来的只有一点。
「我叫稻叶未散。请多关照!」
三次中三次都和稻叶同学相识了。
这种事情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来说即使与谁相识,如果那天没有被采用那就会变回完全的陌生人。但是如果三次中每一次都谈得来,无论哪一天被「采用」,第二天都能作为熟人进行交谈。至少,不会被当成陌生人。
稻叶同学是坐在我前座的女生,扎着两个低马尾的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因为我的姓是相泽AIZAWA,所以学号是1号,坐在窗口最后一个座位。真是奇怪的座位顺序。
稻叶同学该怎么说呢,是个略微有些不可思议的人。看着她就不会觉得无趣。
「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才想起来没带便当就跑出来了。啊,因为初中为止学校都是有饭吃的。」
课间休息时,稻叶同学那么说着的时候肚子可爱地叫着。
虽然只是新学期的第二天,但是对稻叶同学,我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诸如以前的初中,想要去参观的社团活动,凭校服的可爱程度来选择升学学校,昨天的梦,第一次乘坐电车上学很新鲜所以非常期待之类的事情。直到『昨天』为止已经对我说了很多。
「要吃饭团或者甜面包的话,可以去二楼的小卖部买……」
但是,我必须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去车站的便利店买回来不就好了吗?」之类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嘴里说出来的。
「对啊!午休的时候我去跑一趟。」
因为她只有在四月六日C告诉了我上学路上的事情,在确信被采用的是C之前必须要装作不知道。顺便说一句,如果是A被采用了,那上学路上的护栏就会是凹陷下去的所以很容易知道。
但另一方面B和C就不太容易区分。除了对话之外基本都是同样的发展。
虽然概率不高,但是还是等稻叶同学先说话,我自己先保持沉默比较明智一点。
上学途中,余光扫视到没有凹陷的护栏时明明已经考虑到了那么多。
「还有,我觉得保险起见在钱包里放点零钱比较好。」
「啊,好主意。」
「虽然说坐电车上学很开心,但你这也太飘飘然了……」
无意中脱口而出。一定是被她的健谈影响到了。飘飘然的应该是我。
「欸,你怎么知道的?我坐电车来的。还想等会儿跟你说来着……嗯~嗯~?」
稻叶同学歪着脑袋,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后悔也来不及了。说出去的话是绝对收不回来的。搞砸了。从这个反应可以推理得到被采用的是四月六日B。绝对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了。
心脏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耳后的血管嗡嗡响着,紧张得汗都要出来了。
消失吧这天。消失吧。
我一边祈祷着今天不被「采用」,一边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应对。
「那、那个,今天早上看到你从车站那里走过来,就想是不是坐电车上学的呢。」
我那么说着的同时,不禁看向了其他地方。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心里悄悄地发誓。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都要记好标记。心爱的马克杯的位置也好,夹着书签线的页码也好,盆栽的朝向也好,什么都可以。早点那么做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被相泽同学看到了啊,稍微有点害羞呢。」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借口,稻叶同学却真的害羞地笑了。太可爱了。
「相泽同学也是坐电车来的?」
木野花高中的学生大概一半是骑自行车上学,剩下的是公交车或者电车。当地的学生比较多。虽然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稻叶同学的预想是正确的。
「走过来的。」
「走过来的!?家很近吗?」
仿佛在看什么天然纪念物一样的眼神。我选择这里的理由就是能从自己家上学。
「在差不多步行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住!?」
稻叶同学夸张地惊讶了起来,瞪大了双眼。与其说感情丰富,不如说是反应过度的孩子。虽然不说大学生,但高中生从家里出来的确实还挺罕见的。
「我家父母实行的是放任主义。」
「放任过头了吧?」
确实稍稍有些放任过头的倾向kirai。与其说是倾向kirai不如说是被讨厌了kiraware吧。
「太厉害了!自己做饭之类的事情,我是完全做不来。那下次能去你那里玩吗?」
「可以是可以……」
那么感兴趣的吗。
正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想要和我这样的人友好相处,所以对高中第一位朋友过于急切的亲近有些冷静不下来。怎么说呢,该说是天上掉了馅饼吗,近似于有点赚到了的感觉。就像是小白干鱼里找到了小虾,差不多。心里有些凌乱。
还是希望能够变成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好了!
四月七日D
今天就是第四次四月七日了。
平均下来同一天会持续五天左右。
四月七日,看了连续四天稻叶同学都在差点迟到的时候,艺术性地勉强赶上。四天连续同样的展开,其实相当少见。人这种变化无常的生物的行动,即使看似差不多但逐渐发生变化才是正常的。
可能差点迟到的原因与今天最初发生的事有关。比如今天凌晨在上映相当有趣的电视节目,稻叶同学每天都在熬夜,之类的。
不过我在那个时间段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醒过来的,所以也没法去确认。晚上十点到凌晨二点,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醒过来。因为过了两点就能早起,似乎是清醒的状态下没有办法翻过日期。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做到过。
顺便说一句,我觉得没有比电视更加不近人情的机器了。那些人每天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若无其事地播出同样的节目……最讨厌了。
那是一个一如既往的午休。
「离学校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才想起来没带便当就跑出来了——」
这天我做好了准备。没有带上全是剩菜的便当,而是改变计划做了三明治带过来。虽然替稻叶同学做好便当带过来也可以,但做到那种程度就奇怪到极点了。
——才认识两天就给人做便当是什么鬼?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午餐的?跟踪狂?……恶心。
诶……只是想象一下稻叶同学的反应就觉得可怕。因为我比较奇怪,所以时常会有一种不懂一般人的常识的感觉。
「我今天吃三明治,稻叶同学要吃点吗?」
我觉得我开口说得很自然。我摊开餐布,将用保鲜膜包起来的三明治放在桌上。
稻叶同学只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嗖的一下抬起了头,绽开了非常灿烂的笑容。
「可、可以吗?」
「不用客气。」
「不过,这个量是不是多了点?本来打算和男朋友一起吃的吗?」
「男、男朋友?为、为什么?」
「那是因为呢,华生君,哼哼哼,相泽同学很可爱啊。而且,这个三明治的量,就一人份来说也太多点了。」
虽然我觉得用装模作样的演技来揭示推理的稻叶同学才是真的可爱,但是导出来的结论却是完全错误的。
「没有那种对象,所以不用客气,拿就好了。」
也没有过。不可能能去谈恋爱。平均下来每天都要循环五次,在其中四次谁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与谁有深入的交情。
「真的?可以吗?」
「拿吧。因为用剩下来的食材做的,所以稍微多做了一点而已。」
「这样啊。那……」
稻叶同学犹豫了一瞬间,败给了空空如也的肚子。
「感、感激不尽!」
就这样面对面两个人伸手去拿三明治。
我放下心的同时,开始思考稻叶同学的事情。她说我可爱了。哇、哇——!
压抑着狂跳的心脏的同时,目光却无法从小口轻咬着三明治的稻叶同学身上挪开。
「这是什么,好好吃啊。脆脆的好好吃。」
「金针菇Enoki。」
翻炒过后放到三明治里的口感会发生变化,味道很好。
「棘绦球虫Enokikokkusu?」
那是寄生虫。而且也不是棘绦球虫,应该是棘球绦虫Ekinokokkusu。北海道的野生北狐之类的动物会被这种寄生虫作为媒介传播可怕的寄生虫感染症。
「不是的。」
「金针菇不是栗色的菌菇吗?」
「虽然图鉴上看到的野生金针菇确实是这种颜色的菌菇,但人工栽培的是那种雪白的会成长得像笔头菜一样竖长的。」
稻叶同学亮闪闪的眼眸注视着明明没有问她却自顾自地开始解说的小图鉴。我在她的视线中败下阵来。
搞什么嘛,这个人……搞什么啊。
对着一点也不普通的我,投来那么纯粹的目光。与以前全然不同。如果是像以前那样,那么投向我的应该是更加浑浊的视线,我所感受到的应该是厌恶、恐惧与轻蔑。
可以与她更加亲近一些吗。明明平均一天要持续五次,其中四次都无法共有……明明只有我不会忘记,而稻叶同学根本不会记得。
我心乱如麻地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吃饭上。
「你没有吃过金针菇吗?」
「嗯。我家是不吃的。我猜大概是我爸不喜欢。」
父母的喜恶反映在餐桌上的情况还是很多的。我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完全不记得吃过虾。因为父亲对虾过敏。还有因为母亲不喜欢面筋,所以自己开始做饭之后才知道面筋是什么味道。现在早饭吃面包,追根究底也是因为以前在父母那里的早饭几乎就是面包菜单——
说着这些午休一眨眼就过去了。
顺便说一句迄今为止吃过的面包一共有21667片。
★
三岁开始就和大人平起平坐地说话,提早预订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叛逆期,一点都不可爱的孩子。这就是我。
四岁被迫进入幼儿园之后也切断了一切与外界的交流,在房间的角落里读着遍布文字的书籍,完全不会和别人吵架一点也不需要费心的女儿。这就是我。
即使三月份出生年龄比周围的人小一岁,但还是和周围的人一样长大,我的心理年龄也因为五天才会迎来一次明天,五倍速地增长着。精神上一直都是远为年长的。和幼儿园的孩子吵架太过愚蠢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和他们吵架。更不用说和他们搞好关系了。
对于身体是孩子但是头脑已经是大人的我来说,幼儿园是最糟糕的地方。拿着书会被别人抢走,摊开画纸会连容身之处也被抢走。我是无力的,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手段。
幼年的记忆里,几乎没有任何在家门外留下的美好回忆。
所以家庭曾是我的避难所。
父母与饲养的小猫所在的家曾让我度过了安稳的时光。也曾被带到动物园和水族馆去游玩。动物与海洋生物所展现的行动总是出乎意料,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烦。这是我幼年的幸福回忆。
另一方面不幸的分歧也有许多。
其中一次发生在我六岁的春天,那是一个去赏花的早上。与母亲一起准备便当的时候。
「绫香!说过不许碰菜刀了吧!」
「欸?」
太突然了。原来这是会那么让人生气的事啊,我一边那么想着一边望向脸色都变了的母亲。那时我正用刀切开甜甜的煎鸡蛋,切碎牛蒡,将萝卜切成花朵的形状装饰起来。
「菜刀要等你再大一些才能用……」
目光停在砧板上,母亲的斥责声渐渐低了下来。
「……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是妈妈教我的吧?」
想起来吧,我怀着祈祷一般的心情想道。
母女一起在厨房里的一天化为乌有了。回忆消失了。一起融洽地制作料理也好,跟着母亲学做点心也好,只在我的指尖留下了痕迹。
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所以,我没有向现实妥协。即使看到母亲恐惧畏缩的眼神,我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态度。
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份罪孽的沉重……
「绫香……妈妈呢,说过很多遍了撒谎是不行的。」
「没有撒谎。」
「该说的,应该是对不起吧?」
对父母来说我是爱撒谎还不肯改正的孩子。一开始还会用『撒谎会被阎王拔掉舌头』或者『要被警察叔叔抓走了』之类的话来吓我,几年下来已经到了怀疑我本性的程度。
「我——」
正想继续坚持力争到底的时候被扇了脸颊。不可思议的是并不觉得疼。只是因为被扇了巴掌而受到了打击,其他事情就不想再去深思了。
「若无其事地撒谎,做错事还不道歉的人,是最差劲的。」
母亲冷彻的声音,麻痹了我的喉咙。
即使麻痹了脸颊上的痛苦,麻痹了自己的心,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不过是幻想。
想要坚信被母亲所爱。这时的我已经意识到母亲的心在逐渐远离。
我所体验的循环,已经告诉了父母许多次。
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倾诉,不断地祈求理解。
但父母并没有相信。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同一天在循环的客观证据。他们一直在怀疑着女儿的谎言。虽然只有一次父亲相信了我的话,但那天并没有被『采用』,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时,我决定了要接受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否愿意,在这样一天不断循环的世界上,无法忘却的人与普通人之间拥有相同的常识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一样的困难。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会产生分歧。
八岁那天,家里人疼爱的母波斯猫去世了。我出生之前就在家里,存活了二十年的她几乎可以说是寿终正寝了。她像睡着了一样安稳地死去了。即使如此我也难过得哭了整整一天。父母也温柔地抱着我的肩一起为她的离世而感到悲伤。
不幸的是,猫死去的这天一共经过了八天。我并不是那种特别无情的人。不过我想能够一连八天都嚎啕大哭,情感丰富充满水分的人,大概基本上没有。而这样的态度触碰到了母亲的逆鳞。
「怎么回事啊?你这个人。」
「妈妈……?」
以爱猫之死为契机,母亲心里一直积攒着的抑郁与愤怒爆发了出来。
揣测女儿看上去非常冷淡的态度背后的原因,对沉浸在失去爱宠的悲伤中的母亲来说过于困难。
「你什么想法都没有吗?就算猫咪死了也没有?」
她所需要的,是因为与爱猫别离而落泪,能与她一同悲伤的女儿。
而不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冷血的女儿。
但是。
「不是的。妈妈,不是的。我所经历的『今天』已经是第八次了,已经完成了与她的告别。悲伤了许久,哭泣了许久——」
无论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但是,唯独不希望被父母认为是冷血的人。我无法接受。
明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事到如今还抵抗些什么。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会对自己感到无语。
「闭嘴!」
推翻自己所做的决定所带来的报应是巨大的。
「为什么你会长成这样!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这样!既然要说谎,至少说点更加像样的谎也做不到吗!?最起码这种时候,就算装装样子也行,不能做出一副悲伤的样子吗!?」
这时我明白了,仅仅数分之间就会让人的命运产生巨大的转变。
「一直都在做些触怒别人的事情!一点也没有孩子的天真样子!」
尖锐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将我穿透。从我胸口的正中央一直穿透到我的后背。
我紧咬嘴唇忍受着母亲的怨言。
「你这种人根本不是我的女儿!我的绫香去哪里了!?」
无比肯定的一句话对我造成了致命的伤害。一阵猛烈的心悸向我袭来。视野模糊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这不是真心话。母亲现在,并不冷静。应该不是她的真心话。我拼命地试图说服自己。
「那么,我是谁?」
「你这种东西就是个魔女。」
提问的声音微微颤抖,回答的声音也在发颤。
将孩子引诱到森林里,当成炖菜的食材吃掉的魔女。
「还给我!把绫香还给我!我的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呜,还给我啊!」
为什么母亲的嘴里会吐出『魔女』这样的字眼,我完全不明白。可能是从童话联想到的。但是,我觉得很合适。因为她本应得到的那个名为相泽绫香的小女孩被我夺走了。从这个世界上将她抹杀,然后代替了她。这么说那就是完美的魔女了吧。
然后在成长到十岁之前,终于我被亲生父母放弃了。草率而无趣。
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记忆产生了混乱,从而不记得被『采用』的是哪天。
回想起被采用的是哪天,用了很长时间。虽然现在已经掌握了诀窍,一下子就可以回忆起来,但那时还没有习惯如何去处理庞大的记忆量。在我说出「等等」来继续纠缠的时候,对话被打断了的情况也发生过。
虽然记忆的混乱是暂时的,但失去的信用却取不回来。
二月的一个昏暗的夜晚,我在没有收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被寄放在了亲戚家。还没等到春假,我就开始在那里以半软禁的状态生活了。与表姐其乐融融的寄宿生活开始?怎么可能!
再次被叫回家的时候是新学期开始之前。
在并不宽敞的庭院的角落里,搭建了一座预制装配式的小屋。看着它,我回想起了爱猫死去的次日母亲大声喊出的那个词。——魔女。
这样,我是魔女啊。
狭小的厨房与难以清扫的浴室。性能良好的洗衣机也准备好了。只有穿衣镜与电热水壶这种程度的东西还需要添置。就收容魔女的独居房而言过于豪华了。
从那天起,那间房就成了我的城堡。迄今为止从未被允许跨入正房的玄关。
四月十日D
与稻叶同学热烈讨论菌菇的事情体感上已经经过了十四天。
「现在也在怨恨着抛弃自己的父母吗?」
「……」
「所以才会喜欢上温柔地前来帮助自己的水濑优花小姐吧?」
「不可能。」
今天傍晚时分表姐优花来了。
明明这间房除了小小的床铺与矮桌什么都没有,她却每隔三天左右会来吃一次晚饭,聊些无关利害的小事然后回去。是个很空的人。平时做些摄影师(?)之类的工作。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个自由职业者。
因为同一天平均会循环五次左右,所以其中的一天或者两天会与她碰面。说实话,希望她能放过我,但我本质上受了她的照顾,也不能抱怨太多。
「你就跟每天都来这里吃饭一样,所以我也不是完全都在接受你的施舍。」
「好过分啊——我可是拼命忍耐才做到大概三天来一次的。」
随意绑起的辫子轻轻摇晃,她撅着嘴说道。
明明只要闭上嘴也会有异性前来搭话,却因为爱耍贫嘴和嬉皮笑脸,还有特殊的性癖成为了经典的残念美女。主要是我心里那么认为。
「你来的『昨天』被『采用』了对吧。所以字面意思上的每天都来的话会让米少得很快,非常麻烦。」
「欸——这样吗。因为我跟小绫不同,忘性很大。」
「就算不是我,昨天的事情还是能想起来的吧。」
在我的语境里使用昨天这个词,就算用采用这样的措辞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优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我的情况的人。试着告诉了她一次之后轻而易举地信任了我,所以每次被抹消之后都很有毅力地再跟她解释了。
虽然还谈不上是理解者,但恰好适应性很强。
「于是乎,『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四天。四月十日D。」
「虽然已经是第四天了很不好意思,还是问问昨天是怎么样的一天?」
优花开始进行了我们之间已经固定下来的提问环节。当然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p002
「今天你才是来这里的第二个人。首先被『采用』的,你也知道是吃麻婆茄子的那天。」
虽然并没有问我菜单,但因为不想提其他的事情所以选择了晚饭的菜单作为话题。我每天都在改变吃饭的菜单。在这仿佛泥泞一般难以前行的日子里,自己选择制作的饭菜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没有被采用的一共有五天,具体吃的是干烧虾虎鱼、竹荚鱼干、意大利面、鸡肉鸡蛋盖饭、苦瓜炒豆腐。副食应该不需要说了吧。」
我将世界上只有我知道的没有被采用的菜单列举出来。因为是去采购的日子所以品种非常丰富。
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情况的人,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听着已经不复存在的菜单。
「小绫一直都在说吃饭的事啊。」
我知道自己的脸一下子红了。仿佛被说成是贪吃鬼一样的感觉。
「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通过向这个比我大八岁的表姐讲述没有被采用的无聊日常生活,给寄给业界报纸的配图小文章提供材料来勉强糊口。虽然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原稿。
「吃饭以外的事情呢?」
「……什么都没有。」
「骗人的吧——小绫。你的眼睛是瞒不了人的。说到昨天,新学期开始之后难得看到你那么开心的样子。」
没有什么隐私。
「说了什么都没有了。」
凝视着我的目光逐渐逼近。我想着只有这家伙绝对不想告诉她。
优花没有看漏我的反应。一边向我施加着无言的压力,仿佛在说你隐瞒了些什么吧一般,一边标榜着自己拥有特权的立场。太差劲了。
「要试试去打工吗?」
她这是在威胁我要掐断我的经济来源。再强调一下,我没有隐私。
「开玩笑的。体感上薪酬只有五分之一吧。绝对干不下去的。」
平均下来认认真真干五天活才能拿到工资。实在是难以奉陪。
虽然还存在着花钱的日子没有被采用,从而能够使用五倍的工资的可能性,但这必须要钻得到概率这个魔物的空子。几乎可以在此断言,哪怕还没用到三倍的钱,我就会被迫面对空空如也的钱包了。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姐姐我开始担心小绫的将来了。能不能正经地去工作啊?」
优花发出一声叹息。
确实,我有这份自觉。那种正经的零售自己的时间来换取薪酬的工作肯定是不行的了。能不能吃得下用杀了父母的菜刀做出来的饭,这已经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了。
「随便去勾引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有钱公子哥吧。根本派不上用场的五倍经验值还是有好处的。」
虽然装模作样地胡说八道了一通,但攀高枝这种事情根本不是我会去做的。
必须得认真地考虑一下将来该怎么办了。这个世界还没有宽容到能够让不能为别人提供什么帮助的人也正经地生存下去。
证明只需要一行。
能为别人做些什么才能拿到钱,没有钱就活不下去。
「呜哇……腹黑的小绫也好可爱。」
优花的后背微微颤抖着。
「……所以说,瞒着我的就是跟那个公子哥的恋爱吗?」
还以为非常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还是抓着我不放。就连我没有告诉她的事情里有我不想说的内容也察觉到了,这第六感属实妖怪。
「唉,不是什么恋爱。」
我放弃了。是的,最初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什么隐私了。
「跟班上的女孩子……那个……」
「跟班上的女孩子?」
「……稍微关系好了一点而已。」
我这样的人,交到了朋友。
时隔多少年了。一直坚持一个人走过来的我交到了朋友。优花会担心吗?而且是在不断循环的一天中也没有消失的关系。闻所未闻。
「呜u。」
没有说谎uso。
「哇啊uwa。」
不是值得那么退缩的事吧。
「花心大萝卜uwaki!」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对你认真过好吗。」
哇,这什么意思。这不就好像我是真的喜欢稻叶同学了吗。
「太过分了!人家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就这样抛弃人家,也太过分了!」
「收起你那糟糕的演技吧。」
我心累了。
对方可是个女孩子。如果是男生那还能理解。虽然说我精神上已经是个超过七十岁的老、太、老奶奶了……但是肉体还只有十五岁。正当青春少艾之年,所以是荷尔蒙泛滥,脑子抗不过本能的状态,就算对异性充满好奇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说是魔女但也是肉体凡胎。敌不过穿梭在脑内的神经递质。
也就是说,假如说,不过这也真的是真的很严重的事态了,我对稻叶同学产生love这种感情的情况有那么两种。要么实际上稻叶同学其实是个男生,但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无法退让,必须假扮成女生,而我的直觉无意识地让我察觉到了这一事实,要么我的身体比较奇怪,长着,那个,笨蛋看不见的男性器官。不管哪种都过于让人厌恶的二选一。
既然我觉得哪种都不是,那就已经不能称之为love,只是稍微有一点强烈的like而已……
「与其说真的假的……那个,不如说真的太久没交到朋友,没碰到过一直持续到『下一天』的情况,所以现在正因为把握不好距离感而有一点不知所措。」
对,只是不知所措而已。
如果不是这样,那真是非常危险的事态了。
凝视着扭扭捏捏地找着借口的我,她的视线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淡。
四月二十一日B
稻叶同学差点迟到的日子很多。
虽然最初没有特别在意,但几乎每天都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的话,还是会有些在意的。于是我大概观察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掌握了一点规律。
稻叶同学的迟到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在某个日期必定迟到,或者在不断循环的同一天里会有偶然迟到的情况发生。
「家离这里很远吗?似乎经常来得很晚的样子。」
「没有。也不是那么远。只是养成了熬夜的坏习惯而已。」
第一节课开始之前,面对我提出的疑问,稻叶同学苦笑着说道。
熬夜,这就分成了必然与偶然两种可能。
如果原因是昨天晚上熬夜,那今天无论A或B,乃至于Z稻叶同学都是睡眠不足的。如果不是这样还是差不多迟到了的话,那就是早晨起来碰到了强敌拦路。比如说,翘起来的头发压不下去。或者电车脱班了。
第一节课结束之后,稻叶同学靠在我的桌边,像只小猫似的发出了声音。
「绫香——好困啊~」
若无其事地叫了我的名字。干什么,你这家伙,是玩弄少女心的坏人吗?
「好啦好啦。」
正因如此尽管拥有着一头美丽的秀发,稻叶同学总是很随意地扎上两根辫子。
「我说,稻叶同学,那个……」
正当我的视线落在她发梢的时候。
「稻叶~过来一下~」
从教室正中央传来呼唤稻叶同学的声音。是深安同学。深安夏目。整个班级里特别引人注目的女生,可爱的团子头让人想给她点上一万个赞。
稻叶同学一边「嗯嗯」地回应她,一边往深安同学和另外两位我印象不是很深的女生聚集在一起的桌子那里走去。途中,还不忘记往我这里深深一瞥。
「我给你绑个头发。」
「太好了——」
她将发夹、木梳、头发卡子与喷雾剂排列在桌上,仿佛来到了理发店一般。
如果按照初中之前严格的校规,差不多就要被拉到生活指导室去教训一番了,即使现在要是被发现了也会因为把无关物品带到学校来而被罚写检讨吧。
「让我看看你这头发的发质怎么样,欸,稻叶你这个吸血鬼居然长了一头那么顺滑的头发。」
「诶嘿嘿。」
吸血鬼,指的是夜行性吗。
深安同学的指尖没有半点犹疑。取下稻叶同学两根辫子的发圈,轻松地用手指整理了一下她那美丽的发丝,然后用玳瑁色的梳子梳过。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稻叶同学后面的发丝就像丝线一般被梳理整齐了。
「说起来昨天无聊得要命,然后就看了看电视,Fohnny's的林君note他——」
注:捏他自Johnny's的林翔太。
「啊,那个我也看了。太厉害了。」
稻叶同学能够和任何人搞好关系。无论是班上的中心人物,还是不合群的人,都不会有所影响。从没听她说过什么外向内向。大概是因为她没有那种幼稚的感觉吧。比谁都要成熟,比谁都要自由。
「稻叶啊,跟……相泽同学,经常说话吧?」
「嗯。相泽同学是个很有趣的人吧。」
突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了起来。虽然不怀好意地偷听非常不好,但还是不由带着对自己的厌恶感听了下去。
「最好不要这么做了。」
恍若鲜艳的火箭一般的言辞。从暂停了一瞬的对话中,感受到了稻叶同学的动摇。
「欸?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这种事情,看看就知道了吧。」
那家伙很不妙。班上那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女生这么说道。追随者们无声地点头。
「不是特别不合群吗。也不像在好好听课的样子。明明笔记本上一片空白但是小测验都能拿到满分。」
「很厉害吧!」
「不是!虽然很厉害,但不是这样的!老师也很疏远她,也有人说是她收买了老师。是不是很可怕?」
完全不知道……原来别人是那么看我的。
「总之,那家伙奇怪得很所以别跟她打交道。离她远点比较好。不然连稻叶都要被当成怪人。」
心脏跳动得几乎发疼。并不是因为被当成了怪物。这种事情我已经习惯了。我所在意的,只有稻叶同学会采取什么样的反应。如果她听取了这个忠告,今天被才采用了大概就会和我绝交吧。
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内心却已经变成了近似祈祷一般的心情。
「嗯——」
残酷幼稚的种姓制度支配着班级秩序。人的集团内部必要之恶会支配人心。名为同调压力的强大暴力装置正欲启动。
「与我无关吧。」
稻叶同学像一条泥鳅一样灵活地钻出了那种支配。微微一笑,却不容置疑,深安同学与她的追随者们都闭上了嘴。
「好了,弄好了。」
深安同学像是不肯服输似的,语气冷淡地说道。
「好棒。深安同学简直就像专业的一样呢。」
「那是。要收你钱了啊。」
两人若无其事地交谈了一下后,稻叶同学回来了。轻快地坐在我面前,向我展示她大大的丸子头。
「相泽同学,你看你看。」
「嗯,很可爱。」
稻叶同学心满意足地微笑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
仅仅一秒的沉默胜过一切雄辩。
稻叶同学想要跟我说的话,我不可能不知道。
『一起来吧。跟深安同学她们也友好相处吧。』大概是这个意思。
但是,全部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
反正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所以我不会向任何人诉求友情。只要这样,谁都不会积极主动地来与我搭上关系。这样就好。比起关系亲近了一次之后又被当成外人来对待要好得多。
「我觉得很合适。」
对稻叶同学无声的邀请,我故作不知。
用几乎想要哭泣的心情,称赞了唯一的朋友好看的发型。
四月三十日C
长假开始后,已经经过了九天。这么说可能会遭报应,但是我已经厌烦了假期。
过午时分,我抱着中意的靠垫,看着已经看厌了的时尚杂志封面(夏日之前,百变发型企划),反复回味着以前读过的小说。也就这点开心的事了。
优花哼的小曲在我的右耳边回荡。
「哼~~嘿嘿嘿~」
擅自把别人的头发编成三股辫,看上去心情非常好的样子。不过,本来也打算烤些饼干,所以帮我扎起来也挺好的。
说到发型,稻叶同学的团子头,好可爱啊……
现在她在做些什么呢。对我来说长假已经到了第几天,但对稻叶同学来说才刚刚第二天,她一定还很兴奋吧。可能在家里好好的休息,也可能在和如山的作业艰苦斗争。说不定出门了也有可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怎样的发型,与谁……越想越不明白。我对最好的朋友一无所知。
对了。
「优花,让我练习一下。」
「亲亲的?」
「笨蛋。」
一边制止乱开玩笑的优花,一边站起身来指出让她坐的位置。
「小绫……不可以的,外面天还亮着呢。」
想着先给她来上一下,但优花的上半身敏捷地向后一仰,躲开了我的攻击。
「小绫啊……我觉得现在已经不流行暴力女主角了。」
「不加制裁的性骚扰只是性犯罪吧?」
握了握扑了个空的手,我那么说道。
「想要练习编头发。」
先学一点能做到跟普通人差不多的水平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所以说,那个,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你的头发?你头发还是比较长的,而且也很漂亮。」
「我的小绫居然有这样的恋物癖吗……」
「只是想练习一下而已,谁的都可以!」
别废话让我弄就是了,优花还要在哪里摆个半天架子。
「嗯——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自己的不也可以吗?长度也够了,而且很漂亮。」
「做法差太多了,看着镜子给自己弄和在别人脑袋上动手。」
我记住了既定的步骤,将唯一成功的经验在完整的记忆中无数次反复回想,使手法的熟练程度进一步得到提升。虽然不会忘却的记忆力就像拿不开的诅咒一样,但根据使用方法的不同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有效利用。
真是没办法,一边说着,优花一边从我这里接过了靠垫。
「温柔一点啊。」
「嗯。」
取下素净的发圈,脑后的卷发平缓地在重力的牵引下垂到背后。头皮的角质层显出明亮的光泽,头发香水note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传来一阵高雅的香味。
注:日本一种专门喷在头发上的香水,同时能够起到保湿、修复发质等护发的作用。
明明只是优花这样的人,却仿佛正经的成人女性一般。
该怎么办呢。思路没法理清。
「喂喂——?」
「好了,安静一下。」
优花像是在催促我一样,歪过头来。
到处徘徊的视线,落在摊开的杂志特辑上。首先就从团子头开始试一下吧。决定好了之后动作就快了。一下子取过一把头发,用发圈固定住。这边稍稍留下一点后面的头发,看上去非常性感的发型完成了。接着要做的是……
「就小绫的水平来说,还挺费劲的嘛。」
「等会儿就能习惯了。」
仿佛对待易碎物品一般慎重,但动作很快,牢牢地记住错误的做法,然后不再犯第二次错。指尖逐渐能够做出最合适的动作。如果说开始是在手工缝制的话,现在已经是在用缝纫机的水平了。无论是速度,还是准确度,都和在自己头上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完成了。
「怎么样?」
「哦!不愧是小绫。」
优花也觉得是可以接受的水平了。看着梳妆镜,她左右晃动了一下脑袋。即使重重地摇晃也不会破坏发型了。已经抓到诀窍了。优花对着自己的脑袋扮鬼脸鬼脸傻笑的样子,总觉得像是年幼的小女孩一样。
她能喜欢太好了。那么,接着往下做吧。
「欸,欸?要解开吗?」
「是啊。今天之内要把这本书上所有的发型全部熟练掌握。」
「诶——~~~」
无视了不满的表姐,解开结扣又让它变回了齐肩长发。有一种把珍藏的沙堡推倒的爽快感。
五月十一日A
连休结束之后,教室里的气氛总觉得有些松弛。连休期间进行了充分的练习与想象训练的我充满干劲地想要立刻展开行动。
稻叶同学摆动着两根辫子,冲进教室的时候早班会就快开始了,所以没有时间向她搭话。所以第一次机会是在第一节课下课之后的课间休息。来吧,去搭话,去搭话了啊,冲呀。
「稻叶~,好久不见啦~」
初战受挫。
「夏目儿,还好吗~?」
又是深安夏目。不,不对的应该是犹犹豫豫的我自己。稻叶同学像平时一样催促地瞥了我一眼之后,就向教室中心走去了。
谈论着休息日去哪里玩了,如山的作业完成了没有,国民休息日早晨突然曝光的男性偶像的婚外恋绝对不可能之类的事情。眼看着稻叶同学成为了教室中喧嚣的一部分。
我简直就像个小学生一样。谁是你最好的朋友,这种话,害羞到就算撕开我的嘴也不可能说出来。但是我确实那么想着。只是没有说出口,却想着那种如果被人知道脸上能羞得连火都冒出来的事情。
说起来我看着像是很无聊的样子。就这样放着我不管了吗?察觉到这些,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惊。……在想什么东西啊我。不可能。太奇怪了。应该没事的。迄今为止都一个人这样过来了。交到朋友之后有什么变得奇怪起来了。
在迷茫于如何应对心中的疙瘩的时候,我没有察觉到。
「对不起。」
「欸。」
不知什么时候,稻叶同学回来了。连三十秒都没有过去。明明应该是追随着她后背的视线,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
「相泽同学,刚刚有话想跟我说吧。可我却被别人叫了一声就立刻过去了。」
轻飘飘的,身体仿佛要漂浮起来一般。稻叶同学理解了我,注意了我,优先关照了我。飞上天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吗。
「稻叶同学……」
「嗯?」
「……没什么。」
感慨万千的我却无法坦率起来。
真是,是想要白费稻叶同学的温柔吗。我是为了什么跟优花在一起练习的啊。
「嘻嘻,只是想要叫一声、吗?」
「不是的!」
不禁发出了响亮的声音。附近的小组都好奇地回过头,对上眼神了又匆匆忙忙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刺穿了我的胸膛。因为稻叶同学对我非常地温柔。
「那个,我也做得到的。……把头发扎成可爱的发型。」
「……!」
虽然稻叶同学一瞬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不过——
「是吗!那么我想让相泽同学帮我弄一下。可以吗?」
——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坦率,表里如一。是一如既往的稻叶同学。受到所有人喜爱,谁都无法模仿的太阳一般的友人。似是要从这份耀眼中逃离一般,我只能轻轻点头。
十五六岁的少女也拥有的社交性,我并没有。并非失去了。而是最初就放弃了。
即便如此也交到了朋友,虽然是偶然,但是终于相遇了。被称之为女人的性命也不为过的头发,也愿意交到我手上的朋友,我这样的人也拥有了。想到这里冰冷的胸膛里仿佛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灯。
头发被托付给我了,心脏的表面波涛翻涌。软软的。就像小猫的毛一样柔软。细细的发丝柔顺地从我指尖滑落。
「相泽同学休息日做了些什么?」
「……待在家里,跟表姐一起出去玩玩,做了这些事情。」
解开两根辫子,利落地用手穿过发丝。熬夜一点也没有损害到她的发质,打结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就变得顺滑了。
虽然紧张得手都要颤抖起来,但还是用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熟练动作覆盖了。不知道是不是护发素的味道,甘甜的香味钻进鼻腔,麻痹了我的前额叶。
「我们家去了仙台的奶奶家。」
「是吗。」
对话不可能继续下去。稍稍分一会儿心手指就会开始颤抖。
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扎好了一个漂亮的大小姐发型note。发量完美,平衡完美,持久力完美。令人满意的发辫造型完成了。
注:将长发上方的头发从两侧绑到后面打上一个结的发型,也被称为「Half up」。
「相泽同学,难道是美容师吗?」
「只是跟表姐学的而已。」
「好厉害!不愧是小绫!」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厉害的,但是稻叶同学用热烈的目光看向了刚刚完成工作松了一口气的我。
虽然还想再和稻叶同学说说话,但是上课铃声响了。严格的数学老师,准时地大步走上讲台,让学生们将教科书翻到指定的页数。
上课时,时常转动身体来确认发型的稻叶同学,莫名让我觉得很可爱。
五月二十日A
稻叶同学经常会说一些不可思议的话。
那是仿佛能够预知未来一般的话语,总能让我感到惊讶。
「相泽同学,今天会被叫起来翻译古文。」
那是午休开始没过多久发生的事情。
「学号20号的应该是志津君吧。」
五月二十日,所以可能被叫起来的一般会是20号、25号,或者5乘20取前两位的10号。不过今天才是第一天,也没法说得那么肯定。
「即便如此被叫起来的还是相泽同学吧。不过,一如既往地立刻答上来了。」
充满自信的语气中看得出对我的信任,这让我十分开心。
「这是déjà vu吗?」
déjà vu也就是既视感,是一种明明还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却仿佛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感觉。稻叶同学这个与其说是既视感,不如说更加接近预知未来了。
「嗯。顺便今天直到傍晚之前都一直是放晴的天气。」
难道稻叶同学模模糊糊地记得同一天的循环?不不不,今天才是五月二十日A。第一次。虽然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但必须要说的话却是明确的。
「这个,最好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人提起。」
稻叶同学可能没有关系,但是人们在尊敬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的人的同时,也会感到恐惧。无法获得能够接受的解释时,这份敬意会轻易地转化成敌意。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吗?诸如此类,会萌生出猜疑之心。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面对眼底浅笑地说着玩笑话的稻叶同学,我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会被当成怪人的。」
仿佛看见了令人意外的东西似的,稻叶同学的双眼瞪得溜圆。
「我是不太介意的,但不想看到稻叶同学被那种眼神看着。」
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能承受得了,但如果稻叶同学遭人嘲笑,被敬而远之会让我感到不快。仅仅想象一下就觉得胸口十分痛苦。
「嗯——这样是不是有点狡猾?」
「……」
「我也是,讨厌别人说相泽同学坏话的。」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我很狡猾。将自己的事情束之高阁,却尽是要求稻叶同学去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
不用介意,我刚想那么说的时候,稻叶同学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明明下午的天气都能知道,却偏偏忘记了准备午餐。
「又忘带便当了吗?」
「嗯嗯,如您所言。」
语带哭腔。
「我要是稻叶同学的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稻叶同学经常会忘带东西。特意早起做好的便当被忘在家里还是挺让人很伤心的。想了想,如果给优花准备的便当被扔下不管,一定一个月都不会给她做了吧。不过对我来说的一个月,现实里一周也没到,一直在那里生气也很消耗体力。就算如此,也不是说就能原谅了。
「非常抱歉母上大人……但是相泽同学生起气来的样子我不太能想象啊。」
稻叶同学向着天花板演戏似地道起歉来。我觉得应该不会传达到的。
「这样吗。」
稻叶同学刚要肯定,还没说出口肚子倒是又叫了起来。
「唉,真是没办法。」
我把包裹递给了稻叶同学。自己也觉得这个有点甜。
「这、这是……」
薄煎饼。虽然不是便当但是当成点心还可以。
「神仙呐!」
不是什么神仙。也没有什么神仙。
「红茶也有。」
「但是真的可以吗?」
「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要问为什么准备了煎饼,也不是专门在找机会想要一起吃。本来是准备自己吃的,不喜欢甜食只是临时想出来的。我才没有说谎。真的。真的是真的。
幸好稻叶同学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
「是吗。真是很少见啊。」
将水瓶放在桌上,午餐时间开始了。
窗边和煦的阳光中,与朋友一起用餐时特别地想到了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比如被喂食的野生动物无法回归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
「好好吃!」
「谢谢……」
五月下旬的阳光是柔和的,稍一愣神就要陷入沉睡一般。
入学半年以来,不对,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总是与稻叶同学一起度过的。
毫无疑问对我而言她是人生中最好的朋友。虽然对稻叶同学而言我可能只是很多朋友中的一个。
稻叶同学果然很受欢迎,班上到处都是她的朋友,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大概一周只有十次左右。可能我也学着稻叶同学一样扩大交友圈更好一些,不过可惜我还是一成不变地习惯一个人度过。
说句实话,虽然还是寂寞的。
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但是友情并不是应该独占的东西,不如说一般而言应该是逐步扩大的。擅自将其过高定位然后觉得寂寞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但是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即使关系变好了,第二天说不定又变回外人了。说是厄运也不为过。如果和谁变得亲近了,那天就不会被采用。即使是同班的小谷同学。
经由稻叶同学全部七天,逐渐能够亲近地对话了。一般来说已经能够称之为朋友了,但现实并非如此。
稻叶同学是例外中的例外。
我并不觉得自己心思敏感,但还没有铁石心肠到即使与好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摆出一副和我不熟的态度仍然无动于衷。这样的经验不断循环,无数次不断循环,而且不能忘记。人至少会变得胆怯。
无法一起用餐的日子的午后,稻叶同学总是像在补偿我似的会跟我说很多话。似乎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必要的内疚,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些高兴。
「虽然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动着筷子的时候,稻叶同学也没有看向我,突然就开口了。就她而言,这已经是挺吞吞吐吐了。
「等我长大了,会变成魔法使。」
过于突然的坦白让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句台词过于跳跃,以至于让我深信是不是其他人在聊什么游戏的话题,简直像是恶作剧一样。
但是记忆中那个确实是稻叶同学的声音,就连她嘴唇的动作都印在记忆中。
为什么这个时候?
为什么跟我说?
不如说,魔法使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什么?」
稻叶同学像是想要再次确认一般地说道。
「是魔法使。」
「是、是吗。」
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但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魔法不可能存在。所有的戏法都有诀窍。虽然西瓜与葡萄可以取走种子,但戏法却不可能不用到诀窍note。
注:诀窍与种子在日文中是同音词,发音都是タネ(tane)。
但是,我的记忆力却仿佛在说魔法的存在也是可以允许的。
「可以详细说说吗?」
「你相信我?」
我无言点头。
我的记忆力,也是魔法。没有什么诀窍只是不会忘记的魔法。如果脱离现实的现象被称为魔法,那么这个头盖骨中正是欣喜雀跃的幻想本身。虽然这份幻想的本质是平凡与无聊。
「虽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但是我不久之后就会变成魔法使了。记得对其他人得保密啊?」
「梦想是成为魔术师吗?」
「不是,不是那种。是飞在天空中挥舞魔杖的那种。」
「……」
想象了一下她挥舞着魔杖,在半空中播撒下闪闪发光的星辰,随着星辰的指引,不知从何处涌现出童话般的矮人军团。脑子里其他的想法都被这些清扫了出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骗你。不过,那个,在人前是绝对不能使用的,魔法。」
像是要平复一下心情一般,稻叶同学抿了一口红茶。
稻叶同学稍微有些心虚的目光,顾忌到周围而压低的声音。她身上所缠绕的气氛真的让我觉得仿佛现代也存在着继承了秘密仪式,避人耳目地生活的魔法使。
可能是我表现出了深思的样子。稻叶同学稍稍圆了一下场。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奇怪的话。」
本该接着说下去的是,不相信也没关系的,但这样太过卑微的话稻叶同学是不会说出口的。
而我选择了相信稻叶同学。即使今天变成了不曾发生过的一天。
稻叶同学不自然地强行转变了话题。
「真的很谢谢你的薄煎饼。作为回礼,给你这个。」
稻叶同学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与绑住她两根辫子的发圈非常相似。在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很快地帮我扎起了辫子。
「帮你戴上了。」
面部神经完全罢工了的同时,因为稻叶同学离得太近,以至于我整个人像石头似的完全无法动弹。只有鼻尖传来了稻叶同学身上好闻的味道。
「那、那个。」
「如我所料!好可爱!不如说你的头发也太好看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
仿佛被施加了石化与沉默的魔法。
「啊,相泽同学好可爱。那是什么。」
结果被附近经过的小谷同学打趣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如坐针毡。只是因为小谷同学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所以才会对我这样冷淡的女人也很关照。
我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而已。
啊啊,就算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脸热成这样一定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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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叶同学。怎么好意思呢?我不能收的。」
「没关系。非常地合适。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取下来。」
啊,嗯,确实。这就是魔法。因为被施加了诅咒所以取不下来。
说不定稻叶同学已经是真正的魔法使了。每天夜里翱翔在星空之中,所以早上才看上去那么困倦。稻叶同学贴着还沉浸在空想中的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今天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天。
把收到的发圈当成传家宝吧。
不过,这种大概,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
五月二十日B
醒来之后的第一感受是,昨天没法继续下去的遗憾。
再加上昨天,稻叶同学说的魔法的事情还很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无法阻止昨天的消失。也没有办法提前知道,哪一天会被采用。七十五年里一次都没有找到过。无法守护那些独一无二的日子。
但是,必定会有经历过的一天被采用。如果有希望被采用的日子,那只要试图度过与之相似的一天即可。
已知的是,今天稻叶同学来学校的时候会忘带便当。
「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累?」
因为早起做便当了。
「我带便当来了。」
准备好便当带过来了。并不是想要发圈。也不是想要她说我可爱。绝对不是。……绝对。
表面上好像是一反常态,就算被怀疑也无所谓的态度,但事实上就连稻叶同学不是那种会对天上掉来的午饭产生疑问的性格也在我缜密的计划之中。我就是,这样腹黑的女人。以前就有那么个说法了吧,要抓住她的心先抓住她的胃。不是吗?
「欸,真的带了啊?但是可以吗?」
「两人份的,不用客气。」
「是不是准备好带给哪个男生的呢?」
「不是不是。」
尽管差点噎住了,但还是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平静。那种对象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这种交流之前好像也发生过吧。虽然对稻叶同学来说应该是第一次。
总算没白忙活(?),今天中午也能和稻叶同学一起吃饭了。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这种老生常谈虽然是事实,但不去改变也是可以做到的。
结果,就连意义不明的部分也没有发生改变。
「我,以后会变成魔法使。」
「是、是吗。」
「嗯。」
又在奇怪的时间开始了关于魔法使的自白。
如果一次是偶然,那连续两次就不再是偶然了。稻叶同学今天从最初开始就坚定地想要告诉我这件事。她是认真的。虽然还不能判断是真的认真的,还是真的想要来逗我。
「啊,刚刚好像既视感了。」
「既视感了,这种说法很有趣。」
déjà vu也就是既视感,意思是把还没看到的东西当成已经看过了的错觉,差不多就是『啊,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情』这样的感觉,所以和我是无缘的。因为我全部都记得。
「嗯。感觉之前也跟相泽同学说过一样。明明不可能会说的,这种奇怪的话。」
「是啊。今天第一次听说。」
说了哦,就是昨天说的。
只是忘记了而已。
虽然我也想说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却不像稻叶同学一样能够鼓起勇气。
「是不是梦里说的?」
话说回来,虽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梦里,但是自我意识过剩也应该适可而止。仿佛在说自己是亲近到能够出现在对方梦里的关系。
但是。
「说不定。」
稻叶同学理所当然似地微微一笑。
一夜之间大概会有五次快速眼动睡眠,也就是说应该会做五次左右的梦,但是大部分都不会被记住。虽说似乎在梦中看见一部分没有被采用的事情也是可能的。
顺便说一句,我从不做梦。
五月二十三日A
事件的征兆出现在周末。周六的最初那天。看似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
优花没有来。
明明说过今天会来,但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过来。
我的工作日连起来大概平均25天。虽然身体的疲劳不会积累,但精神会逐渐疲倦。但另一方面,也有每周能获得平均十连休的好处。
因为休息时间很长,所以当然患上了海螺小姐综合征note。发病时间大概是从星期日B的傍晚开始。同一个日期一次就结束了的情况基本没有,但是两次结束的情况是有一些的。一想到第二天就是周一会心情忧郁,这对魔女与普通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注:《海螺小姐》是1969年开始日本每周日晚上播放的国民动画。海螺小姐综合征指的是,看到电视上播放《海螺小姐》想到第二天要上班或上学,心情就会感到忧郁。
相反,周六A对我来说差不多是每周最兴奋的一天。
接到电话的时候大概是中午时分。
「今天会稍稍晚到一些——」
「不来也没关系。」
「又来了又来了——今天会给你带礼物过去所以期待一下吧。」
明明自说自话地说完挂断了电话,直到晚上九点都没有露脸。
也不是说在等她。只是不早点来也没法收拾餐具,洗澡的时候过来也很麻烦,想着跟她一起吃饭所以肚子饿得扁扁的。
电话也完全不接。
这家伙,怎么回事。
五月二十三日B
「今天会稍微晚到一些——」
「会带礼物过来是吧。」
「嗯……?难道说是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次。顺便『昨天』你没有过来。明明说会来的。」
这天优花果然也没有来。
我应该立刻去确认她没有来的理由的。
五月二十三日E
鳕鱼意大利面已经吃腻了。
原本没有预定却出去购物的理由,追根究底可以以此一言以蔽之。当然还有几个其他琐碎的理由。比如说,反正优花也不会来,晚饭就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顺便把该还的书带到市立图书馆去;还有周六鸡蛋会有促销活动。只要有了鸡蛋,总能做点烤制点心。
不过,各种理由里最主要的,我觉得还是吃腻了鳕鱼意大利面。
我每天的乐趣也就只有改变菜单,所以为这些花心思我不觉得辛苦。
这就是我出门购物的来龙去脉。
回家路上,亲眼看见有人被车撞了。
知道了直到『昨天』为止优花都没有来的理由。
沿着家门前的路略微向前一些是一条宽阔的道路,来回了三十年的小学校门前的路。响亮的刹车声吓得我缩回了脑袋,再回头一看,人行横道线上一位年轻的女性摔倒在了一辆汽车的引擎盖上。
瘦弱的身体弯曲成了“く”的形状,长长的手脚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身体从急刹车的汽车上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上。只有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她的脸庞。
「欸……」
脸色顿时煞白。
是我熟悉的面孔。
骗人。一边逃避现实,一边从海马体中将那仅看见一瞬的容颜提取出来,在脑海里重新描绘了一遍。
「你,在那里——」
在那里干什么啊。干涸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明明精神已经错乱,心如刀绞得几乎要发出惨叫,意识却不知为何还是清醒的。
头脑还有些冷静的我,眺望着已经骚动起来的附近一带。一只手拿着电话喊叫的大叔。远远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年轻人们。驾驶座上愕然的司机。
余光扫视到这一切。呼吸变得像狗一样急促,我竭力压制住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我蹲在鲜血淋漓的她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发丝垂落,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骗人,正那么想着的同时,她纤细的鼻中滑下了一道粘稠的血丝。
脸上依旧是那副笨蛋一般无忧无虑的神情。仿佛都没有察觉到被撞到了似的。
这就是她平时的表情吗。
每次,造访我房间之前的表情。
「优花……」
说了会来却没有来的理由,就是这个。
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能做的,只有近乎愕然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优花。
无论谁都看得出……再往后的就不想说下去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日常是终有一天会结束的。而且它的到来毫无征兆。
难得入手的特价鸡蛋,扔出去的瞬间从购物袋里散落一地。蛋壳破碎,里面的蛋清与蛋黄从盒子的缝隙中流到地面。我只有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汁水在地面上逐渐扩大。
感谢,抱怨,想要传达的言辞细数不尽。
想要向她道歉。我总是无法变得坦率,一直都是那么孩子气。还有想要她告诉我的事。到底是中意什么地方,才会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但是已经无法传达了。
她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我也并没有被养成会相信存在来世的性格。
原本人的死亡对我来说仅仅是想象之中的事,但如今却呈现在了我的眼前。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死去的人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同一天平均会持续五天。今天就是那个第五天。发自内心地希望还能有明天,从心底祈愿会有下一天,我并不安稳地陷入了沉睡。
五月二十三日F
无法向死去的人传递任何信息。……除非时光倒流。
是的,我拥有这项特权。重复到令人厌烦的日子,唯有今天是我强力的武器。
心不在焉地迎来了第二天早晨。……开玩笑的,我可不是这种可爱的女孩子。第二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决定了。先是打电话,然后还是打电话。
上午七点十分之前。
第一次的电话并没有接通。可能她还没起床。像是要叫醒她似的我继续站在那里打下一个电话。直到她接起电话为止都会继续打。不听到她的声音我没法安心。即使连续听了十分钟单调的提示音,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没有那个空闲。
她还活着。
应该还来得及。
在『昨天』被采用之前,还有时间。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虽然无法改变,但降低概率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绫?」
「优花,还活着吗?」
可能声音太响了,从优花的扬声器里传来的我的声音被话筒收音再次传回了我的耳边。我听着微微有些偏差的自己的声音,努力取回冷静。
「早上好——还真是过分的招呼呢,小绫。」
「闭嘴。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另一侧的优花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会死吧。
「……」
「回答我!」
「明明是小绫说的,闭嘴!」
「不要真的闭嘴啊。」
就在前一天,亲眼目睹对方死在面前的我,与正安稳地过着周六早晨的优花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温差。
「诶嘿嘿,正巧刚刚在找高跟鞋~小绫打电话给我真是很稀奇呢,不过那么紧张的声音感觉暴风雨要来了一样……是不是带把伞出门好些呢。」
在做出门的准备吗。虽说是休息日但也太早了些。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电话另一侧传来鞋柜门咔哒咔哒的响动声,含糊不清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偶尔听到的沙沙声应该是尼龙伞摩擦产生的吧。似乎房间里非常凌乱。
「你是准备出门吗?」
「嗯。回来的时候去小绫那里转一圈~」
屏住了呼吸。
说不定优花在这个5月23日的周六,每天都采取了相同的行动。那也就是说,尽管我不知道但5月23日的A、B、C都……最糟糕的想象掠过脑海。
「等,等一下!今天一步也不要从家里出来!」
明明是电话边却不由地发出大声的喊叫。
沉默即是雄辩,优花的迷惑透过电波传递了过来。
「就算是小绫的请求也不能答应了。今天是和高中时代的朋友时隔两年的再会。吃完中饭去买点东西……我期待了好久呢。」
无法阻止。
今天,这一天优花出门的概率非常高,并且会有不低的概率遭遇交通事故。
你会死的。
这么跟她说能不能劝住优花。能不能让她取消外出的预定。
「等等……」
声音沙哑了。
不会答应的吧。就算是我也不会因为出门前收到死亡通知而改变行动。只会怀疑对方精神是不是正常。那么——
「嗯?抱歉,我要挂了。正赶时间……小绫?真的很抱歉,之后我再听你说。」
——我的话语没有传达到……?
冷眼旁观她的命运,就这样让她去送死?
不可能。
用像蚊子一般的声音,我挤出了一句话。
「我什么都做……为了我,今天留在家里。」
绞尽脑汁,用尽本就没有多少的智慧,最终得出的答案只有哭着哀求。
「嗯~~?」
优花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总是不肯听人说话,厚脸皮,多管闲事,爱撒娇,一不留神就往别人怀里钻毫不知道保持距离的怪人,但我从没想过让她去死。
「怎么回事~?小绫好奇怪。」
不如说我会觉得困扰。
代理监护人的她如果死了,我可能就走投无路了。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那也没有办法了。」
她叹了一口气,那么说道。
「一整天都要宅在家里的话,那今天小绫就到我家来吧。」
这句话是多么地让我安心啊。
这点事就能让她不出门的话,那简直是小事一桩。
走在五月早晨清凉的空气中,我边走边想。
这个国家一年遭遇交通事故的大概有五十万人。
假设总人口是一亿二千万,那么每个人一年之内遭遇交通事故的概率就是0.42%。
如果平均寿命算作80岁,三分之一的人一生之中至少会遭遇一次交通事故。
虽然之前没有算过,但意外地是难以小觑的概率。
穿过住宅区的道路,望着小轿车的背面祈祷它安全驾驶。
你,或是你的双亲,也可能是你祖父母中的哪位,一生一次可能会遭遇或引起交通事故。如果不是的话,那可以自认为非常幸运了。
人很容易就会被车撞倒。我昨天所见的绝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
如果不愿意的话,只有在汽车通行的时候倍加小心,或是循环同一天去向概率祈祷。
到达优花所住的出租公寓时,得出了这个小学生也知道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大学毕业的同时,优花开始了独自生活。在距离我房间大概十五分钟的地方租房住了下来。虽然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来过,但循着贺年卡上所写的住址,找到了这间带有漂亮的自动锁的混凝土建筑。
「早上好——进来进来。」
门铃对面传来的声音,是我整整一夜都想听到的声音,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完完全全地恢复了平静。虽然是那么想的——
「小绫!?」
——看到她身姿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平衡。
「太好了。真,的……太,好,呜啊。」
鞋也不脱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绫!?那么想见我的吗?不不不骗人的吧,吓我一跳。姐姐可不会被你骗了的——欸,小绫?……绫香同学?是不是玩得久了点?已经可以公布真相了哦?喂喂!?」
躺在还活着的她的臂弯里,我感到了安心,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她还活着。身体是暖的,炽热的心脏跳动着。仅此而已就让我感到开心,也感到悲伤,靠在她背后抓着针织衫嚎啕大哭。
「真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孩子啊。」
优花静静地守着我。
毫无疑问的失态。惊慌失措,嚎啕大哭,这样的姿态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她还活着。
十分钟,十五分钟,她耐心地等待着休息日大早上跑到家里大哭的表妹平静下来。
谢谢你活着。就在我真心地那么想着的时候。
「吸——吸——味道好好闻。」
「喂。」
怎么会有人在别人哭的时候去嗅别人的脖子。
哭着发表抗议准备从她怀里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总觉得,心情好起来了。」
「别说傻话了快点放开我……呀。」
「知道跑到单身独居的姐姐房间里来意味着什么吗。」
被抱着的时候,狠狠捶了一下她的后背。
白痴吗,这家伙。
「小绫,之前说过什么都肯做的吧。」
「那么久以前的事早忘记了。」
真是令人遗憾的成年人。
抓着一如既往的优花的后背,我感到无语的同时又表达了谢意。只在心中。
经过的客厅不带任何讽刺的含义,也可以说品味很好。即使要交换房间,我也愿意。房间里光线很好,打开大大的窗户,五月清凉的空气吹进室内。房间深处放置的带腿餐具柜里摆放着有趣的小东西,香龙血树的花盆不禁吸引了来客的眼神。仿佛放在心里被治愈了一般。
「到底怎么了?」
矮桌上放着两人份的咖啡,蒸汽飘在半空中。并排坐在沙发上,饮下褐色的液体,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你死了。」
「这还好好活着。我已经死了吗?是妖怪吗?难道……是『昨天』?」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怎么会。你在捉弄我吧?还是认真的?」
战战兢兢地询问我的优花脸色似乎有些发青。我不是那种会为了恶作剧而在旁人面前嚎啕大哭的可爱性格。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优花的脸色才会发青。
「说了是真的。就在那个小学校门前面的人行道上被汽车撞了,像个笨蛋一样地被弹飞出去。死法惨烈到会让人觉得如果死得好看点就好了。你原来脑袋里也是装了脑浆的。」
「欸,欸——」
我们坐在一起,彼此都是一副阴郁的表情。仿佛在聊着恐怖电影的感想。
人这种生物,死的时候也好,死了之后也好,都不是能放松心情的事情。
「那明天……那个,到了5月24日之后,我有多少概率会成佛?」
「……」
就是那么回事。
优花如果只是『昨天』遭遇了交通事故,最乐观的也有六分之一的概率最坏的结果会被『采用』,最糟糕的就是我没有目击的情况下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如果是这种情况有六分之五的概率她会死。即便是83%也不是能够觉得没事的数字。我应该在所有的5月23日结束之前,做好与优花死别的觉悟。尽可能地减低第二天受到的打击。
「这样——」
那真是让人悲伤啊,优花仿佛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一般独自嘟囔了一句。
没有实感吧。贴着同样日期标签而实际发生在另一天的事对一般人来说只是像昨天晚上做的梦一样。不过对魔女来说,几乎是预知梦一样的东西了。
「但是,如果你死了会怎么样呢。」
优花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似的说道。完完全全地振作起来了。态度改变得太快了。
「欸……?」
「不用摆出那么意外的表情吧」
我不知为何愣住了。
「你,没事吗?」
「说不定明天就会死了?不是没事。只是,就连今天也像已经死了一样的度过感觉很浪费。」
爽朗的神情仿佛那万里无云的晴天,若无其事地那么说着的优花看上去非常耀眼。
「而且难得有小绫和我一起度过这说不定会成为人生最后一天的日子。」
双手包裹着咖啡杯,优花直直地看向漆黑的液面。
恨我也没有关系。为什么告诉了我这件事。那么骂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将人生最后一天用在与旧友的重逢上。
同样面对一个人的死亡,她与我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23岁的女人即便如此也要毅然向前,自称75的魔女却悲伤痛苦地嚎啕大哭。
这样不就不知道到底是哪边更加年长了吗。
「比起这些,小绫觉得只有自己不会死吗?小绫如果运气不好也是会死的哦。」
我终于能够虚张声势地说出一些挖苦的话了。
「只有像你那样的死法我是敬谢不敏的。」
「我也是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仿佛还记着一样,优花撒娇道,两个人小声地笑了起来。
难得优花都提出来了,就稍微思考一下吧。
我目击到的是优花5月23日E的死亡,这里就假设如果那里被撞了的是我。穿过人行道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失去平衡,就那么摔在泊油路面上。在陷入恐惧的那一瞬间之后,就那样迎来了5月23日F的早晨……?
大概,一定是这样的。无论好事坏事都不会影响到其他的『今天』。
虽然不知道会循环几次,如果有的话5月23日G也好H也好,都是有可能有的。只是5月24日A会变成什么情况,这就完全不知道了。如果5月23日E被『采用』了,我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无法迎来第二天早晨。
总有点无法释然。
如果昨天被采用了,那么昨天因为事故丧生的我就不会醒过来。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我怎么能够确认自己不会醒过来?
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我死去的那一天绝对不会被采用呢?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想去实际试一试。这种事情,还是太可怕了。
「一副只有自己不会死的表情。太狡猾了。」
「哪里狡猾了,现在也在拼命不让你死吧。」
「救命恩人啊。」
「是啊,快点感谢我。」
「必须要用上一辈子来报恩了。无论是健康的时候,还是生病的时候……」
「太沉重了……」
靠在我身上的优花略微有一点重。体重压在我身上,体温传递过来,本会觉得烦躁的事情,不知为何特别开心。
我带着几分无聊的好奇心偷看她的脸,只是说说话就会心情那么好,不禁想要让她露出更多各种各样的表情。
「呐,小绫。我已经说了五年的喜欢了吧。」
「是啊,赶紧厌了吧。」
「五年都一直在向你求婚为什么还不肯答应呢?」
「只有五年而已。」
对七十五年也活过来了的魔女来说就跟昨天一样的事情。事实上也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回想起来。笑嘻嘻地靠近十岁的小学生那么说着的变态。
「那对小绫来说应该都已经25年了吧。」
令人颤抖的现实。
度过了普通人差不多一生的时间,虽然令人惊讶地没有任何可喜的变化,但是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优花都在我身边。除去双亲与我度过了最长时间的人,与一起待了第四久的人之间有20倍以上的差距。
脚下不禁变得柔软了一些。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时间来决定的……
「也……是啊」
「25年都一直在来往吧?这已经是事实上的结婚了吧?25年已经是银婚了。小绫不说话的话就像个小公主一样,这已经是走婚了吧,是平安时代啊。」
不是,这个想法很奇怪。
「太糟糕了。绝对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看源氏物语了。因为光源氏的脸会变成你的。」
「那小绫就是若紫了呢。结婚吧。十五岁的幼妻!味道好好闻,斯——哈——斯——哈——!」
太生气了感觉太阳穴的神经都要断了。虽然很想出手收拾她一下,但今天还是算了。万一碰到的地方不妙,不小心让她死了也很麻烦。
对着这个尽情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一副恍惚神情的成年人,至少拼尽全力地想给她浇上一盆冷水。
「身体里已经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太婆了所以快点住手。」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改变。
最多只能降低被『采用』的概率。
整整一天,都在表姐的房间里度过。完全没有外出的想法。一起喝着茶,看着网上放映的电影。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完饭,坐在餐桌边用餐,洗完澡问优花借来了睡衣。
夜幕降临,耳边清晰地传来优花的呼吸声,我闭上眼。她平时似乎睡得更晚一些,但配合我的作息早睡了一些。我一到晚上十点困意就会突然袭来。
「呐,优花,还醒着吗?」
寂静到耳朵有些发疼。其中唯有睡着的呼吸声还在回响。
「求求你,千万别死了……」
明天早上如果能在她的房间里醒来就好了。那么就能立刻知道哪一天被采用了。
只有这天,清醒得有些难以入睡。伴着不断膨胀挥之不去的令人讨厌的想象,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睡。
五月二十四日A
优花的运气很好。漂亮地回避了极高概率的落选,在名为概率的死亡游戏中生存了下来。
早晨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已经觉得没有希望了。因为我觉得如果优花还活着,5月24日我醒过来的地方必须是在她的房间。
想着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小绫居然会给我打电话叫早真是太开心了」,听到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传来,浑身的力气都放松了。字面意义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整十分钟没能动弹。
但是,这样就好。
我最糟糕的想象,没有变成现实。只是这样就好。
即使如此,也不会忘记。
她鲜血的温度,与失去力量的身体的柔软。搭上脉搏时指尖没有任何感觉,心脏是多么冰冷,我都清晰地记着。一直,直到死去为止,一直,都会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