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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重要之人

七月十七日H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到校日已经是第八次了。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会因为过于期盼暑假的到来,而为持续数日的最后一天感到焦躁。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避开强烈的紫外线走在树荫底下,鸣蝉就在头顶中央嘈杂地合唱。它们热情的歌声在柏油路的反射下变身成为了让最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的暑气。

「小绫,一起出门吧。一起去买东西呀。我给你买衣服。」

出来迎接午后从学校回来的我的是,烦人的优花的谄媚声。说错了,应该是优花烦人的谄媚声。明明锁了门再去学校的……

一路上热得差点中暑,还没消停一会儿又要被拉到大太阳底下,真是想要哭着求她放过我了。

「至少让我换身衣服。」

「欸——不是很好吗。制服约会。」

优花抓着我的手换上时装拖鞋就往玄关外走。我要是站在原地她就要摔伤脚了,所以很不情愿地跟她向外走去。

「不是约会。」

连鞋都没让我脱。比起这个。

「哎,不觉得会有汗臭味吗?」

「味道很香啊。」

汗水的味道不可能会好闻。如果别人身上传来好闻的味道,那一般都是肥皂、洗衣液或者香水的味道吧。

或者异性之间,可能会存在生殖本能的作用让汗味发挥了荷尔蒙效果。但是,即便是交往时间很长的美女,同性之间会觉得体味好闻吗。……果然还是有这个可能的。

虽然可能会有,我还是悄悄地往身上喷了一点柑橘味的除汗剂。因为用得太多皮肤会起炎症,所以只喷了一下。

电车摇摇晃晃了几十分钟我们到达了稍微有些大的终点站。随着逐渐接近繁华街,优花越来越兴奋,话也越来越多,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弱冷汽车厢里也实在太冷了。

从车站出来的瞬间,包裹住肌肤的盛夏暑气,竟让我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虽然她拉着我的手来到了中意的女装商店那一刻,还是很开心能吹到空调。

替我挑衣服,说实话是帮了我大忙的。

为了不要一直穿着同一件衣服所以本来必须要自己出来挑衣服,我心里也是希望能够穿上各种各样的衣服的。但是为此必须要找到自己喜欢的衣服。明天就会消失的喜欢的衣服。同一天不断循环的每一次都要反复选择同样一件喜欢的衣服,做到这种程度就是无法完全看开了。

就这点上来说,当个人偶还是很轻松的。

优花选的虽然便宜但品味很不错,因为是别人帮忙打扮的,所以也不需要对衣服抱有无用的特殊感情。那么方便的条件并不是哪里都会有的。

「哎小绫,不觉得这个大盖帽很可爱吗?」

优花拿起一顶能盖住整个脑袋的帽子在手里转动着,一脸欣喜地拿了过来。奶油色的帽子戴在她头上令人惊讶地合适。

「是啊,我觉得很合适。」

「是吧!!我就是那么觉得所以拿过来了。」

突然之间头上一重眼前的视野变暗了。我还不知道被做了什么。

「可爱!」

真是……

对着发自心底地浮现出笑意的表姐,我不止一次两次地想过可以回应一下她的好意。

她的爱是真实的,正因如此,即使我表现出只有表象的爱去回应她,也一定会带来一些什么问题。即使是虚假的爱也足够了,这种不顾体面的地方会让人觉得这才是最有爱的感觉的地方。

但是,即便如此去回应了她,问题还在之后。

根据记录,人的寿命最多大概在120年左右。脑的极限无疑比这个要更短。实际的时间上再过不到十年我就会超过这个寿命的极限。我不知道再往后会变成什么样。可能意外地非常正确,我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超越了人类寿命的心灵,不可能能够保持着人类的精神。如你所知,我已经距离人类非常远了。

那么想着,我不希望让她后悔选择了最多还有十年的我。希望她能找到更加正经的幸福。虽然这可能只是我的任性,却是我毫无掩饰的真正的心情。

「优花。」

我取下帽子,挺起脊背抚摸了一下优花的头。

将帽子戴在还没反应过来的她头上——

「嗯,很可爱。」

——虽然完全不符合我的性子,但还是称赞了她。

「要……要下雨了」

「下雨?」

什么情况……昨天也好前天也好再之前也好,一直都是大晴天。不可能会下雨的。循环同一天的情况下天气基本上不会发生改变。

「要下大雨了!不对,要下枪了!我的小绫出问题了!bug了!!但是好开心!!」

「喂、喂喂,你安静一下」

满面喜悦的优花不管怎么看都是坏掉了。一抖一抖地像在抽搐一样,说实话很恶心。

一边让这个可疑的家伙闭上嘴,一边下定决心。再也不称赞她了。

在这之后优花也没有吸取教训。一点也不在意我气鼓鼓的表情,拿了一堆衣服和饰品过来。

「小绫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你自己穿……」

不就好了吗,还没说出口我就闭上了嘴。优花手里举着的是,让一个23岁的女人穿实在设计得太过天真活泼的连衣裙。虽然很可爱,但是那个,裙子的长度还有肩膀的地方都让人觉得很不安。更何况一个里面已经是75岁的女人……

想起自己度过的年数就觉得心情变糟了。

五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才差了不到30岁,现在已经差了50岁,还不止。优花那时还是大学生,五年后的现在已经加入了大人的行列,而我无论以前现在都是完全没用的大人。心情忧郁了起来。

「欸,什么?在听吗?听到了吗?小绫!」

「什,什么啊?没在听。」

不要在别人心情忧郁的时候来搭话。

「我在说试穿。穿穿看吧。」

「欸,不要。好羞耻。」

而且遗憾的是我也不是什么必须要试穿的体型。这季节那么容易出汗,也不想弄脏衣服,在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我和非要让我试穿的优花争论不休的时候——

「请一定要试穿一下。」

店员小姐满面堆笑地出现在了背后。是一位见过的店员小姐。以前和优花来这家店的时候接待我们的就是她。年龄与优花差不多,看见过她与优花很亲近地交谈。

中计了啊……

「好啦小绫,就接受别人的好意吧。回到家里发现胸口很紧的话就太遗憾了。」

去死吧。

不情不愿地穿上袖子,裙子的长度还是挺普通的。虽然膝盖凉飕飕的还是不太平静得下来。比起这些,肩上比记忆里的无袖连衣裙还要冷。

「很合适呢,是妹妹吧?」

店员小姐向优花询问道。

「是恋人。」

「是表姐妹。」

虽然一边想着好像是不能回答梦话的,但是因为这个迷信而死去无法从梦里回来的是睡眠中的那个人,所以又觉得没问题吧。……有问题的吗。

「可以结婚了!」

「不可以的啊!」

不过法律不久之后也会改变的吧。

大学生的学生结婚暂且不说,跟高中学生结婚也太丢脸了。不知道会被吃饱了没事干的邻居们创作出什么幻想文学。不过如果真的介意这种事情,那就该正经地解除这种被无视状态了。

「穿出去怎么样?」

啊,已经决定要买了吗。虽然是有一点可爱……啊不行。不能喜欢。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被采用,轻率地喜欢上了之后又要受伤了。

「不穿着的话之后拎着一堆行李说不定会被我闻来闻去。」

「我穿着出去。」

「感谢惠顾。标签我给您取下来。」

结果换下来的制服被闻来闻去了。已经想原地消失了。

走在铺着瓷砖的人行道上,不愧是正午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十分拥挤。

一只手拎着装了制服的手提袋走在大热天的街上,果然还是觉得被别人看着。没有被看到奇怪的地方吧。说不定只是我自我意识过剩了。

「太热了去哪里待一会儿吧。」

优花赞同地附和了我的提议。

「去看电影怎么样?看点恐怖电影凉快一下。」

「恐怖电影昨天跟你一起看过了。」

浑身上下被摸了个遍太糟糕了。

「可恶,昨天的我这家伙,居然能被小绫抱着太羡慕了。」

「怎么可能抱着你。」

先不说电影,电影院确实是个很凉快的地方,是个非常有魅力的提案。但是甜蜜的话语总是潜藏着陷阱。跟着走过去就会被欺骗的世道。老实人能看到的只有笨蛋。

「除了恐怖片惊悚片间谍片动作片爱情片奇幻片科幻片喜剧片人文片怪兽动画武侠片西部片历史片冒险片音乐剧还有色情片以外都可以。」

我绕着弯说不想去看电影。

「那就时代剧吧!」

即答。这是有多想看电影啊……

心情大好的优花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走路的时候还轻快地甩着手。一边还握着别人的手。被她拉着整个身体都在摇动,裙子的边缘不断跳动。优花的自说自话真是让人困扰,叹了口气的同时,想道也没什么人会那么开心地和我一起出门,所以就对她宽容一点吧。才想着的时候,突然发生了那件事。

「哎,那个是不是稻叶小同学啊?」

「欸?」

我以头都要被转掉了的气势回过头。

马路的另一边,稻叶同学正走在甜甜圈连锁店门前。就是刚刚在教室分别之后的穿着制服的模样。

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搭话,从这边大声喊叫的话会让周围都看向这里,虽说如此我也不是那种冲过去来一声『好呀』的性格。最重要的是马路上汽车正在络绎不绝地通行着,等到信号灯跳了之后,稻叶同学应该已经走了吧。

啊啊,但是稻叶同学,会察觉到我这边吗。明明就在那里,声音却传不过去。但也没到什么一定要见到那样夸张的程度,而且也没什么事情找她。我在这边前所未有地纠结的时间里,她已经远离了。

虽然应该不是察觉到了我这样的心情。

「喂——稻叶小同学!!」

身边的优花旁若无人地叫了起来。这个23岁真厉害。

稻叶同学回头张望着四周。东张西望地寻找声音的主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你们好!」

表姐的笑容真的很久没有看上去那么耀眼了。等到信号灯变绿之后,穿过斑马线来到另一边人行道,稻叶同学微笑着迎接了我们。

「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巧了!」

「是、是啊。」

我心中的焦躁尽数燃烧化作了煤灰。

稻叶同学真的来到面前的时候,总觉得这副打扮说不出的羞耻。

「好可爱的衣服!相泽同学,那个,该怎么说好……啊,想带回家了!」

「……谢、谢谢。」

呜呜,被看到了。

被同班同学看到了那么不合适的打扮。

而且好巧不巧是被稻叶同学看到。被看到了和优花牵着手有那么点开心地走着。

不是要摆出冷酷的样子。但是这大概就是无法对父母诉说的初中生的心思吧,一定。

「嗨,稻叶小同学。怎么样,我 的 小 绫。很可爱吧——」

「中午好,优花小姐。」

可能是错觉吧,好像听到了小小的冰冷的火花在空气中碰撞的声音。

周围的温度骤然间降低了一两度的感觉。说起来两个人来我家的时候,好像关系也有些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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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得给两个人当好和事佬了。微弱的使命感涌上心来。

「呐,稻叶同学。我们正在说之后准备去吃点甜食。不赶时间的话要一起吗?」

「欸小绫对甜食呜呜呜……」

伸手堵住了优花的嘴。不会让她说出多余的话来捣乱的。

「可以吗?不是在和优花小姐一起玩吗?」

「完全不用介意。因为和稻叶同学一起很开心。」

不等她们回答我就拉起她们的手开始走了起来。嗯,干得不错。我现在闪耀着无比的光芒。

阴凉处的露台席是绿色的通风的走廊。仿佛是只有老手才会知道的隐蔽所在。

三人围坐在纹理很漂亮的圆形木桌边开始茶会,甜甜圈上华丽丽地撒满了砂糖。甜甜的,在舌尖上融化,只稍稍留下了一点角的部分。

「小绫那个看上去好好吃。我们交换吧。」

「相、相泽同学,我也……」

不过,为什么选了甜甜圈店呢。

只有这点我有点后悔。我不太喜欢吃甜食。自己做的还没什么。因为可以自己调整口味。

桌上塞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点心。有巧克力的。也有生奶油的。对甜党来说那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垂涎三尺了。

无论如何都受不了舌头上这甜味,偷偷地喝了一口咖啡中和一下。

「你们俩都尝尝我的。」

「小绫,是不想吃甜食吧。」

「是相泽同学说想吃甜食的吧。」

真是纠缠不清啊。虽然忘了但是优花也是个女孩子,更不用说稻叶同学了。她们对甜食的认真程度简直能被誉为太阳系第一高。不过女孩子在太阳系里也只能在地球上生存所以这不过是诡辩而已。

虽然不太想让她在意准备隐瞒下去,

「相泽同学……难道不喜欢吃甜食?」

「不,不是。」

被看透了。就算慌慌张张地准备否定也来不及了。

「不愧是稻叶小同学,居然看出来了。对小绫来说,牡丹饼和大福饼可是比长着很多脚的虫子还讨厌。」

「这个说法会遭到误会的,所以请你闭嘴。」

我饱含怨念地盯着多嘴了一句的优花。她一脸浑不在意的神情。

稻叶同学微微倾斜着脑袋。

「嗯……怎么说呢,总觉得之前听说过。你告诉过我吗?」

「没说过。」

那天没有被采用。虽然依赖于稻叶同学的既视感很简单,但在我心里,被消去的事情必须好好地当作没有发生过的事。否则会引起消化不良,越来越不清楚被『被采用』的是哪一天。回忆起来需要的时间会变多,然后人际关系也会破坏。

「是吗。那大概是梦里梦到的吧。」

「会梦到我吗?」

「嗯。大概两天一次吧。」

相当具体的数字啊。

但是,我会在梦里出现啊。我对她来说已经是亲近到会在梦里出现的关系了。这还是第一次别人那么地接纳我的存在。

将开心过头几乎难以装出平静的我扔在一边,优花意料之外地纠缠了下去。

「……嗯?你说我家小绫会在梦里出现?」

「是这样,怎么了?」

突然气氛变得不稳定起来。我家的是什么鬼。我是猫吗。别开玩笑了。

「两天一次?」

「说不定还要再多一些也说不定。」

稻叶同学微笑地反击了。可怕。

脱离季节的静电音将针锋相对的两人的脸照得苍白。表面上似乎是安稳的午后茶会,但平静的水面下却翻腾着比第二天吃的咖喱更加混沌的感情。

「就连我也只不过一周才差不多一次!」

我非常想质问一下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顺便说一句出现在梦里的频率呜呜呜……」

「来!张开嘴,啊——当然会张开嘴的吧!」

我用力地将甜甜圈塞进了优花的嘴里。

优花在表现出仅仅一瞬的幸福的神情之后,肉眼可见地脸色变红,然后变成了苍白的有趣脸色。

稻叶同学目瞪口呆地震惊了一会儿之后,渐渐变红,然后有些害羞地说道:

「我,我也要……!相泽同学,啊——?」

说着将油煎饼递到我嘴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优花竞争但是稻叶同学不太正常。

那是比迄今为止吃过的所有点心都甜的味道。而且还要喂我吃,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太大胆了,但是红着脸害羞地递到我面前的稻叶同学好像又不准备放过我……

我只是想要让优花闭嘴而已,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啊,啊——」

下定决心张开了嘴。稻叶同学的手与砂糖的甜味逐渐接近。我探出身子凝视着稻叶同学纤细的手腕——呣咕,在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前齿陷入了柔软的表面。就这样咬了一口,稻叶同学手中的油煎饼留下了仿佛被小老鼠咬过的一小口痕迹。

「怎么样?好吃吗?」

「……嗯。」

没怎么尝出味道。

『顺便说一句在梦里出现的频率,与对方想念自己的强度成正比。』

优花想要引用的大概是这种有点古老的浪漫主义迷信吧,但并不可能是这样。这样不就好像我太过喜欢稻叶同学以至于每两天就要脱出肉体与她在梦的世界里相会吗。

九月十五日A

两百天过后暑假结束了。开学之后最好的事情就是每天都能见到稻叶同学。虽然暑假也和稻叶同学一起游玩了十二次左右,但是完全不够。

暑假结束两周后接着我们迎来的是文化祭。

各班在班会上讨论决定展示内容,到处都能听见朋友与恋人之间关于当天计划的对话。虽然出生至今都不知道何为恋爱,但看着恋人之间其乐融融一起欢闹的身影感到了其中的甜蜜,不禁露出了微笑。这点微妙还是能够体会到的。

不过我自己今年当然也是没有任何计划。

「啊绫香,你为什么是绫香呢?」

整个学校都弥漫着躁动的气氛,被这种气氛带动,稻叶同学也一大早上就很兴奋。

「只要说一句我是你的爱人。如此我便能如获重生,不再是绫香。」

被记忆深处古典的一句话带动起来不由回应了一句。

「早上好。愿意接我这个梗的只有相泽同学了。」

跟其他人也说了啊,这个梗……大早上在那里玩罗密欧朱丽叶游戏,就像早饭吃了松饼一样。糖分太多了,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胸口要烧起来。

事实上,女生那边也飘来了「哟——可以啊」那样看热闹的眼神。

「心情不错啊。」

「诶嘿嘿,看出来了?」

「……好恶心。」

「喂,等等,朋友的话要认真听啊。」

「那,认真地说一下?」

「那个啊。我收到情书了。」

稻叶同学像是要遮住樱花色的嘴唇一般举起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头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我仿佛晴天霹雳似的只有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

Love letter、情书、恋文、幽笺、告白信……什么书?太时髦了老奶奶不太明白呢。一下子觉得装成高中生的样子辛苦起来。

「欸,欸——也是有传统的人的啊。」

「说什么午休的时候请到体育馆后面来,很老套吧——」

虽然对不起正纯粹感到高兴的稻叶同学,我有一些比较在意的问题。

我记得体育馆现在,正在做粉刷外墙的施工。因为不需要使用重型机械所以也没有规定不许入内,下周文化祭以前也能结束了所以学校那边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搭建着复杂的钢管脚手架,工作人员出入非常频繁,原本应该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现在应该不能期待周围没有旁人了。

「准备去吗?」

「虽然还在迷茫,不过就算要拒绝也应该当面和人说清楚。」

「这样,小心一点。」

伪装平静的面具下,各种意义上平静不下来。

平时总是觉得过于无聊像是会一直继续下去的课程,只有今天一瞬之间就到了午休时间。教室里没有稻叶同学的身影。我独自一人打开便当盒的盒盖。

本应一个人也没关系,入学半年以来一直在身边的人今天离得虽说很远,但至今为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日子,但偏偏今天不知为何感到了深深的寂寞。心里一片凌乱,连吃饭的胃口也没有。

如果稻叶同学与男生开始交往,那从明天开始就是一个人了吧。

独自一人吃饭被别人指指点点虽然不愿意但也不是不能忍受。我不是白白地活过那七十五年的。但是一想到稻叶同学会去别人身边,不再回来就觉得非常难过。心情在动摇。身体也在动摇。视野摇摇晃晃的难受极了。又……感冒了吗。刚想着是不是去一下保健室比较好,一看周围也都陷入了迷惑之中。

「欸,什么,地震?」

「挺严重的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短暂的悲鸣。呆站着的人、不停窥视周围的人、开门跑出去的人、顶住清洁工具的柜子的人、躲到桌子下的人、吃着嚼之无味的便当的人。最后是我。

即使慌张也无济于事。表面上装出平静的样子心里却已经心潮涌动。满是糟糕的预想的脑子里,进口了崭新的最糟糕的预想。

嘎啦嘎啦——越是糟糕的预感越会实现——恍若雷鸣的巨响震动了玻璃窗。从窗外传来了沉重的东西骤然崩塌的声音。

「什么声音?」「可怕,这没问题吧?」

声音有些沉闷并不是那么响,大概是从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传过来的。明显感觉到震感的地震,与平时不会听到的噪音带来的不安,使教室陷入沸腾状态。

『关于方才发生的地震,办公室正在收集情报,各位学生请在各自教室保持等待。』

学校的广播加速了我心里的不安。

长时间的左右摇晃,与从体育馆方向传来的噪音。

「是不是脚手架塌了?」

不知是谁开玩笑说的那么一句话,在喧嚣之中却格外清晰。说不定就是如此。即使没有全部倒塌,掉下一块铁板也是有可能的。

体育馆的施工脚手架……欸?

说起来稻叶同学现在在哪里?

还没细想我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哪里还有时间去收拾便当。学校广播?在教室等?我才不管。飞快地跑向出口,目不斜视地向体育馆跑去。

『说什么午休的时候请到体育馆后面来,很老套吧——』

稻叶同学单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踩着脚下坚硬的地板,笔直地前进。心无旁骛。

过膝的校裙吧嗒吧嗒地随风作响,走廊拐角处撞到了从二楼办公室上楼的老师摔了一个屁股蹲,无视了制止的喊声,只留下徒有其表的一声对不起就继续在走廊里飞奔,飞快地跑下楼去。

然后好不容易到达了能通往体育馆的二楼走廊的时候,不小心踏空一脚摔落在了遍布灰尘的地板上。条件反射地想要发出的悲鸣被压制在了喉咙里。

没有时间去等摔在地板上的疼痛缓和下来,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身的时候全身倾斜着再次倒下。似乎是扭伤了脚腕,剧烈的疼痛让整只脚都麻痹了。

「疼。」

条件反射地蜷缩在了地上。

明明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了。现在就该立刻跑过去,确认稻叶同学平安无事才行。

但是麻痹了的脚却总是不肯恢复,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上方,这时——

「没事吧?」

与稻叶同学对上了视线。扶手对面巨大的玻璃窗后面背光四射,看上去就像宗教画里描绘的天国那样神圣。以至于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妄想。说不定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世上了。幻化成稻叶同学模样的使者前来迎接我了吧。

「站得起来吗?去保健室吧。在楼梯上跑步多危险。」

她拉起我的手帮助我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越看越觉得就是平时的稻叶同学,身体靠近时闻到的香甜味也毫无疑问就是现实,我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一放下心来全身的力气都散掉了。

好不容易帮我站了起来,我膝盖又是一软,肩膀松垮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真的。虽然不知道应该向谁表达感谢,但是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

「欸!喂,相泽同学?难道头被砸到了?有,有人吗!!老师!!」

了无人烟的走廊上,到处回荡着稻叶同学的呼救声。

「随便用就可以了。」

扶着稻叶同学的肩被带到保健室,女性保健老师发自内心地觉得麻烦地看了看我,从柜子里拿出膏药与绷带放在桌上。然后单手拿着化妆包走了出去。鼻尖传来了混杂着消毒水的烟味。这个不良教师……

「所以说……怎么样了?」

凝视着贴上膏药裹好绷带的右脚脚腕,我开口问道。虽然不该是现在问的事,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确认一下。

「现在脚伤更加重要啊。」

「这个比伤更加重要。」

……对我来说。

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办法改变。那么吸取9月15日A的教训,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对我来说的『最坏』被采用的概率,从明天开始必须要展开行动。即使赌上性命也要阻止告白。

何等腹黑的决意,就连我自己都要被吓跑,但基本有一半是认真的。

稻叶同学开着玩笑说道。

「是不认识的人。虽然说什么从朋友开始也可以……」

「虽然?」

「不会有什么希望的,我那么回答他了。」

一刀两断。可怜。

「为什么说到那种程度。」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明天』的信必须阻止。

既然知道今天午休时间会发生地震,体育馆周边会变成危险地带,就不能让稻叶同学接近这里。

「……因为和挚友一起玩更加开心,吧。」

抬眼看见,稻叶同学背过脸去有些害羞地说道。很开心。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非常单纯的生物但是无所谓。不禁自然地笑了起来。

「喂,不要笑啊。」

「对不起,太开心了没忍住。」

不止我一个人觉得是挚友太好了。

感觉无敌了。即便今天不被采用也无所谓。这份心情不会变成谎言。

「呐,相泽同学。难道是,担心我了?」

「……不是的。」

放在膝盖上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嘿嘿,谢谢。」

「说、说了不是的。」

「小绫说谎的时候会握一下手下次可以看看哦,优花小姐那么对我说了。」

脸上骤然感到变热了。心里知道要想不被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偷偷地将视线落到膝盖上,小小的拳头紧紧地捏着以至于手背变得雪白。

「并、并不是。」

在说谎……

说到一半又握了一下拳。

对我来说,说谎应该不是心理上会那么抵抗的行为。我不是那么正经的人。不如说应该是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就不会不择手段的魔女。

「相泽同学!文化祭一起逛吧!」

对着那么干净纯粹的笑容,我只能连连点头。因为这个陷入混乱的傻瓜脑袋,变得只能说出真实的心情了。

九月十五日B

清醒过来的瞬间已经陷入了忧郁。

昨天开始发生的事情,今天也一定会发生。

今天稻叶同学也会收到情书的吧。会收到的吧。不觉得会有心血来潮去告白的人。应该是经过很长时间来确立的坚定意志。

午休的地震几乎必定会发生。迄今为止同样的日期中天气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翻天覆地的天灾几乎必定会雷打不动地发生。虽然说不定如果长时间地看下去会发生变化。

好像北京的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在纽约掀起飓风一样,天气、地震的发生与否、陨石的坠落与否可能会发生变化。但是要期待这样的天气或自然现象的变化,24小时的循环周期也实在太短了一些。

只要信送到稻叶同学手里,正直的稻叶同学一定会亲自去见他。去体育馆那里。昨天虽然偶然平安无事,但我没有天真到去期待这样的幸运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故中可能会死可能不会死的人,从孩提时期到现在不止见过一两次了。人就是那么容易存活下来,也那么容易死去。

之前也差一点就失去了优花。那时的丧失感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失去她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安。是多么地痛惜她的命运。不可能会忘记。

稻叶同学如果比昨天晚几分钟离开体育馆,那里就不是安全地带了,还有人类的行动延迟几分钟,比如那个男生晚来几分钟——很常见的事情。至少比地震这样的自然现象延迟要容易发生得多。

要么阻止收到情书,要么只能去阻止地震。既然用尽浑身解数都不可能阻止地震,就没有选择阻止哪件事的余地了。

但是,已经晚了。

「相泽同学,相泽同学。」

稻叶同学一走进教室,就很高兴地来向我报告。

背后的手上拿着的颜色清爽的信封已经说明了一切。某君啊,是男人的话就直接说啊,心里盘旋着这样黑暗的感情。不是别人也是为了当面说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信的。

「这是什么呢。」

「哈哈,是稻叶同学给我的情书吗。」

从肚子里发出棒读的声音。

「不是——!但是,我还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收到情书呢。」

女孩子生来就希望能收到一次情书,看着心情大好闪闪发光地笑着的稻叶同学,这时我下定决心。

「说什么,请午休的时候到体育馆后面来。你觉得怎么样?」

「欸,欸。也是有传统的人的啊……」

与昨天一字不差地回答了她。

至少希望能和昨天一样,稻叶同学平安无事地度过午后时间,虽然有意识地还原了,但是语调还是毫无疑问地低了一个八度。太失望了。

虽然非常失望,但是不能袖手旁观。

她说过『……因为和挚友一起玩更加开心,吧』。

挚友,那个字眼让我的心里无比激动,早上班会的时间,将我的决意化作了行动。

「那么早班会就到这里。今天大家也辛苦了。」

「老师。」

有学生举起了手。是我。沐浴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后冒出湿淋淋的紧张的汗水。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出自本心但是只有去做了。

入学以来,作为彻底的接受者龟缩在以稻叶同学为中心的封闭的人际关系中,与大部分的同班同学都没有说过话。话题也都交给稻叶同学,让人发笑地没有笑容。偶尔与别人说话也是必须要说话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我没有融入周围的想法,对书本以外的东西毫无兴趣。大概,确实如此,这就是我。

「哦,哦。怎么了?」

这样的我,开口说道。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观望着流向。我要说的话没有人能够预想得到。

啊,绫香,住手吧。这才第二天,什么都没有确定下来。做什么预言,万一没说中怎么办。走错一步就会被当成电波少女了。说不定会被人欺负。高中生活还有两年半。如果是两年半说不定还能忍受。但对我来说,是那个的五倍,还有十二年半。要停手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说一句没什么然后退下。

住手……!

仅仅一秒不到的纠结被短短一句心声彻底消除。

——就算稻叶同学死了也可以吗!?

「请听好了。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都是事实。」

开口的瞬间脚边传来了漂浮起来的错觉。我回想起来了。想起了会分不清哪一天被『采用』的界限。

无法忘却别人都不记得的日子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本已消失的一天。为了填补独自一人被世界抛下的孤独,我无数次地向父母解释了『昨天』的事情。父母没有掩饰厌倦的表情。没有奉陪独生女妄想的功夫。为了不让他们露出厌倦的表情,我使用了『预言』。为了他们能够认真地对待我,我使用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记忆……

「……今天午休时间,会发生重大的地震。震源在邻县东部,震度五级。体育馆外墙施工的脚手架会有部分崩塌。请告知现场的工作人员禁止前往体育馆附近。」

为了让人容易理解,附加上压缩之后的真实信息,我简短地说道。用尽全力想到的就是这个。如果知道会这样昨天晚上就该下定决心了。

我想很努力地才让声音没有颤抖。

稻叶同学立刻从前座转过身,抬头看向我。我像逃跑似的从她瞪大了眼眸上挪开视线。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三秒、五秒、令人讨厌的沉默持续着。

「相泽,老师现在很混乱。」

班主任用很僵硬的语气说道。

「这是事实。」

「……之后我再仔细听你说,午休的时候到办公室来一趟。」

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像是在说「给我一点整理思路的时间」。之后会花上半天时间去考虑青春期陷入过于复杂的精神状态的心理咨询这种令人感动的方法吧。真是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

班主任走出教室之后,教室里像是赔笑似的轻轻的笑声逐渐扩散开来。

谁都没法对这过于突然的事态抱有任何感想。也就是说,我区区数秒的咒语让将近四十个人丧失了思考能力。

哇,比稻叶同学先成为魔法使了。……一点也不开心。

第一节课结束之后的教室就像潘多拉之盒的底部。他们充分地利用今天最初的上课时间召开了『谜之发言的真意~我的推理』的发表会。

「欸你说——」「刚刚那个什么情况——」「欸——,不知道啊——」「连夜抱佛脚的小测验……」「相泽同学原来是那种人啊。」「稻叶,你搭档怎么了?」

没有人敢亲自过来确认。只是远远地聚集在一起把这个当做与朋友聊天的话题。

话题独占禁止法。如坐针毡。不如说杀了我吧。

稻叶同学是怎么想的呢。我在意的只有这个。

我迅速地离开了教室。上午的课程准备全部翘掉。无论课程怎么无聊,无论循环的一天有多么辛苦,至今为止也没有逃跑过。逃跑成瘾才更加可怕。但是,只有现在我逃跑了。从前座的她的表情里逃跑。

宣告上课的铃声响了。

只有我一个人走在北侧阴凉的走廊里。

午休时间会发生地震。我只要端正地坐在那里就能证明自己的正确性。但是,就连出席坐在座位上的时间现在也难以忍受。

这么想着,才产生了已经不是义务教育期间的实感。这个如果变成习惯高中就无法毕业了吧。那也无所谓吧。至今为止为了装出普通的样子,与大部分十五岁的学生一样一路都在升学和学习,但是现在已经完全走上歧路了。反而感觉到了神清气爽。上课中的校内,漂浮这这样的解放感。

但是,就这样晃晃悠悠被谁看到了还要找借口也很麻烦。随便找了一个空的教室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忘记关上了,无人的教室中开着窗户,暮夏的阳光在窗户下留下了一片短短的阴凉的领域。

不上课还坐在椅子上总觉得不太安得下心。铺开手帕坐在了窗户下的阴凉处。闭上眼,舒了一口气。总之午休之前就什么都不用考虑悠闲地度过吧。

那么想着的瞬间,被搭话了。

「相泽同学。」

教室的入口处出现了稻叶同学的身影。

她踏着毫不犹豫的步伐接近了这里。心脏飞快地跳动着。仿佛恶作剧被斥责了一般的难为情。本觉得会被指责。但入耳的声音却是熟悉的语调,逐渐接近的表情诉说着担心。

「稻叶同学……」

怎么了?上课了啊。——我做好了准备,稻叶同学却什么都没有说。她看穿了我并不想听这些话,她不是为了讨人嫌才特意追过来的,不会做那种聪明的好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稻叶同学在我身边坐下,背靠在窗户下冰冷的墙壁上。我的右手与稻叶同学的左手近得几乎能够触碰得到。

「刚刚那个,很奇怪吧?」

为了即使碰巧也不要合上视线,我紧盯着另一侧的地板,努力地用疏远冷淡的说法说道。我知道。稻叶同学追着我过来了。觉得没法放下这个奇怪的家伙不管。但是,我没有颜面去面对她。

对只能采取这种做法的自己感到无比羞耻。

窗帘随风轻摇,在教室冰冷的地板上做出一条不规则的向阳与背光的分界线。在那里看到了一条不能跨越的线。

「上课了还是快点回教室比较好。」

不能依赖她的温柔,靠得太近。因为我是魔女。而非人类。不能生活在共同的时间里。偶尔会宣扬起完全不同的常识。

因为是魔女,所以做出了预言。不得不做出预言。

沉默了一会儿的稻叶同学,终于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说那种话?」

「……」

「我,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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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在所有时间中只能度过一次的人类,当然会对『预言』抱有疑问。

为了更好地度过今天,我使用了只有我记得的昨天的记忆。虽然不会被任何人责备,但也无法向任何人说明。这就是我孤独的理由。我对自己这生物世上只有一个的身份有充分的自觉。

所以如果要向人类说明,就必须要通过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

稍稍思考了一下。

「感到了既视感。」

「既视感?」

「是的。被一封信叫到体育馆后面之后,稻叶同学被脚手架压在了下面。」

我堂堂正正地说起谎来。

虽然昨天碰巧平安无事但今天未必也能如此。所以要想回避我所看见的场景,令人恐惧的未来只有这样做。

「相泽同学,那个,是骗人的吧。」

「……为什么,会那么想?」

「相泽同学说会发生地震的时候,我并没有既视感。」

「既视感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那么清楚的吧?」

「只要是天气的事情,我都知道。地震也是。之前说过了吧?我会成为魔法使的。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但是……」

这种说法很糟糕。

稻叶同学一口气缩近了和我的距离。

「如果相信的话,为什么没有单独和我说?会有地震所以体育馆后面会很危险。」

要是那么做的话,不就像是在吃醋一样吗。

就像绕着圈子在说不要接受告白。

「我从男生那里收到情书让你不开心了?」

只生活在一天的人根据逻辑推导出的结论,却惊人地说中了我的心事。心脏跳动得很快,近乎感到疼痛,完全不觉得自己还存活在世上一般。

所以——

「为什么会那么想?」

我若无其事地装起傻来。无论如何看上去装傻装得多么显而易见,也不可能说出『是,就是这样』的话。无法变得坦率起来。就算今天循环100遍也不可能。

「为什么……」

稻叶同学陷入了极度的困扰中。耳朵微微地泛红。对不起。

先打破沉默,往前踏出一步的是稻叶同学。向着还动弹不得的我靠近了身体,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不知道的话,那我们……」

不,是知道的。

但是必须要做出不知道的样子。如果知道了的话……

明白了一切的稻叶同学的提案,出乎意料地跳跃。

「我们,用名字来互相称呼吧。」

「为什么?」

事到如今。

「因为我……想要离相泽同学更近一些。这样就能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我们是挚友。

我们互相之间都觉得对方无可替代。虽然不知道稻叶同学喜欢我这种人什么地方,对我来说她是在我心心念念的第二天也成为了我的朋友的人。七十五年以来,只有她一个人。

「……小未散?」

「太羞耻了,而且小未散也太可爱了点……!」

小未散就是很可爱啊。

「未散就可以了!就叫未散。」

「知道了,未散。那你准备怎么叫我呢?」

感受到了糟糕的预感。稻叶同学……未散看见过那家伙很随意地对称呼我的名字,脑海中闪过她难以形容的侧脸。

「小绫。」

回想起那张讨人厌的脸,我摇晃了一下。

「那个不行。绝对不行。只有小绫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果然优花小姐是特别的吗?」

她产生了非常令人悲伤的误解。

「特别想要的避开的家伙。」

优花虽然是重要的人,但却不是『特别的人』。虽然是代替父母的监护人但不是父母。也不是姐妹。与朋友完全不同。血缘上虽然是表姐妹,但又并非仅仅如此。即便她不是我的监护人,也想与她继续交流,但果然不能称之为『特别的人』。

「直呼其名吧。我也是叫未散的,所以这样做比较公平。」

稻叶同学……不,是未散,点了点头,露出认真的表情。

忘记关上的窗户外吹来清风,使窗帘膨胀起来,无数的光芒从我们头上洒落。互相对视的眼神中间,阳光照耀下的尘埃闪闪发光。

带来了恍若时间停止般的错觉。这一定是魔法。因为她似乎会成为魔法使。

「绫香。」

「我在。」

被呼唤了名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脸颊火热。

未散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偷偷地仰头偷看了一眼,她转开了脸颊,从发丝缝隙中能够窥见她发红的耳朵。

「好、好害羞啊。」

「嗯。」

虽然有点害羞,却完全不觉得讨厌。

午前温和的空气中仍然掺杂着几分早晨紧张的温度,隐隐能够听见远远传来的上课声,这些共同赋予了这里并非想象世界的质感。

结果我还是没有将未散从这边赶回去。从那在风中摇动的窗帘所造出的分界线的内侧。

「害得未散翘课了。」

「比起一小时都在教室里担心着不在座位上的绫香,这里更好。」

虽然立刻就互相直呼其名了,但确实感受到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如果在其他同学面前露骨地这样做大概会招来奇怪的误解。

我们暂时待在空教室里互相感受着对方体温带来的安心。右手与左手握在一起。

我忍耐着想要委身于这种安心感的心情说道:

「有一件必须要未散帮忙做的事情。」

怀揣着可能会将这甜蜜的气氛全部抹去的不安,我开口说道。毕竟这关乎到一个人的性命。

「既然那封信让你去的是体育馆后面,那那个男生就会有危险了。」

啊,开口之后我才察觉到……暂且不说因为既视感而担心挚友的安危,连完全不认识的人都去注意也太过跳跃了。就算被当成奇怪的家伙也没什么奇怪。

「午休之前……」

希望能把他甩掉,这样必定会让人感到害怕的丑恶的话语差点冲口而出。我正在思考说些什么的时候未散接着说了下去。

「是啊。下节课课间我去找他。」

「你愿意相信我吗?」

「什么?」

我愣在那里,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我心中抱有的不安吧。

「我说的事情。」

一般会吓到的吧。

「因为地震要来了吧。」

未散握住我的手。

「当然,你会跟我一起来的吧。」

「当、当然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想过要向她坦白。毫无保留地向她坦白,这个世界的构造。未散信任着我,我却无法像她那样去信任她。无法拭去可能被拒绝的恐惧故而无法全心地信任。

那就是我的弱点。

小时候,我为了让父母理解我的能力与世界的秘密使用了预言。

仔细地选择了预言的内容。

并没有选择那些会因为谁一时心血来潮而产生变化的事物,而限定在了天气与电视节目这样早就决定好了的东西上。天气猜中了。理所当然。即使同一天不断循环大气的状态也不会发生变化。但是电视节目没有猜中。虽然我没有察觉到,但那是直播。在同一天循环的过程中,无法保证人们脑内所产生的化学变化也是一模一样的。被年轻艺人的心血来潮轻易地背叛,父母更加不愿意认真听我说的话了。

第二天无论哪里都不存在,能够佐证前一天大量的记忆的东西。

莫非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吗,这个假设具有着无法一笑而过的名为现实感的沉重。虽然是绝不能够承认的客观现实。

所以,为了挣脱妄想,我预言了。

那绝不曾带来过幸福的结果。

这次也是如此。

预言者、神仙凭依的巫女、救世主大人、NASA的超能力者、然后魔女。这是从下午开始贴在我身上的标签的代表性例子。可能他们只是在窃窃私语,但不巧的是我听力非常好。隐隐约约听见的声音也能在记忆中反复精细地检索。

虽说如此『魔女』还是让我很惊讶。「那家伙像个魔女一样」不知是谁先开始的玩笑,如同在枯草上点燃的火种一般迅速扩散。完全正确。居然能够看穿我的身份,几乎想要那么去称赞那个人了。

结果上来说地震发生了,脚手架倒塌,然后那时稻叶同学正和我在一起。

之后十二年半可能会被欺负的可能性一下子减少了。

代价是巨大的。

指指点点的范围应该会从同班同学扩大到同年级。今天晚上会成为完全不相识的人饭桌上的闲聊话题,如果被采用了『明天』一定会扩散到整个学校。

传言的传播力量是可怕的。坏事传千里。说不定利用只有我知道的记忆想要愉快地度过今天本身就是在做坏事。所以我被父母抛弃,像被关进牢房的罪人一样被强迫度过无聊的人生。

这是我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考虑过的罪名。这次的刑罚是被人说闲话之刑。

我成了预言者、巫女、弥赛亚、NASA,只有魔女是以前就开始了的,总之被赋予了各种非常繁忙的身份。我的心里现在可不是什么弥赛亚,而是想要捏爆点什么东西的状态。

啊,神明大人拜托了。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的所以今天就请不要采用了。

下次我一定会相信未散直接告诉她,不让任何人知晓也不让任何人受伤直到23点59分,下次也会与未散构造起直呼其名的关系,所以请不要采用今天。

当时是被采用了的。

九月十七日A

枪打出头鸟。

不出头的桩子会腐烂掉。

过于出头的桩子会被拔掉。

乐极生悲是非常常见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我成功地让与未散互相直呼名字的一天被采用了。当然采取的是数量作战,使得9月15日A以外的任何一个9月15日被采用都能变成这样。就算9月15日A被采用也所谓,未散平安无事就行。

已经是过去的一天了。

然后是做过了头的一天。

结果上做到了让我们互相直呼其名的一天被采用。因此而形成的微妙关系与感情会如何变化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是至少现在可以安心地感到欢喜。因为被她呼唤名字让我心里暖暖的。

然后,与优花大吵了一场。

「怎么回事!」

洗着碗筷的时候装作在聊闲话的样子,跟她说了情书事件、地震与语言,然后尽可能自然地说出与未散开始相互直呼名字的事情。大概我是想炫耀一下吧。我也拥有了能够互相称呼名字的挚友。

「退一百步说就算预言没有问题。我觉得那是你的自由。小绫想要怎么发挥个性来活下去,是小绫自己决定的事情。」

「了不起地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和稻叶小同学之间的事情没法听过就算了。」

优花的脸红得我甚至担心她要流出鼻血。

「不可能允许你和稻叶小同学之间变成恋爱关系的吧!你知道的吧,只会变得不幸的,小绫。不行不行我绝对反对!」

「为什么呀!不是只是名字,那个,互相直呼其名而已!说到底……」

说到底恋爱关系是什么情况……对话暴走过头了。

「已经是倒计时阶段了吧,听小绫说的。不行不行。姐姐坚决反对。」

这个熊孩子模式全开的23岁真厉害。感觉再过五秒耳朵里就会喷出烟来。

「而且小绫是要傍个大款的吧。稻叶小同学就可以了吗?不对不对,我家是不许谈恋爱的。奇谈怪论等到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再说。」

虽然我确实说过去哪里找个好骗的公子哥,但是那个只是随口瞎说的。真的当真了只会让我觉得困扰。这些事情优花应该当然也是知道的。

「为什么非要被你说到那种程度不可啊。」

原本只是想像平时一样有点无奈地去牵制她一下,我却错误地估计了优花的真实目的。

「我觉得小绫也是知道的。普通人无法与你共有常识。所处的环境不同,所以迄今为止也没能和任何人亲近起来不是吗?」

无法反驳。

「稻叶小同学会成为你的理解者吗?你能对她坦白你怪癖吗?普通的与人交往都做不到,能去拜托稻叶小同学当你的中间人吗?」

但是,有必要说到这个份上吗。

「怪癖,是什么意思。」

被说到这种份上的道理……可能是有的。优花有这种资格。但不想被那么说。优花说到这种份上也就是说,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就是怪癖吧!只有你自己看到过的,别人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这种认识知道应该被称作什么吗?这就叫做梦啊!」

「不是做梦!」

就算互相瞪着彼此,我也无法为自己的话语提供一句佐证。没有任何能证明不是梦境的证据。我没有对现在的优花使用过预言。虽然尝试过几次,但都没有被采用。全都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能用来说服优花的手牌一张都没有。

「我不会做梦。」

「……也就是说连梦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明确告诉你,你所主张的『没有被采用的日子』不就是梦吗?」

别开玩笑了。从没听说过比清醒的时间还长的梦。

但我无法反驳优花的说法。没有能够让她接受的证据,就算告诉她预言『循环』也只会变成『预知梦』。即使那是事实也不会产生任何矛盾与不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做过梦,经验上无法说明它与没有被采用的一天有什么不同。

做梦就是被称作为快速眼动睡眠的状态,快速眼动睡眠每晚大约会有五次的事实。我从不做梦,与循环的一天平均会有五次的事实。

那种可怕的一致让我陷入了沉默。

「因为就是这样的吧?就算听别人的梦话也不会有任何现实的意义。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只是做梦而不是现实。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那么多年一直都在编故事?」

优花语速很快地说了很长一段话来质问我。仿佛在说着深思已久的台词,如果是台词的话那语速快得作为演员都不合格了。

正因如此我才意识到了。

优花漫长的台词,是深思已久的,也就是说这些话一直温存在她心里。想说却说不出来,漫长到对拥有不同于人类的时间意识的我来说,根本无法理解,很久以前就放在心里了。她就怀着这样的想法,开朗地笑着坐在桌子的对面。

「你是那么想着听我说的话的吗……?」

胸口如针刺一般的疼痛。

我曾觉得不需要任何一个理解者。但这个表姐为我装作理解者,却让我感受到了不小的救赎。

「你是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孩子的吧。」

优花端正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苦恼。大概是为了我。

「知道啊。单单说是早熟又太聪明了一些。周围的人们总是说着『预知未来』、『二次人生』之类的不负责任的话吧。你的父母就像闹着玩似的测试了爱女所谓的全能。是这样吧?」

对于幼年的我来说,父母就是全部。只有回应父母的期待,我才能肯定自我,为此我拼尽全力地活用了自己的记忆力。但是被他们吹捧天生的才能的时间实在是过于短暂。父母很快取回了冷静,开始忌惮厌恶我的记忆力。对人类这种弱小的生物来说,魔女的记忆力与猛毒并无二致。

「那为什么事到如今才说什么编故事啊。」

可能是我的声音里读出了依恋的情感,优花咬住嘴唇挤出来一句话。

「我只是,真的想要知道你所看见的东西而已。至少没有办法原原本本地相信你所说的话。也不想接受。」

「……」

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无言以对的我,优花就出去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湿了,深深觉得自己这个爱哭鬼可恨。优花明明还有想说的话。

想起来这应该是第一次与优花吵架。

不懂该如何进行被称之为和好的仪式。如果今天延续到了明天,我该怎么去面对她。说到底也不知道她还会来这里吗。啊,未散那时也是这样。我真是毫无成长。想着如果是做梦就好了,但我却不会做梦。也没有做过梦。即使这是第一次做梦也没关系。虽然是个坏到极点了的噩梦。

希望今天不会被采用,祈祷着可以变成一个梦,这天也顺利地睡着了过去。

九月十七日B

如果存在命运,那实际上发生过的所有事情都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吧。我长久以来,只看到了这个世界上仅由偶然所构成的部分。

即使日历上的日期是相同的,人们的行为也会每天发生变化。

我想人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变化无常地生活过来的。所以即使命运真的存在,也只是人们称不上无常的梦幻的东西所累积起来的。

「就是这些。顺便昨天听完这些话你气得暴跳如雷了。」

事实上不止是生气了而已。

而是有某种更加致命的执着。

饭后的咖啡比平时更苦了两成,颤抖的手将杯子送到嘴边。

一下子喝了太多舌头灼伤了。真是灾难日。

「那肯定是要生气的吧。真是的!这样今天的我不就不能生气了吗!」

「是啊。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所以再说第二次实在是很无聊了」

「我知道。所以小绫对和『昨天』的我吵了一架的事情是怎么想的?」

稍微了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

「……」

说起来,优花想要知道的都是我的事情……无论想要听的,还是想要谈论的,都是我的事情。不只是昨天一直以来都是……

我告诉了优花大量没有被采用的昨天的事。

原以为是为她提供配图文章的材料。那是骗我的。不可能能被当作写作的材料。我这种人度过的日子到底哪里有趣了。如果每天都在过着戏剧性的生活,那这颗心现在应该还保留着十多岁的娇嫩鲜活。但是事实上呢,这份放弃与达观,无聊的态度保持着与周围的距离。我到底哪里有趣了。

所以说,优花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了解我的事情而已。

只是想要听我说话而已……

「……问你啊,我的话,你真的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啊。每天听着都不会厌。」

优花将红茶放到嘴边微笑着说。

——说谎。

直觉。优花对我所说的昨天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已经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一天谁会像要去理会。她想要听的,是我的想法。也就是说与普通人的『昨天做的梦』没有什么差别。

如果优花想要知道的,真的只是我的想法,那简直远远不只是痴恋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绫思路太跳了。」

「我在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原来是这个啊。不是说了是一见钟情吗。欸什么情况。难道终于准备接受我了吗?两情相悦了?」

跟不上她的节奏。我脑子也快被她搞疯了……

「对十岁的孩子一见钟情,脑子没问题吧。」

第一次见到优花是距今五年之前,也就是说我主观上的25年前,我『十岁』之前的那个冬天,被父母寄放在亲戚家那时。那个亲戚就是优花的父母家,还是高中生的优花对我很是照顾。虽然我逗留期间直到最后也没有向她敞开心扉,但她对我这个与父母关系不好的孩子非常温柔,表现得很像成熟的大人。

但是那并不是正确的想法。这家伙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别有用心地接触着我。

「但是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啊。十岁也没什么关系吧。」

是的,我不是人。考虑了很多次。与人类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间里的,其他生物。现在更加是那么觉得了。滥用这份力量伤害别人的心灵的事情也曾发生过。

「这个世道对不是人的生物是很残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优花像是在对撒娇的孩子讲道理一样开口说道。

「没有主人的小狗会被送去保健所,在水面寻找食物的熊会被猎人大叔们降服。你知道的吧。」

令人不快的比喻中却带着一片真实。无论外形如何,只要是人就能够被允许生存。

因为这个世道属于人类。另一方面野生动物就不会享受到这样的慈悲。

「谁都不会去守护你。不被谁所需要就无法生存下去。」

因为为别人做事就能收到金钱,而没有金钱就无法生存下去。

「你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时间。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要为谁去做些什么吗?」

「不是告诉了你很多事情吗……」

我知道。优花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优花在对我说,去为社会做点贡献。与同龄的孩子们一起合作去体验集体感,通过孝顺父母这样距离最近的报恩去培养集体参与意识,这些都是成长为大人的时间里所必须的,使人生变得更加丰富的学习,也正是15岁的相泽绫香致命地缺少的东西。

「是啊。但是比起那些无所谓的事情,应该能做更加有用的事情。」

「是为你?」

「不是。是为了世界上很多人。如果能够为社会,为别人做出自己的贡献,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再当我的宠物猫。」

为什么要被这种家伙说教啊。非常地不甘。虽然那么想着,但正因是她才会让我那么想。我不过是被她养活着而已。

「比如说数学。对普通人来说发现新的定理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但对你来说是现实的事情。毕竟你拥有其他人的五倍的时间。不是很有去学习的价值吗?说到拥有的时间,以围棋或将棋的专家为目标也可以。你很擅长记忆定式吧。」

我本觉得这是利用记忆力对提高每天的活动效率的讽刺。

「就算输了重要的对局五次里面有四次会变成没有发生过。因为拥有完美的记忆力所以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两次。在脑子里描绘出的棋盘也一直都是清晰的。」

优花的眼神像是在眺望远处一般。

「如果能够这样活用你的才能,你陷入困境中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人来帮助你。除了我其他人也会。」

然后她轻叹一声温柔地微笑道。

「但是呢,没有必要去派上什么用处。」

优花的视线令人恐惧地温柔。冰冷的寒气从脚下一路爬了上来。

过于过分的说法得出了无比极端的结论。

「只要你不希望能够拥有人性,那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虽然优花可能只是想要温柔地向我微笑,但在我眼里却是让人不禁想要逃跑的嘲笑。

「你所说的不可思议的每一天,没有人能够理解。即使是我说实话也是半信半疑。因为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小绫所度过的那天的证据。不止如此,除我以外的全人类70亿人都是你的反驳者,他们每天都只会度过一次。但是这样就可以了。不向任何人祈求理解,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从不嗟叹难以企及的知遇,你那澄澈的眼眸,无比的美丽。」

「这求爱台词也太差劲了。这是对我这75年与2年半的人生最差最糟糕的称赞了。来向我这个老太婆求爱真是谢谢您了。」

想要朝她脸上吐口唾沫的心都有了。

「才不是什么老人。你还是个孩子。即使用了数十年去度过十岁以前的简单的人生你也不会成为大人。从失去别人保护的20岁开始,激烈动荡地生存20年,才刚刚成为大人,然后从40岁开始,经历失去父母的痛苦,奋起拼搏地忍耐20年,才刚刚成为老人。小绫,还只是个逞强的孩子而已。」

「什么啊……75年我都活过来了……忍下来了。」

「这75年间,有曾意识到友情并非永恒吗?经历过比自己更加重要的某人成为一堆白骨,然后对生的意义产生疑问吗?」

「你……谁啊。」

眼前的明明是很久之前就熟识了的脸庞,就连她去世的模样都曾见过,却让我觉得仿佛是陌生的什么人。不知道优花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恐惧。但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呐,小绫……对你来说人生只是无聊地不断忍耐的东西吗?」

相似的每天不断继续,至少不是什么能让人有兴趣的事情。虽然尽是与昨天相同的场景在不断延续的日子非常无聊,但却不仅仅只是无聊。

「与稻叶小同学一起度过的时间一定是很快乐的吧。小绫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有意识到吧。」

「……什么啊。」

「为什么明明觉得每天都觉得非常无聊,却唯独与稻叶小同学一起度过的日子不管循环多少次都觉得很快乐呢。」

真是嫉妒啊,她小声喃喃道。

但是她想说的话我能够明白。虽然她说了就算不为任何人派上什么用处也可以,但却在质问我觉得这样毫无贡献的人生无聊的理由。

也就是说……那是因为,只为了自己活下去才会觉得生活无聊。

与未散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努力地让我们都能度过愉快的时间,所以作为正当的回报我度过了愉快的时间。这不仅是与未散在一起的时候,优花也是,与优花一起度过的时间我至少也想要去愉快地度过。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小绫是怎么看和我吵架这件事的。」

我移开视线。虽然无法坦率地回答,但却不是能够蒙混过去的问题。

「不管因为什么也不想和你吵架。想到就这样一直不和下去该怎么办就觉得非常害怕了。」

只用了一天考虑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优花心满意足地喝完了剩下的咖啡。

「是吗是吗。但是那个是杞人忧天了。因为我是绝对不可能讨厌小绫的。」

虽然看似并非吵架,但受到的伤害却是今天更大。

如果说昨天是用锋利的刀刃干脆利落地了结了的话,今天就像是被卷进了绞肉机一样的感觉。伤口的横截面越整齐越容易治愈。如果是深深铭刻又被剜出来的伤口,就会留下丑陋的伤痕。

我想优花是故意那么做的。作为怀着无偿的温柔与无限的包容力的监护人,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不去教诲一番自称老婆婆却实际上一直都是个孩子的我。

毫无疑问,这是第二次触底。

十月四日C

第30回木野花学园高中文化祭当天,是一片万里无云的秋日天空,天气很好。偶尔吹来的微风也令人心旷神怡。虽然早晚有些微寒但正午却很舒适,幸好身体也非常健康。

这样一帆风顺的文化祭中,虽然没有约定过,却如约与未散一起逛了。

文化祭期间被装饰过的校园仿佛异世界一般,稻叶同学一看到哪里在举办什么活动就一个个地参加进去。目光所及之处,真是一望无边。

「虽然知道绫香学习好,但没想到那么好。」

大肆地扰乱了学生会主办的英语单词比赛。我的英语单词能力是10万(辞典水平)。一年级学生的优胜似乎是第一次发生的壮举。平时是不会去做这种那么不成熟的事情的,不过优花说像我这样的不过还是个孩子所以应该没有问题。并不是生气了。

「明明优胜了怎么还在那里有点闹别扭的意思?」

「没有闹别扭啊。」

优花说过的话还在心里徘徊,我没能完全把状态调整过来。因此让未散担心了,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孩子气的事情,但是未散能够担心我还是让我很开心。不禁想要表露在脸上地开心,果然还是个孩子……

「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所以稻叶同学轻声嘟囔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阵凉意。

慌慌张张地看向她的脸,等着我的却是闪着恶作剧一般的光芒的双眸。

「明明没有那么想就别那么说。」

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应该瞒过去了吧,大概。

未散是不可能扔下我不管的。会想这种事情,我大概已经没救了。

握着彼此的手,只有一天的快乐的节日。昨天也是,再之前也是节日,但我一次都没有放开过手。

「闹起别扭也很可爱就是了。」

「才不可爱。」

「呼嘿嘿嘿。」

像是要从她无比放松的笑容中逃开似的转向一边,掩饰着激动的内心,我将注意力转向下一个目的地。

「接下来去哪里啊?」

「手艺部那里有个朋友在。」

「嗯。」

手艺部展出的内容是自制饰品的体验教室。说到手艺部,热门得从学年开始到文化祭当天希望入部的学生都非常多。

「呜哇……绫香,你也太能干了吧?」

未散一边编织着手中的幸运绳note,一边探头看向我这边。

注:幸运绳,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编织而成的饰品,发源于南美与欧洲,后来传到日本,根据颜色与佩戴位置不同,拥有不同的祝福含义。在日本,也被称为“promise ring”或“promise band”。

已经听过很多遍的话语。虽然在遇见未散之前后续一般都是『好恶心……』——

「难道,因为是天才?」

只有未散会对我那么说。

「嗯,是啊。因为是天才。」

昨天与之前都做了同样的事情。不可能还不会做。重复同一件事,既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同时也是我最擅长的事情。

完成了自己手上的作品,无所事事的我看向未散手边。细长的手指与闪闪发光的指甲。看着她轻巧地活动的指尖。

「开心吗?」

「嗯。未散的幸运绳很漂亮。」

因为与未散在一起所以觉得很快乐。就算是痛苦的时候,只要她在我身边就能忍耐下去。

「哎,做完的幸运绳,能交换一下吗?」

「可以啊……」

真的,我不行了。如果未散不在了说不定会死。

从体验教室出来之后也玩得非常开心。去看了未散朋友所在的北馆三楼插画部出展的展品,为出版部志的精良而感到惊叹。去三年级恐怖电影爱好者们出品的怪谈咖啡馆,尽情品尝了大量赠送的棉花糖。我像是要从什么地方逃离似的埋头到了日常之中。随便扫了一眼学生会无用的社会学研究发表会,移动到体育馆主舞台,毫无兴致地看了名作『奔跑吧,梅洛斯』号称“由为今天经过万无一失的练习,沐浴了神圣祝福绽放万丈光芒的演员献上的真挚优秀的演技”,下午的演出的落语家嘉宾的演技虽然依旧是杰作,但三次都是同样的捏他所以稍稍有些疲惫。

未散没有看漏我的叹息。

「绫香?」

「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没事吧?去找个能休息的地方吧。」

第三次的十月四日。虽然是第三次的文化祭,这个展开还是第一次。

我被未散牵着,稍稍有些摇晃地站起身。会去哪里呢。

斜阳西下的橘色走廊,远远传来欢乐的学生们的声音,走廊的窗边看到的隐秘的男女的身影……正如漫步在青春的一页中。

最后未散带我回到了插画部出展室里。

午后的阳光深深地照进无人的房间里。色彩斑斓的插画在夕阳下绽放出独特的色彩。一片幻想般的场景。

「这个时间,这里的人们就会回社团教室了。」

我与未散一起坐在作为鉴赏席被放在房间角落里的长椅上。

短暂的寂静非常安心。不想破坏这隔离外界的宁静气氛,我一言不发地只是坐在那里感受着身边一动不动的未散身上传来的体温。

这份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的静谧,温暖而安心,如果这份时间能够永远继续下去就好了,想起了这样老套的话语。

但是我是不会满足于永远的人吧。一定会觉得无聊。所以我想未散平静地开口的时候,恰好合适。

「太好了。最近的绫香,感觉有些没精神。」

「欸。」

未散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平静地说道。

那天,被优花训斥了以来我主观上已经经过了两个半月。自觉应该早已振作起来了。

「大概低落了两周左右吧?」

尽力想表现得一如往常却完全地被看穿了。

「……嗯。」

那天变成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无论哪一种可能性都化作了灰烬。

优花已经若无其事地来过我家几十次,说着无聊的话想要性骚扰然后被我打回去。

虽然与以前一样,但总觉得胸口一根小小的刺没有拔掉。

「但是,今天看上去很开心所以太好了。安心了。」

呐,未散,不要对我那么温柔。

因为不知道我是真正的魔女,才会对我那么温柔的吧。视野模糊了。一定是因为夕阳过于耀眼了。有人玩闹着的声音远远传来。室内安静到了极致。因为我没有能够给未散一个该有的回答。

「不许哭了。」

未散搂住了肩膀。谁的?不必说。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我不会原谅弄哭了绫香的人的。」

——欸,怎么回事……胸口像要坏掉了一样的疼痛。讨厌吗?恶心吗?不讨厌。

心情……无法化作言语。如果化作了言语,就无法回头了。

红了,脸上好热。没法正视未散。优花过于急迫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们是挚友吧。」

「不,我觉得必须该是挚友。」

不是的。根本不是什么挚友。

真正的挚友之间根本不需要这样没有情调的确认。

余光偷看到未散的耳朵也是通红的。未散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要确认的话只有现在。现在看上一眼就能永远回想起来。

「可能会有人过来。」

「不会有人的。特意借了地方。」

未散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坏心眼的神色。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刚刚绫香的脸色,让我很惊讶。」

「刚刚?」

「我说,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开心的时候。明明只是开个玩笑,我很清楚绫香却受了很大的冲击,想着绫香,刚刚真的是很紧张啊。」

「没有,那回事。」

未散沉浸在感伤中的眼瞳,与娇嫩的嘴唇通过视神经搅乱了我的头脑。无法言喻的情动在心中挣扎。未散,在心中呼唤她的时候,微微地感到胸口变得温暖了一些。只有她一个人,会理解我。让我抱有了这样的期待。

「呐,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天。」

「……入学仪式那天吧。未散,差点迟到了。」

回想起来恍如昨日。就算没有这份记忆力大概也是如此。

未散没有觉得害羞吗,我没有那么想。因为她的脸上也染上了红色。

「第一次一起吃午饭的事情呢?还记得吗?」

「未散没带便当就来学校了吧。」

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觉得每次递给未散午饭的时候两人的距离都在缩短。

虽然已经非常明确了却还是想要做点心理准备。那种复杂的心情变成了迂回的对话在我们之间互相来回。

「向你坦白我是魔法使的事情,还记得吗?」

「不可能忘记的。虽然你到现在为止连戏法都没变给我看过一个。」

以后会有一天能让我看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吗。

马上就会到来了吧,该说是莫名的预感吗,我有这样的直觉。

「……第一次,吵架的时候。」

「……都称不上吵架呢。」

那时被扇了的脸颊现在有时触碰到的时候还会微微作疼。虽然想着如果能忘了就好了,最近却觉得不忘掉也很好,开始能够想得开了。

「学校里不能看见的绫香的表情。」

「害羞得我想去死了。」

与想要看到未散各种各样的表情一样,我也希望未散能够看到我各种各样的表情。

啊,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为什么优花不可以了。我虽然意识到优花还有许多我没有见过的表情,却对知晓这些而感到恐惧。

但未散就不一样。

想要了解更多。想要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纯粹而灿烂的笑容,我发自内心地那么认为。一旦承认了,我意外地很容易变得坦率起来。

「互相直呼名字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心里怦怦直跳。」

呼唤着她的名字,被她称呼自己的名字,心中莫名地骚动起来。

「那,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与未散同样的心情哦,一定是。」

那一定是恋爱。脑袋火热得像要被煮熟了一样,但却盲目地觉得就这样下去不管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不可能会弄错的成形的情感。柔软,温暖。

「……」

足足一秒,仅仅一秒之间人生最长的吻。

「呼嘿嘿,是绫香的味道。」

脸颊泛红的未散露出心荡神驰的微笑。大概我也是同样的表情吧。

「什么味道啊……」

「很美味。」

你是笨蛋吗,并没有这样觉得惊讶。因为我也变成了笨蛋。

幸福。

几乎除此以外找不到其他的言语。

「感觉,以前和绫香做过这种事情。」

那是错觉。

不是什么既视感。

今天是第一次与她接吻,不是今天的今天没有做过这种事。我绝对的记忆能够保证。

「是吗。」

「嗯……」

偷偷窥见未散的脸庞在夕阳的照耀下一直红到了耳根。心脏仿佛要碎裂一般地怦然跳动。

「那……可以再做一次吗?不行吗?」

我是贪婪的。被某种预感刺激着。

「嗯……,……嗯。」

暂时已经不能再品尝到这样香甜的吻了吧。

所以现在,不能够犹豫。

十月四日C,这样幸福的一天,当然不可能会被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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