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边子的左手食指每个月一定会包一次0K绷。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情况不知为何每个月都肯定发生在发薪日隔天。
嗡。
萤幕变黑,敲打键盘的手指随之停歇。
从背后传来后辈「哎呀,好痛」的嘟哝声。
「哎呀!又绊到了……不过幸好不是在端茶来的时候,Lucky!Lucky!」
楠云雀反射性地表现出她的乐观嗯维。她若无其事地将被自己的脚拌得扯出插座的电源线插回去:
「这沮样就好了!」
她两手一拍,头上注册商标的团子头愉快地左右摇晃。
这里是跟平常一样没什么人的「公司」调停部办公室。现在办公室里只有正在打报告的边边子与负责接电话的云雀。
而另一方面,边边子的指尖与脸庞维持硬化的模样,直盯断电的电脑萤幕。
最后储存的时间是……午休前。换句话说,下午的工作全都功亏一篑。
「……我说,小雀。」
「是?有什么事吗?边边子学姊?」
「我可以揍下去吗?」
「咦?不可以啦,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因为工作没有进展就对电脑泄愤是不好的。」
云雀一脸正经八百,语气坚定地训诫边边子。她在泰然自若地无视于挖苦这方面的能力可说是超乎常人。
边边子死心觉悟地叹息,朝后辈抛出呆滞的视线。
「……对了,你从刚才东摸西摸地是在做什么?」
「当然是在工作。」
「我记得电话一次也没响。」
「我在打包啦。耶?难道学姊还没听说吗?」
边边子一脸疑惑,云雀立刻双眼发亮。别看她这样,云雀可是公司内数一数二爱八卦的人。她迅速凑近边边子,悄悄话似地:
「会计不是有个叫木下的吗?就是戴着方框眼镜,态度有点强硬的那个。」
「啊啊,那个人呀。之前曾经发生不答应让拉面费用报帐的事,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明明是待机监视时的宵夜。」
「好啦,这种芝麻小事先放着别管。」
「咦?芝麻小事?才不是这样咧,那个时候我以为可以报帐,所以才叫了三人份的叉烧拉面耶?」
「可…可是,就是那个会计木下——」
「不不,真的不是芝麻小事。次郎与小太郎还加点了卤蛋,全部总共—;我算算看/煮干亭酱油拉面普通的是六百圆,所以……」
「他居然跟吸血鬼女性交往,还一直让对方吸血!他瞒着不让大家发现这样子做已经有三个月了!」
「叉烧拉面三人份、卤蛋两粒,总共……你说……耶耶!?」
正掐指计算总额的边边子不由得定睛看向云雀。云雀脸颊涨红地频频点头。
边边子不禁压低声音:
「这……这样不妙吧?『公司』的职员让吸血鬼吸血……」
「所•以•说才要打包嘛,他要被调职到本岛的分部。」
「哎呀~……」
「怎样,很惊人吧?明明是那么正经严肃的人。啊,不过早在之前就有听到传闻,不是说木下最近脸色莫名地差,而且总是在发呆吗?这么说来果然是因为这样。前天还在工作时贫血昏倒了。」
云雀异常兴奋雀跃地说着。边边子的声音愈来愈低沉:
「……那该不会是……」
「对,是供血成瘾症。」
「是…是喔……」
边边子挤出僵硬的笑容。被吸血鬼吸血的人类能获得超凡的快感,接近性爱的快感对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却会造成精神上瘾的现象,因为不小心就会耽溺于快乐。
因此「公司」禁止员工让吸血鬼吸血的行为,尤其对接触吸血鬼的机会多,并且容易与其产生利害关系的调停员更是严厉禁止。
「……是喔……调职啊……」
不知为何表情一暗的边边子踤踤低语。
「有点可怜呢,也许只是因为喜欢的人恰好是吸血鬼而已。」
「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因为一旦被吸血成瘾,就没办法做好『公司』交付的工作了。」
「耶~学姊出乎意料地就事论事呢!」
「这是因为啊,别看我这样,这份工作我也做很久了。」
边边子强装平静,煞有其事地摆出老练的样子。
由于「公司」处在两个种族之间,立场十分微妙,所以不论对人类或吸血鬼,都被要求公平行事。
然而云雀唔呵呵地笑着——
「这么说来,学姊也是~」
她戳着边边子的肩膀:
「不可以喔~不管感觉再怎么好,可不能献血给次郎喔。」
「呃——」
「『呃』?」
「啊……呀……就是……呃……这种事不用你提醒!我可是调停员!」
「呵呵,说得也是。若是调停员献血,别说调职,还会『立刻开除』呢!」
「对呀对呀,小雀也真是的,啊哈哈{」
边边子的脸上扬起不自然的笑容,左手搔着头。在说出「开除」一词之后笑容中的尴尬更加强化。
云雀也吐舌——
「耶嘿~对不起,只是开个玩笑。耶——哎呀?学姊,你左手的手指怎么了?为什么贴了0K绷呀?」
「唔——」
「『唔』?」
「耶……喔……就是……唔……用刚磨好的菜刀做菜,结果不小心切到手指啦!因为红萝卜很硬嘛,耶嘿嘿。」
边边子绽放出过分开朗的笑脸,快速地将左手收到身后。看来明明是很可疑的举动,但云雀就这样接受了她的说法。
「啊,原来如此。菜刀呀,我懂,因为我也常常切到手——嗯?这么说来,学姊上个月也在同样的位置包0K绷呢……耶?记得『上上个月也是』在月底左右……」
「唔呃——」
「『唔呃』?」
「啊~够了,又不会怎样。我就是那个——手不巧嘛。经常会割伤手指。」
「啊啊,所以你才会常常从公司的急救箱拿0K绷回去啊!」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早纪学姊很吃惊,不过史旺学姊倒是笑了。」
「而且还到处宣扬……」
边边子沮丧地垂下头。云雀举起双手握拳替她打气——
「别在意!学姊!下次借你我爱用的防刀割手套,既防水又有隔热效果,只要有了这副手套,下厨也只是小事一件!」
「……你戴防刀割手套下厨?」
太英勇壮烈了……边边子憋住这个感想,云雀则微微一笑继续说「不错吧!」
之后她又恢复几分认真的表情——
「可是说到次郎,关于血的问题,你是怎么处理的?」
「喔,那个!主要是给他血袋。」
边边子耸耸肩回复。
「公司」以其它名义经营血液中心。毕竟这里是拥有大量吸血鬼的特区,因血引起的纷争不胜枚举。因此为了多少抑制他们的「饥渴」,「公司」提供在血液中心合成的血袋。边边子给次郎的也是同一种东西。
可是边边子的回复却让云雀瞪大了眼。
「咦~次郎光靠血袋就能忍耐吗?」
「唉,是呀,他好歹也是护卫,要是大肆张扬地吸血也很困扰……」
「可是次郎可说是古血吧?这种大角色不都是看都不看血袋一眼吗?」
正如云雀所说,血袋的味道似乎很差,在吸血鬼间的评价并不好。事实上,正因为无法满足于血袋的族群很多,边边子这些调停员的工作才不见减少。
「这个……就是……好像,偶…偶尔会去吸血。」
「啊啊,这样啊!如果这么说起来,只有偶尔吸血,果然还是顾虑到自己跟学姊的立场而忍耐着。次郎真了不起。」
边边子以一脸复杂的表情说「唔……还好啦……」回应嘴巴不断地重复着「了不起、了不起」的学妹。
之后云雀又宣传了木下的情报好一阵子,在完全没有察觉边边子态度的状况下,心满意足地回头继续工作。
边边子悄悄叹气,盯着食指的0K绷。
菜刀割到当然只是随口说说。0K绷下隐藏的伤口不是别的,正是次郎的咬痕。
但是也称不上受伤,不过是区区的小伤痕。
「……忍耐……应该是吧,果然。」
她茫然低语后,又回神甩甩头:
「不行!禁止半吊子的同情,边边子。连要保住自己的工作都提心吊胆了。」
再同情下去就没完没了——边边子对自己说。
血不过就是薪水的一部分。跟什么吸血鬼的生命食粮这种沉重的话题没关系,更何况像什么感觉很舒服之类的,更是想都没想过。
这只是纯粹的劳动应得报酬。
「对,没错,是商业交易啦,商业交易,而且也非常正当合理。再说那家伙平常不都无所谓的样子吗,一点问题也没有!」
边边子坚定断言。
「你这个……暴饮暴食的年轻人!」
「唔哇啊啊!等等……请等一下!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
「说这什么厚脸皮的话!」
次郎的铁爪轰向脸色苍白的年轻吸血鬼。吸血鬼沿着挑战跳高世界记录的轨道向上,再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一旁观战的小太郎以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鼓掌替自己的哥哥助阵,边边子则是似笑不笑地脸颊抽搐。
次郎以宛如恶鬼的模样,一面折关节作势一面靠近倒地的吸血鬼。
黑发黑眼的清新脸庞染上一片怒色,高瘦身材穿着的红衣如火焰般摇曳。
最近随处吸血的初生吸血鬼多到无法视而不见,获得这种情报,边边子他们出面调查。情报确实无误,被锁定的吸血鬼随意袭击看上的人类,譬如以花言巧语消除女性的戒心施以催眠;让酒醉的男性吸闻安眠药等,手法相当巧妙。自边边子开始监视才四小时,便已经吸了三名人类的血。
而当吸血鬼喊住第四名牺牲者——类似从事色情行业的女性时,次郎再也无法忍受地冲了出去。这名女性看到次郎一脸凶相便全力逃跑了。
「……好…好过分,为什么要t这样对我……」
「给我闭嘴。安静在一旁看不出声,你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你一个晚上到底要吸几个人的血才会满足啊”」
「你这…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关系,我可是进行得很顺利没让对方发现耶?『公司』不是也放任吸血鬼吸血吗?」
「再放任还是有限度!而且你这二天不是每天晚上都吸人血吗!」
「我…我在成长期,食量大嘛!」
「不是有血袋吗!」
次郎双眼怒瞪大吼,吸血鬼却突然表现出一脸轻蔑:
「喂喂,真伤脑筋,这种东西就别提了。」
态度遽变地反驳。
然后让人觉得是刻意摆出一张通晓世事的表情——
「啊,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银刀』吧?听说你现在是『公司』调停员的护卫,还真是超级大人物。也没必要用你这种大人物对付我这种喽罗吧!」
初生吸血鬼拙劣地讨好次郎。看到次郎对自己的话有所反应而停下拳头,以为逮到机会而继续说道:
「『公司』也不可能不善待你,你现在应该都被当作VIP对待吧?每天都让美女伺候吸血,真是令人羡慕。哎呀……我也真想分杯羹。」
「…………」
「啊,当然,我也知道自己的身分啦!所以至今为止我都一直忍耐克制,没有逾越我可以出手的范围,没错吧?」
「…………」
「可是~血袋就别提了吧?当然,身为『银刀』的你不可能明白那种味道,那可真不是吸血鬼能喝的东西。没有哪个吸血鬼会满足于吸那种东西吧?真的,一直喝那种东西真的会让人受不了!」
「…………」
「我说拜托啦,银刀。不能放我一马吗?请你想象一下,喝不到什么好血,至少以血的量来弥补这一点的初生吸血鬼的悲哀。请以你……丰衣足食者的慈悲胸怀,以及富饶者的博爱精神——」
「……啪嘶。」
「『啪嘶』?」
说得一副轻松的吸血鬼愕然看向次郎。
不知不觉低头抖起双肩的次郎突然脚步踉舱地后退。
然后仿佛拉扯强弓一般蹲低身子,露出令人毛发悚然的笑容。
「……你这个——」
他脚一踏地扭转身子——
「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高高抬起的右腿瞄准吸血鬼的后脑一鼓作气地落下。
吸血鬼喊出「喔呃~」不成声的惨叫撞击地面。柏油路面随着重击声下陷,连马路边缘都进出裂痕。
「回旋踢啊!」
小太郎拍手鼓掌,边边子则不禁一声「唔哇」遮住脸。
吸血鬼在一击下奄奄一息。寻求救助而伸出的手轻轻痉挛。
但次郎却毫不留情地以鞋底践踏惊慌的吸血鬼。
「说这种混帐傲慢话的就是你这张嘴!就是这张嘴!」
不只一、两次的执拗攻击。就算是对付相当恶劣的流氓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气死我了。小太郎,把『银刀』拿来。」
「是~」
小太郎金发碧眼的美貌洋溢着纯真无邪的笑容,他小跃步地冲向哥哥,身上背着跟他个子差不多大的泰迪熊——咆呜嗷呜大公。
「来,哥哥。」
小太郎转身背对次郎。
次郎将手伸进咆呜嗷呜大公嘴里抽出一把刀。收在玩偶中的是他的爱刀——「银刀」。
「……好。」
次郎将银刀高举于夜空中,以降到冰点下的眼眸往下看着脚下的吸血鬼。
濒死的吸血鬼不由得颤抖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
「……喝了一堆血积在肚子里很痛苦吧?我来开膛破肚放放血,让你好过一点……」
次郎哼声冷笑,伸舌舔过散发浑浊光芒的刀身。一旁的小太郎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绽放天使般的笑容看着吸血鬼。虽然已经吸了不少血,吸血鬼的脸上仍失去所有血色。
「……来吧!」
「哥哥!FIGHT!」
「噫!」
次郎挥舞银刀,小太郎加油打气,吸血鬼惊声失禁。
此时,看不下去的边边子从旁介入。
「到此为止,次郎!」
「怎么,边边子!你要妨碍我吗?」
「冷静,够了。因为连『公司』都默认吸血的行为。」
「我并非以『公司』先锋的身分挥刀。这是天诛,身为一名吸血鬼给予的制裁!」
「这才是问题吧!好了,你也是,这样子你也得到教训了吧?这阵子就给我忍耐着喝血袋,听懂了没!?」
边边子隔着次郎大喊,吸血鬼的头像坏了似地上下狂点,然后以想象不出才刚遭受那样严重攻击的行动力没命似地逃走。
次郎仍以无法谅解的视线追着他。
「哇!哇!」
几度咋舌,不情愿地收刀,似乎真的被惹毛了。
「好了,冷静点,次郎。真不像你耶。」
边边子;贝备,次郎便嘴角下抿回道:
「边边子太天真了。让那种没自觉的初生吸血鬼随心所欲,特区就不会向前迈进了。」
「你这么说是也没错……但只要严厉教训过就不要紧了。」
说着,边边子偷偷斜眼瞄了次郎的样子。刚才吸血鬼不经意脱口而出的,正是白天与云雀聊到的敏感问题。她虽煞有其事地告诫次郎,内心却忐忑不安。
这时——
「哥哥。」
小太郎仰望哥哥询问:
「血袋是指哥哥常在吸的塑胶袋吗?有这么不好和吗?」
小太郎好奇歪着头问道,一旁听到这问题的边边子顿时僵直。
面对弟弟的疑问,次郎的嘴角保持下弯且皱起眉头。
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那不是味道的问题。身为吸血鬼,应该对血更怀着敬意。」
「……所以果果然很难喝吧……」
「嗯?你说什么?边边子?」
「没…没事。好,工作结束了,今天也告一段落,回家吧!」
边边子慌慌张张地蒙混过去,迳自转身走掉。
次郎与小太郎「怎么回事?」地面面相觑,但最后还是跟在边边子身后回家了。
「呼啊啊……」
边边子坐在寝室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叹息。虽得完成早上未完的报告,却提不起劲。
「忍耐……吗……」
调停员再怎么说也是人类而非吸血鬼,对于传闻中「饥渴」的辛苦也只能想象。
但边边子也感受过饥饿的痛苦,想吃却不能吃。而以意志加以克制并不容易。
「……什么嘛,大惊小怪。次郎也还有血袋能喝,又饿不死……」
边边子如此呢喃,但声音却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不坚定。
而且不能吃的辛酸也不只是饥饿感。
边边子回想起在街头生活的时候。星期天下午肚子空空地呆坐在公园长椅上,而她的眼中,在草地上层开的野餐飨宴看起来实在非常刺眼。
切成章鱼的热狗;削成兔子的苹果;荷包蛋与三角饭团。享用这些食物而笑容洋溢的全家大小,吃不到这些餐点而孤伶伶的自己。当时的凄惨心情其实远比饿肚子更难受。
次郎又是怎么想的呢?
结果边边子还是放下手边工作扑上床。
她趴在床上直盯着左手的食指,看了一阵子之后拆开0K绷。
手指上的咬痕早已消失。当然,这个月给次郎血已是三天前的事,而像他那种存活至今的吸血鬼,不会弄出很难痊愈的咬痕,再说次郎吸的也不多。
这是他工作应得的酬劳。边边子甚至觉得就算让他再多吸一点也无所谓。
「……又没什么好顾虑的。」
话才说出口——
——「不可以喔~不管感觉再怎么好,可不能献血给次郎喔。」
再次回想起云雀的话,边边子满脸通红。
「啊啊——真是的,所以说才不是这样啦!」
她起身拿起枕头,碰碰碰地敲打床铺。
云雀说次郎是顾虑自己的立场。一方面想着怎么可能,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或许是真的。
「既然这样……去别的地方吸其它人的血不就好了……」
自己不会因为这样的行为而生次郎的气。只要不对人类造成不必要以上的伤害,基本上「公司」是认同吸血行为的。因此,身为调停员的她不会生气,次郎自然也应该明白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就算这么想,边边子却——
「要是肚子饿,你就去吸别人的血吧。」
不曾对次郎说过这番话。
次郎可以去吸其它人的血。这的确是边边子真实的想法。
然而,偏偏怎样都无法开口。
「唔——」
边边子皱眉沉吟。
愈是一直想就愈想不透,心中也闷闷不乐。边边子再度倒回床上,将枕头抱在胸前不断打滚翻身。
这时……
她停下动作。
边边子注意到自己正凝视着房间一角的衣柜。
「唔——」
接着发出比刚才更复杂——总觉得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嘟哝声:
「好啦,就这样啦!」
边边子从床上一跃而起,气势汹汹地打开衣柜的门。
时钟宣告日期的变更。
次郎阖起正在看的书,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在电视前昏昏欲睡的小太郎身边。
「小太郎,该睡了。」
「……啊……哥哥……再一下就好……」
被唤醒的小太郎眼睛半开地仰望哥哥。
次郎是白天睡觉;晚上起床,因此小太郎为了成为更像哥哥的吸血鬼,每天晚上都挑战熬夜,直到完全输给睡魔为止。
次郎一如往常地苦笑着——
「好啦,快去睡吧,你这样硬要醒着的样子很难看喔。」
「……是喔……我知道了……」
小太郎揉揉眼睛点了头,然后伸个大懒腰起身。次郎子关掉电视催促弟弟「好了,睡觉前去刷牙。」
此时他忽然回头。
兄弟两人居住的地方,是老旧房子里被纸箱环绕的一楼仓库区。
次郎的视线朝向当作隔问的纸箱另一头,正好是连接边边子所在的二楼楼梯附近。
「……」
他一脸好奇不解。
而小太郎没注意到哥哥的举动——
「哥哥。」
「……什么事?」
「血是这么好喝的东西吗?」
小太郎大概还很在意刚才的事而提出这个疑问。
这一瞬间,从纸箱堆传来倒抽一口气的感觉。虽然只是极为细小的动摇气息,但次郎轻易地察觉了反应。
看来在意这件事的不只是弟弟。弟弟与另一人——次郎扬起对这两人的苦笑,稍微提高声音回答:
「是呀,没错。对吸血鬼来说,血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至高美食。」
「哦——」
原本睡意甚浓的小太郎变得一脸清醒,同时,纸箱另一头的动摇激增。
「但是,对你来说还早。」
「咦?为什么?」
「那就跟人类的酒一样。不习惯的人只觉得苦涩,喝得太习惯又会变成毒药。有人狂喝滥饮沉溺其中,也有人只需些许美酒就跟喝了仙丹妙药一样美妙。」
次郎弯下身子摸摸弟弟的头发。
「刚才的笨蛋就一定不懂。理解那种危险与美味的人,既不会轻率对人出手,也不会加以贬低。而像我是舌头很挑剔,有时虽然也会感到口渴,但还是想喝美酒。哥哥认为这是我自己奢侈的方式。」
小太郎听了哥哥的话,「哦哦——」发出一副莫名钦佩的态度。
「哥哥是美食家吗?」
「我想是吧。好了,已经到睡觉时间了,去准备睡觉。」
小太郎点头绕到纸箱后面,然后在那里停下脚步——
「耶?小边边?你还没睡呀?」
「唔……嗯,还有点事……」
现身的边边子穿着类似细肩带背心的家居服,双手捧着冰凉的啤酒与红酒。
她以莫名羞涩的样子开口:
「总觉得很闷很热,睡不着……想喝点小酒,可是一个人喝又很无聊/就是这样。」
彷佛找借口似地解释着走进房间,她看向次郎。
次郎以装傻的态度——
「虽然边边子这么说,不过你的脸都已经红了,你已经在楼上先喝了吗?」
「咦!?是…是吗?嗯,唔,就一杯而已。」
边边子哈哈讪笑,脸愈来愈红。次郎的苦笑徐徐增温。
「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也很乐意陪你喝酒。晚上我也总是一个人,跟边边子一起喝酒也不赖。」
「耶~好好喔,只有两个人。」
小太郎嘟起脸颊,次郎便问弟弟「你也要加入吗?」
小太郎睁大了眼:
「可以吗!!?」
「无所谓。难得边边子提出邀请,偶尔过个这样的夜晚也不错。再说……」
次郎扬起坏心的笑容:
「反正你就算喝酒也只会皱起一张脸。」
事实上也是如此。
「……边边子,我说边边子——」
「……嗯呀~我喝不下了~」
「又是……像漫画一样的梦话。就算天气再怎么暖,睡在这里还是对身体不好喔?」
次郎小心翼翼地摇晃边边子的身体——
「……唔嗯~」
她只是扭扭身子,一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
「哎呀,真是的。」
次郎受不了似地叹气。
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桌上与地毯上到处都是空瓶空罐。小太郎早已钻到床上,房间只剩下啜饮红酒的次郎与烂醉的边边子两人。
「喝得真多。看不出来你这么烦恼那个年轻人的话。」
次郎环视房间一圈吐出感想。可是自己立刻加以否定。
之前的事件最多只是契机。以边边子的个性,恐怕早在以前就挂怀了。
「真是的……实在是个滥好人调停员。」
次郎带点嘲讽地微笑。
刚才他所说的并非谎言。边边子的血是少见的优良血液,说美味也是确切的事实,即使微量也能赐予丰沛的力量。次郎能保持不对血饥渴,也都多亏了她的血。
但是,他说的也并不完全。
吸血鬼「想吸血」是本能。吸血鬼体内的「BlackBlood」渴求人类的「Red Blood」。
在考虑味道与份量之前,是「吸血冲动」支配着吸血鬼本身的存在。只要身为吸血鬼,就不可能从这种渴望解脱。
这并非借口。
然而若是只依循本能行事,吸血鬼就不可能存活至今。感慨也无济于事,因为这就是吸血鬼的宿命。
「好了。」
喝完红酒,次郎抱起边边子,走上楼梯进入她的房间,再打开寝室的门。
寝室的窗户敞开。
夜空晴朗,看得见月亮。
窗帘无声摇晃,外头的清风为直到深夜也残留热气的房间送进些许凉意。
次郎将边边子轻轻地放到床上,正打算帮她盖上棉被——
微风再度摇曳窗帘。
月光映照。
次郎的手顿住。
在舒适的凉风下,边边子正呼呼熟睡着。
苍白月光照亮边边子安详的睡脸。
边边子穿着一身细肩带背心似的家居服,月光从暴露的肩头——后颈——与肌肤——依序滑落洒下。
不妙——当次郎出现这个念头,身体深处的黑暗冲动已经开始鼓舞。
拿着棉被的指尖僵硬,不知不觉地咽起口水。他知道体内的黑血已经抬头,也知道自己的眼眸亮起妖异的光辉,獠牙探出嘴唇,呼吸开始紊乱。
次郎再度施力于手指,想盖上棉被挡住脖子,可是却办不到。指尖擅自动作,棉被掉落地面•视线宛如黏住一样离不开边边子的肌肤。
停下来——他要求自己,但这声音听起来却遥不可及。
次郎察觉时,双手已经扶在床上,正下方是边边子的睡脸。身体擅自弯下,覆盖在毫无防备的她身上。
唇办微张,洁白獠牙在月光下闪耀。
一阵阵呼吸气息轻抚着边边子的肌肤。
.
这一瞬间——
「——嗯嗯~」
边边子发出声音,身体微微动了动。
回过神来的次郎赶紧缩回身子后退。
双方就这样动也不动。
次郎——一脸仿佛恶作剧被揭穿的少年的表情,微微泛红地注视边边子的睡脸。
边边子没有动静,闭眼安睡着。
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嘴唇不自然地紧抿,闭上的眼皮也微微抽搐。而且还变得愈来愈明显。
但边边子还是动也不动。曾几何时脸上都开始冒汗,还是执着地闭着眼。
次郎嘴唇一歪。
不知是自嘲还是害羞的笑容莫名涌上。
真的是——怎么会有这种滥好人调停员。
次郎硬是压下身体内部产生的原始冲动,缓慢而竭尽全力地压抑住。这么做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然后挺起背脊端正姿势,将手放置胸口弯下腰——
「——晚安,边边子。」
以最优雅的举止轻声细语,然后离开了房间。
血对吸血鬼来说就像酒。
正因为是美酒,味道也愈深奥,愈蛊惑人心。
次郎双手插进裤袋走下楼梯。
不过一百又十数年。
自己仍不成熟。不过这并不会让自己觉得不愉快。
翌晨。
边边子大迟到,还被狠狠训了一顿,却从头到尾没形象地傻笑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边边子学姊?」
云雀如此询问。
「嗯~没什么。」
边边子很明显地回她一个并非正确答案的答复。
对甚至自顾自哼起歌的边边子,云雀对她露出质疑——或是说看到奇怪东西的目光。最后似乎想到什么,从口袋取出某种东西——
「学姊,给你。我带来昨天告诉你的防刀割手套了。」
「谢…谢谢。不过还是不必了。」
「咦,可是……这样不会又切到手吗?」
「没关系没关系。倒是云雀——」
边边子靠近学妹的耳际:
「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冬天也能穿的细肩带背心?」
中场休息7
「呼……」
云雀一个深呼吸后,猛然睁开闭起的双眼。
「我上了!嘿呀呀呀!」
菜刀在砧板上飞舞。
切切……磴……切切切……磴……切……磴……切…磴——
途中几次都夹带怪声,但刀尖依然不见退缩,凶猛地舞动。
抓起被不规则切段的蔬菜,扔进烧热的平底锅。洗叶残余的水滴洒在锅子铁板上,混入油中发出哀嚎。
可是云雀不慌不忙地用手心挡住。她看都不看筷子等一般工具,直接以手心将蔬叶压在乎底锅。
「喝!呀!」
她英勇地喊着,运用双手火爆地拌炒蔬菜。看来她似乎是觉得甩动平底锅炒菜这种特技大迂回了。
平底锅旁的油炸锅正在沸腾。云雀直接用手抓起手边的冷冻炸虾,令人难以置信地就这样浸到锅里的热油之中。
当美味的香气冉冉散发时,云雀便——
「哼哼哼。」
她的眼眸闪亮,手继续泡在热油中押着炸虾,直到炸好为止都没动。
最后还是直接以手捞起炒青叶与炸虾装盘。
她脸上洋溢胜利者的笑容,转身说道:
「学姊?你觉得怎样?看看这双防水隔热的手套『顽固先生』!无论多么锐利的菜刀,我的小手总是能保持光滑柔嫩。就算碰到冷冻库的冰霜或被热油溅到也都不痛。只要有这双手套,就连三星级厨师也只能苦笑!这双从根本改善不灵巧料理生活的梦幻道具,网路价只要三万七千八百圆!现在买一律附赠附脸罩的防刀割围裙!」
「……抱歉,我还是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