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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是特区电台IslandTV的现场直播小组。
画面于下午五时五十二分播放,是节目结束之际的地方介绍单元。之后节目一再延长,经过三十分钟后转成特别报导节目。
此时其它电视台也紧接在其后完成了节目表的临时变动,不仅是事件发生地点——特区当地的电视台,就连本土的主要电台也一样。在一小时后更加上诸多海外的知名媒体,诸如——ABC、CBS、NBC、CNN、BBC、TFl、ARD、CCTV、KBS、TCS等……
他们的反应比日本媒体冷静。吸血鬼出现的新闻在政府宣布吸血鬼已经灭绝之后,仍然以一定的频率被媒体持续报导着,他们只是平静地报导着在此清单中增添一座了APAN都市的新闻。
尤其是英国BBC知名记者的说法让了解特区真实情况的关系人士感到强烈讽刺。该记者报导:“作为香港转生的都市并继承众多遗产的特区,今天也继承了负面的遗产。”
对这样的发展,“公司”情报部部长张雷考祭出一切可能实行的策略,但都徒劳无功。
同日下午七时十五分,“公司”会长尾根崎三鹰对居住于特区的所有血族发布第一级戒严令,接着,同时刻四十分命令镇压小队全体队员出动,赋予的任务是监视与警戒吸血鬼,对象也包含协约血族。此命令未透过调停部,而是直接由上对下通告并加以执行。
另外,情报部及监察部拘留了与事件直接相关的调停员——葛城边边子与朱鹭藤早纪,并要求两人出面接受审问。虽然前者的护卫望月次郎强烈要求同行,但是“公司”并未接受其请求,若非赶来的赤井钤介将他劝退,特区或许会经历当天第二次的吸血鬼事件。
到此阶段,完全未订定收拾事态的方针。情报部与镇压小队因大幅超过处理能力负荷的事态而过热,调停部又因总部的态度而孤立,“公司”原本应能执行的机能大半处于空转。
其中唯一的例外是阵内章吾。
他在获知事件发生后立即采取独立行动,在完全与“公司”断绝接触的状态下,要求与圣、凯因及镇压小队的代理队长巴得力克•榭立邦会面,个别进言当下的对策方案,更进一步找到因为长老基克洛遭到拘禁而狼狈至极的“义士皮库罗托提斯”血族,说服杀气腾腾的他们停止抵抗并对“公司”投降。上述期间仅仅不到两小时。
特区内具备紧急时将各种情报最优先集中于“公司”的网络。阵内之所以能避开这个“公司”网络进行单独行动,是因为原本应该盯住阵内的情报部对他的初期行动完全没有动作,当情报部终于开始追踪他的行动时,阵内已经亲自现身“公司”办公室。
出面迎接的人是张。
BBB
已是日落时分,宁静的银杏林从第五区中心地延伸到墓地,调停部所在的“公司”办公室就孤伶伶地建在尽头处。
一般来说,老旧建筑会有强烈的寂寥感,但现在则否,所有窗户灯火通明,透出的光芒宛如灯座在夜里叹息。
一名男人朝向灯光走在无人的银杏步道上。另一方面,建筑物门口也有一名男性。倚靠背后墙壁等候、即将迈入老年的男人缓缓起身,迎接对方的到来。
几个阶梯形成出入大门与步道的高低落差,张与阵内分别立足上方与下方面对面。
“……感觉是……终于来了。”
“……是呀,这一天总会到来,从‘公司’创立时就知道了。”
阵内耸肩同意张的话,嘲讽的态度中隐含达观与觉悟。
“待在这种地方不要紧吗?”
“我要回去了。虽然是暂定的,但毕竟也还是部署负责人啊!调停员这一类员工还真是特别难应对,透过一通电话委任指挥权,居然还会被质疑有没有内情。”
“因为我就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阵内露出令人牙痒痒的微笑。张对年轻部长偶而会展现的恶质淘气轻轻哼出叹息。
“那么,调停部能交给我吗?”
张赞同阵内的询问:
“必定得如此。这次的人事异动太过马虎,是会长的过失。”
张直率地承认:
“但老实说,就算会长判断错误,我也不希望你在这种情况回来。得再等一段时间。”
阵内也明白张所言为何。
因现场状况所需而推翻高层人事命令,基于长期视野来看绝对没有帮助。
高层的“判断”与现场的“判断”有细微的意义差异,关于组织性质本身的“人事”场合尤其如此。组织是有生命之物,即便最终决定是高层下达的,到达这“判断”的过程会反映组织本质意志。
组织头脑做出的“判断”被身为手足的现场否定,只会成为组织本身矛盾的佐证。
“……尾根崎会长应该不会为我回到调停部感到高兴吧。”
“你现在不必想这些,请专注于眼前的状况。”
换句话说,他会自负其责。阵内想出口道谢,张却打断他:
“会长有承认错误的度量,只是他这次犯下的过错老实说只限于‘太急躁’。至于今后与你、圣及凯因之间的关系该如何——这还尚未有答案。”
张看着阵内,悲伤并带着严厉的眼神让阵内也表情严肃起来。
“‘公司’是为了人与吸血鬼共存所创立。为什么?因为我们人类期望如此,‘吸血鬼却不是’。虽有像圣与凯因的例外,但再怎么说也是少数,我们所谓的‘共存’是‘基于人类的立场、为了人类需求’的‘共存’。”
“……作为最初的第一步已经足够。”
“或许如此。但特区已走到差不多该踏出第二步的时期,至今的作法不一定适用。”
“你是指,今后也要考虑对吸血鬼而言的‘共存’?”
阵内询问。张则苦涩地表情一变:
“……吸血鬼是需寄生于人类才能成立的存在。香港圣战时九龙王标榜吸血鬼的乐园,展现自我的意志、肯定自我的生存,这绝不是消灭人类的意思。当时他将人类的反击视为理所当然,吸血鬼狩猎人,人讨伐吸血鬼,他说这种面貌是正确的。或这是‘对吸血鬼来说共存的本质’——确实也是选项之一不是吗?”
这表示他是仍在寻找答案的探究者之一的独白。阵内双眸凌厉一敛,无法马上回复。
阵内不做回应,张则转过头看向身后。
他背对的办公室散发出人的气息。
不难想象在办公室里的人心情如何。发生如此大事,却没有来自总部的情报,加上今天才公告的人事异动。更重要的是,大骚动的开端与自己的同事有关,大家都忐忑不安。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确实的情报以及明确的指示。
而且也深切明白能给予他们这些的人是谁。
正因为如此,自立心强大且常有脱离组织轨道倾向的调停员不轻举妄动,而集合在办公室。不用谁来告诉他们就迳自“等待”。
“……了不起的领导能力。”
“只是退缩而已。遇到这种大事,大家都胆怯了,真是不可靠。”
阵内干脆地贬低寄予信赖的部属。张很难得对阵内的说话态度露出苦笑:
“……‘黑蛇’有动作吗?”
“还没吧。其实这只是直觉。”
“我由衷希望直觉正确。”
“真不理性,不像张部长的个性。”
“这是误解。我不会偏袒理性与非理性,只是有所区别。”
这次换阵内苦笑。然后张开始走下楼梯,阵内则跨上一段阶梯。
“张部长,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会尽可能早点释放葛城边边子与朱鹭藤早纪。”
不等阵内说完,张已经开口:
“那少女也很不得了,‘义士’的长老听从她的话不加抵抗地被带走,甚至连‘银刀’也差点在总部大厅拔刀。”
“你最后讲的那个家伙是笨蛋。”
阵内心怀感谢地低头致意后,与张错身而过走上楼梯,伸手推开办公室的门。
张则直接步下楼梯,独步于昏暗的银杏步道。
然后听到背后传来类似欢呼的声音。
张的嘴角微微一扬,但没有回头。他是,阵内也是——十分理解从今以后特区即将直接面对的严苛与残酷。
2沙由香清醒时,周边已昏暗下来。
一时还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想起后便红了脸。这里是边边子住的老房子,自己在次郎带领前往的客房。次郎要自己休息,自己也坦率地休息了一会儿,似乎还睡着了。
房子一片静悄悄。边边子好像还没回来,看时钟确认时间,竞已过了三小时,吓一跳。
虽然没自觉,其实应该很疲倦吧。沙由香在漆黑的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仍站起身找盥洗室使用。
打开盥洗室的灯。
看到镜中的自己,感觉十分凄惨。头发乱七八糟,妆也糊了,可能由于边睡边哭,连眼角也暗沉红肿。
这是什么鬼样子?可是没有立刻打理的心情,最后沙由香用完洗手问后关上灯,便拖着脚步来到走廊上。
这里原本八成是作为仓库的建筑。一楼堆积成山的纸箱与木箱原封不动,作为隔板划出空间;往里面定去,看来似乎是当作客厅使用,铺着地毯,放着电视、音响与组合架。
褪色的沙发上有看到一半的杂志及游戏机,角落则摆设供三人使用的餐桌与椅子,一片随处可见的平凡光景。想到边边子、银刀及他的弟弟在这里生活,就觉得不可思议。
“……还真是平民化。”
沙由香迳自寂寥地笑着。
“实在……看起来不像人与吸血鬼一起住的样子。”
跟他们不一样。沙由香对羡慕起边边子的自己感到惊讶,从而垂下头:
“……杰尔曼大人。”
杰尔曼•克洛克受死亡诱惑着。
“人行者”说的话让沙由香震撼不已。
却无法否定。她比任何人都为杰尔曼着想,隐约察觉主人阴晴不定的内心深藏黑暗而虚无的冲动。正因察觉出来,便更加爱怜他的高贵与自由。能在他的身旁守护他的随心所欲令自己欢喜。
然而想不到他的期望居然是死亡——自己的消灭。
“……为什么……”
沙由香的胸中沉淀着无比的悲伤。
杰尔曼深藏的愿望对吸血鬼来说并不特别。正如“人行者”所述,存活太久的吸血鬼会失去生存兴趣,甚至可说无法忍受。这就是残存人性而青春永驻存活的吸血鬼之宿命。
“可是……!”
“他”是杰尔曼,是力量如此强大,比谁都自由不屈的杰尔曼•克洛克,为什么……
沙由香双肩颤抖,抑制呜咽隐忍泪水默默伫立。
等激动过去,等头脑恢复冷静后——
“……错了。”
她简短地低喃。
是的,错了。杰尔曼的确很力量强大,活得很自由,但他的强及自由看得出喜悦吗?
他总是说着——无聊——不是吗?厌倦日常生活,才寻求能引起任何兴趣的事物吧?求而不得,因此才逃进怠惰吧?自己曾经看过他打从心底愉快欢笑的时候吗?
横卧在无人知晓的地下室,或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头时,杰尔曼在想什么呢?自己至今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些事。
一定得做些什么。沙由香的眼中燃起疯狂的念头。
就算违背主人的意思也无所谓,不能就这样让他受绝望与虚无侵蚀迷失。
当然,沙由香知道这是夸张的妄想。他是已存活八百年而高傲的大吸血鬼,像自己这种小女子到底能有什么作为,沙由香有自知之明。
即便如此,仍无法坐视杰尔曼的死亡。
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年龄也仅仅二十二岁,没有财力没有权力也并非特别聪慧。
但即便如此,一定有能为杰尔曼做的事。
忽然,脑中浮现住在这栋老房子而比自己年幼的少女。
“……那女孩——”
边边子身为调停员,面对圣、凯因及杰尔曼时是抱持怎样的心情呢?又是怀着哪种想法与号称“同族杀手”、恶名昭彰的吸血鬼共同生活呢?好想问问她。
沙由香深呼吸一口气,硬是提振精神。
“回去吧。”
在这里哭也无济于事。还有“人行者”的事要处理,她不认为杰尔曼会有生命危险,但还是想随侍在侧奉献己身,就算不能提供助力,身躯里流动的血应该也能成为他的粮食。
至少补个妆。念头一起找出化妆包,才发现手机有未接来电。
并非来自杰尔曼,而是“夜会”的吸血鬼。还收到讯息,看完内容后,一开始她并不了解文章的意思。
“……镇压小队出动?电视上……是什么事?”
送来讯息的不只一人,八成因为联络不上杰尔曼才转而找上沙由香。无论哪封讯息都焦急迫切,感觉出状况异常。“公司”、事件、报导、杰尔曼不在、镇压小队、压制——她从这些零散的语句感到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而其中两组词语强迫她产生最糟糕的联想。
事件?报导?
“……该不会——”
沙由香抬头寻找电视遥控器。
按下电源。
甚至也不需要找专播新闻的频道,因为所有电视台都在播报这则新闻。
看着画面上熟悉的街道,沙由香的美丽容貌渐渐失去血色。
BBB
街上比平常还喧闹。至于原因,从街头的大型电视就能明白。
杰尔曼仰望镜头捕捉的画面,眯起赤红双眸。
“……那个男人……”
是前天晚上边边子追逐的吸血鬼。半身染血的年轻吸血鬼傲然挺立于一群陷入惊慌状态的人类中央。没有逃跑或躲藏的理由——他全身上下如此述说着。
“……是吗?曝光了啊。”
杰尔曼极度冷淡地理解这个现状。
也没什么好吵的。这是预料中的当然状况,是至今为止的特区太过异常了。
停步注视新闻的下只杰尔曼,众多行人表情凝重地因凶恶吸血鬼的暴行倒抽一口气。杰尔曼再次戴上毛帽遮住视线,背向播报员悲怆的评论,然后独自从专注盯着画面的观众群中静静离去。
他衔着烟,以视经引火点燃,也不介意身于人群中。为了避免人类起疑连琐碎细节都要小心翼翼,他已经长期感到这种行为没有意义,就算慎重行动,他也不觉得——也感觉不到最后所得安全性与便利性的程度有多重要。
杰尔曼怱地一笑。
那名吸血鬼的表情还真棒。明明只是个年纪尚轻连话都说不好的雏子,他却很羡慕那名吸血鬼,银弹射穿心脏化为灰烬——甚至连这模样也让他感到微微欣羡。
“最后的一人……啊。”
“人行者”说的话不能全面尽信,但在那种场合,说真话最能达成他期望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杰尔曼自身的“血”诉说着“人行者”所言为真。直觉唯独在这种事上莫名准确。
“血”。
杰尔曼白晰的美貌因自嘲而扭曲变形。
忘了什么时候,自己也曾对小太郎讲述何谓“血”的引导。笑死人了,自己已经有数百年之久没听过自己血统流露的“血”之声。
以前不是这样。过去的杰尔曼顺从“血”的指示而生,从未对这件事抱持疑问。曾经不分昼夜投入符合“斗将”血统的斗争,也曾在各地流浪甚至忘却岁月流逝;曾为了安抚饥渴而接近人类,也曾一味贪婪嗜血。看过许多事物,了解许多事物,大部分却也遗忘在漫长的时光中,朦胧地相信吸血鬼就是这样的生物。
是从何时开始呢?有一次,杰尔曼发觉自己已经好几年感觉不到自身“血”的指引。
一开始还不怎么留心的事实,经年累月后变得明显又沉重,终于抑止杰尔曼的脚步。要活就要动——深信这一点的他不动了,他已经被剥夺动的意义。
如此一来,遗忘的波涛毫不留情地袭来。杰尔曼至今依随“血”的指引而生,他如此相信,但这种东西真的实际存在吗?血统的“血”有这种意志吗?会不会他只是擅自曲解记忆中远古以前长老所说的玩笑呢?
杰尔曼除了转化最初几十年,一直以来都独自生存着。“血”的引导或失去指引全都是他一人的问题,他单独一人度过看不见出口的时光,累积着无聊。世界逐渐褪色,心也停止再次跃动。
不过并不完全——就像察觉“人行者”的言论是真的,濒临危机之际,“血”也会给他建言,因为这是他所流的“斗将”之血,只有置身于危险时才能想起过去的指引。
所以,在灰黄光阴中受折磨的杰尔曼只对危险反应敏锐。然而能让他这种吸血鬼感到真正危险的事不多。瞻寒心颤让魂魄麻痹的危险、能毁坏时间牢狱的危险,这对杰尔曼来说感觉比世界上任何宝石都还要珍贵且美丽闪耀。
就像他孑然一身站在西藏拉萨时,他的同族——其实是已经三百年不见,流着“斗将阿斯拉”之血的吸血鬼在那里等着他。
而且,他也与杰尔曼受到相同的渴望所扰。
“……才十年啊……”
杰尔曼的双眸在鲜艳的色调下变得宛如透明。
与血族重逢的杰尔曼在实现彼此的愿望后又独自被留了下来,在那之后,他内心怀抱比以前更加庞大的空虚。
于是,为了找寻“某种东西”而来到特区。
杰尔曼突然停下步伐,叹了一口气。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在对谁说话,擦身而过的路人都表现出一脸疑惑。
只见一名男人脱离来往街头的人群走近杰尔曼身前。这人穿着朴素的双排扣大衣,却隐约看到里面的镇压小队制服。
褐色肌肤与锻链有素的躯体,令人联想到军人的紧绷容貌,他正是镇压小队的代理队长——巴得力克•榭立邦。
他表情紧张地对特区最危险的吸血鬼开口:
“……杰尔曼•克洛克,看到新闻了吗?”
“看了。真难看,‘公司’也到今天为止了。”
“……并不会。这次的事件令人遗憾,但‘公司’今后仍是特区不可或缺的存在。”
“是吗?那就多加努力吧。”
杰尔曼以意兴阑珊的口吻说完,打算继续往前走。巴得力克却拦住他,额头的涔涔汗水闸明光是这个举动就需要多么了不起的勇气。
杰尔曼冰冷地盯着他:
“……这是做什么?”
“‘公司’发布对居住于特区吸血鬼的戒严令,希望以后你尽量不要外出。”
“……我怎么不记得有签订那个协约?”
“这是对‘全部’吸血鬼的命令,跟是不是协约血族没有关系,‘夜会’当然也是。”
“那就别把我算进去。”
杰尔曼干脆地回嘴,但巴得力克仍不让他走。
宛如红宝石的眼眸半眯,残忍无情的视线贯穿人类:
“……你想成为第二个牺牲者吗?”
“请谅解,杰尔曼•克洛克。你不会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吧?那个名叫罗摩斯的吸血鬼说到底是个例外,事到如今……若只有他一个还能处理,也必须这么处理。现在最必须避免的就是发生第二起事件!”
对巴得力克拚死命的哀求,杰尔曼以凡是看到都不得不战栗发抖的绝美冷笑回答:
“不明白的人是你。他才不是例外,而是‘第一个人’‘恰好是他’。无论再怎么防备都一定会出现那种家伙,这就是——”
杰尔曼视线一柔,战栗的冷笑转为连男人都能诱惑的嫣然一笑:
“这就是所谓吸血鬼的‘血’——应该吧。”
杰尔曼无视巴得力克,继续往前走。巴得力克抱着必死的觉悟伸手打算阻止他——
“……呜!”
伸出来的手臂却像被水泥固定般动不了,是意念力场。这只是一瞬问的过程,杰尔曼悠悠远离巴得力克。
几名人类顿时于周围人潮中逆行,开始尾随杰尔曼。他们大概也旁观着代理队长协商。
但又不能在公开场所使用硬性方式,再说对方也不是使出强硬手段就会有用的对象。
“……这么一来,接下来出现的会是……”
杰尔曼搜寻周围的气息,发现正如预料的反应而窃笑。
这算危险吗?
不,无聊透顶。即便如此,比起就这样带着镇压小队游街有意思多了。
杰尔曼并未改变步调,彷佛散完步后去一下便利商店似地,轻松地变换前进方向,从大道转进岔路,接着又深入巷弄,往人烟稀少的方向前进。
周围的动静增加慌张,因为待命的镇压小队正在替换装备——八成是对古血装备。感受到夜气中人类血液散发的肾上腺素,嘴里的獠牙开始蠢蠢欲动。
穿出巷弄来到大楼围绕的空地。只有一盏路灯,背对的墙面点缀着少得可怜的灯泡。
表情紧张的凯因•渥洛克就站在灯下。
两名古血进入空地的同时,镇压小队也完成包围周边的行动。大楼窗台、屋顶都露出不少枪口,不用说,瞄准的对象是穿戴黑色毛帽与运动服的少年。
杰尔曼毫不关心针对自己的枪口,只是觉得好笑似地看着表情险恶的凯因。
“嗨,渥洛克家族的。”
“……杰尔曼,请离开这里。”
凯因痛苦地说。杰尔曼哼声发笑:
“平常的气势哪里去了?今晚你要陪我玩玩是吧?”
“特区现在是什么状况啊?为什么你不能理解?”
“我有啊。特区也没什么不一样,唉,只是变得稍微诚实了些。”
“杰尔曼!”
凯因大喊,随后杰尔曼的意念力场炸裂。
凯因是在圣战活跃的强大吸血鬼,在纯粹一对一战斗下是连次郎也无法对抗的对手。
但是他却无计可施地被炸飞,别说闪躲,甚至对攻击也反应不过来。
但在被弹飞后还是立刻以意念调整姿势,着地后摆出防备。
他的表情一脸懊悔。并非担忧自己的生命,而是想着杰尔曼若在特区内发狂会怎样?他恐惧着这件事。
在看穿凯因内心的前提下——
“不好意思啊。”
杰尔曼对凯因说:
“今天正好心情不错,让我继续吧。”
小型火焰炸开,瞬间照亮空地的黑暗,是继承自“斗将阿斯拉”血统的视经引火。
这是仿佛准备运动般的小动作,但杰尔曼的火能轻易烧尽吸血鬼力量来源的血。
咬紧牙根的凯因脸庞染上悲壮的觉悟,杰尔曼则露齿一笑。
雪白獠牙从吸血鬼们的唇问缓缓现形。
BBB
“公司”总部就好比在暴风雨的正中央。
送来的每一份报告全是让人不想承认的内容。世界各地的电台都播放着特区的画面,而“公司”的人滴水不漏地加以侧录,同时一味脸色发青地狂奔。
他们即便如此还能不失去分寸,是因为有尾根崎三鹰在。
他坐在第一情报管制室的席位,不为所动地一直听取连陈述者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报告。
即使是他也脸色恶劣、宛如死尸般毫无血色,但眼底的灯火并末动摇,对周遭的人们显示他坚定的信念依然健在。
由于有他下达指示,部下才不会被冲击打垮,埋头于现行的应对行动。
特区已经受“伤”了,然而并非致命伤。他们还能如此相信。
所以他们不晓得尾根崎内心的苦恼。吸血鬼的曝光,比任何人都感到深刻冲击与沉痛的就是尾根崎本人。
“……到此为止了。”
尾根崎吐露着真心话而未让人听见。这是伤痕累累,血淋淋的独白。
一直以来的特区与“公司”不得不在此结束。随状况推进发展,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无论如何都必须维持特区的和平,但和平的形式本身却会大幅变貌。
镇压小队的报告就在这时候送达。
与“夜会”的杰尔曼•克洛克接触,接触之际委托凯因•渥洛克支援。
报告的内容到此完毕。并非请求准许,而是既定事项。既然看不出杰尔曼有遵从戒严令之意,也别无他法。这是现场的判断,也是很现实的状况。
尾根崎也认同这个判断。
他知道小队的优秀性,不但如此,也承认小队的判断正确。
换句话说,镇压小队也有办不到的事。
若要对镇压小队要求办不到的事,就需要他们以外的力量。
“……不得已……啊……”
特区的变貌。尾根崎彷佛听见这句话,如此低喃着。
3
这栋是“公司”总部座落的高楼大厦。就在大厅旁的出入口外,次郎与小太郎正在等待受审的边边子。
次郎双手插在裤袋,轻巧地坐在花圃矮墙上,一脸前所未见的险峻表情凝视半空。小太郎则蹲在哥哥脚下,脸颊埋进环抱的双膝中。
兄弟两人如此毫无对话地度过神经紧绷的时光,十分难得一见。
次郎说了好几次——
“够了,你回家去。”
但小太郎却没听进去。次郎也无意勉强弟弟独自回去,结果便像这样等候边边子出来。
他其实想去现场旁听,应该也没有不能这么做的理由,不过钤介不答应次郎的恳求。
“现在别刺激总部,他们也有他们的极限。”
铃介会以监察部职员的身分旁听边边子受审。如果没有他,次郎便不会忍气吞声。
安静却焦躁难耐的时间流逝。
终于,次郎迅速看向门口,小太郎也随之抬起脸庞。
“小边边!”
小太郎大喊。走出大楼的边边子看到小太郎后,露出无力的笑容。
而看到边边子表情的瞬间,次郎感到内心一阵刺痛。
为什么像她这样如此有活力的少女,非得拥有如此痛苦的回忆?他感到莫名的愤怒,还有后悔。
“小边边,不要紧吧?”
“……嗯,谢谢,小太郎,也谢谢次郎,让你们久等了。”
边边子一脸苦笑,很不好意思地道谢。但是在一如往常的言行举止下,她拚命撑住似乎随时都会崩溃的自己。次郎轻而易举地了解到这件事。
早纪也跟在边边子身后出现。不愧是她,看起来比边边子坚强多了。不,正是为了边边子,她才要表现出坚强。“终于结束了。”她对兄弟两人报告。
“情况如何?”
“追根究柢。这也当然,不过老实说幸好有钤介大人在。若没有他在场,应该到凌晨都不会被放出来。”
“事到如今,怪罪你们两人没有意义。”
“……或许,但若不这么做,他们似乎就会迷失自我,毕竟总部现在……非常乱。”
早纪说着,回头看向方才定出来的大楼。
公司总部位处最上方的五层楼,如今仍灯火通明,正在竭尽最大限度努力以将特区所受的创伤减至最低,这与想捞尽大海海水的行为没两样。从早纪温柔的话里,听得出想象他们竭尽全力的意志。
“而且——”
边边子声音低哑地说:
“也并非没有意义,因为是我的错。”
“——边边子,这就不对了。”早纪语气锐利地说。
“可是——”边边子以随时都会溃堤般的声音颤抖地应道:
“要是我处理得更好一点……两人都不会死。”
边边子的话让早纪语塞。只是她的表情露出与现在的情况稍有不符的惊讶。
边边子非常理所当然地说“两人”,指的当然是罗摩斯杀的人类与灰化的罗摩斯本身。
可是现在无论问哪个“公司”的人,肯定都会回答“牺牲者是一名”。谁会哀悼引发事件的吸血鬼之死呢?
“边边子。”
次郎取代静下来的早纪对边边子开口。
边边子的视线与次郎交错。看穿她澄澈无垢眼眸深处的求救,次郎温柔地点头。
然后严厉地说:
“你或许确实犯了错,至少你没有采取最佳的行动。”
“——怎——”
边边子瞪大眼。次郎缓慢地,一句一句地说进她内心:
“但这不只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是小太郎的错,也是早纪的错。我有说错吗?”
“……可是……”
“‘公司’一直持续犯的过错、特区内含的过错、人与吸血鬼关系中无可避免的过错、说起来也是将我们黑血混入人类世界的神的过错。并非是为了模糊责任才这么说,而是比你活得更久而学到很多的我的意见。”
“…………”
次郎以沉稳的声音,让嘴唇颤抖且全神贯注凝视自己的少女听清楚:
“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错,这是多大的误解?让你一个人扛起责任,或让你一个人负责都不对,而且也不能解决任何事。这并非如此简单的问题,而是所有涉人的人都要认真思考想出答案的问题。”
次郎由衷地说,而这应该也是事实,边边子他们日夜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所以,边边子,请不要自己承担一切,就算你这么做也不会有人因此得到幸福。”
“次郎……”
凝视次郎的边边子频频颤抖,眼睛湿润却憋住呼吸,拚命忍住眼泪,揪紧制服裙摆。
“……小纪。”
小太郎牵起早纪的手•早纪赶紧出声说:“我们先走了——”离开两人身边。
边边子没多加留心而开始控制不住情绪。
“次郎……次郎……我……”
“是。怎么了吗?我会好好听你说。”
次郎从旁撑起边边子的肩膀。真是纤细而不可靠的肩膀,次郎的笑容更添一份温柔。
边边子倚着次郎:
“次郎,我太志得意满了。最近工作情况很顺利,忙碌但充实,被相关的人们感谢,感觉奸像什么都能办到,觉得我已经能完全独当一面。部长被调动时我也想,既然这样我要做些什么,‘公司’的乱象跟我没关系。”
“哈哈,还真是有气概啊。”
“才不是,我笨死了,什么都不晓得,都不知道自己从事的工作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危险——真的很危险,若发生了什么事会造成很多人的麻烦,而且无可挽回,我都不知道。”
边边子的指尖用力捏住次郎的衬衫。也许不想被看到表情,边边子低头将前额贴住他的胸口。仿佛一吹就会飞走的身体深处,血液闪耀红光逐渐增强鼓动,如同边边子的感情。
“我是笨蛋,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边边子再也忍不住地冒出悲恸感叹。
揪紧的指尖彷佛断线般失去力气。次郎慌忙撑住边边子,轻轻抱住快要倒下的她。
边边子的哀伤从悲伤的哭声随即化为哭嚎,像个孩子一样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次郎无言地任她哭泣,只是稍微在搂住她的手臂上施了点力。
说起来,他发觉很久没看到边边子的眼泪了。
一年前明明还是个爱哭鬼。
边边子终于止住泪水。次郎等她冷静下来,再度开口:
“边边子,你认为调停员最必要的资质是什么?”
“……咦?”
倾倒出一切情绪后,边边子变得心不在焉,不了解次郎的意思而双眼通红地仰视他。
美丽的眼泪。次郎想着,装出煞有其事的语气说道:
“我想应该是——多管闲事。”
“多…多管闲事……?”
“是。并非配合这情况的临时念头,这可是有历史典故的喔。”
前言说毕,次郎缓缓地继续:
“说起来,谁与谁为了什么而争吵都是当事人的自由,轮不到别人插嘴吧?不过,在吸血鬼与人类的情况下,若缺乏对当事人的正确知识,就更无法顺利调解。虽说因此才需要调停员,但基本的本质上还是多管闲事。若因缺乏知识而使情况变得险恶,结果当然是调停者的责任,然而刻意去背负不算少的责任还为他们贡献力量的理由,就是因为无法放手不管,真的是多管闲事吧?可是结果这其实是担任调停员一职最重要的根本。”
边边子不晓得该对次郎轻描淡写的叙述做何反应,也不知道那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次郎呵呵一笑:
“当然,多管闲事也不全是令人开心的。毕竟也有很多不想要他人介入的情况,也有调不调解都无所谓的状况,因为不管再怎么多管闲事,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当事人。懂吗?‘调停员的立场是在一旁守候,提供协助’。而且,还得接受当事人做出的结论。”
“…………”
边边子眼睛大力一眨,泪湿的眼眸映出次郎的身影,握住他的指尖也恢复了一些力气。
“这次的结果非常惨痛。但是,选择如此结果的是那名人类和罗摩斯。边边子,你恨那两人将一切努力化为乌有吗?”
边边子频频摇头。次郎对她重重点头:
“那么这样就足够了。这是调停员必要的第二种资质,‘不怨恨任何人’。边边子或许还不能独当一面,却仍是称职的调停员。”
若憎恨人,就不能胜任调停员。
这是她的长官不厌其烦地对未成熟的部属教训不停的话。
“次郎,这是你想到的话吗?你刚才说什么历史典故对吧?难不成……”
只见次郎露出很像他的风格——以及他的老友偏好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说道:
“你知道协调吸血鬼与人类的关系,也就是‘调停’,最早发生在怎样的情况下吗?”
“咦?”
“地点在香港,当事人是只有一张能说善道的嘴还染了一头紫发的年轻小子,另一名是个非常优秀的好青年吸血鬼。年轻小子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居然来搭讪好青年的女伴,温厚的青年也被他的态度惹火,而另一方面女伴也想制止奸青年,而引起了一点骚动。然后当时又出现一名男人说着——好了好了,介入这件事,结果骚动变得更大。到最后,所有人都逃离了那个地方。回想起来,这就是后来插嘴男人的目的吧。”
边边子哑然无语地瞪大了眼,嘴巴无声地动着,手指指向次郎:
“难道……咦?那……”
次郎在手足无措的边边子面前摆出难得一见的表情,这是在香港——在仍维持百年之夜时候的表情。
“就是十年再多一点前的往事啦。如何?如今那厚脸皮男人的计画正袭卷全世界而成长,边边子也是其中一人,其它参与者也多到令人惊讶。让活了百年的吸血鬼加以评论的话,就是实在不能小看人类。”
次郎笑着,边边子的惊吓尚未冷却。
“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抱歉,实在没有提出来的时机。”
“怎么这样……都已经一起生活一年了!”
“哎呀,算了嘛,边边子。我现在的伙伴不是他,而是你啊。”
边边子为之语塞。她理解了——次郎与阵内以前的关系。她的护卫与长宫在香港联手并肩作战。
跨越吸血鬼与人类的壁垒。
而这次换她……
“‘银刀’的搭档是阵内章吾,可是望月次郎的搭档是葛城边边子。两人类型不同,却都是优秀的调停员,我真是幸运的吸血鬼。今后也请多多指教,边边子。”
这句话似乎直达边边子的心底。
柔软的力量穿透她的身体,就算次郎移开手臂,她也能以自己的脚稳稳站定,红血的光辉如今炫目不已。
吸血鬼不会成长,但人类会。次郎无意识地以自己的话夺走了才开始盛开的少女心。
而边边子尚存泪痕的脸庞终于重见笑容——
“谢谢。”
她对他说。
次郎眯起双眼,手置于胸前弯腰致意。
BBB
片刻前除了绝望之外什么也看不到的状况,就像不存在一般。
“……请在这里等我。”
抵达‘公司’办公室的时候,边边子对次郎与小太郎如此说道。
兄弟顺从地点头。早纪担心地看向她,但次郎对她再度点头,并没开口说话。
边边子将两人留在外面,打开办公室的门。
室内热气接触肌肤。办公室的人们发现边边子与早纪后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边边子回以点头致意,笔直穿进走廊。
途中,与冲向外面的调停员错身而过,他们看到边边子与早纪也表情一变,却没人责备两人或拙劣地出口安慰。只有丢下一句“别在意”而离去的人、默默对他们笑的人、有力地拍她们肩膀一下的人——这种反应的人占大多数。
大家的关切让人感激流泪。他们都明白,边边子的立场毫无疑问也适用在自己身上。
步上楼梯走到二楼,再往里面走去。
尽头处熟悉的门上挂着“调停部”牌子。边边子深吸一口气,紧抿起嘴唇推开门。
办公室充斥大量人群的噪音,为了多少挽回延迟处理的状况,全员分秒必争地行动。
但是一发现进入办公室的人是谁,一片吵杂宛如退潮而消散。
室内的视线射向边边子。早纪掩护晚辈似地往前挺身,但边边子牵住她的手静静摇头。
早纪是边边子的前辈,自认责任应该比她大。
但罗摩斯的负责人是边边子,就算早纪是前辈,她也不会让出这个身分。早纪似乎也领悟边边子的意志,用力咬唇,迟疑一阵子之后让她走上前去。
“学姊——!”
细小的呼声打破寂静,是云雀。一看,只见她的眼角也有泪痕,肯定是为了自己哭泣。
心地善良的晚辈让边边子充满感谢地微笑。
接着,她缓缓前往办公室内部——部长席的方向。
调停员都屏气凝神盯着边边子,但边边子的脚步很稳重。
肩头尚存些微次郎的热度,他的心环抱她的身体,所以边边子不丧气。她抬头挺胸定近长宫坐镇的部长席。
阵内不断对部属下达指示,甚至无暇坐在椅子上。看到边边子进办公室起便闭上嘴,站着等她走过去。
“审问完毕了吗?”
阵内声音沉稳地询问,边边子再度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
“是,结束了。”
“……是吗,辛苦你了。”
“不会。”
对话到此一度中断。边边子像是要摆脱沉默一般低头说道:
“对不起,这次的事件我要负上最大的责任。”
阵内并末立刻回应,只是细瞧自己部属的模样。
“……你这么认为吗?”“是,不过——”
“不过?”
“……就算竭尽全力,我不知道是否真能避免这次的事情发生。”
边边子的说词让周遭人们议论纷纷,也有人露出责难的表情。
但这些态度不过一会儿又改变了。冷静观之,这次事件发生最大的因素是不幸之偶然的持续累积,面对这些不幸,要一一筑起防线极度困难。最重要的是,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就是特区秉持的宿命本质。
在吸血鬼与人类共存的前提下,不可能事先应对所能预先设想的一切不幸。任何调停员都明白这一点。
“你的看法很正确。”
阵内也赞同:
“这种事件会发生的原因,从特区创立起就已经被决定了。而今天这件事因为‘义士皮库罗托提斯’的血统而引起,你要负的责任只有这一点。”
“是,我知道。”
“这样就好。那个血统的处置尚在保留中,你今后要为他们全力以赴。”
“是。”
阵内对边边子直接的回应轻轻点头微笑。
周围流动起松了一口气的气氛。
但还有下文。
“可是部长,请让我问一个问题。”
边边子的问句让阵内面露意外,停下准备回去工作的动作。
“……什么事?”
“部长说这次的事件是已被决定的。”
“然后呢?”
“下一次又该怎么办呢?像今天这样的事一定会再发生吧?”
周围再度议论纷纷,这次不像第一次那样随即平复。
现在“公司”职员只是拚命地收拾眼前的事态,会考虑到未来的只有尾根崎与张等极少部分的人。
而其中也包括阵内。
阵内声色慎重——
“你怎么想?”
“……我认为会发生,只要特区的本质不变,就一定会。”
议论转为动摇。尊重边边子的意愿委托她报告的早纪语调慌张地说:“喂,边边子!”
但边边子却不停下来,只是老实地丢出疑问:
“大家都知道……部长刚才也同意,这次事件的根源就是特区的矛盾。我认为,只要不消除这矛盾,一定会发生相同的事。”
罗摩斯的脸孔浮现眼前。他最后展现自傲的表情,与前天逃开边边子追逐的他非常不一样。无论如何,他很幸福,毫无疑问。
人类社会不承认吸血鬼的兽性。但隐蔽所有黑暗,将他们的本质锁在牢笼中就是真正的共存吗?我今后能像以往怀抱热情与吸血鬼交涉吗?就算明知自己半否定他们的存在?
不能。
这是边边子毫无虚假的真心。
既然如此,“必须对特区本身做些什么”,以与至今相异的手法。
这不就是身为调停员的边边子的使命吗?
所以边边子丢出真心话,想请教她的长官——身为她的监护人,也是她的导师的伟大调停员先锋——阵内: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边边子问道。阵内装做一副不在意内心惊讶——不,内心战栗的样子。
“请告诉我,部长,我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可是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有没有什么答案?我不晓得,所以请教教我,从今以后——从今以后我——”
边边子的视线明确地锁定阵内,包含蕴藏在他眼底的情绪。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4
特区——第四区,处于工业地带且具有众多造船厂与工厂的此区,北端面向东京湾,填满水泥的区域上土地面积宽广,杂草覆盖,因吸血鬼出现所产生的骚动也未到达此处。
面海的区域有一座系着报废渔船的栈桥,是附近居民制做的木制建物,但现在几乎已经无人使用。
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出现两名造访栈桥的人影。
一名是下颚蓄薄须且头发向后梳拢,看似三十快进入四十岁的男性。
另一名则是牵着他的手的年幼少女。
“不过你真是的——”
男人以与沉闷外观相反的轻浮语气抱怨着。会有不协调感也很自然,因为这男人正被吸血鬼“人行者”——萨札操纵着。
“想不到居然真的一个人来到特区!若我再晚一点收到大姊的通知,事情就大条了啦!不对,哎呀,就算这样事情也已经十分大条了。”
不论在哪种场合或寄宿在哪一具身躯,萨札的口吻总是我行我素,现在也不是斥责,而似乎只是真的很惊愕。
“听好,小茵,我跟大家真的都很担心喔!不要莽撞行事啦,要答应我喔。”
“……对不起。”
华茵一睑无精打采地垂头丧气。身上的服装跟在广场引起骚动当时一样,只是少了被风吹走的草帽,也未遮住紫色的眼眸,而垂在背后的辫子宛如陈述着她的心情,在海风吹拂下摇摇晃晃。
“我……无论如何都想帮上大姊跟你们的忙,我想我应该是最能感受到爸爸气息的。”
“傻瓜,大姊可是疼你疼得不得了耶!你知道她对哥哥的态度有多大的差距吗?我可没骗你,我今天甚至觉得会不会透过电话被杀死!明明好歹也是个女性,那令人腿软的恶言恶语模样是怎样!而且那声调真是吓死人!更恶劣的是,她的毒舌还不光是用嘴说说,那个女人真的会将恐怖的辱骂转变为实际行动,啊啊,光是想就怕得我颤抖。对你的那种温柔要是能分一点给哥哥就——哎呀,离题了。”
萨札在擅自兴奋后迳自反省,摸摸妹妹——身为姊弟偶像、排名最末的么妹的头。
“总之啊,只要有你在就能成为我们的力量。这不是胡说,不只是大姊,我与其它人都这么认为。这很了不起耶,在之前的战役中敌方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存在,要说谁最棘手,其实是那个人最棘手。如果她没有发生那种事,圣战就会更早结束了•但这次对我们有利,因为我们有胜利的气华茵’。”
萨札对华茵微微一笑。
可是华茵的心情却很复杂。兄姊们常常对她聊起香港圣战的事,这也当然,那场战役是兄弟姊妹集结的开端。
但华茵那时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儿,一点也不清楚当时的事情,只有她自己不晓得成为兄弟姊妹凝聚核心的事件。
不仅如此,后来依照跟亚弗里问出来的——为了保护幼小的自己,哥哥达尔•汀不得不离开战线,因此造成战力下降而成为圣战的败因之一。这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但是,难以忍受而来到特区的结果,反倒又让大家乡费一番心力,那就没有意义了。华茵忍住自己的任性,坦然听从哥哥的话。
“……对了。”
“嗯?”
“谢谢你,哥哥。哥哥来广场的时候我好开心。”
华茵仍牵着对方的手,抬起头仰视兄长如此说道。
于是萨札好像遭受电击似地停止动作,频频颤抖,接着感动至极的样子一把抱住华茵:
“啊啊!怎么有你这么奸的孩子!我奸想让其它人都去暍我的指甲垢泡的茶!再说一遍给我听?再说一次‘谢谢你,哥哥’?”
“哥…哥哥……胡子扎得我好痛……”
华茵有点气玩闹的哥哥。哥哥疼爱她让她开心,但总是不同的模样实在难以习惯。
就在这时——
“喂,别对我可爱的妹妹做出没礼貌的举动!”
“你少罗嗦,马贝里库!小茵可是我的妹妹!”
声音从大海方向传来,一艘船正驶近栈桥。
驾船的是一名令人感觉软派的瘦弱青年,有一头茶色鬈发与鸢棕色双眼,他正是九龙王直系九姊弟的第六位——马贝里库•班克。
“好了,马贝里库,别要嘴皮子,再靠近一点,不然小茵上不了船。”“吭~饶了我吧,因为‘结界乙的影响,我已经很虚弱了。”
马贝里库一脸情何以堪。不仅华茵,萨札也溺爱其它兄弟姊妹,唯独他例外。两人可说是兄弟姊妹间的阴谋策划人员,曾执行种种诡计,因此两人对彼此也毫不客气。其实就萨札的情况来说,以马贝里库为对象发泄来自大姊的不合理待遇的倾向也很强。
可是马贝里库说已经到极限可不是骗人。虽然要着嘴皮,但其实一脸发青。基本上他并非顽强不屈的青年,感到痛苦或疲劳就会显露在表情上。
“呆子,小茵也一样啊,离开这个‘结界’时也会引起反应,想到等一下小茵在船上要承受的疼痛……”
“没关系的,萨札哥哥。”
华茵说着,不客气地拉住萨札的手。
“什么没关系,小茵——”
“有个亲切的人‘邀请’我去吃晚餐喔。”
华茵说完放开萨札的手,迅速地跑过短短的栈桥跳上船舶,洋装裙摆精神奕奕地飞掀,然后在两名愕然无语的兄长面前漂亮着地。
特区有圣铺设的“结界”,虽是阻碍“九龙的血统”来往的结界,对混血儿华茵却未产生明确效果。而且如果曾经被特区的居民“邀请”,只要圣未重新张设,“结界”就会失效。
“马贝里库哥哥,谢谢你来接我。”
“啊…啊啊……当然会来啊。可是还真令人惊讶,到底是被谁邀请的?”
问完,华茵神色一暗。马贝里库立刻察觉——华茵说是“亲切的人”。华茵有着人见人爱的个性,所以他人对她亲切并不奇怪,但这份亲切却有个重要的前提,马贝里库很清楚是这个前提折磨着心爱的妹妹。
另一方面,留在特区的萨札钦佩不已。
“好厉害喔,华茵,这样一来以后就能更轻松地来特区了!我这阵子还会在这里,下次就我们两人一起去玩吧。”
“……我要跟大姊报告这件事。”
“啥?马贝里库,你这家伙……!”
华茵看着兄长的你来我往而咯咯笑了起来,然后想起重要的事,两手围成扩音器的形状对站在栈桥的萨札大喊:
“我忘了一件事!萨札哥哥!有件事要告诉萨札哥哥!”
“怎么了?如果想找草帽还是算了,再帮你买新——”
“我好像知道爸爸的所在地了!”
这一瞬间,萨札与马贝里库停下手上种种动作。
“我刚才说的邀请我去吃晚餐的人,虽然只有一点,可是‘身上带着’爸爸的气息。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感觉最强烈。那个人在那之前待在第五区,说是下班回家,所以应该就是在‘上班地点的附近’!”
妹妹的言论让兄长瞪大眼睛。“真…真的吗?华茵?”马贝里库声音颤抖地确认,华茵肯定地点头。
萨札一时之间动也不动。冲击过大,让他甚至忘了操纵肉体。
然后,突然开始大笑。
高亢的笑声,这是让弟妹也不禁吓了一跳的恐怖隆隆声响。
这股破坏声带的声音,是只有操纵别人的他才可能发出的声音,也正是姊弟中存活悠久岁月——就连卡莎也不晓得真正有多久之漫长岁月的——古代大吸血鬼的真实声音。
萨札双手大张,眼中闪耀着非人类的怪异光芒。
“华茵!华茵……华茵……华茵!我们‘胜利的华茵’啊!你果然是我们最棒的战力!我立刻去确认你的情报!”
“哥哥……”
华茵吃惊地瞠目结舌。强大的力量波动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可是很快地,喜悦与成就戚充满小小的胸膛,能实现家人的愿望正是她的心愿。
“马贝里库!”
“是…是!”
“召集其它姊弟!我的计画已经确定,父王的复活已不必等上一年!”
马贝里库点头接受萨札的指示。兄长难得露出本性,第一次看他显露到这种程度。
马贝里库在染上九龙之血以前,也是活了相当岁月的吸血鬼,传说的吸血鬼“人行者”
的大名几乎已听到生厌。受到他下达的指令,让自己感到战栗一般的兴奋。
萨札的大声呐喊直达天际:
“终于来临了!分出香港胜负的时刻来了!为了吾父——九龙王的荣耀!”
BBB
胜负几乎在瞬间分晓。先出手的是凯因,但他前进一步打算踏出第二步时,杰尔曼刹那问拉近距离出现在他眼前。
几乎只靠反射便击出的拳,杰尔曼稍微屈身便闪过,接着在对方拳出尽之前伸手一拂,对方的身体便浮向空中。与该动作同时身体一弯,下一刻足跟便落在对方身上。
凯因的庞大躯体就像开玩笑似地飞起来,在撞击墙壁前便以意念力场强制停止。杰尔曼如飞箭迅速逼近后提拳朝下颚一钩,让凯因飞舞至半空,手接着如鹰爪般扣住他,随手——可是力量惊人地朝地面撞击。
大地撼动,也震撼了包围在外的镇压小队的精神。这期间,凯因甚至无法稍微抵抗。
杰尔曼放松力气后,双手探进外套口袋拿出烟,点火一吸,然后手又放回口袋,维持这姿势以脚尖踹着凯因——
“站起来。”
他简短地放话。
凯因起身,但凯因本人比谁都有自觉,胜负已定。
然后,单方面的打斗开始了。
过了五分钟。
真是宛如风暴的五分钟。
“呃!”
在空中交错的凯因口吐呻吟。杰尔曼顺势踩上才闪过的踢腿,往凯因脸颊送出一拳,凯因再度以急遽的速度坠落大地。
不久也着地的杰尔曼双眸闪耀,赤瞳里不明确的焦躁神色浓烈,为他的凶暴火上加油。
凯因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起来,脸庞因敌人远超乎预料的力量而惊愕。
旁观战斗的镇压小队也一样惊愕,他们因实在不可能插手的状态而僵在原地。正面对决完全没有胜算——凯因自己曾说过,但无法想象竟然一面倒到这种地步。
凯因惨不忍睹,全身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猎鹰般的双眼肿起,遮住了右眼的视线,断裂的左臂尚未恢复而无力下垂,头发凌乱,西装也破破烂烂。
至今为止,凯因也曾多次与镇压小队联手作战。面对古血之流,只靠镇压小队难免苦战之时,身为协约血族的盟主就会助小队一臂之力,而所有战役均获得胜利。镇压小队的队员非常清楚他是多么强大的吸血鬼。
而凯因在杰尔曼面前就像手无缚鸡之力,他还活着只是因为杰尔曼不杀他而已。杰尔曼未曾用过视经引火,特地以凯因擅长的体术为主要攻势对决,而结果却是如此。
凯因是“魔女摩根”血统的吸血鬼,他的另一个特技就是继承自血族的魔术。
可是——
“又是那招啊?”
顿时,凯因下方就像被看不见的铁块垫着,身体受到冲击,单膝被折断。
凯因也以意念力场趁隙不断攻击,却被杰尔曼一一制住。即时查觉攻击的气息——或者是在攻击“之后”被杰尔曼放出成倍力量的意念回击,意念的施展量非比寻常,如此的力量差距下,多少技巧都毫无意义。
即使如此,凯因在藉由吸血鬼的痊愈力治好左臂伤势后,再度摆出架势调整呼吸。
此时,镇压小队的狙击手开枪了。银制枪弹射向杰尔曼,他一动也不动,仅以视线看向来弹方向,弹头便燃烧殆尽。反应速度不用说,即时捕捉高速进逼的子弹,而且加以毁灭的威力还只集中在那一点,精准度非常卓越。
狙击也无法制造机会,但只有趁这时机才能出手。凯因踱地,獠牙大张冲向杰尔曼。
以意念牵制,出拳攻击,然后由拳转肘再一记拳。流畅的组合,但杰尔曼面不改色地闪躲。他因半吊子的战斗而焦躁难耐,但仍本能似地半眯起赤瞳,透彻地观察凯因的动作。
看出敌人闪避的位置,凯因横向扫腿,杰尔曼跳向空中收起双足避开,就这样以意念力场停滞半空,甚至不用闪过凯因的连续踢击而直接越过。
同时踢腿出击。、
随意探出的脚尖宛如魔法般袭向凯因的后颈,凯因的肩胛骨顿时碎裂,未因此消失的冲击使他的庞然躯体飞出。如此景象不断重复。
凯因一时片刻动弹不得,当然,镇压小队也无法进行攻击。杰尔曼默默无语地站着,看着凯因在视野中蹒珊地立起身子,竭尽全力站起来——
“……真慢。”
不禁骂了一句。
凯因的健斗值得赞赏。杰尔曼心里某处也如此认定,但这焦躁仍难以忍受。真滑稽——
明明从一开始就明白凯因对自己来说算不上“危险”,这么一来不就像扮家家酒?
“可恶!”
杰尔曼焦躁到踱起地面,他无法停止如外表年龄般的行为。
想把内心的某种东西斩断,然而明明切掉就能轻松,却怎么也切不断。长期忘却的情绪降临,绝望、漆黑的虚无,像要吞噬杰尔曼似地袭来,那是无论怎么施展劫火也无法获得光与热的虚无,甚至也无法以这种虚无为敌作战。
但,这就是现在的杰尔曼。平常这种虚无只有薄薄一片,杰尔曼的世界便是由这片虚无形成。快发疯了,好想将一切所见之物从头到尾破坏殆尽。
然后他忽然想,就这么做吧。
这么做有什么不好?要先将这虚无完全烧尽,还是先让世界沉入火海,再将自己的身体烧毁?无论哪一种都无所谓,他打从心底觉得怎样都好。只要能减少这种焦躁,他——
“别白费力气了,杰尔曼。”
凯因开口说道,杰尔曼瞪大眼睛盯着他。
“这挣扎是徒劳无功的。只要你还是你,这种虚无就会永恒持续地缠绕你的身躯。为什么你觉得听不见‘血’的引导?如此有力量的血族为什么会濒临灭绝?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消灭正是‘血’的意志,因为这就是‘斗将阿斯拉’血统的命运。”
“你——!”
这一瞬间,杰尔曼才认真起来。全力征服距离的概念,以火焰蔓延的速度攻击凯因,指尖以摘下心脏的手势掠过凯因的躯体,血花盛开,喷溅在杰尔曼的白晰肌肤。
当上方传出呻吟声时,杰尔曼才回过神。凯因早已无法说话。
只是幻听——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杰尔曼的狂气散去。凯因倒地,红血从俯卧的身体下方扩散。杰尔曼凝视自己的手,凯因带着暖意的血黏腻地沾附。杰尔曼紧握住手,像要融入自己的血,撩牙外露咬紧牙根。
还是斩不断。
虚无毫不动摇。
下一刻,杰尔曼吃惊地仰头向上。
抬头是一片被高楼围起的四方形夜空。屋顶上娇小的人影背着夜空而立,到刚才都没有气息,应该是瞬间现身在那里的。
镇压小队中有人因赶来的援助发出欢欣之声,然而吸血鬼毫不在意人类的反应。
娇小人影那戴着墨镜的年幼脸庞表情严峻,俯视着杰尔曼。
杰尔曼也看向他。现在,在杰尔曼眼里,他的存在看起来很耀眼。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感到那是多么雄厚的力量,凯因的力量实在无法比拟。远远超越杰尔曼的无限力量,比世上任何宝石都来得珍贵、美丽——
“……我有事问你。”
杰尔曼对他说:
“封印九龙王的是一把剑吗?那把‘将真祖大卸八块的剑’,也是‘银刀’用来消灭九龙王的剑,就是那把夜之神话中悄悄流传下来的剑?”
屋顶的人影显露动摇:
“杰尔曼……为什么知道这些?”
“呵呵,果然没错。我会找出来,找出这把对黑血一族来说最恐怖而且——”
危险的剑。
杰尔曼低头以手取下毛线帽,艳红赤发流泄,鲜艳强烈的色彩点缀的美貌驻留着他独一无二的无畏微笑。他将毛线帽抵在胸前,以神只听了也会心醉的美声如歌似咏般地:
“‘东之龙王’圣,东方的血源,智慧与德行的传授者,不畏日轮的獠牙,挑战光阴并与之同在的王,继承‘真银’者啊!吾名杰尔曼•克洛克,‘斗将阿斯拉’最后的末裔,耗费时光于战斗与流浪,漫无目的地苟活,无法成为王亦无法与时间调和,终于厌倦生存的愚者。忝为古血却只是只无畏的狂犬,已经无所执着,至少在最后乞求王的慈悲。”
“杰尔曼,汝——”
屋顶的圣悲叹。
这是与卡莎等人来袭不相上下的一刻。
特区所经历最危险的一刻。
杰尔曼说着:
“‘绯眼杰尔曼’,以不才之身要求挑战龙王圣。”
BBB
小太郎突然抬起头,视线飞往某方向。
“小太郎?”
次郎出声呼唤,小太郎却没有反应,宛若他人的澄澈脸庞凝望视线指向的方位。
次郎也朝相同方向看去,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事物,是一片墓地与银杏林。
“小太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太郎一时之间还是没回应,然后终于像是灵魂回体——
“啊。”
身体一动。
“小太郎?”
“……哥哥。”
小太郎缓缓回头看向次郎。看到弟弟脸上露出的深沉哀伤,次郎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呢?若是边边子的事,你不用担心,对方是阵内,应该不会太过责备她。”
次郎弯腰注视小太郎的脸庞,但即使这么说,他的悲哀仍未消散。他自己也不晓得难过的理由,只是莫名地不安,想依赖哥哥。
当他不安的时候,哥哥总是很温柔。
“哥哥……”
“什么事?”
“我们从今以后会怎样呢?”
次郎对小太郎幼童般的问题露出苦笑。“没事的啦。”说完伸手揉揉他的头:
“从今以后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可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着你,而且还有边边子,其它也有许多为你提供协助的人吧?要相信大家,小太郎,然后你也要为了他们,做你做得到的事。”
“……嗯。”
小太郎点头。但不安还是未曾消失,愈来愈无法忍受,进而抱住哥哥的脖子。
对于前所未见对哥哥撒娇起来的弟弟,身为哥哥的次郎似乎也很困惑。小太郎的不安没能传达给次郎,可是次郎丝毫未露出嫌恶的表情,更加将小太郎如儿时一般抱着,以手臂将他抱起来。
小太郎的不安末消失。
为什么这么不安?为什么这种不安无法与哥哥共有呢?自己不明白。不过,唯独能够相信保护自己的哥哥,对哥哥的信赖正是小太郎最珍贵的宝物。
对了——小太郎想起来。
那孩子怎么了呢?那孩子身边有没有像自己的哥哥一样的存在呢?
体内流徜的“血”正在对自己倾诉,那声音或许是要告诉自己不安的原因,也或许是对未来的警钟。可是小太郎当下将声音挡在耳朵之外,遮住耳朵,闭上眼睛,只是一味紧紧地抱着哥哥。
这样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他一面想着。
BBB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过去的声音出现在眼前,阵内无语。
而内心比脑袋先一步理解,这孩子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的指导。
这年头的少女成长很快。就算脑袋明白,一旦展现在眼前还是会念个几句。其实当他看到进入房间的边边子时就不禁看呆了。自冲击中重新振作的阵内从头看了她的样子一回。
与之前看到时判若两人,又更加耀眼了。并非外貌,而是从内向外流露的感觉。
让她闪耀成如此的事物为何——其中有种种要素,但最主要的肯定是那个黄毛小子。原来如此,有女儿的父亲会有这种心情啊!确实,这下不朗读一节圣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换句话说——”
阵内终于回答边边子的问题:
“你否定‘公司’的本质——否定协约的宗旨吗?”
“我并没有否定。”
“不,你的发言就是这意思。”
“不,并不是这样——我是说可能不够,因为——一
边边子又开始谈起自己的想法,她拚命传达内心仍未定型的某种思虑。阵内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藏起激昂的内在心情,保持冷淡的态度。
他为面对面反驳自己的她感到骄傲。
然后,有点寂寞。
也有后悔。如此一来,这孩子就无法回头,已经自行走向无法回头之处,而且也比阵内预料的位置还要更远。
她所走的路是阵内应该前往的路。他负伤开路,希望让她之后能堂堂上路。还太早——
他曾如此认为。
然而,当他磨蹭不前时,她自己便定下未来的目标,从“守候”朝向“开创”。而且,长期看着她的阵内就算不出口确认,也明白她决心之坚定。
冷静地思考,对阵内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能够预料今后“公司”将遭遇的命运,他认为要全力避免这个命运,为后继者备妥作战场所才是最重要的。
但看来是她的话似乎没这必要。或者应该说,他准备的场所对她来说太狭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啊,可恶,光读圣经还太便宜了,要怎么修理那个男人——
一回神,才发现边边子已经说完了。她再度说道:
“拜托,部长,请告诉我。”
阵内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有人找到。”
边边子“咦?”一脸被转移话题的错愕。阵内拚命忍住不笑出来,尽力装出一副严峻的睑孔。这等演技他可是拿手至极,以边边子那种程度的眼力还看不出破绽。
“我很清楚你的想法。”
几乎完全左耳进右耳出的阵内镇定地说着,尽可能摆出了不起的样子。
“既然这样——”
“我就从结论说起。你说的那种理想,与我们‘公司’的目标不一致。”
边边子为之语塞,但立即反击——才没有这回事,因为这样下去什么也做不到,这是错的,部长。阵内哼声一笑,气魄十足且自大骄傲。
“给我适可而止。”
他尝试放大音量,即便如此边边子仍不退缩。屏息吞声旁观的调停员们已吵成一团,早纪与云雀完全脸色大变。
是时候了。
“到此为止,边边子,你的热情已经充分表达。”
“那么——”
“但是,你的热情若不正确发挥只会造成危害。当然,这里所说的正确,是指‘公司’的正确。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对‘公司’标榜的协约有异议,而且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意,是这样吗?”
“部长……!”
边边子一脸不敢置信地盯着长宫。这是一张被父母背叛孩子的表情,但阵内并未天真到因此觉得些微心痛。
“回答我!”
他散发出威严——这也是阵内的得意技之一——质问边边子。
边边子长时间咬唇不语,可是最后仍轻微却明确地点头。
周遭冒出难以形容的哀声,但总觉得阵内似乎很愉快。
“很好,葛城边边子,我要剥夺你的调停员资格。既然你不能以调停员的身分工作,那么‘公司’就不需要你。”
难以形容的哀声转为惨叫。“部长!”早纪燃起怒火抗议,但他当然无视这些反应。
然后,阵内对脸色发青伫立不动的——最疼爱的弟子抛出所有心意:
“边边子,你被开除了。”
5这里是“公司”办公室形式上经营的墓地,管理人杜田脚步急切地走在阴暗的墓园。
忘了重要的工作,因为那则新闻太震撼了。
虽只是闲职,但他也是“公司”的一员。今后特区会变得如何呢?他内心充满不安,然而另一方面也有心理准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忠实执行被赋予的工作。
他并不太明白自己被分派工作的意义,只明白派给他这份工作的阵内章吾的人品,而这就足够了。阵内为他与他所爱的吸血鬼做的事,让他有道不尽的感谢,这份恩情就算如今已失去她也不变。他会履行自己的工作,也全都是为了实现与阵内的约定。
杜田前往墓园最深处,一座类似纪念碑的石碑,祭祖在香港圣战丧生的灵魂。只是这里祭祀的并非人类,而是共同作战的吸血鬼,是这块墓地中唯一有“公司”模样的地点。
抵达石碑的杜田轻叹,合掌默祷。虽是神道的仪式,但要表达对死者的敬意还是这样最有诚意。默祷后,依阵内不能让人看到的指示张望观察四周,确认没人后绕到石碑后。
石碑的底座相当大,约有六个榻榻米,但下方似乎是更大的地下纳骨堂。杜田也未曾进去过,因为阵内甚至未告诉他人口。
虽说如此,杜田的工作与纳骨堂也没有关连。他蹲在盆栽与底座问,在昏暗中细看。
底座以砖状石材组成。
不过其中一块石砖是掀起的。
杜田拿起石砖填回打开的洞,然后再度警戒周遭环境,迅速离开底座后方。
阵内交代杜田的工作就是这样。
白天只在有太阳的时候将底座的石砖拿起来,但一到晚上就要恢复原状。阴天的时候不用拿开,更重要的是,有月亮的时候绝对不能拿开。
真是奇怪的指示。虽说感到奇怪,但石碑的所在地也很妙。墓地周围没有大型建筑物,日光不会被挡到,但是不知为何就算在盛夏艳阳下,只有石碑旁总是冰冰凉凉,现在也是如此。虽说在夜里,季节却已经是夏初了,然而刚才碰到的石砖却宛如冰块般寒冷。
杜田甩甩头。别想多余的事,反正有什么内情都无所谓,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没什么,因为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以及能达到阵内的期待而已。
今天没有月亮。杜田心存感谢地离开石碑。
石碑留在原地,黑暗中一片安静。
与动摇的特区恰成对比,安静地等待时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