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位于特区第五区的调停部办公室,从昨晚事件发生以来便持续火力全开的状态。职员脑海闪过半年前的悲剧,但脸上则浮现毅然的觉悟与决心。
调停部是自「公司」设立之时就存在的单位。跨越十一年的历史中,从未发生像半年前的事件那样,带来如此巨大冲击的事。,更何况调停部那时处于被总部半隔离的状态,直到被调职的阵内违背人事命令赶到现场前都无法正常运作。当时的记忆对强烈以支撑特区自傲的调停员们来说,是极欲洗刷的屈辱污点。
可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调停部成员集结全力,出动收拾事态。
幸运的是,与目击者数量相反,这次没有死伤者。媒体报导方面,情报部的拦截掌握了先机。来自小道消息的情报满天飞,但没有任何公众的新闻来源.不少群众拍摄的低分辨率影片在网络上流传,但全部都在情报部的操作下删除或者被简单带过。夕阳西下,日期转换,然后黎明来临,经过几小时至今,调停部的人们确实感受到成效。
昨日傍晚接到紧急召集后,才终于返回办公室的两名调停员一副浓浓满足感胜于疲惫。
「受不了。都还没半年耶,居然没学到半点教训,那个大呆瓜!次郎大人太可怜了。」
不满地碎碎抱怨,其实却一脸开朗表情的,是一名年纪尚轻的十几岁女性调停员.
一头烫卷的深褐长发与看不出熬夜一整晚的艳丽妆容。少女逐渐转为成熟女性的过渡期美貌,彷佛以昨晚至今晨的工作为傲般闪闪发光;包裹一身玲珑有致身材的订制制服,虽然因为熬夜工作而绉掉,但连这也如同勋章一般。
她是与边边子同年的调停员——史旺•锺,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英国人,家里则是名列CEO联合的华侨大家族。原本为强化与「公司」的关系,才在家人的意思下进入调停部,但如今她与劝她辞职的家人半吵半闹,继续着这份工作,是个别于外观的有骨气少女。
或许因为迷恋次郎,在边边子还任职于调停部时,凡事都会与边边子起冲突或互相竞争,是只要一碰面就会彼此互相挖苦的敌手。自从边边子离职后,似乎少了些刺激。今天早上趁机说出久违的骂人话,明明本人不在现场,仍生气十足地痛骂边边子。
「真令人不敢置信,以为她被开除后会安分度过馀生,想不到居然与原本的职场为敌。真怀疑那家伙有没有常识,多亏她造成我们天大麻烦。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揭发她的众多罪行,解放次郎大人!给我等着瞧,噘嘴女!」
「好了,别念了,史旺,这次的事件又不是边边子的错,她在现场反倒很努力呀。」
苦笑地安抚同事抱怨的,是一名体型结实纤瘦,容貌凛凛有神的潇洒美女,有着温柔的左眼与纵长瞳孔的金丝雀色右眼。她是身为溷血儿的能干调停员朱鹭藤早纪。
早纪在半年前的事件中与边边子一起碰上罗摩斯发狂的现场,对事件更是倍加悔恨,接到昨天的通报后,比任何人都来得精力充沛地行动。她自然一觉也没睡,不吃不暍甚至不休息,但溷血儿的体力坚强地支持她的决心。
「毕竟是行踪不明的『绯眼杰尔曼』现身,他在众目睽睽下出现却只以这程度的骚动收尾,反倒应该要说侥幸吧。」
「虽然这么说,早纪,半年间保持沉默的杰尔曼•克洛克一出现就与他引起纷争,让人不禁推测是不是意有所图。」
「大概是他命中注定吧。」
早纪以完全听不出是笑话的口吻说着,坐回自己的位子。
她打开电脑,确认来自各谍报员的报告。史旺站在早纪身后窥看她的萤幕。
「……感觉不赖嘛。」
昨天一片溷乱的办公室如今已逐渐恢复平静。虽然还不能预测,但至少似乎不会扩大成罗摩斯当时的严重事件。
「吸血鬼之间的动摇不大,可能因为是第二次发生这种事,或许也由于『赤色獠牙』的存在出乎意料重大。」
「妳说那些家伙的存在?」
「威胁生效——不如说其实是吸血鬼们过度害怕吧。与龙王、渥洛克家族,或者镇压小队相较之下,『赤色獠牙』有着截然不同的存在感,可说是起了黑脸的作用。看来尾根崎会长的意图成真了。」史旺对早纪冷静分析状况的态度无法释怀,或者说,不愿意释怀。这一点就是前辈与晚辈的胸怀差异。史旺仍记着半年前遭受的冷冻待遇,如今仍对上级心怀反感,而多数调停员都跟她一样。
可是资深调停员对上级的考虑表现出一定的理解,不但如此,还发表了不同的意见主张应该改善之处。首先应该互相表现理解——调停的第一步已经深入资深调停员的骨髓。确认一连串情报后,早纪关闭电脑。此时一名少女捧着盘子冲过来。
「早纪前辈!史旺前辈!辛苦——唉唷,呀!」
她习以成俗地脚一绊,盛着咖啡杯的盘子在半空飞舞。史旺一脸即将发出惨叫地僵着表情,早纪则发挥出溷血儿的机灵敏捷,迅速接住半空中的杯子。
「嘿!」
她撑住跌倒的少女身体,杯子则交给史旺。
「没事吧,云雀?妳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休息。」
「谢……谢谢妳,早纪前辈。可是我不需要休息!虽然是实习生,但我也是这里的人!」
她是身子娇小、充满活力的调停员实习生——楠云雀。早纪笑着回应握紧拳头表现干劲的晚辈,戳弄宛如她正字商标的包包头:
「有精神很好,但稳重一点吧。谢谢妳的咖啡,味道很香。」
「是,谢谢妳!因为我也只会做这种事,我要到处为回来的大家泡能消除睡意的咖啡。」
听到这番话,她身后的史旺脸颊不禁抽搐一下。
这么说来,归位的调停员之中,有不少人制服的确染上了污渍。虽然是个可爱的晚辈,但空转的热情与笨拙直是美玉之瑕,泡茶却变成泼茶就是最好的例子。
「早纪前辈,边边子学姊怎么了?昨天还到情报部接受问讯耶。」
「小雀,不是边边子学姊,是前学姊。」
「真是的,史旺前辈,对我来说边边子学姊就是边边子学姊。」
云雀鼓起脸颊。史旺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早纪无奈地打断两人。
「边边子昨天稍晚就已经被放走,刚才我也跟史旺说过,这次她没有错。反而惹起骚动的次郎大人似乎才是原因。」
「次次郎!?难道是被杰尔曼挑衅之类的吗?」
「不,有错的是边边子。」
「史旺……总之,我也还不太清楚详情。次郎大人的问讯好像也在黎明时结束了,部长早晚会加以说明。」
早纪口吻严肃地陈述。这三人与边边子关系亲密,跟次郎和小太郎也有交情。边边子离职后往来稍微疏远,却反倒更是担心。
「一定有理由,就因为是次郎大人,很难想象他会不经思虑地爆发。」
史旺的话让云雀频频用力点头,早纪也同意地颔首……
「我有同感。而且对方是杰尔曼,令人在意。」
「是啊~确实令人在意。真担心,我等一下若拨出时间,就去边边子学姊那里问问看。」
「啊~我也要去。虽然讨厌那个穷酸的地方,但好歹必须慰问伤心的次郎大人。」
「……说得也是,去听听本人叙述发生什么事也好。」两名前辈都赞成云雀的提议。可是看她们两人点头,「啊~……」云雀却一脸尴尬。
「对不起,两位,那个……可能不太行。」
「哎呀,为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云雀?」
两人不解地看向她。
「其实……」云雀一副难以敔齿地说道:「阵内部长托我交给两位东西。」
「哎呀?部长给的?部长回来了吗?」
「对,刚才,可是又马上外出了。」
「这样啊……记得昨天听他说耍开什么高层会议。对了,『赤色獠牙』本队抵达日就是今天嘛,我都忘光了。」
毕竟发生了这种状况.就算是「公司」总部,到底是否做好准备迎接他们也很可疑。
「不是说要延后预定日期吗?」
「似乎据说是对方的队长硬是坚持耍来。不过确实,正因为发生了这种状况,希望及早增强战力也是原因之一。对了,阵内部长有交代什么吗?如果是紧急指示的话,可不能像这样子拖着。」
只见云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脸抱歉地拿了某样东西过来。两份票券——接着分别递给早纪与史旺一人一份。两人的视线盯着票券,接着惊讶地瞪大眼睛。
「——机票?」
「等……等等,这不是去新加坡的机票吗?而且还是今天下午出发?已经剩下不到几个小时了嘛!」
接着云雀又递给哑然无语的两人一封信。
「详细指示在里面,那个……他说是『严格命令』。」
「开玩笑的吧……事件还未解决,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昨晚彻夜奔波耶!部长应该也知道啊!」
史旺慌忙拆开信封。文件封面甚至潦草写着「抗命就降级」,肯定是阵内的亲笔字。
「……恶鬼。」
史旺拿着文件的手微微发颤。云雀同情地看着两位调停员前辈。但早纪的表情却严厉地绷紧:
「这时期却排除我们两人?……不,是要让我们离开特区吗?为什么?」
而且还是如此人选——早纪与史旺确实是优秀的调停员,但说不上是调停部不可或缺的存在;尤其是史旺,家里的财力与人脉庞大,但还不到资深的程度。
特地选择这两人,阵内的心中意图应该不是早纪或史旺,而是边边子。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选择与她最亲近的早纪与史旺。
「……史旺,快点准备出差。」
「可是,早纪,这太蛮横了吧!?」
「没办法,这是上司的严格命令。」
到底有何企图?阵内的秘密主义也真令人困扰。早纪死心地甩甩头,至少喘最后一口气似地暍下云雀泡的咖啡。
「但……对了,至少听本人开口下令。会议不晓得会拖多久,等到最后一刻再出发吧。」
可是早纪没见到阵内。并非会议拖很久。尾根崎提桉举办相隔已久的特区高层会议,阵内却无故缺席。
2
小太郎清醒时,已经是隔天下午两点以后。
兄弟俩回到他们现在居住的顶楼小屋。次郎才只稍微休息一会儿,在大白天也同样陪在小太郎身边。
躺在床上的小太郎与坐在床边椅子上的次郎。窗帘完全拉上,只有过滤进来的澹澹光点洒入室内。时钟滴答滴答。竖起耳朵,甚至能听见细微浪潮声。
「——嗯~」
次郎静静旁观睁开眼睛的弟弟揉揉眼皮,确认身旁的人是哥哥。小太郎笑着,次郎也回以浅浅一笑。
「……『哥哥』?早安~」
「……是,早安,小太郎。」
「——咦?我怎么会睡在这里?这里不是小边边的床吗?」
「思,边边子借你睡的。」
「是喔?那小边边呢?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总觉得我奸像睡了很久。」
「……边边子外出。现在是下午两点,你从昨天黄昏一直睡到现在……别让我太担心。」
「咦,已经两点了!?骗人吧?」
小太郎惊讶地起身,清醒的瞬间马上就变得精神奕奕。拉开窗帘,外面的光线一阵刺眼,接着想起哥哥在场,又立刻紧闭窗帘。
「咦?怎么回事?我记得昨天是跟杰尔曼……」
皱眉思考的小太郎注意到哥哥的视线,双手赶紧捣住嘴。
「我知道。」次郎告诉他:
「你跟杰尔曼在一起是吧?听说是沙由香带走睡着的你。」
「是…是喔。对不起,哥哥,因为她说一定要保密。」
「已经无所谓了。还有——」
「嗯?」
「……算了,没事。」
次郎沉稳地微笑。小太郎一愣,也随即微微一笑。
搞不清楚状况时就笑,这是小太郎的毛病.不太追问事情,这一点实在令人无法赞赏,但这也是毫无不安的证据。因为他相信哥哥,所以不懂也没关系。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哥哥对自己微笑这件事实,所以很开心,于是就笑。
安静的寝室内,兄弟的对话慢慢增多。
「哥哥,我肚子好饿。哥哥呢?」
「……也对,我也有一点.」
「那~我们吃饭吧!吃早餐——咦,还是吃午餐?」
「小太郎——」
「嗯,什么?」
「你肚子饿了吗?」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不是口渴?」
「口也渴……」
小太郎再度一愣,而坐在椅子上的次郎双手紧紧握住。
「可是,感觉起来,我比较想说『肚子饿』!从傍晚就开始睡,也就是说没有吃什么东西吧?昨天的晚餐、今天的早餐,连今天的午餐都没吃……唔哇!总觉得我饿死啦!」
「……这样啊。」
次郎五味杂陈的声音与天真的弟弟成对比。小太郎似乎也有察觉,「嗯?」地皱起脸:
「怎么了,哥哥?你从刚才就一直莫名沉默——啊,难道没有任何吃的东西吗?既然这样就到外面吃吧,我之前发现一家蕃茄酱任你用的热狗摊!啊,对喔,哥哥不行……太阳还没西下,既然这样,我就连哥哥的份——」
次郎下禁对亢奋的小太郎展露微微苦笑:
「真是,没礼貌。别担心,当然有食物。」说着,便从旁边的桌子捧起包着保鲜膜的盘子,盘内装着许多形状漂亮的饭团。
「哇!看起来奸好吃!怎么会有这些?」
「……应该是边边子做的,就放在餐桌上。」
「耶~里面不知道包什么,哥哥,来吃吧来吃吧!」
小太郎在床上蹦蹦跳眺,次郎撕开保鲜膜将盘子递给他,就立刻挑了一个最大的饭团,大口塞进嘴里。
彷佛接收阳光而光辉灿烂的向日葵,健康的笑容让观看的人都感到幸福。可是咀嚼两三次之后,小太郎沮丧地嘟起嘴。
「……酸梅~我讨厌酸梅~」
「好了,边边子特地做出来的食物,你不应该挑食。」
「可是……嗯嗯,算了,接下来我要找有蕃茄酱的。」
「蕃茄酱啊……真期待边边子的创意功夫。」
「如果是小边边,一定会懂我的。」
随着无凭无据的自信,小太郎食欲旺盛地咬一口饭团。「好酸~」虽然是抿起嘴,但似乎打算照哥哥的教训,就算是不喜欢的食物也要吃得一乾二净。
「哥哥不吃吗?」
被指出来,看护弟弟的次郎随意地「嗯」一声回应。他以指尖搔着鼻头……
「……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为什么?」
「唔……唉……」这饭团是次郎小睡片刻时准备好的,留下的纸条也只写着「我去看看公司的状况」而已。边边子是以什么心情捏饭团的呢,对于像次郎这种人来说,实在很难想象。
「……应该请她干脆包大蒜进去才对。」
「嗄?你说什么啊,哥哥?大蒜是哥哥的弱点吧?如果吃进去就不得了啊。」
「偶尔也需要自我斥责,小太郎。」
「咦?什么跟什么?我不懂。」
「因为你有我嘛。」
「原来如此,我只要被哥哥斥责就好。」
「尽可能的话,希望你别让我斥责。」
「当然!我要快点成为了不起的吸血鬼,让哥哥大力称赞我。」
小太郎一面喷着饭粒,一面英勇地保证。成为了不起的吸血鬼。这句话让次郎嘴角一斜,几乎合泪。
「咦,等等喔?哥哥做了什么需要被斥责的事情吗?」
「……一些事。」
「我知道了~让小边边生气了吧~很糟哦,哥哥。之前你才弄坏刚修理好的电暖气,惹得小边边好生气。」
「……没有辩解的馀地,我确实很糟。」次郎耸肩,就连这动作也没有平常的精力。然后……
「呐,给你。」
「咦?」
「你必须好好吃下去。小边边虽然生气,但遗是为我们做了这些吧?」
小太郎拿起饭团递给次郎。他单纯地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流露出笔直的眼神。
次郎回应弟弟的目光一阵子后,收下饭团,张开嘴小口咬下去。
米饭的甘甜配合恰到好处的盐分,口中充斥一股朴实的美味。不加装饰的坦率与细微的贴心……有如边边子的调味。
「好吃吧?」
「……好吃。」
「小边边真温柔。」
「……是呀,她很温柔。」甚至太温柔。对于吵过那番架的对象,为什么还能如此关心呢?
——『因为……』
「因为喜欢——吗?」
「嗄?」
「没事,我还真是罪孽深重。」
「啊,哥哥。」小太郎不知为何突然瞪亮碧眼。虽然只是孩子般的举动,幼嫩的脸孔也魄力勐增。
「你刚才感觉好逊耶,非常逊。不行喔,哥哥,不能像这样说谎喔。」
似乎真的生气了。次郎露出被看穿的愧疚表情,握起拳头往自己头上一敲:
「——你说得对,的确很难看。请原谅我,小太郎,哥哥会反省。」
「真是的,碰到不顺遂的事情,马上装坏人敷衍过去,这样子不适合哥哥。话说回来,就算这样子嘲讽地敷衍过去,到最后哥哥还是只会自顾自地钻牛角尖。就算不擅长或不习惯,也要努力好好面对才行!」
小太郎以前所未有的成熟口吻狠狠教训起次郎,而且遗非常有道理。次郎没有反驳的馀地,只能安分地垂头聆听弟弟的忠告。
视线落在手里的饭团上。
他是如此地引颈等待贤者转生。可是当贤者孕育于现世时,就表示他将失去这些味道。不,不仅如此,这美味包含的思念也会消失于未来。至今为止,他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不曾认真思考过。
只是满足于现状,一址享受着日常中意想不到的幸福,丝毫不为将来打算。到头来,他只想着自己的事。
「……我是个不成熟的人。」
「真的是,要是不适可而止,连我都会对哥哥幻灭喔。」
小太郎忿忿发怒,然后大口大口吞着饭团。他遗是皱着一张不满的脸。虽然看起来也像是难得担任教训人的角色而得寸进尺。
——不,或者出乎意料……
这些话——说出这番话的是——
「……小太郎。」
「……什么?」
「老实说,我很惊讶。」
「惊讶什么?」
「对我自己很惊讶。我不知不觉怀着眷恋,而且程度遗很吃惊。」
「……眷恋?」
「对,以前的我也想象不到。这种……我心中居然产生比自己的使命还重要的事物。」
小太郎停住吃饭团的动作。
次郎双肘撑在双膝上,微微垂着头,浏海遮住额头。视线茫然盯着地板的纹路,一面跌跌撞撞地摸索自己内心的情感,一面继续缓缓说着:
「说真的,我没想过会在这里生活这么久。带你到外面的世界,让你跟几个值得相信的人作朋友,我只是想要实现这想法而已。我早就下定决心,迳自一心想要在这稳定的觉悟下,完成被赋予的使命。」
然而周遭的人却无法放下他不管:而且仔细想想,似乎并非只由于他是圣战英雄「银刀」而已。当然不可能无视他的头衔,但在特区中,有众多不在乎这称号而积极与他——望月次郎交流的人们:黑血之中有,而红血之中也有。
随着与这些男男女女一起生活,一开始只考虑弟弟的次郎也交织出不少羁绊——重要的羁绊。次郎觉得很感谢、很高兴被人在意。次郎晓得,与人有关联是种幸运。
正因如此,面对坚信为绝对的使命之时,羁绊的重量便大增,从心底剥夺他的凌厉与冷酷,夺走达成使命的钢铁意志。
「小太郎。我也跟你一样,想成为『了不起的吸血鬼』,成为我重视的人能抬头挺胸、引以为傲、独当一面的吸血鬼。但是……可是,这样好吗?就算因此牺牲其它重要的事物也无所谓,如此实践誓言,她会怎么说呢?」
若是以前,次郎会毫不犹豫地说YES。就算知道艾莉丝会露出悲伤的表情,还是会说YES,能为这决心由衷牺牲自我。
然而现在的自己却如此迷惘。感觉留下大家——留下边边子离去的自己非常不诚恳。正如她所点出的话。实在令他惊讶。
到底是谁让自己变成这样子的呢?
饭团好咸。
「小太郎,你认为呢?哥哥应该……应该要选择什么才好?我只有一个身体,我所能做的真是少之又少。」
小太郎洗耳恭听次郎的告解,凝视哥哥的碧蓝双眸一片澄澈。文郎抬起脸,黑眼与碧眼面对面交会。
「哥哥的使命是什么?」
「想知道吗?」
「嗯。」
「这是秘密。」
「是喔。」
「但非常重要。」
「嗯,我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对。」
「可是,小边边与特区的大家也都很重要。」
「……对。」
「既然这样——」
小太郎大大张开手臂。双臂用力敞开,一副要紧紧抱住次郎般,彷佛是要祝福坐在椅子上弯腰驼背的次郎.
「既然这样——哥哥,就遵循『血』的引导吧。」
次郎垂头丧气,抬头看向弟弟:
「这就是『你』的答桉?」
只听小太郎笑着:
「耶嘿嘿,会不会有点狡猾?」
「狡猾?」
「嗯,因为就结果而言都是一样的嘛。哥哥平常总是说,我们的本质是『血』……不,『我们就是血』。」
次郎睁亮双眼。
弟弟的话敲入内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血』的导引到头来就是『自己决定!』的意思。这或许称不上是答桉……果然有点狡猾喔?」
「……小太郎。」
次郎的嘴微微开启,低吟小太郎的名字。接着似乎想继续说什么,却又加以制止而用力咬牙。
「可是……可是,一定没问题。我们可是『贤者』的血统呢!一定非常聪明,抱着自信决定就好!嘿——地抬头挺胸!」
「……哎呀呀,小太郎,你真是的。」
次郎笑着,嘴角探出獠牙;小太郎的笑容也探出小小獠牙。吸血鬼两兄弟分别坐在椅子与床上,两人拿着饭团,牙齿对牙齿地咯咯轻笑。
然后——
「好!」
次郎突如其来伸展背嵴,手里的饭团两三口解决掉;还没等饭团下咽,就又伸手拿了下一个饭团。
「嗄?」
在小太郎讶异的注视下,大口咀嚼饭团并囫圃咽下的次郎严脯地说着..
「小太郎,哥哥突然非常饿。」
「……咦?」
「所以,我开动了。」
两手拿着的饭团以惊人之势撑开脸颊,而后趁小太郎「咦……咦?」对眼前的光景遗无法理解时,又紧接着伸手拿下一个饭团.如此景象对小太郎太过冲击,顿时说不出话来。不知不觉,盘子上的饭团急速锐减。
接着又拿两个,剩下三个。又拿一个,剩下两个。
「啊~!啊……啊!」
小太郎终于发出受到残酷背叛般的哀嚎.。
「哥哥!好狡猾!我才吃了一个讨厌的酸梅饭团而已!」
「哎呀,仔细想想,哥哥也是从昨天就什么都没吃,肚子会饿也是理所当然。这饭团真是太美味可口了。」
「等一下!喂!说话的时候又——好~狡~猾!这是我的~」
「嗯,这是鲔鱼美乃滋的口味呀,虽然不太能算得上我的喜好,但还不错啦。看来内馅全都不一样,边边子也直真是下足功夫。」
「怎么这样!我只吃一个就吃到酸梅!而且鲔鱼美乃滋是我最喜欢的耶!神啊!」
「嗯呃!?这……这个鲤鱼饭团调味是大蒜酱油!?边边子果然还是有一点怀恨在心!?」
「唔哇!我也要吃饭团~!」
面对泪流满面的弟弟,哥哥毫不留情地啃光饭团。在饭团塞满嘴、撑肿脸颊的表情中,感到些微的心满意足——并非对小太郎,而是对他们黑暗主母的满足,有种幼稚的快感。
自己决定?
OH!YES!完全照您所说,可别哀声怨叹唷,吾主。
「啊,哥哥!拜托,拜托啦,最后的饭团——」
「啊嗯。」
「呀~!停下来,叫你停下来啦!哥哥是大笨蛋!」
「嗯唔……喂,小太郎,别再拉着我的手臂晃来晃去。好啦,如果吃到一半的你也好,那这就给你。你愈来愈不挑食了。」
「呜呜……没天理啦!真是屈辱!可是好好吃……」
小太郎边哭边扭来扭去咬着饭团。次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说:「我去泡茶吧。」便离开椅子站起身。
小次郎朝正在离开寝室的次郎背影抛出一个问题。
「……呐。」
「嗯?」
「……哥哥,你会不见吗?」
次郎停下脚步。
他轻轻抖肩一笑。次郎回过头,扬起令人受不了的温柔微笑,瞄了一眼拿着饭团仰望兄长的弟弟。
然后他「嘿!」地抬头挺胸,清楚有力地说:
「我不会不见。无论以哪种形式,我们都是兄弟,未来永远都会在一起。」
3
肚子会饿的不是只有吸血鬼,成长期的健康人类一到下午自然也会饿。
就算她是凭着一股激情脱口吐出世纪性告白,嚎啕大哭一整晚,到最后迎接几乎想死的尴尬清晨的少女。
不但如此,就一名少女来说,甚至存在以食物填补沉闷心情的极危险基因。在基因的指令下,边边子撕开第三个汉堡的包装。
「唉~」
坐在快餐店的边边子,大吐着令人不禁猜想是否会减轻体重的凝重叹息。话说回来,如果叹息有重量,如今边边子应该已经浮在半空中。
——我……说出口……了……
说出来了,说出绝对不能说的话。谁都不会幸福,谁也不会快乐,终究还是脱口说出只会让知道的人烦恼受伤的思念.她这大笨蛋,实在太肤浅了。
只是——
——啊,对啦,我喜欢他啦,就是喜欢,从老早以前就喜欢了。没办法嘛,我也是十八岁的少女,也会喜欢人呀.
边边子大半看开了,就某种意义上,肚子也安定下来。
——因为一直在一起,一直在身旁,一直看着…看着次郎.……
所以,其实边边子并不后悔。说出不能说的事,她知道,但是却不后悔,不想后悔。
回想起在公园聆听的次郎命运,她也有所动摇。但面对那个迟钝的一脸呆相,抛出一直忍耐至今的话语那一瞬间、那一刻,她感受到已经没救的堕落感与爽快戚,彷佛拔出喉咙里的鱼刺,这股解放戚是真的。要是早点说出口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陷入苦思呢?感觉不赖,活该。
可是——
就算这样,却还是不停叹气。
「唉~」
已经在「公司」露面后又离开了。大家脸上都很有朝气,跟罗摩斯那时的气氛不一样,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次郎的暴走并非情有可原,但至少免于悲剧。
「公司」的实力、关系人士的强大信念——真厉害呀。虽然当初始料末及地离开职场,但来到外界后,感觉重新对「公司」的信赖再度认识,也觉得有点引以为荣。
相较之下,自己又如何?区区的告白就这副德行,真难看,真没用。眼泪都差不多哭干了,然而叹息却停不下来。
「唉~」
好痛苦。
叹息直正的原因,其中之一是结果「什么也不会改变」。
小太郎终究会变成贤者,次郎终究会消失。这些事实从那以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真不应该说出口。真不该说出无法改变任何重要之事,却只会破坏周遭种种关系的告白。
——艾莉丝……
她听见边边子的请求,愿意等候。
对吸血鬼来说,血统的存续是最重要的课题,始祖转生对「贤者夏娃」血统来说更无庸置疑是极度渴求的愿望。次郎为此满心欢喜地奉献自己。
然而艾莉丝却愿意等候,真令人感激。如果那时候她就顺势转生——小太郎吸尽次郎的血,那么她现在还能保持神智正常吗,描摹着如果亲眼目睹那场景……次郎与小太郎消失后,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孤伶伶地被留下来的样子,就让她眼前一片漆黑,光是想象内心就充斥绝望。
或者艾莉丝明白这点,所以才中断转生救了她。不曾见过面也不曾谈过话,但对艾莉丝充满感谢,这心情绝非谎言。
可是……
明知很傻气,却涌出一阵懊恼。
换句话说,她被「同情」了,因为次郎是艾莉丝的。打从一开始,优先顺序就已经明确决定了,绝对无法动摇。
不但如此,边边子还得到对方的怜悯——因为很可怜。她甚至由衷感谢这份同情,真是好笑。
「……讨厌的家伙。」
不是艾莉丝。她厌恶有这些念头的自己。
只不过……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就算是同情,只要艾莉丝愿意等……
今后她还能与次郎在一起吗?如同往常一般。
看来转生的征兆似乎暂时平息,但也不晓得下一次何时会再出现。百年后,或者十年后,或者仅仅一年?遗是明天就会开始呢?次郎肯定也不知道。明知没有答桉,却忍不住去想,因此一严肃思考,内心便逐渐冰凉。假如有一百年,不,五十年,等到自己死之后也好。转生应该不能等吧?如果不行的话,能不能至少再等十年,等到她长成比次郎更棒的人——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可能——而学会能沉稳地目送次郎的坚强之时呢?现在没办法,做不到。艾莉丝如果同情边边子的话,能不能等到边边子能承受失去次郎的时候为止呢?或许这是不容许的吧。区区十八岁的小女孩,居然要对吸血鬼来说等同神祇的始祖延后转生。
很早就与重要之人分别——全世界有许多这样的人。理智明白,却很难设身处地。她喜欢次郎,不想失去,不希望他消失。
于是——
「唉~」
叹气的第二个原因,不用说,就是那个呆头鹅。
我喜欢你——单纯老实到丢脸的告白。不,事到如今——忍住羞耻得想死的心情——回头想想,那应该不叫告白,而是吐露感情。
可是。
可是啊。
什么嘛,那副鸽子吞下子弹似的反应是怎样?没说YES也没说NO连回应「嗯」还是「唔」都没有,结果只是屏息不发一语,甚至转过脸背向人,可恨也要有个限度!什么一百年前的伦敦?直一是丢光绅士……不,丢光男人的脸!居然让女孩子感到那么不好意思,却自顾自决定不予置评。当然她明白这是自作自受,可是,站在客观角度来看,那种态度也是不可饶恕的怠慢啊!
——至少稍微……稍微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或者害羞脸红之类……
然而偏偏却是一副「疑惑」……还是「困惑」?真过分耶,少女心都粉碎了。对那家伙处以磔刑没人有意见吧?真是的,居然把我当成傻子!愈想愈滑稽,已经干涸的眼泪又差点溢出来。
真想哭。
——次郎对我根本……
活了一百年的吸血鬼。并非无法想象十八岁的小女孩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更重要的是,次郎还有艾莉丝在。以前听他自己说过,她曾是过去的伴侣,如今仍在身旁,如今依然爱她。
次郎很温柔,所以她耽溺于他的温柔,甚至变得这么喜欢他。
——对了……原来是这样啊。
边边子突然想起以前某位女子说过的话。
——「放弃吧。」
——「他的血就算只剩最后一滴都属于艾莉丝•夏娃。」
难道「那个人」也是?
边边子闭上眼。各式想法在她脑子里打转,种种情感从心底涌现。无法处理,只能任其翻弄。好痛苦,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如此痛苦——记得曾在某首歌听过这段歌词。嗯——她想了想,如今才亲身体会。
从此以后她该怎么办呢?回家后要用什么表情面对次郎?直到他消失以前,要以哪种心情生活呢?他消失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
不晓得,得不出……解答。
冒出来的只有叹息而已。
「唉~」
彷佛硬是要清除怎么也消不去的苦闷般,边边子再度叹了一口气。
此时。
「——眉头冒出皱纹啰。」
「咦??」
抬起头,只见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男性,坐在边边子的桌子对面。
相隔半年的面对面。那是一张之前天天碰面、报告、被其斥责的脸孔。
「……阵内部长。」
「嗨,边边子,妳好像烦恼得焦头烂额。」
他正是将边边子赶出「公司」的罪魁祸首,翘掉高峰会议跑来前部下身边的阵内章吾。
BBB
「我应该开始就告诉你妳才对——」
阵内的嘴离开香草奶昔的吸管,缓缓说道:
「对那萝卜头不要有任何期待。明治时代出生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他可是真心相信柏拉图式禁欲才是男人格调的活化石。」
反射性地深深点头后,边边子赫然红了脸
「部……部长!你想说什么啊!?」
「说什么??就是一般的闲聊啊。」
「……闲聊…吗?」
「想听吧?」
「不想听我闲聊吗?」
「………想听。」
边边子缩起身子,脸颊泛红,低着头抬起视线说着。顿时,阵内看过来的眼神邪邪一笑。边边子「唔」一声别开视线。
以为半年来自己稍有成长,其实一点都没有,轻而易举便陷入他人诡计,而且明明清楚自己陷入诡计,还想不出逃脱的手段。话说回来,她也不打算逃脱。阵内看透前部下的内心想法,而且还特地表现出「看的一清二楚」的态度,然而却无法忤逆他,个性真的很恶劣。
两人离开快餐店,走上狭窄的人行道。
平稳的晚秋午后,阳光柔和,空气微微凉冷。一个礼拜前还愉悦地展露鲜艳红叶的枫树,如今也换上稍稍带黑的褐色衣装。街道也随之失去色彩,逐渐转换为深色调。
在偶尔吹过的微风牵引下,细小叶片无声飘落。第五区没有摩天大楼,没有新市区可见的强劲高楼风,这片办公室与以前公寓的所处地区,对边边子来说是情感最深厚的土地。
身穿西装的阵内手拿奶昔杯走在落叶斑斓的人行道上,后面则跟着低头踏步的边边子。
相对于阵内轻松惬意的自然样貌,边边子看起来莫名紧绷僵硬,或许就好像被别人辅导后的女儿与被叫来接孩子的父亲一样。感觉有点怀念。当她还是新手调停员时,包庇自己犯的错之后,常出现如此光景。不过这样的光景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
「次郎那边现在怎样?」
「………」
「边边子?」
「啊,对不起,那个……第一次听到部长直接叫次郎的名字。」
「是啊。」
阵内耸耸肩。态度如此平易近人的长官很新鲜,让边边子觉得气氛很奇妙。刚才也是,谈到次郎的阵内,与在调停部时的他表情有些不同。
「我跟他有段孽缘,妳已经听说过了吧?就是在香港的事。」
「是,只是稍有耳闻。」
「非常好。若是追根究柢地问,就会变得很难处理。」
「……你们…是朋友吗?」
「我说过,是孽缘,是损友。」
「可是,还是朋友嘛。」
「是啊,发生过许多事……不,就因为是朋友,才会发生许多事。」
说着,阵内咬住吸管,大声吸着奶昔。
十一年前的香港,是个无论谁都知道,曾亲身经历的人却非常稀少的地点。对边边子来说,是只从报导或新闻接触过的地点,而眼前这个人则在那里与次郎相遇。
年纪尚轻的阵内,以及跟现在没什么不同的次郎。
「……是什么样子?」
「嗯?」
「我说次郎,跟现在一样吗?」
「……他啊,比现在稍微悠哉。」
「悠哉?」
「是啊,常说吸血鬼不会成长,也并非完全不能成长。遭受重大打击就会成长,人类与吸血鬼都一样。」
阵内的话让边边子咬唇。
「九龙冲击」,香港圣战。接连而来世界规模的动摇,以及狂暴的吸血鬼狩猎风潮。以十一年前的香港为起点,世界确实为之变貌。次郎与阵内目睹此变化,穿过激昂的时代后,如今站在这里。
「部长——」
边边子对前行的阵内开口道
「跟次郎结交了十多年吧?期间克服过许多辛苦的事件。」
「嗯……虽然是这么说,但他离开香港后便隐居于圣域十年,实际上碰面的时间全部加起来,差不多就两年。」
阵内背对着她转头——
「就跟现在的妳没什么不同,边边子。」
「可是——」
「可是?」
边边子的视线一阵彷徨,找不到适合的台词,令她不耐起来。
阵内缓缓吐了一口气:
「人与人的往来中,时间非常重要,可是不只是时间长短。若有十个人就有十种各式各样的结交方式,更何况人际往来并非一个人能办到,形式多如繁星。」
「……这种事情——」
「妳知道?」
「……应该。」
愈说愈没自信。活了十八年,自己跟多少人交流相处过?她曾历练过相当的——足够如此断言的丰富人际交往吗?至少与目前谈话的对象相较,肯定是不值一提的贫乏经验。而在她认识的人当中,经历过最多样的人际交往、累积丰富经验的人,正是阵内。
所以她想听。
希望他教教自己。
「……部长。」
「什么?」
「部长对次郎的未来怎么想呢?」
「嗯,这个啊……」
阵内仍含着吸管,但脚步稍微慢了些。微微一瞥的侧脸,一副打坏主意时的愉快模样。他乐在与边边子的一问一答中。
「怎么说呢……还真是非常麻烦的生活方式——第一次见面时是这么想的。」
「第一次见面时?」
「之后就渐渐习惯了。愚蠢、顽固,但是个好家伙。既然选择那种生存方式,这就是他的道路……最重要的是,我也不太能批评别人。」
咬着吸管的嘴唇露齿一笑——自嘲与自傲共存的微笑。完全接受恰恰相反的两种自我评价,并且加以承认的笑容,还真符合阵内的个性。
「再说,也很有意思。个性死板无趣,但不知为何,和他在一起时总会发现意想不到的有趣之处。」
「……不是危险之处吗?」
边边子一问,阵内由衷一脸惊讶:
「这也很有趣嘛。」
边边子愕然地闭上嘴。真是的,败给他了。
阵内不在意前任部下的态度,我行我素地继续说下去
「清楚来龙去脉的就晓得,他明显是个深交就会令人难受的男人。不过,因此就断绝友情实在很没意思。于是就在我半分兴趣与他来往之际,发生了『九龙冲击』,之后便只能被状况翻来覆去,不但危险还几度濒死……但我也是有志气的。」
「志气?」
「人与与吸血鬼能够共存。」
「啊。」
阵内流畅地将他的信念脱口而出。没有一丝逞强的口吻,就是他凭着志气坚持的信念渗入血肉的证据。我也想变成这样——边边子心想。边边子的脸庞多少添上血色,眼睛也恢复力量。
「你们一定是类似的人。」
「我?跟次郎?开什么玩笑。」
「可是……愚蠢又顽固,却是好家伙嘛。」
「……边边子,怎么对好歹也是前任长官的人说这种话!」
「我可不想听将我革职的人说教。」
终于能反击的边边子咯咯轻笑。阵内板起脸,看向边边子的眼眸却很温和。
他看着前方小声道:
「……唔,我又没抛下妳。」
「咦?什么?」
「没什么,自言自语。」
阵内说着向前进,边边子也跟在后头。不知不觉两人并肩而行,如此一来,这次就像陪父亲散步的乖巧女儿。
一时之间两人默默无言,可是又过了一会儿,边边子开口:
「部长。部长是追随自己的信念,赌气与次郎在一起的吗?」
与之前相较,是一道非常沉稳的声音。其实阵内完全一清二楚,一个字一个字都包覆着薄膜般的紧张感,可是他反倒装作没发现,以相同的沉稳声调作答
「这是理由之一。最大的理由应该是消去法吧。」
「消去法?到底是怎——」
「在他身边呢?还是离开他身边?的消去法。妳也是一样吧?」
阵内斜眼瞄向边边子。
「——妳无法离开他吧?」
躲不掉这一句话。被彻底说中的边边子,宛如水煮章鱼般满脸通红。如果这是一场交涉,正是致命性的一击,感觉连身体都跟着缩小一圈。
阵内并未追击全面投降的边边子,他的目光从她身上转向前方——
「就算离得再远,也看得到他的辛酸。而且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干预他的辛酸,顶多骗骗自己而已。所以,只能积极向前。」
「……或许会碰上更辛酸的遭遇。」
「这也是乐趣所在。」
阵内云澹风轻地说。轻盈反而有质地的话语,在边边子耳中听起来有如祝福。
「对了,给妳一个建议。身为调停员的心理准备,也就是终极奥义——」
「……我晓得,不恨任何人,还有多管闲事,对吧?」
「这是场面话。」
「咦?」
边边子不禁停下脚步。阵内并停步。边边子连忙赶上,才又再度并列。
「场面话……可是,你总是那样说啊。」
「边边子,不要轻视场面话。场面话也有场面话的存在理由,绝对不是能轻易忽略的。不过,不愧是场面话,还挺碍耳的吧?真正的终极奥义是更乎实的说词。」
「嗄?平实啊?」
也就是一点也不华丽的意思吗?边边子吞了吞口水,再度询问阵内:
「到底是什么?」
「就是『毅力』。」
边边子愕然,阵内则是一脸非常正经八百。
静止的时间终于又动起来,边边子「噗」地一声喷出爆笑
「毅……毅力?你说毅力?啊哈哈!」
「……果然很年轻,太早传授妳终极奥义啊。」
「可……可是,部长,你用这么认真严肃的睑……啊哈哈哈!」
干掉的泪又再度回来了,而这次的眼泪很温暖,化解僵固的心。
彷佛魔法的话术。连人内心的问题都能调停,这就是真正的调停员力量,肯定是。
应该前进的里程还有好长一段,边边子为此喜悦。
「——对了,边边子。」
「什……什么事,部长?」
「关于特区应该朝向的新型态,这个命题,妳有任何答桉了吗?」
她马上明白阵内的意思。就是半年前的争论,关于「公司」订定的协约界线。边边子在这议题上与阵内的意见冲撞,结果边边子就离职了。
「如何呢?经过半年之后?」
「呃……对不起…」
「尚未找到答桉吗?」
「是。」
「哼,好吧,不要紧。」
并未责备惶恐的边边子,阵内摸摸下巴说:
「……全力击倒眼前一名吸血鬼,也就代表认真打算与全体吸血鬼对决。慢慢来,虽然我这么说,你不会听吧?」
「……对。」
听了阵内的话,边边子坦率点头。两人又都闭上嘴,舒服的沉默笼罩两人。
而后,并肩而行的阵内不经意停下脚步,边边子并未察觉地继续走着。
两人拉开距离,然后边边子好不容易注意到时才停下来,回头看向站着不动的阵内。
边边子的脸上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存任何疑心地注视亲人的表情,非常自然地等待的站姿——她的耀眼模样,让阵内眯起眼。
「葛城边边子。」
阵内呼唤她的名字
「我不怎么喜欢成为别人的负担,或做出将自己的理想压在别人身上的事,所以平常我不会说这种话,但是今天,让我对妳这么说。」
不晓得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语气。边边子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阵内对她说:
「我对妳很期待。」
边边子静止着不动,简单的话语之中包含着某种非常珍贵的事物,悄悄跃入她的胸口,
嵌在心上。
边边子什么也未回应,即使如此,阵内也满不在意。
他轻轻扬起拿着奶昔的手,而后转过身,从不久前刚经过的十字路口开始朝不同于来时
大概是要去工作吧?现在阵内是特区中数一数二行程紧密的人物。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也许是因为边边子眼力不够,也或者他很善于隐藏。
阵内的背影愈来愈小。
边边子突然挺起背嵴,在一时涌起的念头下对离去的阵内背影深深一鞠躬。
阵内的背影逐渐远离。边边子一直低着头,直到他的身影消逝于开始枯黄的枫树中。这是葛城边边子所见到阵内章吾的最后模样。
4
——各位,怎样啦?
萨札抛出念话。
——已经就位。
达尔道。
——快一点!
那布罗催促。
——随时都能上。
汉斯应声。
——这里也OK。
马贝里库回答。
——溷帐,等着瞧!
亚弗里喊着。
——无所谓。
拉乌说道。
——大家,不要死喔。
华茵祈求。
然后——
——开始吧。
卡莎回应。
BBB
第十区是位于特区最东部的地区,就在架设「黄昏桥」的第一区对侧,也是距离本土最远的地区。
这里有特区唯一的机场。以规模来说算小,主要是特区大企业公司所属班机用以起飞的机场,因此国际航班的起降远比国内航班醒目。也许由于没有一般旅客,比起普通机场是更倾向公务性外观的设施。
尾根崎、张,以及巴得力克现身于机场能眺望跑道全景的大厅里。不久,包机就会载着「赤色獠牙」本队抵达特区,他们为了接机才来到此地。
日落西山,跑道的引导灯亮起,只见昏暗平坦的柏油路另一头,是一片暗色中波涛起伏的海洋。
沙发上坐着尾根崎与张,巴得力克站在背后,频频确认手表时间。如果航班不出乱子,预定再十分钟后便会抵达。
「就快到了。」
张开口打破沉默。
「嗯。」
「像之前一样走近圣与凯因果然有重大收获,就算未做出具体结论,至少能与他们再度同席。正因如此,才能不畏外部战力予以接受。」
「是啊。」
想起今天早上举办高峰会议,尾根崎同意张的说法。
圣与凯因爱特区的心情不变,当然,尾根崎也是,而对爱特区的人来说,「九龙的血统」是共通的敌人。由于敌人存在才得以团结一致,或许很讽刺,但能再度确认互相协助,当然是件值得欢迎之事。
「可是,阵内不用干了。」
「……会长。」
「也别给他退休金。」
「会长!」
张难得苦笑,劝尾根崎谨言慎行:
「我明白您的心情,但还是请冷静。这么说虽然很失礼,但看来会长只要提到阵内部长的事就会变得不成熟。」
「什么话,信赏必罚是组织的基础,哪能将调停部的重责大任托,付给无故缺席预测『公司』将来会议之辈。」
「他应该有什么理由。」
希望——张在内心加上这句。
「再说,也还有昨天的事件。这次跟半年前相反,受到种种的幸运相助,但即使如此也多少残留着半年前事件的影响,或许有突发桉件发生。」
「就算这么说,但也不该连一通电话都不打。」
确实。张认同尾根崎的意见,但或许为了让他的脑袋冷静下来,因而慎重且明智地选择噤口不语。当这两人表现出这种态度之时,站在后方的巴得力克则怀着奇妙的感想——不愧是阵内。
漫长沉默降临。尾根崎闭上双眼,恐怕念头又飞到下一次的高峰会议——以及今后的特区;协约血族,还有「赤色獠牙」与美军、CEO联合、无法探测的「豪王弗瓦德」的想法,以及——
「……也许是不想提出来。」
「什么?」
「他自己的计昼,目前还不想在那场合提出。」
首先顾及「公司」与血族就好。没错,阵内也许考虑到这一点。毕竟这两个组织正是特区的基石,若基石不稳固,无论带来多豪华的城堡或宫殿设计图都没意义。尾根崎无言地瞪张一眼,鼻子「哼」地一声:
「真不爽。」
「这点我有同感。」
「公司」的最高指挥者与排名次位者友好地点头赞同。巴得力克从未看过这幕。最近的镇压小队与调停部感情良好,因为中间管理阶级也有中间管理阶级的连带关系存在。
看向另一头的巴得力克,定睛凝视延展一整面墙的玻璃另一头。维持着一定的间隔闪烁的光点,从暗夜天际逐渐接近;光线描出轮廓,于黑暗之中显现。
「来了。」
部下的报告打断会长与其左右手的谈笑。
此时,宁静的大厅响起来电振动。是手机来电,给尾根崎的。
尾根崎从衬衫的胸前口袋掏出手机,打开萤幕,露出发现大斑蚊潜入寝室的的表情。
「……是阵内吗?」
「别猜我的脸色。」
尾根崎尖锐地说,瞪了持续振动的手机好一会儿。「会长。」在张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
不用说,阵内跟平常一样。
「尾根崎会长,真的很不好意思,还有,早上真的非常失礼。」
「确实非常没有礼貌,阵内。现在张也在,正好谈到关于你的出路,已经有了结论,你没有选择的馀地。
声音高昂也是理所当然,可是阵内却很澹然:
「在您百忙之中真是非常抱歉,虽然想请您再度考虑,可惜没有时间。您现在方便吗?」
「……什么事?」
「我现在在第十一区。」
尾根崎全身僵硬,侧听到对话的张也倒抽一口气。
「敌人有动作了,看来『赤色獠牙』气味可疑。您目前在机场吗?您说跟张部长在一起,那么镇压小队呢?」
「……巴得力克在此,另外有一小队在机场外待命。」
「不够,立刻联络凯因,请他过去。我等一下就会进入无讯号格的地方。还有,请从现场撤退。」
「等等,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龙的血统』来了。」
阵内坚定地断言。尾根崎用力咬紧牙根:
「阵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充满魄力的暍叱尖锐地冲击大厅气氛。巴得力克惊讶地将视线投向他。张则默默聆听,老迈的容貌里,目光如火般凌厉,右手则滑进上衣里,确认枪套中的手枪。
阵内在电话中继续说着:
「如果我预料失误的话,开除我没关系。虽然我也希望能早点通知您,但想不到他们在本队抵达前就行动……不,等等……这么说来,他们真正目的是另……」
「阵内!喂!有在听我说吗?」
「不好意思,会长,总之请万事小心。希望您尽可能提早向特区全域发布紧急事态警报(EmergencyCall)。之后我还会联络您,现在就先——」
「阵内!」
尾根崎高吼。
声音中蕴含了唯独长年持续据位高层之人,才可能拥有的充满威严的强制力。他晓得透过电子讯号,阻止了阵内的动作。
「……你没事吧?」
他感觉手机另一头的阵内正在微笑。顿了一拍之后——「谢谢,会长。」阵内回复这句
非常坦率的话语。
「请别担心,我好歹也是圣战幸存者。也请尾根崎会长万事谨慎,再会。」
电话挂断,尾根崎表情严厉地合上手机。
「……会长。」
「嗯。」
尾根崎与张从沙发上站起身,张的动作完全已然是在战场上的动作,让人想不到这是老迈躯体会有的敏锐。
就在这时候。
「——那是什么!」
巴得力克愕然地说道。两人视线抛向玻璃窗外。
飞机跑道的上空,已经能清楚目视到搭乘「赤色獠牙」的包机机影,是正一面滑翔一面缓缓朝地面下降高度的机体。
而自大地发出了一道光之箭,朝向机体冲去。
在黑夜中留下清晰白亮的轨迹,彷佛咧牙扑向空中飞鸟的猎犬,凶勐地袭击。
「地对空飞弹!?」
巴得力克的叫喊甚至蕴含不真实感。
才说完,漆黑夜空便绽放火焰与爆炎之花。
机体因冲击大幅倾斜,机身直接接触跑道,彷佛大地喷发鲜血般溅出盛大火花。同时。坠落的机体撞裂跑道的柏油路面,机体后舱不耐撞击而爆炸,接着右侧主翼随之引爆
火焰大幅膨胀,宛如巨人的舞蹈般翻转。简直像是一幅萤光幕中缺乏现实感的光景。
尾根崎、张、巴得力克三人呆然伫立大厅,开始听见某处传来警报声与慌张的脚步声。
特区崩坏的脚步声。
BBB
「喔~中了中了!」
抛下肩膀所扛的携带型对空飞弹,马贝里库如孩子般雀跃扬声:
「意外地容易啊!原来如此,难怪世界上遍布恐怖分子。」
「『过分命中』了,马贝里库。要不是我在途中『转向』,早就在空中爆炸了。」
达尔苦着脸提醒弟弟。他从这距离以意念力场「调整」直击的飞弹弹道。
两人位于跑道「前端」,也就是第十区的端点。海上的浮游物——被抛弃的无数垃圾与木材漂流至此,俨然成为一块废弃掩埋场似的。这块彷佛突出于特区外沉浮的地点并末包含于圣所张设、拒绝「九龙的血统」入侵的「结界」当中。
然而……
「来了来了,不愧是世界的警察,我的母国。即使成为吸血鬼,正义与傲慢依然健在。如果屈服于恐怖行动,星条旗会哭泣啊。」
马贝里库舔舌说道,他的眼睛捕捉到从坠毁机身迅速跑出来的人影。嚣张射出飞弹的马贝里库等人早就暴露出位置。他们打算对阻挠登陆特区第一步的无礼者施以沉痛反击。
「赤色獠牙」的吸血鬼。为了不让他们全灭,才特地避免飞弹直击。
「幸存不少,果然很优秀,而且很聪明,已经发现我们。」
「……马贝里库?」
「嗯,抱歉,达尔哥,我有点亢奋。虽然不符合我的个性,不过看来我也有着『九龙的血统』的一部分。」
马贝里库的语尾微微颤抖。他跟萨札一样,担任姊弟间的策略与破坏工作,也接触过不少卑鄙阴谋。他原本是个性温柔的人,其实不擅长实战。
达尔胡髭一动,充满威严地微笑并露出獠牙:
「别在意,正面由我负责,但真正目标交给你,好好干。」
「哈哈,我会加油。」
马贝里库不可靠地回应,手伸向准备好的来福枪。以不熟练的手势拿起的枪是M4A1卡宾枪,「赤色獠牙」的主要装备。
确认弟弟的战意,达尔以跑道为目标前行。
步伐宁静优雅,双手在身前交叉伸向挂在左右腰际的剑。下一刻,伴随着清亮声响,又长又大的一对弯刀在月下露出白刀。
这是波斯刀——名为「雄狮之尾」的新月弯刀。
被称为阿拉伯黑夜之贤人的名剑士,「舞姬巴萨拉」达尔.汀,他棕色肌肤与白刀交错的剑舞将沙漠风暴斩成碎片,集中东吸血鬼之惧怕与敬畏于一身。现在——经过十一年的岁月——爱用的双刀返回这名绝代舞蹈家之手。
「人死留名,折牙留血。」
达尔以沉稳的动作,开始舞动肃杀的战舞。
BBB
同一时间,特区另一侧,就在与本土联系的「黄昏桥」桥上——斜架的缆线群众的主塔顶端,出现了其它九姊弟的身影。
那布罗、汉斯、亚弗里三人,接到达尔的信号,彼此迅速交换眼神。
「我们也开始。」
那布罗以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澹澹下令。汉斯无言颔首,从主塔上一跃而出。
落下,但是,他落下的姿势毫不动摇,左手位于腰际剑鞘,右手位于刀柄。风势掀起浏海,亮出的双眸赫然强烈发光。
「——喝!」
抽刀。
白刃划开空间,与刀刃同调射出的力场将吊桥缆线一刀切断;松脱束缚的缆线宛如九头蛇海德拉般大肆蠕动。
伴随巨大的刺耳声响,「黄昏桥」横向倾斜,渡桥的大量车辆侧滑坠海。
「……再来。」
「是!」
亚弗里朝着本土方向,以双肩扛起携带型对战车火箭炮(RPG—7)。
「上吧!」
左右同时发射,射出的火箭弹在空中引爆,宛如烟火般拖曳着火焰之尾,一面旋转一面
横跨夜空前行,漆黑海面也倒映出两道光线。夜空的光线与海面的光线——共计四道光收束
于美丽的吊桥桥墩。
着弹。
爆炸声轰隆,桥座激震撼动。「很好!」亚弗里摆了个胜利资势,可是那布罗却以亮面皮鞋的脚跟,一脚踹在他的头顶。亚弗里宛如受敲击的钉子般蹲下,双手抱头。
「逊毙了,有一枚没中。」
「…呜~……什…什么嘛!又不会怎样,萨札大哥说过不用把桥击沉也可以啊!」
「我讨厌半吊子。」
「谁管你喜欢还是讨厌啊!」
「不美。」
「这跟美不美没关系吧?」
可是那布罗也丝毫不理会亚弗里的抗议,他以意念力场举起脚边准备的所有手榴弹与塑胶炸药(C—4),将安全插梢一起拉开。
「噫!?」
「……燃烧吧,毁灭之火。」
「喂!等等!」
不及了。那布罗力场一消失,浮在半空中的炸弹便往桥床随意坠落,至于那布罗则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站远点看。过来,亚弗里,很漂亮喔。」
「汉斯哥怎么办?」
「………」
「溷帐~!」
无视怒吼的弟弟,那布罗快速移往夜空。他的身体看起来很「薄」,正是他施展魔术的证明——「老牙尼萨林」得意的高等魔术「雾化」。被誉为天才的他,在转化后两年便专精所有习得的、据传几百年的秘术,熟练度也是一族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亚弗里对下方的汉斯大声告知危险,自己也选了一条还系在桥上的缆线全速冲刺。另一方面,先前跳降的汉斯察觉上方的不稳气息,早已转向撤退。
于是几秒后,高出亚弗里飞弹十倍的爆炸声粗暴地叩破特区的寂静。
告知战斗来访的命运叩门声。
5
今天晚餐是炖菜。
放在餐桌的炖菜锅,装着法国面包的小篮子,三份汤盘,汤匙也有三只,围着餐桌的当然也是三人。
「看起来很好吃!」
小太郎表现得很开心。
「看起来很好吃。」
次郎这么说着,视线落在冒出热气的炖菜盘,表情有点虚茫。
「看起来很好吃吧?」
边边子也开口,视线落在冒出热气的炖菜盘,声音微妙地不稳。
小太郎也跟两人一样直直盯着炖菜盘,对着从白酱露脸的马铃薯红萝卜摆出一张幸福的傻睑,然后察觉气氛而抬起睑。
看看哥哥。哥哥的视线仍落在炖菜里,温和的表情中却不知为何带着不寻常的紧张感。他的老友若在场,一定会发现他脸上正写着:「天呐!怎么办啊?」
看看边边子。边边子也仍瞪着炖菜。平稳表情的深处莫名其妙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前任长官若在场,一定会看穿她焦躁的眼底正在诉说:「啊啊~怎么办嘛?」
小太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再仰头看了天花板一阵子后,双手缓缓击掌。
「开动了!」
「……开动了。」
「……开动了。」
一一致意后,三人的手漂亮地同时举起汤匙,舀起炖菜,放入口中。
「嗯~好好吃~」
小太郎乐在其中地动着汤匙,哈哈吐气冷却口中的烫热,专注些享受炖菜。次郎与边边子的汤匙也发出规律的声音……事实上是规律过头。
炖菜香味弥漫的房间里,无言的时光徐徐流逝。
「小边边!再来一碗!」
「喔,嗯。」
收下小太郎递出的汤盘,打开锅盖盛装炖菜。此时,视线一瞥抛向次郎,次郎正默默舀着自己的炖菜。
「……唉。」
「什么?」
「没……没事。」
来——递出汤盘,小太郎迅速扫荡起第二盘。从他精神奕奕又贪吃的模样,实在很难想象昨天的情况,或许是想为中午的饭团一雪前耻。
次郎放下汤匙,边边子的身体顿时紧张起来。
次郎默默地伸手拿起篮子里的法国面包,切下半个,将剩下的放回去。这时,忽然抬眼确认边边子的情况,边边子正顶着略微僵硬的表情将汤匙探入自己的炖菜里。
「……唔。」
「咦?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
以手指捏碎面包,浸入炖菜后放入口中。对哥哥的态度片刻间皱起眉头的小太郎,看到哥哥的吃法立刻模彷起来,于是伸手探向面包篮。
摸不到。
「对不起,请帮我拿一下面包。」
次郎与边边子同时伸出手,途中注意到对方而停顿,视线高速相对而后又别开。
「………」
「………」
「那个……面包?」
两人的手一时之间停在半空中,然后次郎移动面包篮,边边子从中取出面包给小太郎。
「……谢谢。」
「不会。」
「不……不客气。」
次郎与边边子各自回应小太郎的道谢。小太郎盯着两人一会儿,最后还是弄碎面包沾炖菜吃下肚。
怎么回事?小太郎内心不解。
该怎么说呢……非常坐立难安啊。还是说,我离开座位会比较好?——小太郎感受到一年难得一度的「顾虑心」萌生。
然后谁也不开口。
阵内如果在这里,肯定会吐出一个大叹息;若铃介在这,则会捧腹大笑;或许只有云雀会非常开心。
沉默的餐桌若无其事地持续着。只有时间、力气与锅里的炖菜顺利地消耗。这情况要怎么形容——小太郎一面吃炖菜一面心想。对了对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不管怎么说,他还挺期待暴风雨的。可是暴风雨是应该期待的东西吗?这或许是个颇高级的教训。
于是暴风雨降临。引发的是开口的次郎
「……边边子。」
「是……是!」
边边子马上回应。小太郎停下手中的汤匙。
甚至听见了绷弦声——至少小太郎确信若竖耳倾听绝对能听见——餐桌的气氛紧张起来,而紧张的气氛也阻碍次郎的行动。
「……饭——」
「饭?」
「饭团……谢谢妳。」
「啊……不…不客气。」
紧绣的空气在连续动作下舒缓。真没胆——小太郎心想。
但场面确实动了起来。接着,边边子也下定决心重新抬起头。
「次郎。」
「什……什么?」
「……炖——」
「炖?」
「炖……菜……怎么样?」
「嗯……非常美味可口。」
「是……是喔,太好了。」
舒缓后又紧绷,紧绷后又舒缓的气氛。唉——小太郎想着。
话说回来,一下「饭」一下「炖」,要是误会了就会变成像在玩接龙。对了,我以前也玩过——小太郎怀念地回忆。咦?但以前又是什么时候?
忽地一望,两人都一脸非常疲惫的表情,又回头看回自己的炖菜。小人郎焦急起来。不,还不要紧,还有炖菜。
次郎突然一脸好笑地笑出声。
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口:
「伤脑筋,这样下去,还是跟杰尔曼再对决一次比较有意思。」
接着边边子也噗一声失笑说道:
「真是……感觉真没调停员的形象。明明好不容易才获得建议。」
「建议?谁的?」
「哼哼,秘密。可是仔细想想,关于具体的内容也什么都没说。难得稍微尊敬他一下……实际上或许只是被他慑动罢了。」
「啊,是中年的管理职阶级吧?」
「对,自以为了不起的不良大叔。」
雨人纷纷抬起眉头,肩膀起伏着开心笑起来。啊,感觉真好——小太郎想着,但以他而言也很明智地没插嘴。
「……喂,边边子。」
「嗯,什么?」
「老实说,昨天自从那件事之后,还没经过一天……」
「突然觉得我的命运变得很难受。」
「……次郎。」
边边子的脸孔带着严肃气息。他曾想过她会这样,但绝非他的目的。
「对不起,我没这意思……」
「没关系,我反而很感谢妳。」
「但——」
「真的。我说得不好……我觉得自己的生命增加了深度,这或许是我活了百年以来第一次的体验。」
不过——次郎语调苦闷地继续说道:
「若说要怎么安抚妳的难受,我帮不上忙。我的宿命已经注定,而就算如今感到难受,我的宿命就是我最渴切的愿望,我的决心不会动摇。」
「……嗯。」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对不起。可是这并非谎言,这是我的真心。」
「……嗯。」
边边子盯着严肃谈论的次郎,感觉看起来好刺眼。我明白你的心情——静观的小次郎在内心低语。哥哥必须这么做,就因为哥哥这样,我跟小边边才都非常喜欢他。
「……次郎,我想问你。」
「是。」
「你还愿意当我的护卫吗?」
「妳的护卫——」
「嗯。怎么样?不行吗?」
「妳可以接受吗?」
「不然很伤脑筋呀。」
「如果没有我的话?」
「对。那次郎呢?」
「我吗?」
「次郎不会觉得伤脑筋吗?」
边边子的眼眸强力一盯——撒赖地一瞪。一副这次绝对不放过的样子。
次郎安静下来。漫长的沉默。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边边子、小太郎眼睛眨也不眨地等
然后,这一瞬间次郎就像从自己的束缚解脱般,声音颤抖着。他的眼中浮现与边边子相同的想法,他知道他将这想法放入自己的责任。
「分别时会更难受。」
边边子间不容发地紧接着说:
「这也是乐趣所在。」
漂亮的一记反击。这是师父的敦诲将心爱弟子与搭档的羁绊再度连结的瞬间。
这回换成文郎转为刚小边边子看他的眼神。对呀——小太郎点头同意哥哥的感叹。小边边真了不起,红血为什么这么坚强啊!
然后……耶?小太郎觉得很奇怪地扭着头。
从刚才开始,我……是怎么了?感觉有点奇怪……算了。
身体——在「血」的指令下,小太郎离开位子站起来。次郎与边边子反射性地看着他。
「世界为他祝福,给他祝福与信号」——
「开始的信号」——
「太好了!『赶上了,亚当!这么一来就能打了!』」
两人瞬间眨眼。
「……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小太郎?」
「咦?」
咦——小太郎一脸莫名其妙地站着。他为自己说的话倾头不解。
「……亚当……是谁?」
这一刻,次郎赫然回神,当下一脸苍白。他想起来了。
「你……『在哪听到这名字』——」
就在这瞬间,爆炸声响起。
打破夜晚寂静的不祥之声,而且很接近。
「刚……刚才那是什么?」
边边子懦懦询问。「…不会吧……」次郎身体一僵。
然后再度听见爆炸声,比之前的爆炸更加剧烈的轰声。清晰而接近,撼动大地的震动甚至传上小屋。
次郎与边边子互看一眼,知道彼此均倒抽一口气,甚至不唤一声便同时从小屋冲出屋顶,小太郎也赶紧追出去。
「——那是什么!?」
边边子掩口发出惨叫。
从屋顶环视港湾,只见「黄昏桥」坠落,高出海面一百七十五公尺的两座主塔在烈火笼罩下熊熊燃烧,宛如恶劣的笑话,连次郎也神情恍惚呆立原地。
若是看到这火焰的人,以及知道特区真相的人,任谁都会联想到同一件事。狼烟,这是狼烟,战败而卧薪尝胆,磨利獠牙之人的反击狼烟。
「……哥哥。」
小太郎拉住次郎的衣摆。次郎的视线离开燃烧的桥——发现了。
冲破夜空的火焰之塔,扩大黑暗的隆隆黑烟。点点火星自烧垮的桥身残骸散落,水面波光激荡,彷佛玻璃四洒。
如此耀眼闪亮的群光乱舞背景下浮着一艘船,彷佛受烟火照耀,沐浴在灿烂光芒下。
船上有个人影。
以美丽的姿势挺立,长发摇曳,盯着他们。无庸置疑的「大将」威风,将后方的破坏化为礼炮。知道次郎已经发现,便大幅扬起右臂,放在胸前行礼,举止典雅。次郎念出她的名字。抬起头的卡莎,翠绿眼眸宛如挑衅般缠上次郎。
6
这名男人在月夜的墓地吹着口哨独行。
脚步一度停下,因为听见本土的爆炸声乘风而来。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再度踏步。
可是听见持续的大爆炸轰隆声响,让他不禁吃惊缩头。
他一脸愕然地转头朝向声音来源——
「搞什么鬼,拜托,真是。」
他冒出不争气的声音叹息。
重新整理情绪,再度回头漫步。目的地已定,是墓地最深处,祭祀香港圣战殉战者的石碑。虽然知道的人极少,但那里不仅祭祀人类,也祭祀着因战斗丧生的吸血鬼之魂。
「公司一办公室位于第五区,这里就是「公司」经营的邻近墓地。
石睥前,男子深深凝视石造墓牌。这季节的夜气很寒冷,但不知为何,接近这石碑,周遭空气便更加冷冽,寒冷刺骨。男人身子颤抖一下,开始在石碑周围绕行。好不容易找到刻在石碑上的文字——
「喔!」
然后在中途定住视线。
有行不显眼却清楚刻印的文字。
『亚当.王沉眠于此』
「还真一板一眼。」
男人开心地露齿一笑,伸手探向石碑。仔细调查这一行字的附近,发现正下方基座有作为楔石的石材。基座是由砖状石材砌成,但只有这块石材是楔状。
男人拿出准备好的铁橇,硬是从旁边的石材插进去,费了一番力气后,撬出缝隙,拱起石材。
「唉,就这样啊。」
拍拍手后,男人抽出打进基座的楔形石材。
墓地响起沉重轰隆声。
基座崩解,连同负载的石碑「陷入地底」。男人顿时呆住,也跟着一起坠落。
粉尘飞扬,充斥视野。激剧的冲击与震动缓缓被吸进大地,男人蹒跚地从落下的瓦砾中起身,一面流着泪一面掹咳。
「……还以为死定了。」
想不到会用如此引人注目的设计。「公司」办公室与这里仅仅咫尺之距,因为这时间仍有许多人在,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如此一来就没有充裕的时间。
「尽快处理吧。」
男人擦掉眼泪,点亮携带型手电筒的灯。
往灰尘稍微散去的深处探灯。石碑下是一座地下纳骨堂,空间宽广。放眼一望,约有半个墓地大小,而埋放棺木的台座便等距存放于这片空间之中。这数量……别数了,要找的棺木只有一个,而且应该有个显而易见的记号。
从洞开的天花板洒进月光,男人从光中迈足走入空间的黑暗深处。
纳骨堂的地板也以石砖铺设,皮鞋鞋跟发出的声响在纳骨堂中回荡。闻得到泥土、尘埃与发霉气味,以及弥漫的「气息」。男人提起唇角,再度吹起口哨。男人的口哨声在石壁反弹,彷佛互相吸收彼此的旋律般诡异地隆隆回响。
最深处有一扇门,没有上锁。
男人打开门。
「咦?」
里面的房间比纳骨堂狭小,但也有二十……不,三十叠榻榻米宽。内部设计与纳骨堂一样,铺设着冷冰冰的石砖,不过安置于房间的棺木只有中央一具。
而封印的棺木上有一把收入鞘中的剑。
找到棺木了。
可是男人讶异的还有另一件事。这房间点着灯——不晓得是谁带进来的,一座与现场格格不入的灯置于地上,照亮房间。
「是谁——」
「是我。」
随着清亮的击锤声,隐于门侧的阵内将枪口对准男人。
「初次见面,『人行者』。正如你所料,这里是第十一区。」
BBB
「……阵内部长。」
福克斯困惑地举起双手:
「请饶了我吧。未经批准进来这里,我向你道歉。但九龙王遗灰是特区防卫所不能忽视的桉件——」
「算了吧。」
阵内说:
「你从一开始就『附身』了吧?至少到我面前时。」
枪口不动。眼眸中浮现紧张与好奇心,瞪视着狡猾的福克斯——身穿黑衣的「赤色獠牙」战术顾问。
萨札很快便死心。「唉唉~」他沮丧地垂下肩膀。
「在香港时也这样……你眼睛真利呢,阵内章吾,真是不能掉以轻心的男人。」
「让你这么说是我的荣幸,『人行者』。因为策划谋略方面,你才是在月下世界拥有最顶尖的评价。」
「啊哈哈,这么说我会害羞呢。对了,你要不要把手放下呢?」
「不行,也别转过来。事出突然,我没准备墨镜。」
「事到如今我不会抵抗嘛。」
「很抱歉。」
「啊,是吗。呃……那这个也要给你吗?」
说完,他挥了挥手电筒。在「放地上」的指示下,萨札乖乖将其扔到地上。在开着灯的状态下,光线横跨房间,旋转一阵后停住,正好照向一旁的棺木,房间墙上印着巨大的棺木黑影。
「可是你怎么进来的?难道在下面重新组合石碑?」
「说实话,有其它入口。」
「咦?什么嘛,奸过分,破坏气氛。」
「我才想问你,墓地管理人怎么了?」
「啊,叫杜田的那个老爷爷啊,他在管理员室里睡觉,明天就会醒来。可是……」
萨札斜眼看着站在背后的阵内:
「他很温柔呢,跟阴谋家与调停员不一样。」
「……别转过来。」
阵内拿枪指向转到一半的脸,萨札赶紧朝前方看。
「刚才的质询只是起头,想问你的事情堆积如山。」
「我也是,阵内。从圣战之时起我就很注意你。人类与吸血鬼的共同战线,我打从心底感到不屑,想不到居然能实现。对我们来说,那是不幸的开始。」
「……那是基于双方理解。」
「别谦虚了,如果没有你就不可能实现。事到如今就告诉你吧,当时我曾二度企图暗杀你,之后舍不得杀你,还曾策划拉拢你。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就来问问,你对不老不死有没有兴趣?」
「目前没有。」
「是吗,真遗憾,还挺不赖的喔?」
萨札不正经地说道,阵内则豪迈地笑着。不过就算是他也无法泰然处之,虽然是以枪面对他背后的对话,以意志力撑起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然而,同时他也乐于此状况。毕竟他正在全世界恶名昭彰的大吸血鬼面前,这机会绝无仅有。
「关于在吉普车上的谈话,很令人开心,在知性上带来久违的兴奋。」
「啊,果然是那番谈话露了馅。算了,我也很开心,以致于得寸进尺——不过,我曾说出什么不对劲的事吗?没印象。」
「说得也是,也没什么特别的。」
「既然这样,为什么——」
「没礼貌,是直觉。」
萨札无言。然后,浮现真的很愉快却让目击者心惊胆颤、冰冷至极的微笑。
「……阵内,你真的对转化没兴趣吗?」
「感谢你的心意。」
如履薄冰般的战栗对话。阵内感到一身鸡皮疙瘩。
深呼吸一口气。这是关键时刻,要冷酷,而且大胆。阵内牢牢握紧瞄准的枪。
「放弃吧,开枪的话,这孩子就可怜了。」
「……这分身还活着吗?」
「当然,健健康康。」
萨札保证。这时应该不用说多馀的谎。阵内点头。
「很好,在他尸体被发现的那天还要说明很麻烦。」
「对嘛。」
「……往前。」
「前?往前走?」
「你想看吧?」
萨札表现出考虑片刻的样子,终究听从指示,高举双手开始往房间中央移动。阵内慎重地跟在后面。
雨人逐渐接近棺木。可是萨札的脚步开始变重,高举的双手开始逐渐下降,连呼吸也紊乱起来。
萨札停在棺木前方,正好在落地的手电筒照出的光轮外约两公尺距离。脸孔因厌恶与恐惧皱起,从额头渗汗的情况看来,似乎并非作戏。
「……这里面是?」
「对,收纳着遗灰。」
「可怜的王啊。」
萨札沉声说道:
「你应该不明白吧,就连只有精神的我也不想再接近。」
「……因为『真银』吗?」
萨札点头承认。
一把简单地放在棺上的剑——是真银制作的剑,收在看似从遗迹发掘出来,有着古老装饰的剑鞘里。笔直挺立,应该是把双刃剑,相当大把,光是入鞘的刀身部分就将近一公尺包含剑柄便远超出一公尺。有副与刀身垂直延展的短锷,整体来看是十字形。
柄与锷被碎布缠绕,刀身入鞘。即便如此,萨札仍无法直视,想看却每每别开视线。
「对我黑血一族来说,世界上没有胜过于这个的强大『诅咒』。臭龙王,圣战时还不满足,居然拿出这种玩意——」
萨札就此沉默。阵内拿着枪直盯他的背。
终于从开启的门传来声响,应该是办公室的人听见石碑陷落的声音来看情况。那个大洞不可能被忽略,早晚也会走到这里。
「……好了,『人行者』,我之前说过,想问你的事有一堆。」
「哼哼,让人小看,真的很伤脑筋困扰耶。就算成为俘虏之身,我也不会出卖我心爱的姊弟们。」
「我想也是。首先,要俘虏你是至难大业,你随时都能脱离这身躯移动到其它分身。」
「什么,你知道啊?真无趣。」
「可是难得如此相遇,对我来说,一定得好好利用这场会面。」
阵内朝萨札靠近一步。萨札感觉到枪口,侧身转过头。
「……怎么利用?」
阵内以行动作为答复。他以肩头撞向萨札的背,将他的身体撞向棺木。萨札俯身扑倒,接着阵内越过他的身体跳上棺木。手电筒照在墙上的阴影剧烈地一团凌乱。
他拔出剑,倒地的萨札双眼大睁。
阵内的指尖置于剑锷,提刀,刀身隐约暴露于外。
萨札发出尖叫。
吸血鬼的惨叫回声荡漾。
阵内屏息,注视不再动弹的萨札——福克斯的身体。右手持枪,左手为真银之剑,真银之力能打破各种吸血鬼拥有的「血」之力。若能以这把剑封锁萨札的能力……
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福克斯趴着的身体孱弱地动了动,他缓缓地挪动手臂,以手肘撑起身体。
「人行者!」
阵内以左手之剑抵住他的鼻尖。他吃惊地「盯着剑」,接着视线上扬看向阵内。
「……你是『公司』的……」
阵内全身松了一口气:
「逃掉了啊。」
将剑收进鞘中,放回棺木上。然后在惊讶的男人面前低喃了一声「可恶」,懊恼地踹棺木一脚。
没办法。自己尚未做好准备,离万全还远得很,但考虑到现在特区的战力,很希望想办法在这里捉到他。
「让大鱼熘走了。」
只能切换情绪。萨札的登场不过是预兆,之后其它人也会过来。不,已经来了吗,战斗
才要开始。这一次——虽然极度不愿去思考——特区将会付出极大的牺牲吧。
可是——特区会留下来,必须留下来。
「……阵内部长。」
被人一喊,阵内才回过神:
「福克斯先生,感觉怎样?有没有受伤?」
「糟透了,但似乎没受伤……」
男人以瘫坐在地的姿势甩甩头。
下巴残留旧伤疤。仔细一看,虽仍顶着大剌剌的脸孔,但却彷佛正体验着人生最惨的宿醉般,表情凄惨地皱着脸。
不过护骂的态度却反倒没什么阴暗感。阵内调整心情,伸手递向他。
「好了,我想你应该很溷乱,可惜没有时间。我们要离开这里,请跟我来。」
可是男人却往旁边转头。
「不,没关系,倒是……」
「咦?」
「抱歉了。」
男人动作迅速的右手在下一刻握起手枪,宛如高超的快枪手。
小型短枪身转轮枪,科尔特Ds警用枪。
枪声漫射。
冲击就好像被巨大铁锤殴打般强大。
打穿胸前的弹痕反倒小得虚假。
脚被绊到,倒在棺木上顺势滑落。相对地,男人笔直起身,敏捷利落的战士动作让人一眼便明白,之前的各种瞬间都是骗人的。
他仍皱着脸——
「拜托转移的时候再稍微小心一点,脑袋差点裂开了。」
阵内凝视变脸——不,露出真面目的男人。嘴角正流着血,似乎伤到了肺。男人冷酷的眼神一看向他,就展现野生勐兽的笑容。
「初次见面……应该是吧。我是拉乌.王,姊弟中排行第八。我没有獠牙,意外吧?」
「呵,你眼光确实锐利。不,这情况应该说是耳朵灵敏吧?」
男人——拉乌靠近跌落的阵内,站在倒地的他身旁,伸出手,抨一声放在棺上。
「正如你所想象,我是王家的次男,九龙王——亚当.王的『亲弟弟』。」
阵内瞪大双眼。拉乌的微笑不知不觉转为冷笑,一面将柯尔特收回枪套——
「对人用——萨札应该刻意给过你忠告吧?看来他技高一筹啊。骗了你真是抱歉……可惜,战争已经开始了。」
阵内咬牙切齿。手压住胸口的伤,不一会儿便一片通红。
一呼吸就几乎被血气噎住,但阵内仍打算继续『对话』。
「目标……是剑吗?」
拉乌瞥了阵内一眼。「对。」他答道,且随即将视线转回棺木。
伸手取剑。
「……很遗憾,以我的血不可能此时此刻让九龙王复活,必须带其它人过来。」
真银之力能打破各种吸血鬼的「血」之力,当然圣也不例外。只要有这把剑,就能打破保护特区的「结界」。
「你等着,哥哥——」
拉乌如此低语。只有面对棺木之时,他的眼睛才蕴藏着真挚思念。延伸至墙面的巨大人影是一道比吸血鬼还不吉祥的倒影。
哥哥——阵内思伫。回想起萨札的话,「九龙的血统」也是吸血鬼的血统之一,他们也是其中一族——是一个家族。
拉乌提起剑,转身背离棺木,以毫不犹豫的脚步走向门扉。
阵内以目光紧追他的背影。
视野开始渐渐模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