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一片黑暗。
醒来的她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刺鼻的气味。
梅尔蒂娜·布尔库林尽力转头看了看周围,但什么都看不到。她并没有被戴上眼罩,只是因为这里连一盏灯火都没有吧,她如此判断。双手被拘束在了背后,双脚好像也被绑了起来。自己如今的样子非常屈辱,估计看上去就像个蠕虫。不过,这也不是自己第一次被这么对待了。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少女安慰自己,以此来为怯懦的自己打气。
咚——响起了沉重的金属音。接着响起了人的声音,而且还来了很多人。梅尔蒂娜的耳朵里充斥着他们的脚步声和野蛮的笑声。这群人的靠近搅动着少女心中的恐惧,她的心跳开始加速。然后看见了光亮。这里好像是一个四面石壁的狭窄房间,应该是地下室吧。只见男人们手里拿着烛台走下了台阶。大概有五到六人,或许更多。
“哦……醒着啊。这次的祭品小姐可是极品啊。”
男人用烛火照亮这边说道。
“嘿嘿,这不是废话吗,虽说是堕落者,但体内流的可是森妖精的血啊。所以她们这种娘们也只有脸蛋能让人看看。”
男人们的哄笑声让这间地下室愈发阴森。这是下贱的笑声,梅尔蒂娜屈辱地咬紧嘴唇,为了不让恐惧支配自己,梅尔蒂娜尽力瞪了回去。
一位脸上有疤的佣兵男人蹲下身来俯视着梅尔蒂娜。
“哟,小姑娘,心情如何。哼,你也知道接下来你会受到什么待遇吧。可别吓尿了哦。”
一股酒臭扑面而来,梅尔蒂娜不禁皱起了眉头。
“哦呀,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哼,看来是自暴自弃了啊。根本不可能有人来救你这种堕落者的。毕竟你是鬼的孩子,根本不是人类。无论是被卖、被杀都是理所当然的。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男人伸出手指拨弄着梅尔蒂娜的金发。
从金发里露出了右耳——那是有些尖锐的耳朵,无疑就是堕落者的证明。
梅尔蒂娜尽力瞪着男人说道。
“这样好吗——?要是对堕落者动手动脚的话,你自己也会堕落的哦。”
伤疤男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看了同伴们一眼。
接着所有人捧腹大笑。
“这种事肯定是迷信啊!如今我们怎么可能堕落啊,这两者根本没关系不是吗!最关键的就是你的耳朵是尖的!我们可以对你肆意妄为,没人会对此有任何怨言。就连神也默许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你懂吗?啊!”
梅尔蒂娜咬紧嘴唇转过头去。
她当然知道这种事情。
你也会堕落的——这是她小时候就经常喜欢用的威胁。曾经有人听到这句话改变想法放弃对自己施暴。但是对于集团暴力而言这种话根本无足轻重,堕落对于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笑话。他们对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他们打从心底鄙视着堕落者,他们认为堕落者不是人类。所以他们才对堕落者肆意妄为,所以他们才不认为自己在犯罪,所以他们才会尽情鄙视。这才是最为关键的事实。
她非常清楚这点。
这种事情,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心知肚明了。
“哦哦,看来你总算理解了啊,嘿嘿……”
男人的手指滑到了梅尔蒂娜的身上不断玩弄。
她忍耐着悲鸣咬紧嘴唇。她知道如果自己发出悲鸣的话只会让这些男人更加愉悦。即便如此她还是忍耐着耻辱和恶寒小声呻吟着转过身去,瞪着男人来表现出自己最大的抵抗。
“唔,这种、事情……是不可能、获得原谅的……”
“神会原谅我的懂吗!”
“啊……!”
少女的衣服被扒了下来,光滑的肌肤直接露了出来。
男人们兴奋地喊了起来。
“嘿嘿,做梦都没想到我有一天能玩森妖精,虽然堕落者让人有点不爽,不过也足够让人满意了。”
梅尔蒂娜拼死忍耐着男人的手指在皮肤上来回摸索的触感。
这种待遇是理所当然的,这种待遇是司空见惯的,这种待遇是命中注定的。谁都不会就此指责,因为连神都允许了。因为自己不是人类,因为自己并不是带着恩宠出生的。自己是违背了神意诞生的生命,自己是堕落的,自己是破坏秩序的存在,自己是污秽的。所以就算被骂、被打、被杀也不能抱怨半句。自己只能顺应宿命。
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突然,哥哥的脸庞闪过了脑海。
在村里被扔石头的时候也好,在王都被恶汉们缠上的时候也罢,他一定会赶到自己身边拼命保护自己。他会化身为盾牌,为自己挡住言语甚至是物理的暴力,他会拼尽全力庇护着这样的自己。才不是这样呢,少年经常这么说。你的出生怎么可能是个错误。无论你是不是堕落者,这都无所谓吧。无论你比常人优秀,还是比常人无能,这种事情都无法决定个人的价值。你的外貌确实有些不同,但是,这不是很常见的吗?人类每个个体都多多少少有些区别吧。外貌不同才正常啊。所以每个人灵魂的形状也都是不同的,这才是万物的本质。无法理解这种道理的人无视他就行了……
“唔啊……!”
这名男人发出悲鸣。
梅尔蒂娜将含在嘴里的鲜血吐了出来。
“这、这家伙,竟然咬我……!”
男人抓着自己被咬的手激动地喊道。
紧接着,一拳打在了脸上,梅尔蒂娜的头直接砸在了地上。
“我要杀了你……!”
虽然恐惧充满了全身,不可思议的是心里却非常激昂。即便自己不会战斗,即便自己处于劣势,自己还是下定决心抗争到底。
男人从怀里拿出小刀挥了下来。
要被刺了。
不过,这个瞬间并没有到来——
“好了,你们玩够了吧。”
一个女人欢快地说道。
男人保持着把小刀举过头顶的动作,他对自己的手腕无法动弹的事情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的手。
其他男人一同转过头去。
只见墙边站着一个女人。她有一头金色长发,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间,从头发的缝隙间可以看到她的耳朵十分恶趣味地挂着很多耳环。
“你、你这娘们,想跟我们找茬吗……!”
“不是啊,这可不是找茬,只是工作。”女人笑嘻嘻地歪着头。“雇我过来就是为了防止你们乱来的哦。听说第一个绑架过来的祭品被你们不小心玩死了。而且西蒙先生也说过筛选候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个懒散的女人在说话的时候好像还有不停绕动食指的习惯。
“臭娘们,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断头台’呢,既然你敢找我们茬——”
“别让我重复。”
女人轻轻歪着头露出浅浅的微笑。
“还是说,你们已经做好觉悟和我‘看不见的朋友’——来一场厮杀了?”
一股奇妙的紧迫感冻结了现场。
男人们面面相觑。伤疤男拿着小刀的手至今举过头顶无法动弹,他的手腕在不停颤抖,额头早就大汗淋漓了。
“切……”
他不爽地叹了口气。
突然这个男人的手腕被放开了。伤疤男慌忙将拘束的手臂抱在怀里,心情恶劣地吼道。
“算了,毕竟我们和歌摩林老板也有契约……小的们,我们走!”
男人们嘴里念着粗言秽语,一脸不服地走上楼梯离开了。
留在现场的只有放在墙上的烛台,以及耳环女。
梅尔蒂娜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女人。
“谢谢。”
说完,耳环女耸了耸肩。
“你别搞错了。这只是我的工作。”
“你是说,绑架半妖?”
“那是西蒙先生的工作。我主要负责善后和扰乱,有时候还要收拾一些嗅觉灵敏的老鼠——诶呀,可不能一不小心说太多啊。”
耳环女来到梅尔蒂娜面前。
“对了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好吗?”
倒在地上的梅尔蒂娜讶异地皱着眉头。
耳环女蹲了下来观察着梅尔蒂娜的脸。
“那个……是你自己弄的?”
对方问的是梅尔蒂娜的金发中露出的左耳。
本来那应该是象征着半妖的有些尖锐的耳朵。
但是梅尔蒂娜的左耳,也就是那个令人忌讳的象征上好像有刃物割过的痕迹,现在耳朵的尖端已经不见了。
梅尔蒂娜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耳环女好像当作她这是默认了。
“原来如此。”耳环女好像豁然开朗一般露出奇妙的笑容。“感觉如何?很痛吗?还是说很舒服?”
梅尔蒂娜从来没见过这种反应,所以一时跟不上节奏。
“怎么可能舒服啊。”
梅尔蒂娜有些不快地说道。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耳环女不知为何打从心底露出惋惜的神情。“那么,然后呢?你切掉耳朵就能获得重生了吗?”
“我——”
听到这个问题,梅尔蒂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接着她下定决心看着耳环女。
“我、非常后悔——我竟然伤害了这个身体。”
切掉这个堕落者象征的,毋庸置疑就是自己。
自己曾经后悔过无数次自己的出生。
自己曾经屈服于世界的残酷,因为这份不公以泪洗面。
即便如此,自己最终还是无法抛弃自我。
因为当时,自己知道了,如果自己否定自己的话,那么最重要的人就会感到悲伤。所以说,我必须奋战到底。无论这个身体的外貌如何,我都不必在意,因为我就是我。
“竟然还会露出这种眼神,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半妖,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听到耳环女的话,梅尔蒂娜有些吃惊。
“特别是这种永不言弃的眼神。至今为止抓来的孩子要么是哭天喊地,要么是无比绝望,但她们都是听天由命的表情。她们早就放弃了。但是,你却不同——”
被囚禁的少女小声低喃,这是非常小的声音。
“因为,会有人来救我。”
耳环女惊讶地歪着头。
对于梅尔蒂娜而言,那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句话,那只是一个渺小的希望而已。
不过,正是这么一盏细微的灯火一直在为自己拨开黑暗,所以自己才会活到现在,自己才会下定决心坚强地活下去。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的哥哥都不会轻易在这份不公面前退缩的!”
*
“我说了你这是在白费力气吧!”
少年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这简直就是昨天的重演。
“求你了……我、我会把钱准备好的。真、真的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这种事情,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吧。无论是被打飞了,还是被踹飞了,少年还是会不断地站起来继续求情,围观着少年的人们——“金狮子亭”的男人们停止了嘲笑,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少年。
少年知道自己是无能为力的。自己就算面对“灰之旅团”都会陷入苦战,想要击退“断头台”这个杀戮集团从“狂热者”手里救出妹妹更是天方夜谭。而且,对方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歌摩林商会的代表,无论从立场上还是从资金上来看,自己都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但是,如果能得到“金狮子亭”的猛者们的协助的话——
“求求你了……我的妹妹,现在很危险……”
被数次踢飞的身上已经全身瘀青了。吉赛尔趴在酒馆的地板上,还在不断地求情。
“就算你说的是实话。”巨汉——“鬼斧”加德尔夫说道。“你那个妹妹也是半妖吧,那我更没道理免费帮你了吧!”
“求求你了……你们冒险者……应该都拥有战斗的力量吧……难道你们不能为了人们、为了弱者们使用这份力量吗……”
锲而不舍的少年伸出手抓住了巨汉的脚踝。
“啊……!”
巨汉一脚踢在了下巴上,少年的身体再次无力地飞向了空中。
少年头晕目眩,嘴里充满了胃液和血液的腥味,非常难受。一想到自己在不公面前只能俯首,不禁感到无比悔恨,眼里渗出了悲怒交加的泪水。即便如此,吉赛尔摇晃着还是想要站起来
“还不放弃吗?”
听到有些耳熟的声音,少年转过头去。
小巧的身材,清凉的打扮,金色的头发。一对苍蓝色的双眸正俯视着吉赛尔。这个人是夏琳。
“她可是我的妹妹啊。”吉赛尔呻吟着,同时用手背擦拭着下巴。“怎么可能放弃啊……”
“我们可不是慈善家哦。”
夏琳看着摇摇晃晃准备起身的吉赛尔,目光冷淡地忠告他。
“因为我们知道这真的很危险,所以自然会要求相应的报酬。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憧憬冒险者,但现实是残酷的。我们是为了钱才战斗的。吟游诗人表演也一样吧,他们既不是为了出名,也不是为了大众,而是为了钱,为了生活。如果你没有准备足够的报酬,那么又有谁肯主动去拿生命冒险呢?”
“我会、准备报酬的——”
“怎么准备?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会为了你的空头支票赌上自己的命?万一我们有谁死了,或者是受了无法痊愈的重伤,结果你告诉我们没法支付酬劳,你以为我们会就此接受吗?你能对此负责吗?”
“这……”
“你走吧,继续待在这儿只是浪费时间。”
苍蓝的双眸彻底封杀了吉赛尔的反驳。
夏琳所说的都是事实,她的主张非常正确。
应该说自己的主张才是在胡搅蛮缠而已。
少年慢慢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感觉“金狮子亭”的战士们的视线迅速就移开了,根本就没有继续关注自己,看来对于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家常便饭。
太阳已经落山了,距离加布丽艾尔预测的仪式时刻还有一些时间,必须赶紧思考对策才行。
但全身却充满了无力感。
吉赛尔无力地耷拉着肩膀,准备前往中央广场的时候——
“吉赛尔。”
循声望去,在赶着回家的人流中,看到了一位异国的武人。她踩着独特的旋律来到了少年面前。
“你的脸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少年犹豫片刻,看着樱子说道。
“其实,是我的妹妹……”
看着惊讶地蹩起柳眉的樱子,吉赛尔断断续续地开始说明经过。“狂热者”的目的,妹妹的事情——还有为了救出妹妹需要外援,而且时间非常紧迫。还有自己无法准备雇佣冒险者的报酬——
“这样啊。”樱子耸了耸肩膀,然后看了看四周。“艾米拉去哪了?”
“艾米说要去歌摩林家打探情况……”
樱子叹了口气。
然后看着少年说道。
“吉赛尔,非常可惜。我是为了阻止艾米拉才出来找她的。我并不乐见她与‘狂热者’扯上关系。所以我也不准备帮你救出妹妹。毕竟这样从结果上来看,等于我反而帮助艾米拉去复仇了。”
“复仇是……?”
吉赛尔反问,樱子静静地摇了摇头。
“艾米拉和‘奥尔基索斯之指’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一定知道的吧。”
“就算我告诉你,你又想怎么办呢。”
“艾米认为‘狂热者’也许和‘奥尔基索斯之指’的人有所关联,既然你是艾米的同伴,那么应该帮帮她才……”
“然后,顺便再帮忙把妹妹救出来。你是这个打算吧?”
“这——”
对方轻易看破了自己的目的,吉赛尔闭嘴了。
异国武人的眼神冷静到了残酷的地步。
“就算你不答应……只要我去拜托‘绿阳亭’其他冒险者的话……”
“没用的。”
看着准备转身离开的吉赛尔,樱子用冰冷的声音制止了他。
“我们‘绿阳亭’拥有的冒险者并不多。那为数不多的冒险者如今也因为其他委托出差了,现在那里没人,只剩下我和艾米拉了。”
樱子看到了吉赛尔绝望的神情。
就没什么好主意吗?
就没什么好主意能在短时间内筹到足以雇佣冒险者的报酬吗——
“虽然我很同情你,但你还是放弃为妙。你无法准备能让冒险者们满意的报酬。只要你能放弃的话,我想艾米拉一定也会放弃继续追踪他们的——”
因为自己无法准备报酬。
无论在怎么挣扎,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自己已经从学院退学了,现在自己不过是一介魔术师。
而且还是一个无能、颓废、没有魔杖的魔术师。
即便如此自己还是——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能放弃啊——”
*
夜已经深了。
回到自己的宿舍,吉赛尔吃惊地发现房间的床上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放在桌上的提灯微微地照亮了房间,这大概是她的东西吧。在这微弱的光亮中,艾米拉正坐在床上。她背靠着墙,双手抱着雪白的脚。
“吓我一跳……”吉赛尔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还是蛮精通这类事情的哦。”艾米拉伸出手指亮出一根纤细的金属薄片,就像针一样。“到了约定时间你却没来,所以我就到这里来等你了。”
“抱歉。”吉赛尔关上了门。“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了……不过还是不行。就凭我是无法雇佣冒险者的。”
少年沉重地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你的脸怎么了?”
应该说是预料之中吧,艾米拉看到被殴打的伤痕有些吃惊地问,少年只是摇了摇头。
“先不说这个,你那边如何呢?”
“歌摩林家倒是很平静。詹姆斯和‘灰之旅团’都不在。我跟佣人打听过了,就像你说的,这一年来确实有一位吟游诗人在向长女传授琴技。不过与其说是乐器指导,她们说倒更像是个聊天伙伴。好像她有时候还会把长女带到街上去,佣人们也都当作没看见。那个诗人应该就是你正在找的蕾娜莉亚·艾伯特吧?”
“应该就是了。”
吉赛尔点了点头。
恐怕詹姆斯·歌摩林的目标就是通过恶魔的力量将半妖的女儿变成人类。所以他才绑架了半妖女孩,否定她们的存在。他想否定的不是脸,而是耳朵。所以烧毁头部只不过是结果,他真正想烧的是堕落者的象征——尖耳。
“我的委托人,米莉亚·艾伯特应该就是詹姆斯·歌摩林的女儿。大概蕾娜莉亚和米莉亚的关系真的很亲密吧。就像你调查的那样,蕾娜莉亚一开始确实是被雇来进行乐器指导并且兼任聊天对象的吧。而且雇佣和女儿一样的半妖,应该也不用担心会节外生枝吧。但是却没想到她们俩却变得亲密起来,形同姐妹。”
希望你能帮我找到姐姐,吉赛尔想起了米莉亚委托自己时的眼神。
对于长年被关在宅邸里的少女而言,同样身为半妖并且熟知外界的蕾娜莉亚肯定是极其特别的存在。
“米莉亚担心突然失踪的蕾娜莉亚,所以才去委托‘金狮子亭’。不过歌摩林家的长女是久居深闺的,而且对外界也是严格保密的存在。虽然上流社会都在传言说她是堕落者,但普通群众应该无法知道这件事。所以她只能隐藏自己的身份前去委托。她应该进行了彻底的变装,毕竟,半妖是不可能穿着奢侈的衣服走在大街上的。”
再加上突兀的手帕以及对于洗衣工来说过于细滑的手指,那就能说通了。
“不过她知不知道,父亲其实是为了自己才杀害半妖的呢。”
“我认为她应该不知道。恐怕她甚至从来没想过是父亲抓走了蕾娜莉亚吧。”
“这大概就可以称作残酷的事实吧……”
艾米拉看着床单小声说道。
接着她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
“眼下的重点,应该就是举行仪式的‘遗忘之神的大圣堂’吧。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家。而且我也想尽办法调查过你妹妹的行踪了,但却没找到。毕竟对方是东区的人,如果在街上引发骚乱的话,我们反而会被警卫当作小偷逮捕——对了,警卫那边你问过了吗?”
当然,吉赛尔也告诉维持王都治安的警卫自己的妹妹被“狂热者”抓走了。不过,“狂热者”就是詹姆斯·歌摩林只不过是自己的推测,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上——
“杀害半妖根本不会构成犯罪。”
吉赛尔复述了他们的回答,艾米拉有些气馁地闭上了眼睛。
绑架甚至杀害半妖根本不会构成犯罪。这样的话,詹姆斯·歌摩林能够追究的罪责就只有恶魔崇拜了。但是,就算是专门取缔恶魔崇拜的异端审问官们,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向上流社会的人兴师问罪。而且加布丽艾尔也说过,大多数审问官都因为其他公务离开王都了,想要把他们召集回来至少要花上一天。
虽然师姐目前也在尽力争取,但是——
“对了,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以寡敌众的话根本没有胜算啊。而且樱子真的很担心你——”
听到吉赛尔的询问,艾米拉收紧了脚,同时微微弯下身子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这个动作看来她的大腿很柔软。她现在没穿靴子光着脚。雪白纤细的脚趾,光滑的脚趾甲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艳丽。从短裙的裙摆下还能将大腿轮廓尽收眼底,吉赛尔一下子脸红了。
“你才是,真的没问题吗?我也知道你很担心妹妹,但你现在是去送死啊。”
“毕竟,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吉赛尔静静地笑着回答。
接着,艾米拉冷酷地说道。
“但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她有些退缩地看着吉赛尔。
总觉得,她的样子就像一个等着被呵斥的小孩。
“恩,不过……我们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同一个人收养了。确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也无法改变她是我妹妹的事实。她是我仅剩的家人了。”
就算没有血缘也无所谓。
就算她是堕落者也无所谓。
这些只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问题。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无所谓……你认为就算这样也是家人吗?”
少女顿了顿,有些困惑地看着吉赛尔。
记得,她曾经说过自己没有家人——
“我认为并没有关系吧。只要你认为对方是家人,那就行了。毕竟夫妻也没有血缘关系吧。那个,该怎么说呢,应该说是灵魂的羁绊吧……”
“灵魂……”
“不过,我却一事无成——”
少年为了掩饰尴尬,低着头继续说道。
“我真的很无能。每当她痛苦悲伤的时候,我都没法为她做什么。但是,梅尔蒂娜却一直在和不公抗衡。她直面自己的境遇,毫不气馁地活着。所以至少这种时候,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否则就不算是个哥哥了啊。”
“我,不认为你那么无能。”
“不……真的,我到现在都还是没有收入的无业游民啊……”
“你之所以退学,也是因为你的体质?”
少女抬起头歪着头问道,她黑色的长发便顺着肩膀滑了下来。
吉赛尔有些犹豫该怎么回答少女的问题。
少年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对教授的研究感到厌恶,而且自己还希望获得能与这个世界的不公抗争的力量。当时还以为只要成为冒险者的话,就有可能了。
当时,那个魔兽少女也问过吉赛尔,为什么不去战斗呢?
如今吉赛尔对此抱持着无尽的罪恶感,所以才想去抗争。但是,事实上呢?自己该和什么进行战斗呢?该怎么战斗呢?师姐也问过自己,自己是不是为了逃避现实才这么做的。自己是不是为了逃脱如今的境遇才这么做的。
“也许吧。”吉赛尔小声说道。“养育我的人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师。就算是学院里也有很多人仰慕他,他真的很伟大。我的魔术都是他教的。不过,无论怎么学,无论怎么修炼,因为我自身的体质,我都无法完美地掌握魔术。不,应该说我根本没有才能。不仅学院里的成绩一团糟,就连考试也数次落榜。我明明是最伟大的魔术师养大的,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体质呢,我也曾经这么烦恼过。对于我而言,这个体质就是诅咒。为了解开这个诅咒,我一直研究了很久,但无济于事。我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所以,到最后就自己逃避了。”
不可思议的是,少年最终毫不犹豫地吐露了心声。恐怕是因为今夜的昏暗,以及死斗将至的紧张感所致吧。胜算极低,去了等于是送死。如果真的死了的话,那么自己的心声恐怕就真的石沉大海了。
因为吐露了心声,原本自己暧昧的心情好像也整理一新了。艾米拉则一直安静地倾听着少年的告白。
“——如果方便的话,你能说一下你的事吗?”
吉赛尔向少女询问。这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如今少女直起了背,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冷淡的神情。
艾米拉的目光轻微摇曳着。
大概她也有一些犹豫吧。
“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和‘奥尔基索斯之指’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艾米拉像是拒绝吉赛尔的视线一般,将膝盖抱得更紧了。
“为什么?我认为就算听了,也不会觉得有趣。”
吉赛尔挠了挠头,微笑着说。
“毕竟我们可是要待会前去厮杀的同伴啊。我觉得我应该多了解你一点。”
少女暂且看了吉赛尔一眼。
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把原本抱着的脚伸到了床边。
“我不擅长归纳自己的事,所以可能讲得不好……”
“当然,随便说一点就行了。”
艾米拉瞟了吉赛尔一眼。
接着,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小声说道。
“我……是被‘奥尔基索斯之指’养大的。”
*
“奥尔基索斯之指”。
这个恶魔崇拜者结社甚至和菲·利的贵族也有深厚的关联,就像是王都暗部之类的存在。这个结社拥有悠久的历史,规模也很庞大,而且非常隐秘。虽然圣十字教的异端审问官也抓不了不少信徒,但这些底层人员根本无足轻重,到现在也没有查明其教祖的真面目。
艾米拉木纳地说道。
“过去,教团中有一个名为‘埋葬室’的机关。这个机关专门负责驱逐调查教团的人员,简单来说就是负责暗杀的实行部队——我就是这个机关专门打造的暗杀工具。”
少女看着自己的膝盖,淡淡地说道。
灯火摇曳,少女映在墙壁上的影子也不安地晃动着。
吉赛尔觉得这个影子就像少女的过去一样凄惨。
“‘埋葬室’通常是把买来或者抓来的孩子,抑或是在仪式中幸存的孩子打造成专门杀人的工具。我对双亲也只有一些朦胧的记忆。我到底是被卖的呢,还是被抓的呢,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在没日没夜地学习杀人的技术。为了能够欺瞒敌人、扰乱敌人,并尽快杀死敌人。就算独自一人,我也能够尽力与集团血拼——扼杀感情,泯灭心灵,我最终就被做成了以战斗为生的人偶了。”
少年想说些什么。
但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我的调校员曾这么跟我说,艾米拉,你不必拥有感情,这世上不存在你必须为之感动的存在。就算有,那也只是杀人带来的快乐——而且,有很多孩子都通过魔术和药物彻底剥夺了心神。但是,对他们而言我好像是个失败作。我本该是杀人的道具,但是却无法彻底扼杀自己的心灵。明明只是个道具,却残留了一无是处的感情。”
一无是处的感情。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艾米拉像是自嘲一样微微吊起嘴角。
“因为某个事件,‘埋葬室’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背负了几十条人命的杀戮人偶了。但是,却有一群人接纳了这样的我。那就是‘绿阳亭’的人们——”
吉赛尔的脑中浮现出了樱子担心艾米拉的神情。
“通过和他们一同行动,我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稍微有点人性的人偶。维克……就是接纳了无家可归的我的人,他说,总有一天会找到我的双亲的。在那之前,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艾米拉的声音有些颤抖,吉赛尔摒息看着她。艾米拉僵硬地张开放在腿上的手,和她的话语一样,她的手也在痛苦地颤抖。她再次握紧双手,低下身子,下垂的长发完全遮住了少女的表情。
“但是,前不久……我们因为一个委托再次和‘奥尔基索斯之指’扯上了关系。因为我……因为我的错……因为我的判断失误……和我同行的伙伴全都死了。维克和大家都……都是,我的错……”
少年总算理解了“复仇”的含义了。
“艾米……”
“我不会原谅他们。绝对,不可能原谅。所以,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弃……我会杀了他们的。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艾米拉抬起头,在灯火的照耀下,她的眼泪晶莹剔透,闪烁着一种别样的美。少女的脸上掺杂着苦闷和悲痛,无助的双手在不停颤抖。艾米拉一边憎恶地诉说,一边像是有所祈求地伸出手。她前倾着爬到地上,黑色的长发在不断摇曳着。她的手抓住了吉赛尔的脚,就像亡者一样。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充满执念和怨念、美丽而又丑陋的亡灵。
“所以,求求你了,帮我一把吧。”艾米拉向少年恳求。“你的话,一定能解放那群家伙植入我体内的力量!只要我能使用这股力量,我就能战斗了!这样我就不会输了!绝对不会……!”
那个黑色火焰——
艾米拉希望用这个体质来解除抑制火焰的封印。
吉赛尔想起了樱子的话,她是为了阻止被复仇蒙蔽了双眼的艾米拉才来的。她是为了保护幸存的生命。她看着艾米拉的眼神真的非常温柔。吉赛尔并不知道复仇是对是错。更无法评判少女的这份怨念。不过,看着爬在地上,低着头泫然欲泣浑身颤抖的少女,吉赛尔能肯定一件事。
少女刚才说,这是一无是处的感情,自己只不过是个稍微有点人性的人偶。
不对,才不是那样呢,艾米。
你愤怒了,悲伤了,你为了重要的伙伴流泪了,并且为之心痛。这才不是一无是处呢,你的灵魂和普通人无异。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吉赛尔静静地抚摸着艾米拉的头发。就像安慰哭泣的妹妹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耐心地等待她恢复冷静。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个。妹妹浑身颤抖的时候,他也只能这么做。他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在她哭够之前一直待在她身边。
吉赛尔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很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