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吸血鬼。名叫席洁休瓦拉。
我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哪出生。大概是在吉城畔随同美丽月光好耶好耶地——
好耶好耶……?
写到这边,席洁休瓦拉停下了移动色铅笔的手。好耶好耶这种胡闹的语感迷惑了她,让她想不到下一句话。她想不到适合用来点缀自己出生的抒情形容词。
究竟要用怎样的话语,才能感到满足呢?
寒风敲打著会客室的窗户。没有任何人来造访。如同伟大的吸血鬼不会把钱放过夜,资产是有多少用多少,因此最不缺的就是深思的时间。
记录了文字的图画纸旁有一把裂开的小镜子,席洁休瓦拉将镜子换了个角度。这是以前从街上的垃圾桶挖掘出来的东西。
因为正值妙龄的吸血鬼应当正装打扮,席洁休瓦拉深信这一定是吸血神送的礼物。她是个时髦又虔诚的吸血鬼。
稍微冒出分裂线的镜子对面,映照著丝毫不适合小手小脚的宽松洋装。洋装裙襬摩擦到地面导致线头脱落,且被泥土与尘埃弄得黑黑的。差不多需要再次浸泡到水盆中水洗一下了吧。
席洁休瓦拉盘起细瘦的手臂,想像水的冰冷而颤抖起来。她讨厌寒冷也讨厌冰凉,讨厌炎热也讨厌滚烫。
她将镜子偏向上方,于是一个有著圆滚滚眼睛,搭配像是附赠品似的圆鼻子,一脸不悦的少女从镜子里看著自己。
宛如笔尖一般的小嘴「嘎喔」一声,像是要威吓人似地张开,略尖的牙齿稍微探出头来,这样一来才总算能分辨出她与国中生的不同。一般明智的人,是不会像这样让牙齿变尖的。
因为刺到舌头的话会非常痛。
「……呸……」
伸出来一看,席洁休瓦拉的短舌头大约有两处嘴破。难怪每次吃饭时都会刺痛。
……这世上有为了自己的牙齿饱受折磨的吸血鬼吗?
根据书籍资料,所谓的吸血鬼,是经常散发著恐怖与耽美的氛围伫立的生物。这个把红通通的舌头伸出来的小丫头,是否具备那样的条件呢?
席洁休瓦拉感到有些不安,于是慎重地审查著。
然后,她心想:嗯,应该不要紧吧。只要再过个几百年,她一定会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伟大吸血鬼。对自己的未来与可能性深信不疑。她是个时髦又虔诚且爱作梦的吸血鬼。
「会有人写许多休瓦拉的研究论文。搞不好还会被商业出版。也有可能从这边跨媒体制作,市场行销大成功,变成电影明星。嗯。嗯嗯嗯!」
既然如此,有必要趁现在捏造一下自传,替自己的吸血鬼生涯提高身价。
席洁休瓦拉在没有其他人的空荡荡会客室内,致力于创作自己的历史;但可悲的是,她丝毫没有文才。她苦恼了一个月后,好不容易才写出来的开头,很明显地是抄袭。(注2)
「……算啦,不要紧的。因为只要等个一两百年,在著作权失效时出版就好啦!没有著作权利人赢得了寿命!」
席洁休瓦拉时髦又虔诚且爱作梦,最重要的是,她是个超级积极乐观的吸血鬼。她就是这样被养大的。
※
那是什么时候了呢?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席洁休瓦拉刚懂事的时候吗?
『吶,席洁休瓦拉。妾身们的敌人是谁呀?』
可以确定的是那时正值半夜,是吸血鬼的时间。
注2开头是改编夏目漱石的著名作品《我是猫》。原作书名与开头第一句话为「吾辈は猫である」,因此在看到「吾辈は~である」的句型时,常让人立刻联想到《我是猫》。
姊姊大人缓缓地伸手问道。她是席洁休瓦拉最敬爱的姊姊大人。
月光照进古城的窗户,让忧郁的侧脸淡淡浮现出来。
『敌人……』
席洁休瓦拉不经意地仰望她躺在沙发上的优雅动作,同时茫然地思考著。古城的大客厅十分宽广,没有任何人会造访。打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跟姊姊大人两人相依为命。敌人什么的,从未见过也没听过。
『……吸血鬼猎人?』
『那是古早时代的事啰。那种人现在已经灭亡了。妾身与最后一人缔结了友谊。』
因为姊姊大人笑了,所以席洁休瓦拉也笑了。姊姊大人有时会说些让人不是很懂的玩笑话。
『那么,是教会什么的?』
『人类的宗教不可能赢得了非人的暴力。』
『阳光。』
『忍耐就行了。』
『……大蒜……』
『昨晚不是才吃过吗?』
『姆~……』
一直接连被否定,席洁休瓦拉摇了摇头。她投降了。再说她实在难以想像无所不能的姊姊大人会有敌人。
『你要记好了,席洁休瓦拉。』
姊姊大人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妾身们的敌人——即宇宙人。』
『姊姊大人,你脑袋出了问题吗?』
『…………』
挨打了。
『……你好好听妾身的话。妾身们被宇宙人当成目标。是种族的天敌。如今已体无完肤地被逼入绝境,甚至有同胞离开故乡,变装成人类。宇宙人会高揭徽章。就是这个。一看到这图案,无论如何都要迅速逃离……
姊姊大人抽出了一张纸片给席洁休瓦拉看。上面画著一个用○与△与◇组合起来的奇妙徽章。席洁休瓦拉对照著一脸认真的姊姊大人与那张纸片,拿色铅笔在图画纸上画了起来。
『姊姊大人姊姊大人,这是休瓦拉的回礼。』
『这什么?』
『我画了地图。这是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心理医院的路线。』
『…………』
又挨打了。
『妾身是认真地在说此事。』
『我、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吗?』
『嗯,所以请放心吧。休瓦拉会乖乖等著的。直到对现实感到疲倦的姊姊大人内心恢复健康为止,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
狠狠地挨打了。
『不、不可以一直这样敲打别人的头啦!贵重的脑细胞会灭亡的~!』
『……真拿你没办法……』
席洁休瓦拉泪眼汪汪地抗议,姊姊大人一脸无可奈何地朝她招手。姊姊大人将席洁休瓦拉抱到膝盖上,代替开口道歉。
『居然用那种一般人的说话方式……你看太多人类的书籍了箱d
姊姊大人看向在地板上堆得老高、发出霉味的书籍塔。
『以妾身的同伴而言,你有些独特啊。无法在空中飞翔,也不能变身成蝙蝠或老鼠。要说你会什么,就只有不完全的时间之术。』
『时间术?』
『而且本人还没办法自觉到,这究竟能否称之为吸血鬼呢……』
『……我挨骂了?』
『妾身是在称赞你。种族濒临灭亡时,自然也需要与众不同的存在。或许像你一样的人,反倒能活得比较长久也说不定。』
姊姊大人这么说,像要抓乱头发似地抚摸席洁休瓦拉的头。
『嘿嘿……』
席洁休瓦拉主动将头对著那只手磨蹭,有些害臊似地笑了。
比起被打头,席洁休瓦拉更喜欢被摸头。姊姊大人轻蔑阳光,宠爱月光;但她的手掌却神奇地散发出太阳的香味,真正的吸血鬼是充满神秘的存在呢——席洁休瓦拉这么心想。
那样的姊姊大人也已经不在了。
席洁休瓦拉清楚地记得姊姊大人单手紧握彩绘著○与△与◇标志的全新信封,茫然地呆站在空虚的黄昏之中。
席洁休瓦拉询问「怎么了吗」,于是姊姊大人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像是突然想到一般,优雅地坐在钢琴椅上,将美丽的手指缓缓地放到琴键上。
『吶,席洁休瓦拉。如果……对了,如果你一个人变成迷路的孩子时,在哭丧著脸之前,先抬起头吧。』
『休瓦拉才不会哭丧著脸!我打从出生以来,一次也没哭过!』
『别毫不犹豫地撒谎。爱哭鬼休瓦拉。』
『姆……』
『无论何时都别垂头丧气,抬头仰望天空吧。仔细聆听吧。纵使你身旁没有任何人在,妾身也必定在某处唱著歌。是为了你而唱的歌:
在斜向切割傍晚天空的细长月光之下,姊姊大人弹起了钢琴。她闭上双眼,让清澈的歌声随风飘扬。席洁休瓦拉说这真是首好歌,于是姊姊大人告诉她这是遥远故乡的诗歌。
『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吧。爱哭鬼休瓦拉。』
她停下弹著钢琴的手,一边小声低吟,同时好几次抚摸席洁休瓦拉的头,摸到头发都乱掉了。她的动作十分温柔,温柔过头了。
在那一晚之后,姊姊大人匆然就消失无踪了。
她默默地离开古城,再也没有回来。
席洁休瓦拉在变得空荡荡的大厅正中央,持续等了一个礼拜后,在下个满月的夜晚出门旅行。
她抬头仰望天空,一边仔细聆听,一边在首次见到的世界上漫步著。她以为这么做就能立刻找到姊姊大人。因为姊姊大人无论身在何方,一定都会为了自己歌唱著。
她跨山越海潜伏于影子中,遭受风吹雨打,弄得身心俱疲:于是她绕到映入眼帘的建筑物里。那正四方形的建筑物里应有尽有。里面有好几个房间,而且各自拥有主题。并排著与古城差不多数量的书籍,装饰著与古城非常相似的风景画,跟古城的床铺如出一辙的沙发,还有钢琴,那形状跟姊姊大人在古城爱弹的钢琴一样。
席洁休瓦拉非常中意那里。
正好那时冬天逼近了。在春天来临前,把这里当作暂时的栖息处也不错。
……虽然席洁休瓦拉比任何人都熟悉书籍,但无论是谁,要将习得的知识与现实的状况连接起来,都需要时间与经验。
在经过一段时间后,她才理解到那个大型建筑物就是被称为『学校』的东西。
※
「……肚子饿了!」
回过神时,夕阳已经西下。这时间正适合用餐,因此席洁休瓦拉决定暂时停止执笔自传。今天原稿也没什么进展。据说文豪是一种经常烦恼的生物,名作则是由苦恼中诞生的。这么一想,席洁休瓦拉就愈来愈替自己感到骄傲,还试著捏了捏不存在的八字胡。
她为了寻找食材,走到校舍之外。
这栋建筑物邻接著没有修剪照顾的杂木林,钻过小道之后,有栋像是把栖息处放大一圈的崭新四层楼建筑物。席洁休瓦拉知道那栋建筑物里塞满了许多人,白天时非常吵闹。
席洁休瓦拉的『食材库』,位于那栋建筑物的山脚处。在似乎被称为校舍后方那方向的小型组合屋。
她从草丛里探出头,观察情况。
照理说这时刻与场所应该很少会有人影,但在组合屋的入口旁,有一男一女。
男生围著一条奇怪的围巾。女生一头褐发且浓妆艳抹,时髦的程度跟席洁休瓦拉差不多。但眼神有一点可怕。
席洁休瓦拉知道那是人类,是叫做高中生的生物。
虽然稍微等了一下看看,但两人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她揉著饿扁的肚子,忽然心想,要不要试著吸血看看呢?
据说以前的姊姊大人,还会华丽地去吸食花妖精或巨人王的血。纵然现代的吸血鬼不用拘泥于以血液为食物也能活下去,但在这里替自己的历史记录下辉煌的一页也不坏。
休瓦拉拿出真本事的话,区区一两只高中生——当她打起如意算盘的瞬间,在近距离听见巨大的破裂声响,席洁休瓦拉当场跳了起来。
「我说风吹你啊,最近好像愈来愈得意忘形了?」
女生从组合屋的水龙头拉起水管,气势汹汹地喷著水。
因为她一边朝男生搭话一边随便泼水,水才会偶然喷到席洁休瓦拉附近的草丛。所以实际上她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存在吧……希望如此——席洁休瓦拉边躲边这么祈祷。
「我不是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擅自进出『玩具箱』吗?你为什么在那徘徊?」
「抱歉。因为有只奇怪的狗,我忍不住想追上去……」
「狗?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吧。还是说你喜欢狗吗?」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对于拥有生命的生物,我认为不该用个人喜好来谈论。」
「你还是一样爱装酷……」
哗啦哗啦落下的水,这次朝著男生喷洒。尽管被人从头上粗鲁地淋成落汤鸡,男生仍一脸若无其事地承受著水流。
仔细一看,他浑身是伤。
对于男生受伤一事,女生毫无反应;男生对自己被女生硬拿水喷一事也漠不关心。
席洁休瓦拉立刻颤抖起来。因为在以书籍为主要知识来源的吸血鬼眼中,两人看起来就像图谋不轨的不良集团。
聪明的席洁休瓦拉的脑细胞,逐渐发挥旺盛的想像力。
那对男女,恐怕就是所谓的日本帮派吧。他们会趁深夜或清晨烧毁颜色不同的对立组织成员,把对方包起来丢到东京海湾大桥!在大都会城市买进&持有毒品,同时用水枪跟条子砰砰砰地展开激烈枪战!
不会错的!真恐怖!
「你快点回去『玩具箱』啦。你不想带著一身严重的伤,被老师发现然后问东问西的吧?除了我之外,没有人会帮你喔?」
「……抱歉,真光寺同学。」
「知道的话就快点行动啦。」
女生这么说,接著爬到组合屋屋顶上,将男生拉上去。从那里伸手可以碰到二楼窗户。她协力将男生推进校舍里面,自己也随后跟了上去。
在玻璃窗关上之前,席洁休瓦拉辨识出那里连接著校内的洗手问。竟然连逃跑路线都准备好了,实在是相当老练的帮派分子。
男生最后稍微转头看时,感觉好像跟自己四目交接,席洁休瓦拉慌忙抱头蹲下。
最近的高中生真可怕。
她等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已经没人会出来。
等宛如初生小鹿般颤抖的双脚恢复后,席洁休瓦拉开始行动。
「……吸帮派分子的血并不好啊。嗯。因为这样会弄脏自己。」
吸血鬼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不,不对,是拥有选择的权利——席洁休瓦拉一个人点头赞同自己。找个似乎能轻松打赢的对象……不对,找个似乎比较清纯的对象吧。
高中生是帮派分子就别碰了,找个更小的小孩……婴儿!不,这样婴儿很可怜,还是算了。因为应该有更适合的敌人才对。
席洁休瓦拉一边思考,一边谨慎地靠近组合屋,于是发现门微微开启著。
里面总是堆满白色塑胶袋,偶尔还会放著没开封过的面包与宝特瓶饮料。虽然席洁休瓦拉把这里称为食材库,但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垃圾场。学生自己买东西来吃且随地乱丢的高中,垃圾的品质相当不错。
然而,今天偏偏有先到的客人。
席洁休瓦拉的占有权应当获得承认的食材库里,居然有附近的野狗混了进来。
那是只尾巴黑黑尖尖的狗。不知是否连本性也很尖锐偏激,它搜刮著席洁休瓦拉期待无比的重要塑胶袋,看也不看这边一眼。
「连神也不放在眼里的行为!」
席洁休瓦拉气愤不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倒这只狡黠暴虐的狗。
还有她也计算到了如果是狗,应该勉强打得赢吧。正适合拿来吸光血液。足以担当自己的对手!
「——夜晚即宴会,血舞于雾中,月亮歌咏的恶梦时刻。此处是妾身之领域!竟敢干涉不死者的晚宴,汝应当有所觉悟了吧!」
这是从图书室的书籍中剽窃来,席洁休瓦拉十分中意的帅气决胜台词。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意。顶多就晚宴是象徵垃圾场吧。总之,席洁休瓦拉袭向恶徒狗畜生的背后。心情就好比大吸血鬼德古拉伯爵!她跨坐在狗身上,准备制裁!
「啊~!慢点!禁止咬住衣服啦!」
用餐遭到妨碍的野狗十分凶暴。
「不、不要这么坏心眼啦!不要拉扯啦!」
而且还很习惯战斗。
「我要生气啰!休瓦拉生气的话,真的很可怕喔!」
席洁休瓦拉反过来被狗跨坐,还被狗用湿黏的长舌头舔来舔去。
「求、求求你饶了我啦!!」
高贵的不死者哭了。她哇哇大哭。
※
她挖出为了有一天在特别的时刻享用,而事先保管在土里,特别珍藏的塑胶袋。是8Mart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里面有全新的饼乾盒。
席洁休瓦拉献上那饼乾盒,于是野狗大人咕噜咕噜地低吼,瞪著席洁休瓦拉看。
「那个,这很好吃……会非常Happy……」
席洁休瓦拉打开盒子,试著咬了一块。虽然有些受潮,但从平常的饮食生活来看,实在是不得了的大餐。
她表现出饼乾没毒一事后再度献上,于是野狗大人一脸怀疑地嗅了嗅味道,吃了一两口。它像是要求更多饼乾似地将头撞向这边,因此席洁休瓦拉一屁股跌坐在食材库的地板上。
好像变成紧抱住家狗的姿势。
已经吃腻饼乾的它,这次哼哼地嗅起席洁休瓦拉的味道。它的呼吸直击脖子,感觉非常痒。席洁休瓦拉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那长毛浓密的背,只见前端尖尖的尾巴左右摇晃,但狗没有吠叫也没有逃跑。
「嗯。嗯……嗯嗯!」
她抚摸的方式慢慢地大胆起来。这只狗似乎原本就很亲近人。即便得意忘形地试著搔痒它的耳朵,它的样子也依然不变。能够如此顺利地收服野狗,让席洁休瓦拉凤心大悦。
仔细一想,说不定打从一开始,它就并非需要畏惧的存在。毕竟是不晓得是打哪儿来的杂种野狗,与称霸人类恐怖根源数千年的怪异啊,层次完全不同。顶多就是把它当成一个仆人来算,这是注定的吧。
「终究是只野狗!跟高贵的不死者相比之下——噫!」
野狗大人强烈的低吼声,让席洁休瓦拉发出哀号。
斗争无法产生任何东西。和平相处吧。
席洁休瓦拉蕴含这样的心情诉说著,于是野狗大人看似不服气地低吼并露出獠牙。
「……牙齿好脏啊……」
席洁休瓦拉拿出毛巾,决定勤奋地帮狗摩擦牙齿。餐后就是要刷牙,顺便也帮它按摩吧,必要的话也可以帮它梳毛。爱与和平。席洁休瓦拉像个仆人似地负责照顾野狗大人。
吃得饱饱的野狗大人,在组合屋里躺下休息。
即便席洁休瓦拉坐到它身旁,它也丝毫不介意。席洁休瓦拉战战兢兢地试著将头贴到它的肚子上,于是它看似无奈地伸出舌头,哈、哈地吐气。
有股腥味,且十分温暖。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但它有体温。被温暖包围住,席洁休瓦拉也在旁边将身体缩成一团。碰到它侧腹的脸颊感觉有些痒,席洁休瓦拉眯细了双眼。
微微开启的门屝对面,黄昏正扩展开来。
是十分美丽的景色。树梢在夕阳照射下闪耀发亮,树干从底部逐渐融入黑暗当中。无论草木或大地甚至是空气,都鲜明地被断开成两色。红与苍这对双胞胎,在白天与夜晚的界线,跳著现实与幻想的华尔滋。
多亏人造的组合屋门屝局限了视野,让外面世界的美丽在席洁休瓦拉眼中看来更加鲜明动人。
「差不多该再度出门了。」
她这么低喃。
当然,她只是低喃而已。她昨天也这么低喃。前天也这么低喃。但今天仍然待在这间学校。假装在写写不出来的自身历史,就这样一日度一日。
跟以前一无所知地在古城悠闲过活的那段时光不同。畏惧高中生,甚至还输给狗的席洁休瓦拉,知道现实是多么艰辛且严酷。这里至少有屋顶,有食物,有休息处。再次出门旅行的勇气,正每天逐渐地减少。
「……今天就先回去吧。」
席洁休瓦拉用跟昨天与前天同样的话语说服自己,站起身来。
差不多快到有人来巡视组合屋的时刻了。必须回去没人会造访的旧校舍才行。
「你——」
要跟来吗?她这么问,只见野狗早已经站起身。它钻过席洁休瓦拉的胯下,走到外面。
那家伙大概也有其他归宿吧。大家都有归宿。所谓的平凡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应当是这么一回事。
她伸手抚摸野狗的头,野狗就一脸无奈地让她摸。真的是只亲近人的好狗。席洁休瓦拉抚摸了无数次,试图记住那感触。
过了一阵子后,野狗抖了抖身体。那是结束的暗号。黑色的尖尖尾巴左右摇晃之后,回到某处——并非旧校舍的某处,并非席洁休瓦拉身旁的某处,而是回到它的所在之处。
席洁休瓦拉心想,如果它能在某处跟某人幸福地生活就好了。是狗伴侣也无妨。是人类的饲主也无所谓。只要能被某处的某人重视珍惜,正常地度过它自己的一生就好。席洁休瓦拉一直目送著它离开。
手心只剩下野兽的温度。
「…………」
冰冷的水滴微微地掉落到胸口里。
坚硬乾燥的寂寥呼应著那水滴,慢慢地颤抖起来。所谓的寂寞在知道温暖后,会变得更强烈。
野狗不会跟自己说话。不会对自己笑。不会摸自己的头。
席洁休瓦拉用力关紧胸口的水龙头,抬起了头。
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姊姊大人的叮咛。席洁休瓦拉是个非常积极乐观的吸血鬼。
她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诚恳祈祷。希望有个会笑著抚摸自己头的某人,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归宿。
※
那一晚,席洁休瓦拉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在月光中响起了声音。
是在硬质的亚麻地板上摩擦,发出奇妙回响的声音。可以感觉到有不请自来的来访者,在应当无人造访的旧校舍走廊上大步前淮的气息。
夜晚是睡眠时间。就连席洁休瓦拉也怕得不酣晚上出门玩或散步呢。对方真是个惊人的不良分子。
席洁休瓦拉屏住呼吸,于是脚步声耗费许多时间,缓缓地从一楼爬上二楼,然后再爬上三楼。简直像是要让人无路可逃一般。
席洁休瓦拉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将身体移动到当作寝室的会客室外面。
她躲在阴影处观察走廊,确实有入侵者的影子。
从影子那儿不规则地散播出手电筒的光芒,宛如探照灯一般剥开黑暗。试图揭露被面纱覆盖住的夜晚秘密。
是警卫吗?虽然他们至今不曾踏入这边,但是否所谓的规则改变了呢?
「……又或者是——」
席洁休瓦拉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与△与◇的标志。据说会狩猎吸血鬼的宇宙人。
当然,她一点也不相信那种事情。那一定是姊姊大人开的玩笑。
席洁休瓦拉以最快的速度关上门,窝在会客室里。她将头钻进豪华沙发底下的缝隙间,没察觉到屁股以下的部分露在外面,浑身不停发抖著。
她暂时维持著那样的姿势。
不晓得经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再也没有听见敲会客室门的恶魔声响。
她悄悄探头观察气息,但已经看不见任何地方有手电筒。
是贯彻吸血鬼流专守防卫起了作用吗?不,一定是那样没错。聪明的休瓦拉早就料到事情会变这样——席洁休瓦拉积极地这么自我评价。
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先确认一下外面的状况。
一打开窗户,就听见上方传来声音。
聪明的席洁休瓦拉那聪明的脑袋,从书籍里勾起十分类似的案例。恐怖小说的惨剧场景即将发生前,出现过类似的状况。在以为已经安全的瞬间被袭击的模式。
她彷佛被什么给吸引住,摇摇晃晃地从窗户仰望上方,于是看见有两只脚挂在校舍墙壁上。
「呀啊!」
哀号声冒了出来。是怪异。是怪物。是妖怪。
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出现。之后将会被袭击被剥皮,迈向死亡结局。聪明的席洁休瓦拉能轻易地想像到未来。因此她乾脆且积极地决定放弃人生。
再说只不过是区区心脏遭到狙击就会死掉,实在太奇怪了。吸血鬼就是这样才糟糕。倘若投胎转世,一定要换个国籍,变成一个正常的亚洲风妖怪。成为一个不管怎么砍怎么烧,在概念上都是无敌的存在吧,就这么办。
就在席洁休瓦拉决定了下辈子预定的瞬间。
窗户上方可以看见的双脚,摇晃地失去重心。仔细一看,两只脚确实连接著躯体,还能确认到疑似高中女生的头。那个正从梯子踏板上踩滑跌落。
席洁休瓦拉不禁将身体采出窗外。
「危险,危险,很危险啊!」
梯子的主人不晓得慌忙挥动手的席洁休瓦拉有多焦急,丝毫没有惊慌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彷佛放弃了什么一般,缓缓将身体投向半空中。
「什——!」
席洁休瓦拉瞬间让上半身用力地跳向窗外。身体很自然地做出了反应。
即使自己被当成狙击目标,帮助眼前的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在故事里面,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席洁休瓦拉也活在那边的世界。
有种抓到裙襬的感触。太好了,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才刚这么心想,压在双臂上的重量,便让席洁休瓦拉差点跟少女一起从窗户掉落下去。
高中生的身体跟幼小的席洁休瓦拉相比,实在过于沉重。已经撑不住了,南无三——在这个国家,临死前像这样咏唱似乎是种礼仪。是和尚的名字吗——南无三。感觉挺酷的。
直到最后一瞬间,席洁休瓦拉都在想无聊的事情。仰望天空,仔细聆听,积极乐观地活著。她就是这样被养大的。
永别啦,世界!
「……咦?」
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感受到冲击,因此她睁开眼睛。
并没有掉落。
席洁休瓦拉双手抱著闭上眼睛的少女,站在阳台上。
……这是怎么回事啊。有哪里很奇怪。她感觉不太对劲,俯视自己的身体。
胸口结了两颗丰硕的果实。
「啊哇哇!」
她大吃一惊,将刚拯救的少女扔到阳台上。
不只是胸部。就连手脚腰部屁股与指头,一切都产生变化。
席洁休瓦拉变化成大人的身体了。鼻子变得高挺,手脚纤细修长,理想的腰部曲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完美的淑女。是她一直梦想成为的大人吸血鬼。
一定是隐藏的力量觉醒了。席洁休瓦拉开心得只差没跳起来,她得意忘形地踮著脚尖站在阳台扶手上。
少女惊讶地张大了嘴,茫然地看著席洁休瓦拉。
就是现在。席洁休瓦拉确信,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与人类的首次面对面,重点在于让对方留下自己是优雅吸血鬼的印象。至少到目前为止读过的所有书本,在这种时候都会来段开场白。
「夜晚即宴会,血舞于雾中,月亮歌咏的恶梦时刻——」
席洁休瓦拉模仿姊姊大人优雅的说话方式,一边重复使用自己中意的台词,忽然思考起一件事。究竟能否说自己是吸血鬼呢?
毕竟自己至今仍未吸过血。而且并不清楚何谓眷属或冲动。从一般吸血鬼给人的印象来看,可能会让对方抱持微妙的期待,并招致误解。值得纪念的首次对人类的自报名号,要是搞错称呼,恐怕会影响到后世子孙吧。
应该选个更恰当的词汇。席洁休瓦拉对于自己的形象战略,不容许任何妥协。
「——庸俗的短命种族,在高贵的不死者面前做什么?」
她想到的称呼就是这个。
倘若是诺斯费拉杜,应该就没怨言了吧。原始的著作权八成已经失效,再说这个词汇本身就是为了回避著作权创造出来的东西。可说是一丘之吸血鬼。
聪明的席洁休瓦拉也十分熟悉权利方面的事情——席洁休瓦拉这么自己称赞著自己。
少女似乎是个偶然误闯这里的高中生。无论怎么逼问,也没冒出宁宙人的「宇」字。
而且她似乎是容易亲近幻想世界的性格。席洁休瓦拉只是咏唱煞有其事的帅气台词,她就感动无比似地连连点头,表现出她的喜悦。
「妾身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你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千万不可与他人提起。」
不可以跟其他人说席洁休瓦拉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喔,打勾勾!
纵使蕴含著这层含意叮咛她,也不晓得她是明白还是不明白,只见少女简直像要隐藏起眼泪一般,紧紧地阖上眼皮。
「喂~……?哈啰!你在听吗!?」
无论等待多久,她都不肯睁开眼睛。即便在她眼前用力挥动双手,她也没有察觉。她十指紧紧交扣,宛如在向内心的神祈祷一般。
因此席洁休瓦拉将之前掉落的大衣与手套折叠起来,放在少女附近,普通地穿过窗户回到会客室。
以首次经验来说,自己做得真是漂亮。相当积极乐观的席洁休瓦拉对自己的评价,以满分十分来算,可以获得一百分。她擦了擦汗,深深地叹了口气。
※
等到少女离开校舍时,真正的兴奋才姗姗来迟。
席洁休瓦拉跳向会客室的沙发上。变成大人了,终于变成大人的吸血鬼了。姊姊大人一定也会替自己感到开心。席洁休瓦拉在沙发扶手上摆动双脚,用拳头敲击著靠背。她将面纸挥洒到天花板,前滚翻了一圈,这时总算察觉到异常变化。
手脚怎么变短啦?
自己刚才那般美丽的身影不知何时缩小了,无论是鼻子、胸部或屁股都缩水变小,宽松的洋装恢复成原状。
「为、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手脚乱挥大闹,对世界述说不满,拚命集中力量。
「喔,喔喔!」
身体勉强变成大人,
「喔喔……?」
但一松懈就立刻变回小孩。
只是重复几次这样的循环,便打从心底感到疲惫不已。席洁休瓦拉气喘吁吁地跪趴在地。
这似乎是需要大量体力的魔术。只要掌握诀窍,就能轻易变成大人;但要一直维持大人姿态相当困难。如果连没必要时也滥用这能力,感觉甚至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究竟能否说自己已经成为吸血鬼同伴的一员呢?
算了,重点在于能力觉醒了这件事——席洁休瓦拉乐观地这么想。能力的理论体系制作就交给后世的学者。此刻重要的是累积实践范例,重复自我宣传,将能力活用在创造自身历史上。
席洁休瓦拉假设自己即将召开记者会,在高举的镜子里映照出决胜表情,同时试著晃动洋装。她将小巧的双手朝两旁伸展到最大极限,追求独一无二的开场白。
「底下的人听仔细了。我正是孤独的诺斯费拉杜(Lonely Nosferatu)!……念起来不顺啊。」
简称就是孤独杜吗?不,说不定是孤诺斯费拉。乾脆把孤独(Lonely)省略成萝莉(Loly),采用萝莉费拉杜这路线如何呢!
对于梦想成为伟大吸血鬼的席洁休瓦拉而言,这是幸福无比的时刻。因为不晓得人生有几次能碰到这样的机会,在下次机会到来时,必须表现得更完美才行。必须优雅且悠然,让整个世界毫无遗漏地体会到自己的权威才行。
为了有一天见到姊姊大人时,能够好好地炫耀一番。
『下次机会』意外地很快就来临了。
跟昨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个女高中生前来造访了。
席洁休瓦拉捡起散播在校舍内的活页纸,因愤怒而颤抖。
『诺斯妹妹』『费拉妹妹』『杜小妹』……
不知是何种找碴方式,席洁休瓦拉应当受到尊敬的辨别名称被切割开来,被迫变化成像小孩子一样的称呼。
这类昵称跟自我宣传的种类相距甚远。彻夜思考的开场白会全部泡汤。她把别人的辛苦当成什么啦?难道她是专程来侮辱人的吗?
激情补救了缺乏的体力,不满确定了意志的方向性。席洁休瓦拉立刻变化成大人。
席洁休瓦拉被人呼叫而冲到隔壁的特别教室,一碰面就先给对方下马威;于是少女用异常大胆的态度,朝这边献上了贡品。
席洁休瓦拉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叫了起来。
毕竟她平常都是在垃圾场寻宝。今天才吃了一颗糖果,还有摄取冰淇淋盒盖背面的微量甜味成分而已。餐点的确是席洁休瓦拉的弱点。
席洁休凡拉到目前为止,不曾吃过所谓的关东煮。虽然看起来也像是异世界的料理,但她赏在无法战胜热腾腾的水蒸气的诱惑。
「给妾身关东煮。妾身吃白萝卜。妾身与蒟蒻……」
光是试著把食物与自己发出声音并列,嘴里就堆满了口水。席洁休瓦拉坐立不安,试著吃了那个关东煮什么的。她在热腾腾的自萝卜上涂满芥末,泡一泡汤头后卡嚓地用牙齿咬碎。
「好烫!不过,很好吃!」
由于刺激到嘴破,席洁休瓦拉不禁紧紧皱起眉头;尽管如此,仍旧好吃得不得了,只见她一口接一口。
这丫头搞不好,脑袋真的——很聪明也说不定。她知道别人真正在寻求的东西。
专程带亲手做的热腾腾料理,前来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倘若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态,是办不到这样的。纵然缺乏敬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更重要的感情。
席洁休瓦拉知道这是怎样的关系。她在书本里看过。
——朋友。
她小声低喃,于是巨大的波纹从胸口正中央逐渐扩散开来。从头到脚都沉浸在未知的快乐巾,全身不禁颤抖起来。
这真是——这真的是称为朋友也不过分才对!
都还没确认对方的意思,就感觉两人的关系进展得十分顺利,大大身体里的小小心灵,轻飘飘地好像在空中振翅飞翔一般。
对方询问是否可以再来,席洁休瓦拉害羞地表示OK。
见到姊姊大人的话,席洁休瓦拉想首先向她报告。休瓦拉也交到第一个朋友了。她一定会彷佛自己的事情一样替休瓦拉感到高兴。
——当然。
那样的幻想立刻就会遭到破碎。
席洁休瓦拉将深刻体会到,会想跟吸血鬼当朋友的女高中生,就各种意义来说都不可能是普通人一事。
※
名为常盘桃香的那个少女,是个破天荒异常的家伙。
毕竟打从两人相遇时起,她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她是用原子笔在活页纸上写下文字,采用笔谈的方式。
『写不出文章后,突然就发不出声音。』
常盘用不符合乖巧长相的漂亮文字,淡淡地记下要说的话。
『我为了与世界联系而写文章。我想是因为对沟通感到绝望,做为隐喻的代偿行为中的必然性转变成了这种情况。换言之,就是精神上的问题。』
她说的话有一半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做为隐喻的代偿行为?这句话好像被泡在关东煮汤头里煮到烂掉的番茄。
她究竟是怎么度过平常生活的?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有件事比这更让人感兴趣。
「你是作家吗?」
『是的……或许应该说「曾经是」。别看我这样,我以前也曾经很喜欢写文章。』
常盘似乎是小说家。
据说她是靠著以月亮为题材的轻小说出道。
熟悉古今东西书籍的席洁休瓦拉,觉得自己有必要确认其内容。吸血鬼与月亮可说是天造地设。根据情况,或许可以转载并复制贴上,活用在创作自身历史上也说不定——她打著这样的歪主意。
……是这种想法遭到报应了吗?
借了《怪人王子与某某公主》这本书籍并开始阅读的席洁休瓦拉,在吸血鬼生涯的读书历史中,感到最强烈最糟糕的后悔。
「这、这什么啊……」
第一页的第一行,看起来大约小学生体型的女主角,毫无意义地全裸著身体,从月亮上掉落下来。
她在下一行就被推倒,再下一行就乱七八糟。之后的发展大家就心照不宣。那类的描写绵密细致,偏执地一再重复。虽说以月亮为主题,但顶多只有用在女主角的名字上不是吗?
席洁休瓦拉至今阅读过各种书籍,但从未有过像这样毫无脉络、目的与结论,只是不断钻研色情的故事。
『我喜欢看小女孩变成全裸,被人强硬压住手脚,全身沾满眼泪与鼻涕与液体,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
常盘对惊愕的席洁休瓦拉柔和地微笑,若无其事地写下沾满漆黑欲望的文字。
『我一星期大概会作八次裸体幼女从天而降的梦。』
当真是非常温和,而且脑袋大有问题的笑容。
跟作者近照是同样的表情。倘若把这张笑容与这篇本文并排在一起阅读,无论是这世界上的谁,肯定都会惊讶到站不稳。
她用这种文静且软弱的长相,用这种风一吹好像就会飞走的纤细身体,用这种彷佛连虫子都不敢杀的手指,写出这种超级变态的内容吗?明明是这种长相这种身体这种手指,却能写出这样的内容吗?
「你实际上的性癖好也是这种……」
『不,我喜欢男生。小女孩应该说是幻想的糖果吧。』
她究竟是想像了谁呢?常盘瞬间有些慌张,像是感到害羞似地看向下方。虽然那动作就宛如恋爱中的少女,但充满欲望的活页纸搞砸了一切。被她用吃下酒菜的感觉物色的对象,简直难以忍受吧。
不,慢点。真的是幻想吗?
那描写实在太过露骨了。
「……你该不会是根据实际体验描写的吧……?」
『哩i嘿。』
呵呵——不只是文字,常盘连表情也笑了起来,席洁休瓦拉则是嘴角一动也不动。她自觉到脸部的肌肉正终极地紧绷。
『能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光荣,但遗憾的是我还未能有经验。倘若是普通高中生,应该可以若无其事地经验这种程度的事情,但我只能用想像力来弥补。』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常盘沮丧地垂下了头。
席洁休瓦拉差点怀疑起这个世界。她不明白普通的基准。无论普通或不普通,都很讨厌啊。最近的高中生好可怕啊!这根本没什么好光荣的啊!
『所以——如果吸血鬼小姐的胸部,没有那么像木兰飞弹的话就好了。木兰飞弹。飞弹~……』
常盘接著记录在活页纸上的平静告白,宛如亡者的群体一般,带来更进一步的恐怖。
其中有无法用木兰飞弹这种可爱的形容词彻底敷衍过去的深邃泥沼。
要是胸部小一点就好了?为何?
因为符合常盘桃香的喜好,所以要是那样就好了?因为能够经验那种事情或这种事情,所以要是那样就好了吗?
『……无论是怎样的形式,真实总胜过虚伪。』
常盘含意深远地写下这些字。
所谓的真实是什么?虚伪又是指什么?事到如今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因为外型软弱到极点的少女眼眸,正茫然地注视著吸血鬼。
她在追求本质——换言之,就是在探索虚构体型的真相。
万一让她看见真实的身体,肯定会瞬间迈入BAD END。她八成打算做什么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事情吧。就像那本猥亵的书一样!
冷汗从下颚滴答一声地滴落。
体力正逼近极限。身体正蠢动著想恢复原状——变回常盘喜欢的体型。
理解到逼近自身的危机时,席洁休瓦拉害怕得颤抖不停,臼齿宛如响板一般嘎嘎作响。
不晓得她对真实掌握到何种地步。唯一知道的是,必须表现出从容的态度才行。席洁休瓦拉丝毫没有感到动摇。因为休瓦拉是大人,很习惯这种猥亵的东西啦~得露出这样的态度。
不然会被吃掉。会被吸光。会被袭击。恐怕会被夺走比血液更加宝贵的东西吧。
「倘若你追求本质,我就告诉你吧——姑且不论这个的评价。」
之后就是忘我地述说。因为无法提及猥亵到极点的本文,只好拚命称赞宣传销售的人。声音应该颤抖个不停吧。
每当自己开口,常盘就会发出『我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或『不是我也无所谓』这些莫名其妙的主张,因此席洁休瓦拉几乎是泪眼汪汪地在否定。笨蛋笨蛋蠢蛋,这个大呆瓜!
相信自己的才能吧。你拥有才能这点是不会错的。虽然是那种绝对不希望你靠近自己的才能。
『是这样子的吗?那个山崎先生,真的……?』
常盘沉默了好一阵子。
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对这本书是怎么想的呢?在常盘眼中,世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话说山崎先生是谁啊。卖面包的吗?
席洁休瓦拉并不晓得。
席洁休瓦拉的世界只由席洁休瓦拉的主观所构成。
唯有一点——朋友这种关系,意外地困难。需要像走钢索一样小心翼翼,席洁休瓦拉在体会到这点的同时,理解了这件事。
※
从黄昏到深夜这段时间,席洁休瓦拉绝对不会解除变身。
她灌注所有精力,努力维持体型。这可是关系到席洁休瓦拉比什么都重要的贞操。当然会打从心底拚命去做。
常盘拋出来的话题多采多姿。
学校的事情。家人的事情。什么也办不到的常盘的事情。困难的复数平面课题。8Mart最近开卖的关东煮新菜色。最近流行的畅销歌曲。日本经济的前途。以及关于诺斯特拉达姆斯的大预言。
席洁休瓦拉紧抓住从各种方面飞过来的球,拚命搜集从书籍中学到的知识来做出回应。绝对不能让她看到一丝空隙。必须让她误认自己是个伟大的吸血鬼才行。
常盘无论何时,都安静地笑著聆听。
但是,她在内心想著些什么?她真的感到心满意足吗?席洁休瓦拉完全不晓得。
她可是在那种温柔表情的背后,涌现出那种下流欲望的丫头啊。搞不好她正舔著唇瓣,衷心期盼有一天可以欺负嘲笑不懂人情世故的稚嫩吸血鬼,看她掉入陷阱的模样。
你能跟上这个话题吗?你不晓得?没有身为大人的见解?哎呀,真是奇怪呢。你该不会其实是娇小可爱又无力的女孩子吧……浮现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化身为野兽的常盘前辈缓缓地推倒自己。已经不只一两次被这种恶梦纠缠而睡不安稳了。
最近的高中生非常可怕。
高贵的不死者无论心灵或身体,都经常在悬崖边战斗著。
某一晚,终于精疲力尽的席洁休瓦拉,摇摇晃晃地抓住钢琴。
因为她认为至少在演奏的期间,能够不露出任何马脚。
她打开琴键的盖子,让十指在琴键上游移。
席洁休瓦拉会弹的唯一一首,故乡的曲子。是姊姊大人好几次在古城唱给自己听的歌曲。虽然无法重现那歌声,但光是旋律也能带给自己力量。
姊姊大人这么说过。无论何时都要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
这终究是为了自己,席洁休瓦拉并不打算让常盘仔细聆听。尽管如此,常盘仍不断央求自己多弹一点,因此席洁休瓦拉决定弹完整首歌曲。
那一天,常盘带来的食物是正统印度咖哩。这也是席洁休瓦拉第一次吃到的食物。关东煮。马铃薯炖肉。奶油浓汤。炸猪排。回想起来,常盘至今为止款待的大餐,席洁休瓦拉从来没有一次觉得难吃。席洁休瓦拉的餐桌戏剧性地变得丰富不已。
只不过,席洁休瓦拉想要多吃一些的,其实是常盘很偶尔才会准备的巧克力蛋糕或棒棒糖这些甜点类。虽然因为贞操上的理由,无法轻易说出那种好像会被当成小孩看的话,总而言之。
常盘的料理技术确实有一套,因此自己绝对不能忘记该有的礼节。无论对方是怎样的变态,都不该贬低自己,必须清廉纯洁且高贵地活下去。伟大的骑士在书籍里也说过。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什么半兽人!
席洁休瓦拉是个聪明乐观又有礼貌的吸血鬼。她是这样被养大的。
怀念的旋律逐渐洋溢在特别教室中。
像是要留下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席洁休瓦拉缓缓地、慢慢地放开钢琴踏板。结束了——她这么说并转过头,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常盘正泪如雨下。
成双的眼眸中隆起大颗的水滴,滑过脸颊,甚至不在乎弄湿衣服。她宛如丧失亲生孩子的圣母般哭泣著。
「你、你为何……」
听到这狼狈的声音,常盘用手背擦拭眼尾,似乎现在才首次察觉到自己在哭。她歪了歪头,又揉揉眼皮,一脸为难似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觉得非常悲伤。』
那是不含任何做作、虚伪或变态的纯粹泪水。
被她问为什么能像这样弹琴,让席洁休瓦拉语塞。席洁休瓦拉的演奏技巧并非特别优异,这也不是什么引人热泪的曲调。
席洁休瓦拉在演奏中所想的,只有姊姊大人的事情。
美丽的姊姊大人。温柔的姊姊大人。会抚摸自己头的姊姊大人。
两人在古城优雅度过的日子。被斥责被摸头,闹别扭被摸头,笑著被摸头;姊姊大人无论何时,总是陪在自己身旁。
自从姊姊大人不在之后,席洁休瓦拉一次也没有因为寂寞而哭泣。
她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孤单一人地活著。
「……因为想弹而弹。一直一直在弹。因此变成这样的演奏。不需要其他理由。」
席洁休瓦拉一边这么逞强地回答,一边心想,又或者是。
常盘桃香说不定是代替席洁休瓦拉在哭泣。为了被禁止哭泣的吸血鬼,毫无任何关系的人类在哭泣。这不可思议的奇妙世界,就是在这种地方取得事物的平衡。
席洁休瓦拉很单纯,因此她心想,这丫头搞不好其实是非常温柔的家伙。这就是在雨天捡小猫回家的不良理论。变态一哭就成了善良半兽人。
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充满席洁休瓦拉的内心。她觉得有些话必须说出来,而且很轻易地找到那些话。
「叫怪人王子什么的故事——虽然不合妾身胃口,但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她称赞那本变态书籍当作回报。
常盘瞪大了眼,慌忙地奋笔疾书。
『我会写些其他作品,等等我。』
写在活页纸上的文字跃动著。常盘像是要抱紧什么重要感情似地握住原子笔。
然后她注视席洁休瓦拉,「嘿嘿」地笑了。
那是十分坦率且柔和,很像一般『普通』高中生的笑容。
常盘桃香写的其他故事,未必会合席洁休瓦拉的胃口。尽管如此,席洁休瓦拉还是一定会阅读。这次会努力把故事从头看到尾吧。
「——啊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
忽然有种宛如被雷打到般的冲击,贯彻了席洁休瓦拉的内心。
认同不一样的感性。这才是友情啊——席洁休瓦拉明白了这一点。女骑士与半兽人,其实应该也能成为朋友的。
纵使透过书籍理解到概念,但跟实际去互相接触仍截然不同。聪明的休瓦拉正慢慢地一步一步成长著。
就宛如冰冷严峻的冬季,也迟早会迎向春天一般。即便是长寿的吸血鬼,有一天也会变成大人。
腼腆的自尊心赋予席洁休瓦拉的身体活力。胆小的友情逐渐暖和席洁休瓦拉的心灵。
常盘有些犹豫地放下原子笔,用手指写出文字。
——我好想跟你变成朋友喔。
席洁休瓦拉读懂了她不成声的愿望,用双手抓住她的手。
「不。」
——因为妾身跟你早已经是朋友了呀。
不管怎么说,席洁休瓦拉从很早之前就这么认为了。
虽然她试图说出这句话——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说不定是因为自己有著大人身体的缘故。她觉得不是在这里,应该有更恰当的地方,更恰当的场景才对。
不是用只能维持片刻的外貌呼应他人的话语,而是用自己最原本的姿态,自发地告诉她我们是朋友。席洁休瓦拉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美丽友情应有的模样。
……席洁休瓦拉还不晓得,把重要的话语卖关子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
得知今晚将迈入新的一年,席洁休瓦拉暧昧地点了点头。
对于流浪吸血鬼而言,人类的历法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她只是没来由地想著,常盘升上一个年级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人类眨眼间就会又大一岁。轻易地逐渐变成大人。
常盘会成长。自己还不会成长。只是能够改变外貌,本质一直都不会成长。
想著想著,胸口便不可思议地刺痛起来。大概是因为风太冷吧。因为夜也深了,席洁休瓦拉决定找个理由,送常盘到旧校舍外面。她一天比一天舍不得与常盘分离一事,可是个秘密。
穿过杂木林后,常盘忽然在『食材库』旁边停下脚步。
她是从哪里弄来的呢?只见她从包包里拿出小小的花朵,弯下膝盖。
在地面上微微隆起,没听人说就不会注意到的坟墓。她将花供在那上面,闭上眼睛。
像是这两天才刚埋葬一般,变色的泥土随著寒风轻飘飘地流动。一朵被摘下来的其他花,同样地被供在那上面。
冬天的墓碑被悲伤的寂静覆盖著。
「这东西是为了什么?」
席洁休瓦拉俯视著,只见常盘耸了耸肩。她说不定是不想回答。
大概是可怜的鸟或猫沉睡在底下吧。她决定不去深思。席洁休瓦拉不太想看那种东西,也不愿去想像。她本能地逃避去接近名为死亡的不可知状况。
她甚至也没祈祷就试图转身折返,于是平常乖巧文静的常盘,难得直率地表现出责备般的视线。
「……生物都会死亡。会比妾身更早死亡。」
因此就算祭祀也无可奈何——席洁休瓦拉将此刻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常盘稍微思考之后,静静地在活页纸上写下文字。
『那样不是很悲伤吗?』
席洁休瓦拉厩到讶异。悲伤的应该是短命的种族吧。不死者能够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总觉得……很寂寞呢。』
……非常可怜。
之后那句话,只有常盘不说话的嘴唇编织出形状。遥远的眼神看著这边。
席洁休瓦拉以为她会责备自己对死者的无礼,丝毫没想到她却是在可怜自己,因此感到有些错愕。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席洁休瓦拉是个聪明的吸血鬼。不会因为思考不懂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与常盘分别后,她在旧校舍周围不停转圈,低声呢喃,试图揣测常盘真正的意思。那丫头并不想死吗?所以会觉得寂寞吗?席洁休瓦拉也一样会害怕死亡。纵然寿人叩相差将近百倍,那种恐怖一定是平等地分配给生命吧。
以这样的方向理解之后,进入升降口时,她稍微感受到异样感。
她转过头去。
杂木林没有半个人影。旧校舍也是不死者的天下。周围风平浪静,只见半月缓缓地从天空降下而已。
没有任何奇怪之处——不对。
在升降口,鞋柜的角落,贴著陌生的牛皮纸胶带。一个全新的信封粗暴地被贴住。
中央标记著○与△与◇的标志。
「…………」
席洁休瓦拉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她摇摇晃晃地拿起信封。她什么也没想地打开它。一张信纸映入眼帘。
〈警告〉
我杀了狗。下一个就是你。
之后的文字已经没有阅读的必要。
席洁休瓦拉茫然地注视信纸与信封掉落到地板上的样子。她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认知到自己的手掌颤抖得无法拿住任何东西。世界上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席洁休瓦拉几乎是无意识地,短暂地呼吸好几次。倘若不安静地行动,便会呼吸困难得受不了。宛如世界的外框在不知不觉间变窄了一样。
她缓缓地捡起信,回到当作寝室的会客室。
她将信纸收到信封里,放在桌上,躺平休息。
她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眺望著天花板,回想起姊姊大人的叮咛。
『一看到这图案,无论如何都要迅速逃离。』
一溜烟地逃离○与△与◇的标志——对席洁休瓦拉而言,并没有这样的选项。
她不会逃离前来造访的宇宙人,而是必须好好地询问对方。
收到同样的信封,忽然就断绝消息的姊姊大人。目前在哪里做些什么?她必须请对方将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自己才行。
毕竟她就是为此进行了漫长的旅程。
——但是。
席洁休瓦拉拿棉被从头盖住全身。好冷。冷得不得了。
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成眠,但也爬不起来;这时她才总算察觉到自己非常畏惧。
从喉咙深处冒出咕噜咕噜的奇妙低吼声。
虽然到天亮为止,她片刻也没能入睡——
但她想到了一件该做的事情。
※
她从一大清早就在杂木林寻宝。
是因为离食材库很近吗?与旧校舍之间的小径上,漂流著各种遗失物。
附带树瘤的短木棒。腐烂的抹布。老旧的漫画周刊杂志。只有一只的运动鞋。被弄破的课本。红色发圈。
席洁休瓦拉将这些东西统统收集起来,塞到大布袋里。
她斥责动不动就因为恐怖而动不了的双脚,拚命发出用来振奋自己的低吼声,同时好几次往返于旧校舍与杂木林之间。
她忽然觉得好像被某人盯著看,而抬头仰望上空。
虽然因为耀眼的太阳反射而无法看清楚,但她感觉至今没有任何人造访过的时间带里,有个人影在旧校舍窗户那边动了。
席洁休瓦拉说不定是害怕到会看见那样的幻想。她用娇小的身体咬紧小小的獠牙,再次因为嘴破的疼痛稍微落泪,同时闭关到最近的特别教室里。
那房间似乎是以美术工艺为主要目的。她使用装设在那里的工具机,将塞满垃圾的大布袋敲平伸展,弄得像皮革一样。
在顶端绑上绳子,便大功告成。
灌注了最大限度的时间、劳力与品味,工匠的杰作——模拟人类尸体的东西。
席洁休瓦拉试著悬挂起来。她远远看,靠近看,从左右两旁仔细确认成果之后,「嗯」——她怀抱确信点了点头。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个垃圾啊……」
不会错的。看起来丝毫不像人体。这是把垃圾变成垃圾,附近的垃圾集人口体。居然有这么凄惨的工艺品。百分之百会被人取笑。吸血鬼一族遗羞万年。席洁休瓦拉遗憾至极的失败作品。必须尽快丢掉才行。
——可是——她摇了摇头。
席洁休瓦拉的脑海里浮现出与常盘首次相遇时的事情,还有她说话时的指尖。常盘柔和的动作,胆小的缩起脖子的方式,明明如此却顽固紧闭的嘴唇。还有——梦想著某个遥远世界的故事,那双温柔的眼眸。
虽然交往的时间相当短暂,但因为是朋友,所以明白。
常盘的个性很容易误解事情。
她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在自己内心创造出故事。宛如职业病一般,去发现符合故事设定的结局。
所以只要自己像个真正吸血鬼似地行动,她一定会从悬挂的垃圾当中找出某些音霎我。
即使有一百个人会取笑,只要常盘一个人愿意相信就行了。
相信有恐怖的灾厄接近这里。
不可思议的是,那天常盘在白天前来造访。
席洁休瓦拉慌忙地变身,为了表现出自己一直在睡这件事,刻意阖上眼皮;于是感觉到有人安静地坐到自己旁边的气息。
对方一直维持那样的状态,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出声搭话。
席洁休瓦拉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那里有头野兽。常盘彻底陶醉的视线,一心一意地贯注在席洁休瓦拉的脸颊、颈项与胸口上。
那温柔的眼眸与嘴唇,述说著好想吃掉自己。
休瓦拉真是个笨蛋。纵然是大人的身体,在饥饿的变态面前毫无防备地躺著,就好比把生肉绑在身上,跳进关有狮子的铁笼里一样啊!
席洁休瓦拉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然起身。虽然勉强压抑住怦咚怦咚跳个不停的心脏,但年糕有些食不下咽。
脸颊泛红的常盘,一脸幸福似地拿铅笔在手边的活页纸上涂写起来。
「……你今天心情似乎特别好啊。」
『其实是我今天早上,看到了一个完全符合我喜好的女孩子!』
常盘彷佛想说问得好一样,将正在画画的纸面向这边。上面画的是极端被夸张化的幼小席洁休瓦拉的姿态。
「居然会这样……终于到了这时候吗……」
没想到会被她看见。虽然一直认为有一天会穿帮,但没想到偏偏是挑在这种时暌。
席洁休瓦拉忍不住双手掩面。糟透了。一切都搞砸了。
图画完全掌握到特徵。一模一样。非常相似。根本无法抵赖。最重要的是,休瓦拉为何会全身被脱光光啊?
常盘一副怜爱似地观赏自己画的图,可以看出她的嘴角愉悦地上扬。她甚至在当事者眼前,用脸颊磨蹭著那裸体素描。虽然完全不晓得她在想像些什么,但席洁休瓦拉本能地感到毛骨悚然。即便是个人的思想,应该也有让公家机关审核的义务吧?
作战失败,不仅如此,贞操的危机还逐步逼近。果然还是赢不了半兽人啊。已经无计可施了——不。
「……听好了。你绝对不能靠近那个存在。」
席洁休瓦拉决定最后再试著丢一颗球看看。
她钟爱幼女的心,与相信幻想的心,哪边比较强烈呢?
常盘虽然是个变态,但将其升华为著作物的变态作家性应该更为强烈——席洁休瓦拉赌上了这点。
席洁休瓦拉试著带领常盘到阳台,于是,
『那个红色发圈,我有印象——不,不会吧。真光寺同学怎么会,这不可能……』
「——害怕吗?也难怪吧。」
不出所料,计画成功了。可以看出常盘随即颤抖了起来。席洁休瓦拉确信常盘正畏惧著虚构的吸血鬼,怕到让人同情起她来。
结果这丫头根本无法变成作家以外的任何存存。她是那种诞生在现实与幻想的夹缝间,为了成为作家长大的人吧。她一定又会以这件事为雏形,写出给某处的某人看的,只有常盘才写得出来的故事。
她这么深信,抬头仰望那无药可救的垃圾,握紧拳头。
纵然是那种垃圾,也派得上用场。席洁休瓦椅首次办到像是真正吸血鬼会做的事情。能够替拥有才能的朋友的幻想贡献一份心力。不愧是聪明的休瓦拉!
席洁休瓦拉硬挤出了笑容。自己也觉得那真是非常奇妙的笑容。
在那之后,席洁休瓦拉每天吊起一个垃圾。常盘的眼眸逐渐变得阴暗,可以看出她一天比一天绝望。
倘若她怀疑这边的演技,应该会更早就一笑置之吧。既然她什么也没说,就表示她完全信以为真。
「……这样就行了。就这样吧。」
毕竟人类与吸血鬼在根本上,成长过程就截然不同。
常盘是个会哀悼死亡,建造坟墓的温柔少女。怎么能让她死掉呢。不能将原本就短命的人类卷入这边的问题里。
到了第四天,常盘终于没有在黄昏时刻一如往常地露面了。只是少了一个在那之前每天都会频繁造访的人,空间便神奇地看来十分宽广。
——拜拜。
席洁休瓦拉站在没有听众的钢琴旁边,悄悄地敲响琴键。她只弹了一小节那时常盘听到落泪的旋律,献给这场离别。
胸口稍微感到疼痛。
所谓的寂寞,在知道温暖后会变得更加强烈。
她感觉到乾枯变硬的寂寞融化在名为朋友的液体内,咕噜咕噜地逐渐淹没喉咙。那滑过眼尾,化为透明水滴,彷佛会掉落出来。
席洁休瓦拉揉了揉眼皮。揉了好几次。她抬头仰望天空,仔细聆听脑中的旋律。尽管如此,乾燥的冬季天空仍十分耀眼,无论怎么擦拭,眼泪仍不断渗出。
春天还十分遥远。
席洁休瓦拉心想,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关东煮的味道吧。
※
然后,可怕的夜晚来临。伴随著不速之客前来。
一种平淡的、首次听见的脚步声,响彻在静悄悄的校舍中。
那脚步声毫不迷惘地爬上三楼,分毫不差地在会客室前停下。
席洁休瓦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论吞了多少口水,喉咙依旧乾燥刺痛。
门屝在敲门声后开启。
可以看见对方围在脖子上的围巾。那是条时髦、酷炫,且似曾相识的围巾。他的脚边逐渐冒出血泊。宛如在人生终点登场的死神一般。
那身影彷佛体现出何谓绝对的死亡。
「嗨——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呢。」
那个围巾少年,携带著滴血斧头的少年,自称是能谷风吹。
※
然后。
吸血鬼(席洁休瓦拉)首次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