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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兄妹情深

这里的鱼腥味不如想像中那么重,要是不知道这是渔港的话,凭着闻到的海水味,恐怕会以为自己只是来到海边而已。

不久前,这里才发生一件年轻渔夫杀死年迈渔夫的刑案,所以想像中这里应该是个落后、脏乱,住民素质粗鄙的地方,没想到此时在眼前所呈现的,不论是市镇街道,或是渔港里的情景,看起来都是那般详和、平静,一点也不像才发生打杀事件的地方。还是,这只是表相所产生的错觉?

仙道孝司站在码头靠尾端的地方远眺整座渔港。这里属于第二类渔港。宽阔的停车场对面有一栋两层楼的建筑,是渔会,除此之外还有大型的冷冻库,以及制冰仓库。眼前有二十几艘小型渔船正在靠岸,大伙勤奋地将捕捞的渔获快速搬上岸,一辆吊车在左手边防波堤的最末端作业着。

突然,一辆黑色的小客车出现了。它从视线的一角,自渔港外往码头这里冲过来。仙道下意识将身体往旁边靠,小客车却像以仙道为目标,直往这个方向而来,那股劲儿就像是要一口气冲到海里似的。

仙道面对小客车,直视着它,一步步退到码头的最末端。

那是辆高级的日产车,许多中小企业的老板都是它的爱好者,或是一些专买德制小客车的车主,当他们买不到心仪的德制车种时,这款车子通常是他们的第二选择。总之,开这款车也标志着金钱与权力的象征。

小客车经过仙道身边,在他的背后狠狠地甩了一个尾,绕半个弯,像是要把仙道堵住似地停下。车上走下三个男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绝非善类。

自驾驶座下来的,是个理平头的年轻男子;坐在副驾驶座的年约三十来岁,顶着一头短卷发、眉毛剃得细细的;从后座走出来的男人,则是留着五分头,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身上还穿着一套名牌运动服。

这三个男人将仙道围住。

眉毛剃得细细的男人一脸希笑,开口问仙道:「我说老兄,你是报社的人吧?」

口气虽然不怎么好,但听得出来,他们也不是全然没有顾虑,还是不敢太放肆。

仙道表现出完全不受他的威胁的样子,毫不惧怕地看着他回答:「不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们听人说有个好像是跑新闻的人,在这里问东问西的,特地来关心一下而已。」

仙道明白了,这几个男人接到通风报信赶到这儿。的确,自己进旅馆办完入住手续后,曾向柜台的男服务生问起关于这件命案的事。接着到旅馆隔壁的咖啡店里喝咖啡,同样也和像是老板娘的女人聊起这件事,另外还问了她一些问题。譬如,被逮捕的嫌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附近的人怎么谈论这件事……等等。

「这样做,不可以吗?」

对方的眉毛往上扬,似乎没意料到仙道竟然这样回答。

「老兄,你不觉得你问住在这里的人这些事,人家的感觉会不太舒服?」

「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提这些问题?」

「也不是不应该,而是你问这些干嘛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你们呢?你们又是什么人?」

仙道的反问显然让对方很不高兴,他瞪大眼,眉毛往上挑起。

「你这家伙,不想活啦!」

这时,站在一旁穿着运动服的男人脸色略变,他似乎意识到眼前的仙道何以能面对他们三个看似凶神恶煞的人物,却没有半点惧怕的原因了。

身穿运动服的男人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都是误会。嘿嘿!误会一场啦!」

眉毛剃得细细的男人听了,一脸震惊地转头看着穿运动服的男人。穿运动服的男人遂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用眼神瞟了他一下。

剃眉毛的男人眨眨眼,似乎有所领悟地平静下来。

仙道又问他们一次:「你们是谁?」

穿运动服的男人陪着笑脸说:「我们是谁无所谓,我们这个小老弟误会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穿运动服的男人悄悄地撞了剃眉毛的男人一下,再用下巴努了努停在一旁的小客车,两人便钻进车里。原本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也跟着坐回原位。

临进车内前。仙道和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人无意间四目相交了一下。看这个男人的相貌,让仙道直接联想到犯罪者。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依据,不过根据仙道的经验,很多手脚不干净或作奸犯科的人都是这种面相。

错开和仙道的视线。那名年轻的男人急将车子掉头,快速扬长而去。

在渔港的出入口,一台老旧的四轮传动车和刚才那辆小客车会车后,朝码头缓缓驶来,一直到仙道的身后停下。停车的地方,恰巧是刚才那辆小客车停车的地方。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叫做山野敏也,今天叫仙道来这儿的人正是他。刚才在电话里得知仙道已经到了,他遂和仙道约好在这个渔港碰面。

一下车,山野便用怀疑的眼神回头看向方才离开的那辆小客车,然后问仙道:「和他们那几个人发生了什么事吗?」

仙道笑着说:「他们来问我是谁。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

山野一脸惊讶的表情回答:「他们是角安帮的人呐!他们来问你是谁?」

「是啊,不过只是问问而已,我还没说,他们就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如果你告诉他们,说你是道警总部的刑警,可就好玩了。」

「或许吧,不过他们那个头儿好像已经猜到的样子。」

山野的模样比仙道印象中胖了一些,作业裤的腰际似乎紧到有些勒住的感觉。他曾经在某桩刑事案件中被仙道列为重要关系人,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和敏锐的观察力令仙道印象深刻。也因为他热心提供情报和线索,使警方得到莫大的帮助,才得以洗清原本被警方误判而抓来的人的罪嫌,同时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那件案子得以顺利破案,山野实在功不可没。

如今的山野,约三十来岁,一双和善的眼神不变,回到出生的故乡经营一家水产废弃物处理场。这次事件里被逮捕的嫌犯正是他弟弟的小舅子。

「刚才那帮人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赌徒。那个老大就是角安帮的第四代老大远藤升一。」山野说。

「你们这里的赌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堵人问话,很嚣张啊!」

「我们这里的人是以捕鱼起家,从以前赌博风气就很旺盛,那些人也都是因为赌才搭在一起。不过他们现在应该没有开赌场了。」

「那么,刚才那帮人为什么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你不知道,这案子在我们镇上引起大骚动呐!」山野一面摇着头一面说:「因为被杀的,是渔夫中的第一把交椅;而杀人的人,则是这里最被看好的年轻人。唉,大家议论纷纷的,乱七八糟啊!」

「你可以带我到镇上看看吗?」

「坐我的车吧。」山野指了指自己的老爷车。「你那辆租来的车子就停在这里吧。」

仙道点点头、走向山野的车子。

仙道是在昨天接到山野的电话。

「我家小舅子犯下杀人案件被警察抓起来了!一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相信是他干的,可是又有目击证人,当场以现行犯的罪名被逮捕了。虽然我不敢打包票说一定是被冤枉的,但总希望看看能不能帮他些什么。」

仙道考虑几秒钟之后便答应了。原因是他了解山野这个人,也相信山野的直觉。想当初案子可以水落石出,多亏有山野的提醒,这次他的判断应该也不会错才是。更何况,仙道一直想对他当年热心协助表达感谢之意,接下这个请托无疑是报恩的最好机会。

「不过,先别抱太高的期望,是不是真能帮上你什么忙我不知道,总之,我先去看看再说。」仙道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因而附加了这句话。

就这样,两个小时前,仙道搭乘飞机来到女满别机场。出机场后,仙道自行租了一辆车,直奔山野居住的小镇。

这个小镇面对鄂霍次克海,人口约有八千人,居民主要从事渔业,特别是鲑鱼的定置网和干贝的养殖渔业。

在此之前,仙道不曾因为工作来到这儿,只有在一次旅行时经过。因为,凡是要去知床或网走观光,几乎都得经过这个小镇。

车子来到小镇上最大、最主要的一条街道,山野一边开车一边说明:「沿着这条街,有银行、商店,走到底则有几家水产加工厂。至于公务机关和警察署,在稍微内陆一点的地方。」

虽说是小镇最大的一条街,但街道两旁不要说高楼大厦,连三、四层楼高的建筑都很少见。但或许是因为面海的关系吧!这儿的天空看上去特别辽阔。突然,前方有一只猫飞也似地窜出,冲着横过街道。

「命案发生的那家店在哪儿?」仙道问。

「就在这条路上。那附近有许多餐厅、酒店,还有旅馆。对了,你住在哪里?」

「港屋饭店。」仙道回答。虽然美其名为「饭店」,却是栋两层楼的建筑,称做「旅社」应该比较恰当。

「那家旅馆从前还有赌场呢!所以老板和角安帮的人走得很近。发生事情的那家店和『港屋』差不多隔一条街的距离。」

不久,车子来到小镇中心。警察署就在那条主要街道和另一条道路交会的某个角落上。山野打右转的方向灯离开主要街道。

一转弯。就看到警察署了。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方形建筑,和小镇其他的建筑物相比,算是比较大型的建筑物。

虽然称做「署」,但就北海道警局的分类基准来看,不过是属于C类的小型警察办公单位,配置的人力也不多,所以刑事·生活安全课的警员大抵也兼任逮捕强制犯、窃盗犯、赌博等。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犯罪率低于全国平均值的地方,上级单位认定只要几个警员就可以处理小镇所有关于治安的工作。

警察署的外墙贴着咖啡色的壁砖,看起来蛮新的,上头还悬挂着警察学校的招募宣传。从山野描述的口气听来,这件命案在小镇上应该算是件大事,可是外面的布告栏却不见搜查小组因这次事件所发布的任何消息。仙道记得山野在电话里曾经提到,小镇里的警察对此凶杀案的侦办似乎相当笃定,所以并未向道警总部申请任何支援,而总部似乎也持同样看法,全权由小镇的警员处理。

车子来到公立医院前面回转,再回到小镇的主要街道上。经过通往渔港的道路后,左右两侧出现一些大型建筑,应该是仓库或水产加工厂吧。

「看来,总部并未介入,没有成立搜查小组,侦讯也持续进行中。」仙道说。

「这不就表示他们认定我家小舅子是凶手,所以才没有向总部请求支援,成立搜查小组做进一步厘清的必要?」山野说。

「就算你家小舅子本人极力否认,但因为证据确凿,最后肯定会以杀人罪嫌起诉。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真不好意思。」山野一面开车一面点头致歉。「把你找来,让你白跑一趟。」

「不,别这么说。」仙道说。「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都过一年半了,仙道停职在家疗养的命令一直没有撤回。尽管他还在道警总部的搜查一课挂名在职,但事实上,上级根本不会派工作给他。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每四个礼拜去指定医生那里接受诊察,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一点也不夸张,关于仙道被强迫停职在家疗养的事,山野多少也知道一些。

「不过,说我小舅子会杀人,我还是说什么也不相信。」山野说,「如果真的做了,当然应该负责接受惩罚。但问题是,这件事其中一定另有蹊跷。我想厘清到底是什么隐情,可不可能因此稍稍减轻我家小舅子的罪,所以才想找你来帮忙调查。」

「你知道目前警方侦办的情形吗?」

「不知道。我知道的就只有报上写的那些。上面都说他不承认自己杀人,也否认有杀害对方的意图。」

「他不是以现行犯被逮捕吗?」

「是啊,听说当时店里有几个人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

「致命伤是尖锐物品所致吗?」

「嗯。好像是小刀,或菜刀。」

「即使有凶器,他也不承认有杀人的意图,是吗?」

「说到我那小舅子……」山野满是心疼的口气:「他是个很率真的人,不会占人便宜。就算再怎么生气,顶多也只会用拳头打人。更何况当时对方赤手空拳的,怎么可能拿刀子对付他呢?说他杀人,我怎么也不相信。」

「我相信你说的。」

「再说,他是我们小镇上最被大家看好、人气最旺的年轻人。就拿元町神社的祭典来说,从今年开始要交给年轻一代的主事主持。你知道这象征着什么意义吗?」

「表示他很受欢迎?」

「不止!表示这个年轻人将来可望成为镇上的青年会会长、渔会青年部部长以上的干部。因为能当上祭典的主事,显示他在此已有公认的地位和声望。」

「不过。人气归人气。再怎么被人看好的人,也不表示他就不会犯错,更何况现在有证人。依目前的情势看来,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但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山野用左手指了指后座,「我搜集一些我们地方报纸刊登这件案子的相关报导。我看我们把车停在那里的停车场吧!」

山野将车从主要街道右转,进入一处沿海的停车场,旁边有一个小公园,可以眺望海港和闹区的景象。

仙道把手伸往后座,拿起放在后座上的一只牛皮纸袋。

事件是发生在五天前,小镇一家餐厅的停车场内,渔会干部同时也是渔夫的竹内胜治因故遭年轻渔夫石丸幸一殴打。冲突中,竹内亦反击,双方形成扭打的场面。据当时在场的人描述,当时他们曾制止石丸,但石丸打红了眼,完全听不进众人劝告。就这样双方互殴不久,石丸突然手拿刀子剌向竹内,竹内几位好友见状,合力将石丸压住并夺下他手中的凶器,石丸这才住手。几分钟后,警察到达现场,逐以伤害现行犯的罪名将石丸逮捕。

竹内虽被救护车紧急送往网走市立医院急救,当晚却因失血过多宣告不治,石丸的罪行也因此从伤害罪变成杀人罪。虽然警方在案发四十八小时后,已将此事件函送地检署侦办,但实际上,到目前为止石川仍留滞捻让署的拘留所内,由警方持续调查讯问中。

这篇报导的旁边,另刊登一篇文章详加说明有关此事件发生的背景原因。据了解,被害人竹内胜治与加害人石丸幸一至去年为止,原是同属一个十人组织的「共同体」,共同拥有一艘小型渔船从事鲑鱼的定置网捕捞作业。该「共同体」的代表是竹内,也就是一般人俗称的「老大」。

但从今年起,石丸脱离竹内的「共同体」,加入另一个「共同体」。不久后,原本同属竹内「共同体」中男一名年轻渔夫,也随石丸离去。这件事让竹内相当不满,并曾多次在暗中阻挠年轻渔夫的跟进,因而和石丸有嫌隙。

石丸遭到逮捕后,石丸的辩护律师在与石丸见面谈话后曾召开记者会,转述石丸否认杀人意图的自白,并表示自己当时手中未握有任何凶器,为何末了会有凶器在手上,他本人也不明白。

仙道看完报导,抬起头来。

眼前是一片广大的鄂霍次克海,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海面上闪耀着罕见的青色波光。

仙道问坐在驾驶座上的山野:「报上说的『共同体』,指的是什么?」

「『共同体』,有人又叫它『统』,也有人称做『组』,就是捕鱼的一种组织。一个『共同体』的老大下面,通常有好几个渔夫。就现在来说,每个『共同体』里面的个体,不管老大或是一般渔夫,大家都是出资人,人人地位平等。但从前可不一样,从前『共同体』的老大地位较崇高,捕捞到的渔货自然得多分给老大一点。使得很多老大拿惯了比别人多的渔货,现在被要求和其他组员均分渔货,心里常常不是滋味,彼此间的纠纷也就多了起来。」

「要从一个『共同体』转到另一个『共同体』,是件容易的事吗?」

「其实这种情形并不常见。因为这样对前一个老大来说,面子很挂不住。以幸一这次为例,他要去的是另一个人数不多的小『统』。据我所知,那个小『统』截至去年为止只有五个人。不过也因为这样,里面的渔夫分配到的渔获量自然也较多,对方的老大当初就是以此说服幸一才挖角成功。」

「幸一要去的那个小『统』,里头的老大姓什么?」

「姓『町田』,六十来岁。人不错,满开明的。」

「所以竹内也不满町田罗?」

「大概吧!不过幸一去町田那里,未来的发展应该会比较好。以他来说,将来继承町田这一统的可能性非常大。再说,町田的船比较大,渔获量相对也比较多。」

「你刚才说,竹内曾经多次暗中阻挠年轻渔夫跟进,有没有什么具体的行为?」

「挖角的事暗中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管就哪一方来说,一旦输了,首先就得面临人员不足的问题,所以说什么都得想办法拉人。这方面町田可是拼了老命,听说因为这样,竹内还下令相关的企业、公司行号不可以跟町田往来做生意。只不过,现在的人哪会这么听话呐!记得从前也有人想换『统』,结果旁边的人猛反对,弄到末了那个人无地自容不做渔夫,改行做别的生意了。要是换做现在就不可能。」

「不过,因为有『统』的存在,挖角的确让人很难堪。」

「就被挖角的一方而言,失去优秀的渔夫,立刻面临的就是渔获量减低的事实。石丸不但自己走,还打算再带走一名年轻渔夫,对竹内来说,确实损失不少。」

「难道不能用提高分取的渔获量做为交换条件,把他留下来?」

「不行!这个业界向来不允许这样,渔夫们的渔获量皆采取世袭制。或者说,至少我们这里不允许,也不会这么做。」

「这么看来,会阻止石丸到新的『统』去的,只有竹内罗!」

「我想应该也是。嘿!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能接受『渔获量世袭制』的观念呢?偏偏大部份的老渔夫又不这么想。不过石丸转『统』的这件事情,幸好在两个月前已经圆满解决了。」

「圆满解决?」

「是啊!竹内先动用了角安帮的关系,后来又请我们本地加工厂社长出面调停。最后是盯田带着道歉函在众人面前向竹内道歉,同时也付了一笔精神损失赔偿金,才结束了挖角风波。我看有了这次的教训,町田以后应该不敢再挖角了!」

「那么,那天石丸又是为了什么事动手打竹内呢?」

「这我也不知道。」山野摇摇头说:「跳槽的事已经告一段落,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可吵,那天为什么又吵起来,我也想不透。」

「目击者怎么说?」

「听目击者说,是石丸突然动手打人的,边打还边囔着:『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清楚!』」

「石丸对律师说他没拿凶器,是吗?」

「是啊!其实,我也相信他没拿凶器。他不是那种人!只是,竹内被刀刺死也是千真万确的事。石丸说自己没拿凶器好像也说不过去。」

「杀人的人通常都会这么说。」

「可是,他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呐!」

「或许是担心刑责的问题。毕竟,杀人和伤害致死的判刑完全不同。」

「杀人和伤害致死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差得可远了!杀人罪通常会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是五年以上的刑罚;伤害致死则是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听起来不论是哪一种都很重。」

「但是犯下伤害致死罪,给人的感觉就不如死刑那么严重。」

「他是会这样算计的人吗?」

「石丸的家人呢?」

「他的父亲在他进渔业研修所的时候,发生船难事故死了。母亲还在。姐姐和我弟弟结婚后住在斜里。另外,还有两个妹妹,都在我们镇上工作。」

「石丸还没结婚吧?」

「嗯,不过他的异性缘很好。」

「那为什么不结婚呢?」

「要养家吧!从十九岁那年开始,他一肩挑起家中经济的重责大任。他曾经说过,在两个妹妹还没出嫁以前,他是不会考虑结婚的。」

「你能不能带我到石丸家和案发现场看看?」

「你想问住在附近的人?」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地理位置。石丸跳槽后所属的那一『统』的船,现在停在渔港吗?」

「在,叫第十八鹫丸。幸一被抓了,他们今年恐怕会做得很辛苦。」

山野再度将车开回渔港,带仙道去看石丸他们的船。在一整排靠岸的船只中,山野指着一艘白色渔船说:「就是它!」据山野描述,这艘渔船造价约一亿五千万日币,是由同统的渔夫们一起出资买下的,而渔会也依据渔夫们所负担的金额予以融资。一般而言,一艘船的平均寿命大约五到七年。

买下一艘渔船需要如此庞大资金的话,可想而知,渔夫们得用这艘船想办法多赚一点才行。在这种情况下,倘若有人出面妨碍渔夫的捕捞,招来怨恨自是不在话下。

会不会因为这样使得石丸动手杀人呢?谈到钱,许多事本来就容易变得伤感情,即使对一个平日出手大方的年轻人来说。

「石丸平常开的车是什么?」仙道问山野。

「车?他只有一辆日产的小货车呀!」

这个答案令仙道更不解了。一个广受女孩子欢迎的年轻男孩,怎么也和小货车不搭啊!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开着高级的房车奔驰在街上,不正象征着前途无量的自己吗?石丸显然不这么想。

石丸幸一的家位于沿海的住宅街上。住在附近的邻居们,几乎都是捕鱼人家。这偌大排的住宅街里,建筑较新的人家,墙壁多贴着壁砖;建筑较老旧的住宅,则用铁皮搭成外墙,其中石丸的家就是用铁皮搭建而成。看得出这是一间世代都是渔夫的人家。在平房式建筑的石丸家旁边,摆着一艘已不堪使用的生锈小船,可能是石丸小时候,他的父母到浅海地区捕捞海带或海胆所搭乘的工具。

穿过住宅街,再度回到小镇的主要街道。发生命案的餐厅「雄多香」,距离警察署仅五百公尺,为了避免客人不知道怎么念,招牌上还特别注明了店名的发音——YUTAKA。

餐厅的左侧有一块空地做为停车场,大约可停七、八辆车子。事情发生后,原本围起来的黄色封锁线,如今已拆掉了。

这家店卖的主要是寿司和海鲜料理,店内有四个包厢,在当地被归类为高级餐厅,许多人办宴会都选择这里。

「这家店,是竹内比较常来?还是石丸?」仙道问。

「当然是竹内。还有他一些有钱有势的朋友也经常会来。」山野回答。

「石丸会喝酒吗?」

「当渔夫的很少人不喝酒。石丸虽然称不上酒量最好的,但是从渔业研修所回来的时候,看他大口大口喝都没问题,那时候他还没满二十岁呢!」

「那个渔业研修所在函馆?」

「嗯,正确来说应该是在鹿部。凡是渔夫的儿子,高中毕业后几乎都会去那里研修,然后花一年的时间取得所有必须的证照。没有人不去的。」

经过维多香之后,山野横过头看着仙道问:「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办法?」

只见仙道紧闭双唇,摇摇头说:「实在很困难。因为有公认的杀人动机,又有凶刀。」

「难道救不了他吗?」

「我想,接下来我们应该『调查对方到底做了什么』,也就是令石丸愤怒的原因去追查。了解对方先做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才把右丸逼到绝境,将来在法庭上也好请求法官从轻发落。只是,要证明这件事,我们至少得找到三个以上的证人才行。」

「做了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如果还有其他被害人,可以请他们报警,在警局留下被害记录,等到开庭的时候,这些被害记录就可以帮石丸说话。」

「就算有被害记录,依石丸的个性一定不肯用的。」

「总而言之,我们先调查竹内究竟做了什么事再说吧。」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找『统』的相关人士、石丸那辈的年轻渔夫,还有石丸的家人。」

「我有预感,一定能发现些什么。」

「还不知道。不过,从刚才那些帮派份子的出现可以猜测,他们暗地里一定做了什么,所以才会担心陌生人的出现和介入。」

「说到令人发指的事,我想竹内一定不会自己出面去做,而是唆使他那群朋友帮他做。」

说着说着,山野微微加速踩下油门,在主要街道上飞奔而去。

一到石丸家,山野便在门口玄关处喊:「伯母在家吗?我是山野,我带一个人来看你了。」

没多久,屋子里走出一位看来年约六十几岁的妇人,满是风霜的黝黑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身穿一件深色T恤的她,腰际上围着围裙,正在煮东西的样子。经过山野一番简单的介绍后,她向仙道点了点头。

「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人,我找他来,看能不能对幸一的案子有所帮助。」

山野的这番介绍,让仙道感到有些困扰。当然,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人没错,却不是因公而来,他不想让石丸的母亲误会。

「我是山野的朋友,听他说幸一遇到些麻烦,所以私下拜托我,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仙道解释着。

结果,石丸的母亲不假修饰地丢出一句话:「这么说,他不是我们这儿的警察罗。」

「他是北海道警察总部的警察。」

停了半晌,仙道递上自己的名片。那是一张正式的名片,上头清楚地记载所属机关和阶级。

石丸的母亲看了一下名片,问:「你负责幸一的案子吗?和来我们家调查的那位员警不同吗?」

「不同。我今天是以私人的身份来拜访,留意看看是否有办案的警察没注意到之处,可以提供警方做为参考。」

「那么,这里的员警知道吗?」

「不知道。」

听完,石丸的母亲面有难色地说:「幸一才刚被抓去,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想警察会再调查。这种时候,我觉得还是不要多说什么比较好。」

「警察找您去问话了吗?」

「问过一次。哎呀!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说太多。」

「那您有没有什么话不好对警察说,可以告诉我们。」

「没有。」石丸的母亲表情坚决地摇摇头。「我儿子有没有做,他们都知道。下次请和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一起来,那你们要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

站在仙道身后的山野补充了一句:「伯母请您放心,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是来帮幸一的忙呀!」

「我不想自做聪明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请回吧。」

石丸母亲的口吻坚决,仙道明白要改变她很困难,只好低头转身离去。

这时,他们突然听见石丸的母亲叹着气,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唉,可惜这么懂事的孩子,又疼妹妹……。真可惜了这个好孩子呀!」

山野像想起什么似的,马上接着问道:「幸一的妹妹们呢?我们可不可以……。」

石丸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说:「我说『请回』!不关你们的事。」

山野无可奈何地耸肩。

回到车上,山野说:「看来她老人家不相信我们。」

「是啊!我们只好到别的地方找线索了。」仙道说,「你可以带我去町田那儿吗?」

「当然可以!就在附近。」

当仙道到达时,町田正在自家后院的菜园里,采收自己种的小黄瓜。

仙道和山野两人把刚才对石丸母亲所说的重复一次,町田随即脱下帽子微微点头。一头像漂白剂染过的平头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是个自我主见很强的老人。

町田指着摆放在庭院一角,像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桌椅组,示意仙道和山野坐那儿谈话。

仙道两人一坐下,町田马上就开口谈了起来。

「幸一肯定是被陷害的!那孩子不会主动找人吵架,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你所谓的『陷害』,指的是竹内故意设计的陷阱?」仙道问。

「我都道歉也写下切结书,但是竹内就是不放过我。他一定想,如果幸一进了监牢,我们今年都甭工作了。我记得他曾经告诉别人,只要幸一不在,当初跟着他跳槽的年轻渔夫一定都会回来。现在幸一入狱,对他们来说,一定觉得可喜可贺。」

「可是,町田先生,现在被杀的人是竹内。你觉得他会为了陷害石丸,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如果只是受点小伤,那还说得过去……。」山野在一旁说道。

「但如果不是他陷害石丸在先,石丸怎么会跑到他的面前去质问呢?而且,依石丸的个性,顶多揍他个两拳。」

「没错,『给你两拳!』是幸一的口头禅。他就算要教训人,顶多只是出拳头而已,从没听说他让谁真正受伤过。」

说完,町田转头问仙道:「就算揍个两拳,也不一定构成伤害罪,是吧?」

仙道点点头,「要构成伤害罪,至少也得有被救护车送医院的伤势,才会被逮捕。不过,对一个初犯的人来说,就算这样,法官也多会判他缓刑。」

「不管法官怎么判,事情只要一上法院,至少得花四、五个月的时间,到那时捕鱼季节早过了。」

的确!不论什么罪名,一旦遭到警方逮捕,经历起诉到审判终结,会有一大段时间都无法出海捕鱼。仙道推测,不满石丸和町田的竹内,或许正是这么想,才故意设计陷阱让石丸跳,好对他们进行报复。竹内以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个性又单纯的石丸,一定很容易就中计,只是没想到会出意外,赔上自己的性命。

「石丸幸一是个很容易就被激怒的人吗?他应该察觉到其中的阴谋才是。」

「你想问我,他有那么笨吗?」

「不,不是。只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容易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其实幸一并不笨,就是个性很直,沉不住气的时候,自然欠缺周密的考虑。」

「发生这件事,他们家人一定也很烦恼吧!」

「他们烦恼的还不只这些。」

「你还听说过什么?」

「不,我知道的也不多。」

「您说说看。」

町田抿着嘴,似乎考虑着什么。接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像是做好准备似的,对仙道说:「竹内那家伙是个坏蛋!他是这个小镇所有渔夫里最恶劣的一个。我承认,把石丸挖角过来我这里,没有遵守当地渔夫的游戏规则,是我不对。但是,也有不少人赞成我这么做啊!因为他们觉得对竹内这种人根本用不着客气。你不知道,他贪得无厌,是个没有良心的人呐!」

「竹内和角安帮的人走得很近吗?」仙道好奇地问。

「可以说交情不错。其实打从以前,这里的渔夫和赌徒就一直牵扯在一起,有些渔夫没出海时就聚赌,不少赌徒的工作就是捕鱼,很难分得清楚啊!就像竹内也是一样。唉!说到出海,现在弄成这样子,我令年还不知道怎么过才好。」

町田戴上帽子站了起来。大概只想讲到这里吧,仙道和山野于是也跟着站起身。

回到停车的地方,仙道对山野说:「我们去警察署吧。」

「去警察署?做什么?」

「找负责这个案子的员警聊聊。」

「他肯告诉我们吗?」

「没关系。先找他喝喝酒随便聊聊。」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对方要是知道我是停职中的仙道,说不定会对我有兴趣。」

山野点点头,将车门打开。

来到警察署一楼柜台前,仙道将自己的名片递给柜台内的女性职员。

只见那名女性职员顷刻问一脸讶异的表情。

「他现在正在忙,您可能要稍候一下。」

「没关系,今天晚上我住在镇上,只是想找个人一块儿喝酒聊天,我的手机号码就写在背面,如果可以,请他赏光。」仙道用亲切客气的口吻说。

「等矶田先生忙完之后,我会转交给他。」

步出警察署时,仙道感觉一楼大厅里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在那儿的五、六名警察想必听到仙道的名字了。当仙道递出名片说:「我是总部搜查一课的仙道」时,他们或许在心底暗想:「他怎么敢大地介绍自己就是仙道呢?」

走回警察署停车场,钻进车内,山野问:「接下来去哪里?」

「去找石丸的后辈老弟,你认识吗?」

「我知道有一个老弟叫江头泰治,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柏青哥店。」

江头泰治,和石丸幸一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高中、渔业研修所时和石丸同期。染了一头的金发,身穿一件宽松的作业裤。

山野和江头打完招呼后,便把他叫到柏青哥店外的停车场来。

「幸一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而且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江头说。

「要说大事,应该是挖角的事。可是,这件事不是已经落幕了?双方都说好不会再有动作了吗?」仙道问。

「我也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幸一会为了什么事气呼呼地去找竹内?我怎么也想不通。况且还用刀杀了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听说,石丸平常不会带刀出门,你和他这么要好又是同学,你也这么认为吗?」

「当然!石丸出手向来都只用拳头,怎么可能会带刀子出门?我甚至还怀疑,那把刀到底是不是幸一的?」

「你的意思是,这件案子另有蹊跷?」

「我只是觉得,幸一再怎样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没有。」

江头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仙道接着又再问了他几个问题,也没有得到特别的线索。或许对江头而言,他对整件事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更胜于仙道和山野。看来从江头这边,似乎也无助于突破案情,仙道两人于是向他道谢,然后离开。

回到车内,山野问:「你看怎么样?石丸的事还有希望吗?」

仙道摇摇头。「很难,到底他为什么这么做没人知道;还有挖角的事,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单纯。不过有一个想法倒是共通的,那就是每个人都不相信石丸会拿刀杀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人目睹事情发生的经过,竹内确实是死在幸一的刀下呀!」

「凶器无庸置疑是存在的。只是,为什么连石丸自己都不知道凶器从哪来的?」

就在此时,山野口袋里的手机传出铃声,他连忙掏出接听。

仙道在一旁努力整理截至目前所搜集的情报。

动机。凶器。

石丸该不会隐藏了什么事不说?这件案子的背后或许隐藏一个说不得的秘密,同时,镇上的赌徒们也害怕这个秘密被外界知道。总之,是和黑道有关的事。

山野挂完电话后,说:「对不起,仙道,我工作上临时有点事要处理,今天只能带你到这儿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看看手表,已将近六点。

「我回去拿车。」仙道说。「对了!如果承办这个案子的刑警和我连络,我要约在哪家店和他碰面比较好?要能避开角安帮的耳目。」

「那就去你住的旅馆那一排,有一间叫做『江户屋』的海鲜餐厅。」山野笑着回答。

「谈比较秘密的话题也没问题?」

「没问题。你可以坐在柜台最旁边的位置。」

「好,那我们就再连络了。」

说完,山野就发动车子先行离去。

走进店内的,是一名年约四十几岁,和仙道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一身白色的POLO衫,手上拎着外套。国字脸,头顶涂了厚厚的一层发油,五官纠结得像胃痛发作般。

男人看到仙道,嘴角微微地上扬,像在对仙道微笑。他,就是矶田忠雄,刑事课搜查员,也是负责侦讯石丸幸一的警员。

仙道先上前搭话,「你是矶田警官?你好,我是仙道。对不起,硬找你出来。」

「没关系。」矶田点点头示意。「你有话要问我吧?」

矶田在仙道左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跟站在柜台内的老板点一杯生啤酒。

等矶田喝了一口啤酒,仙道才开始进入正题。「是这样的,这次凶杀案的嫌犯是我一位朋友的亲戚,就他们家属的立场,自然希望能从轻发落。他们想了解一下情况,所以托我来问问看,也希望我把他们的心情转达给你。」

「嫌犯的亲戚?」

「是的。当然,我也告诉他,警方调查是就事论事,不是家属想从轻发落就可以,这点他们也能理解。」

「是啊!只是这个案子基本上也没什么再调查的必要,因为嫌犯是以现行犯被逮捕的。」

「我知道。但也请你多多体谅嫌犯家属的心情。被抓的毕竟是他们家中成员的一份子,总要想办法看看是否有人可以帮他们说话。」

「所以你就是那个帮他们说话的志工?」矶田面向着仙道,眼神毫不客气地直视他,「听说你现在停职中,还是我记错了?」

仙道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讲,所以当矶田反问时,仙道不但没有被问倒,还一派轻松地回答对方提出的质疑,「我是被禁止不能前往案发现场处理案件,而非不能过问案情。况且,我有接受心理治疗。我很感谢这次停职的处分,让我有机会反省自己。」

矶田的嘴角再度微微上扬,不过显然是苦笑,「但愿你真的反省了。」

由于这并不是问句,仙道不再继续,而把话题带入和案情相关之处,「我就直接问你了。现在嫌犯已经落网了,你认为事情就是他干的,所以,这是件单纯的事情?」

「这个嘛……。」矶田又喝了一口酒,「嫌犯承认是那把刀子让竹内伤重致死,又坚称刀子不是他的,他没有要伤害死者,这不是很奇怪吗?」

「他的供词还有太多的疑点和矛盾,不能当做调查报告。」

「就因为这样,导致调查报告到今天还出不来!没关系,他要这样,我就陪他耗下去,他否认没道理嘛!再讯问一阵子吧,他应该就会承认了。」

「他有没有说杀竹内的动机是什么?」

「还不就为了挖角的事。」

「是他自己招的?」

「问他不说,我就再问:『是不是为了挖角的事?』,他点头承认。他们之间有纠纷是事实,这当然是动机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命案发生在五天前,挖角的纠纷早已落幕了。关于这点,你有问过石丸吗?他又是怎么说的?」

「喂!等等!你不觉得你问太多了吗?就算你没被停职,你也无权这么问。」

「你说的没错。」仙道坦然表示同意,于是将问题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谓的目击者,他们又是谁?他们真的清楚看到竹内被刺的那一刻吗?」

「目击者是和竹内约好一起喝酒的朋友,他们那『统』的三个渔夫。事情发生时,他们几个人刚从车上下来。还有当时在店里喝酒的五、六名客人,看见石丸和竹内发生冲突,赶紧从店里冲出来。」

「他们全都清楚目睹刺下去的那一刻吗?」

「这……,没有。不过好像有两、三个人比较晚才跑到停车场。那时死者已经倒在地上了,石丸拿着行凶的刀子站在那里。」

「当时店里的客人,有石丸或是竹内的朋友?」

「有竹内的朋友。还有我们这里的一些赌徒。」

仙道忽然想起今天在渔港见到的那几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们?

「报纸上写,他们一开始先是互殴?」

「没错。」矶田回忆着。

听矶田说,竹内刚把车停好走下车来,石丸也正好开车进入停车场,一下车就冲到竹内面前揍他一拳。竹内向来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男人,被人揍了哪肯善罢甘休,于是双方便扭打成一团。周围的人则拼命劝架。到这里为止,石丸都承认是事实。

没多久,石丸就拿出预先藏好的刀子,一刀刺向竹内。关于这一点,石丸否认自己带刀前往,也不承认那把刀子是他所有。总之,他否认自己是计划性杀人,也否认自己有杀人的意图。

「那把刀子有没有可能是竹内拿出来的?」仙道问。

「那不是竹内的东西。」

「那是一把怎样的刀子?菜刀?还是小刀?」

「渔夫们叫那种刀子马奇利,是他们工作常用的刀子。渔会里有卖。」

「你确认过那把刀子是石丸的?」

「我给他的母亲看过照片,她说是。」

「既然是一把渔夫常用的刀子,任何一位渔夫都有,不是吗?」

「除非工作的时候,不然谁会外出时带在身边。」

「这就对了。」仙道的口气顿时一变。「今天我在渔港,有角安帮的人过来调查我的身份,好像很怕人插手管这个案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想到仙道会这么问,矶田眼睛张得好大,隔了半晌才说:「表示他们当时一定也在现场?他们要确认有没有怀疑他们,他们担心别人会怀疑案子和他们有关?」

「当然!如果真的没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可是如果是角安帮的人,为什么石丸不说?可见没有关系。」

「还有一个疑点。」

「好了,我们谈太多了!」矶田举起酒杯,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到这里为止吧!拜托你,不要再干涉我们办案了!」

「我没有要干涉的意思。」

「明明是一件很单纯的案子,哪有什么可疑之处!告诉你,我绝对会让石丸那家伙以杀人罪嫌起诉。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还想逃避责任改成伤害致死,简直不能原谅!」

「能不能原谅该交由司法审判,而不是你。」

矶田从鼻子「哼」的一声,不屑地说:「那你呢?刚才一下子列举了那么多人,说那些人有嫌疑,难道你这么做就不是给人套罪名?不是在审判?我会这么判断是有依据的。总之一句话,不要再来给我们添乱了!」

给人套罪名?

矶田的话,深深地刺激着仙道。原以为已经被训练到遭遇责难能面不改色的程度,不料这么一句话就把他击垮了。仙道企图不让人看见自己脸色的变化。

「这杯啤酒,谢了!」矶田说

「嗯。」仙道的声音有些沙哑。

矶田步出店门后,仙道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在柜台里面,正在做料理的厨师悄悄地往这儿瞄了一眼。这位厨师年约五十几岁,颇有专业料理人的架势,或许原本是寿司师父。

他应该没听见刚才仙道和矶田的谈话,虽然他站的位置离他们不远,不过从他一直面向厨房,加上旁边换气风扇转动的声音,应该听不到两人交谈的内容。

厨师迅速地将眼光移回后,继续做着手边的料理。他先切一盘生鱼片。瞧他熟练的技巧,刀子在鱼肉间滑过,反射着灯光,闪闪发亮。仙道看得入神。忽然,仙道又想起刚才矶田说的话。

杀死竹内的凶器是一把渔夫常用的马奇利,渔会里有卖,这儿的渔夫人人都有这种刀子。虽然石丸承认自己拿刀刺向竹内胸部。却不承认那把刀子是自己的,也否认自己有杀死竹内的企图,那么为什么石丸的母亲会承认那把刀是儿子的呢?

这个部分的确可疑。

一把附近的渔夫都有的马奇利。

既然大家都有这种刀子,石丸的母亲如何光看照片就认定这把刀是石丸所有的呢?

就在这时,厨师将一盘切好的生鱼片端放在仙道面前。

仙道问厨师:「老板,你知道有一种刀子叫做马奇利吗?」

厨师点点头,「当然知道。渔夫们在船上剖鱼时都用马奇利。」

『马奇利』是爱奴语吗?」(注:爱奴语为北海道原住民的语言。)

「是呀!不过我们都跟着这么叫。」厨师伸出两手用中指比了比,说明它的长度。「一般来说,这儿是刀锋。全长嘛!大概这么长。」

看样子,是长约二十五公分的小刀。

「平常谁会有那种刀子?」

「当然是渔夫啦!每一个渔夫都有。还有一些钓客,有些爱钓鱼的人也会有。」

「有这种刀的人,通常会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刀不离身吗?」

「不,渔夫的话平常会把它放在船上。至于钓客嘛,或许会放在车子里。」

「这种刀有很多种类吗?」

「依用途的不同,设计出的刀锋还有把柄的地方多少也略有不同。」

「一般人看到这种刀子,容易分辩得出这是的谁的吗?」

「如果是自己的,应该认得出来吧!不过也很难说,有些刀子没什么特征,譬如把柄是不锈钢的。要是木头材质的把柄,或许认它的纹路或是脏污的地方还可以。」

「把柄有分不锈钢和木头材质的?」

「不只,还有塑胶材质的。这样在船上比较好切,不容易滑手。最近还流行橡胶把手的。」

不知道石丸的马奇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或特征,才能让他的母亲从照片一眼就认出来。

「马奇利有许多不同的品牌吗?」仙道问厨师。

「应该吧!不过渔会几乎都卖札幌宫文刀物店做的东西。」突然,厨师将话题一转。「您是警察?」

「是啊!」仙道低下头,拿起筷子伸向眼前的那盘生鱼片。

正当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时,山野进来了。

仙道示意他坐在刚才矶田坐的那个座位。

才坐下来,山野便问:「怎样?警察那边侦讯进行得如何?」

「如果依照石丸自己所供述的,应该是伤害致死,而不是杀人。」

「太好了!」

山野向老板大喊:「来!给我来杯酒干杯一下!」

「说干杯还太早。」仙道说:「这里的刑警说什么也要以杀人罪函送石丸。他根本不相信他说的,也不想去找什么疑点,反正就是要石丸好看就对了。」

「那你帮他说句话嘛!」

「问题是我也没有立场帮他说话,能说话的只有决定性的证据或证词。看来还要拜托你开车再多绕绕,四处找线索。」

山野向老板挥挥手,表示啤酒不必送来了。

「就你所了解的石丸,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什么?如果能猜得到的话,说不定就能知道当初石丸殴打竹内的原因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起冲突的原因和挖角没有关系?」

「没错!依我推测,应该还有别的事比挖角更令他愤怒。」

「会是什么事呢?基本上那小子痛恨人家不守规矩、欺骗他…。」说着说着山野的脸上突然出现一抹笑意,「还有,他妹妹。」

「他妹妹?」

「是啊!那小子超疼他妹妹的。从小只要有人欺负他的妹妹,他一定会找那个人算帐。念国中的时候,有一次就狠狠地揍了那个欺负他妹妹的人,结果反被学校当成是问题学生处理。从那次之后,不到非不得已,他那两个妹妹有事也不敢让他知道。像他最小的妹妹,有一次被人。……。」

话才说到一半,山野突然停了下来,仙道转头看山野,只见山野像在想什么事入神。

「怎么了?」

「没什么。」山野微微地摇着头,却又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咦?由纪呢?」

「由纪?」

「就是他最小的妹妹,最近怎么没看见她?」

「你不是说他两个妹妹都在镇上工作。」

「嗯。他的大妹春美在加工厂当事务员,小妹由纪在这里的信用合作金库上班。不过最近都没看到她。」

「从什么时候?」

「这么一想,好像是从命案发生的前几天。」

「电话呢?联系得上吗?」

「我没有由纪的手机号码,只有春美的。」

「方便问问春美吗?」

「我问问看。」

山野取出手机按了几个按纽,然后放在耳边。仙道道盯着山野看。

不久,电话似乎接通了。

山野简短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进入主题。

「为了你哥哥的案子,我特地找了一个在札幌当刑警的朋友来帮忙,一定要想办法救幸一,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以杀人罪移送法办。对了!有一件事想问你……。」

山野侧着脸看了仙道一下,对着电话说:「最近怎么没看见由纪呀?」

山野蹙着眉,表情甚是惊讶,「没有啊!我没看见她,想说她是不是为了你哥哥的事太担心病倒了?」

「什么?旅行?在这时候?不会吧!」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山野耸耸唇,挂上电话。

转头看着仙道,山野问:「她说『你们男人不要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刚才这么说?」

「她要我不要瞎操心,想再问下去的时候,她的口气好像很不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烦她哥哥的事情。」

山野描述春美的反应,让仙道想起拜访石丸母亲时的表情。尤其当他道说明自己是道警总部的刑警时,他的母亲好像觉得很困扰般。那种神情像是看到一只动物从烂泥爬出来,害怕它会朝自己这边靠近,随时准备要放声大喊的感觉,他的母亲脸上呈现出的那种厌恶感,让当时的仙道好不狼狈。

是因为她原本就对警察存有成见,所以自然流露出抗拒的神情,还是

她根本已经知道儿子犯下杀人命案背后的真相……。

一定是这样的。她一定知道背后的真相。一定知道……。

一旁的山野又开始拨打手机,他匆匆地向仙道说了声:「打给我弟弟。」

电话马上接通了。

「喂,是我。澄子在吗?不是,我是为了幸一的事,特别找了道警总部的一个刑警朋友来帮忙,看能不能减轻幸一的刑责。嗯,所以罗,我想问澄子一些事情。就是她妹妹由纪的事情嘛!从幸一发生事情后,就没看过由纪,澄子一定知道她去哪里了。澄子在吗?」

山野将手机拿离耳朵一下子,说:「我打给幸一的姐姐,就是我弟弟的太太,她应该知道。」

「她接了吗?」

「嗯。」

接着山野又开始讲手机,「澄子吗?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帮幸一的忙啊!我在想,幸一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还有,怎么最近没看到由纪呐?和她哥哥的案子会不会有所关连?你是他们的姐姐,应该曾经听他们说过些什么吧?」听着听着,看山野的脸色有些难看,像是对方回了他什么不好听的话。

之后大约三十秒的时间里,只见山野一直不断地微微点头,静静地听对方说话。

「我知道了。我……不过是想帮幸一而已。」挂上电话后,山野的脸色阴沉得难看。

「怎么了?」仙道问。

「和她妹妹春美一样的反应,要我不要多管闲事。看来,她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想告诉我们罢了。」山野回答。

仙道听完立刻站起身来。

山野好奇地问:「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再去町田那儿一趟。」

仙道看看手表,还不到七点。这个时间上门去拜访应该还好。

山野把手机收到口袋后,也跟着站起来准备出发。

出了主要街道后,左边就是当初的命案现场——雄多香餐厅。车子经过餐厅门前,仙道再次看见那辆黑色的小客车。它停在餐厅的停车场里,理着平头的男人正下车为后座的人开门。从车子后座走出来的正是赌徒远藤。剃了眉毛的男人则下车站在副驾驶座的旁边。看来他们今晚似乎在这里有聚餐。

山野的车从门前快速地驶过。

町田拿出他的马奇利,放在客厅的桌上让仙道和山野看。

那是一把长约二十五公分,木质把柄,鞘也是同材质的刀。拔开来看,刀刃处长约十二、三公分,手把的地方因为汗水渍成了浅咖啡色,否则它原本应该像鞘的部分也是白木的颜色吧。另外,手把的下方刻有「宫文」的字样。整体来说,看得出是一把经常使用的刀子。

仙道盯着马奇利看了好一会儿后,抬头问町田:「每个渔夫一定有这种刀子吗?」

「当然!」町田说:「没有它,怎么工作?不过这种样式的刀,好像只有我们北海道才有。外地渔夫所用的是其他种类的马奇利。」

「你曾见过石丸的马奇利吗?」

「当然见过!平常就放在船里面。」

山野听了几乎要跳了起来,「你是说,在十八鹭丸号里?」

「我前一阵子整理船舱时有看过。」

「是在事件发生前?」

「嗯。」

「那么,一个渔夫通常会有几把马奇利呢?」

「几把?当然是一把罗!它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搜集的,要那么多把刀干嘛?头壳坏掉的白痴才会这么做。」

就这一行的人看来,同时有两把刀的渔夫,是会被归类为「白痴」等级的人,想必石丸应该不会这么做。而他的那把刀,如果还放在船上……。

「能不能拜托你带我们上船,我想确定一下石丸的马奇利是不是还在船舱内。」仙道向町田提出请求。

「走,我带你们去。」町田点点头。

在操纵室里,町田拉出一个放在地上角落的不锈钢材质,看起来像个小冰箱的箱子。

打开盖子,里面整齐地摆放许多工具,那些工具和修理汽车的工具看起来有些类似。

「幸一这孩子啊,对机械、引擎很在行,不过电工方面就不行了。」町田说。

町田从里头拿出一个用旧毛巾包着的棒状的东西,掀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马奇利。和刚才町田的那把相比,这把刀峰处似乎磨得较锐利,刀刃部分也较刚才的长个两公分左右。

「这把马奇利的种类和你刚才的那一把不同?」仙道问。

「形状有点不一样。应该是幸一那孩子个人的喜好吧,常常用,用了就磨,磨久了形状自然就变成这样。」

「你确定这是石丸的东西?」

「他的马奇利,我只看过这一把。」

仙道看了山野一眼,此时山野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说:看吧,我就说他不可能带刀去寻仇的。瞧,他的马奇利还在这儿呢!

问题是,为什么石丸的母亲要承认那把刀子是自己儿子的呢?况且,警察拿的不过是一张照片。一个平常根本不在渔船上的女人,照理说应该无法确认才对。还是因为警察对她出示照片,表明这是加害人所使用的凶器,他母亲心头一慌,便承认这是儿子的东西?

另外,当成凶器的那把刀明明不是石丸的,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它又是为什么握在石丸的手中呢?

矶田说,当天石丸是一个人前往,相对于石丸,竹内的身边则有几个和他同一「统」的渔夫,店里也有几个和他要好的角安帮的人。

如果石丸的话属实,这把刀一定是那天在场的某个人带去的,然后在发生事情时塞给石丸。那会是谁呢?还是那把刀本来是要拿来刺石丸,被气得冲昏头的石丸夺下后,顺势刺向竹内?或许因为当下过度激动,所以石丸也记不得详情了。

「角安帮的人有插手捕鱼这块工作吗?」仙道看着町田和山野问。

「他们做暗的,也就是盗捕鲑鱼,在离小镇远一点的河里,用小型的网子捞。」

「他们的成员有谁?」

「他们会雇用一些小喽罗帮他竹做。像远藤,他是不自己动手的。」答案就要揭晓了。

命案现场的马奇利,一定是当天在场的某个人带去的,而这个人十之八九是角安帮的人。说不定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三个当中的某一人。

矶田啊矶田!仙道在心底呐喊着。你应该将当天在场的人一一找来侦讯,一个一个比对他们的证词才对呀!这样不就可以找出是谁在说谎?在事情发生的关键刹那的真实情况?

如果不想这么做,至少也把凶器拿去化验一下,握把上面一定留有那把马奇和主人的汗水,要验DNA绝不是件困难的事。只要你有心想抓到真正的凶手。

看来,石丸的罪状要从杀人罪降为伤害致死罪是极有可能的。只是,动机呢?他要找竹内算帐的动机又是什么?

仙道谢过町田,转身向山野说:「麻烦你再载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山野问。

「雄多香。」

仙道坐进那辆黑色轿车的副驾驶座,坐在驾驶座理平头的男人怒声大喊:「王八蛋!你是谁?」

仙道把脸凑近对方,不慌不忙地说:「没听你们老大提过啊?我是道警的刑警。」

平头男撑大着鼻孔,下嘴唇突了出来,看似气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问你一件事。山本。你叫山本博之,是吧?」是山野告诉仙道的,说这个理着平头的男人姓山本。

山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一昧地瞪着仙道。

「我只要一句话。一句话就好,听懂了没?」仙道说。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山本说。

「不要这么严肃嘛!我不过要你说一句话就好,又没说要逮捕你,怕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事。」

「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

山本望着仙道一言不发,目光隐约含有一股防卫的神情,不断地臆测仙道下一个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石丸的妹妹,由纪。」

山本的表情完全不变,依旧看着仙道。换言之,在仙道还没表明说出这件事时,他应该就已经猜到仙道问的是什么了。

「告诉我那件事。」

「不知道。」

「一句话就好。是?不是?」

「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个『意外』吧?本来你们老大没说要这么做:对不对?」

「我不知道。」

「给我一句话就好。保证不远捕你。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个『意外』嘛!怎样?是?还是不是?」

仙道佯装着一脸笑容,逼近山本的脸孔,一双几乎要把人着穿的眼神盯着他。

看得出山本的内心相当挣扎,究竟要回答?还是再硬辩称自己不知情?到底仙道知道了多少?

「拜托嘛!」仙道故意做哀求状。「是『意外』吧?还是不是?怎样也给一句话嘛!是『意外』,对吧?」

被逼得简直招架不住,山本最后才相当痛苦地吐出一句:「……对,是……是『意外』。」

刹那间,仙道突然觉得自己肩头上多了千万斤的重量,像是有个巨人将两支手用力强压他的肩膀,然后恶作剧似地问他:「怎么样?重不重?你承受得了吗?」

停了半凑,仙道才得以喘过一口气,缓缓地说:「真有你的。」

一回到车上,山野惊讶地看着仙道问:「怎么啦?」

「什么?」

「我说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是吗?」仙道一开口,就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起来,「我刚才差点忍不住要杀人了。那……那家伙,真想把他打趴在地上。」

「怎么了?你问到什么?」

「那家伙干的好事,他居然强暴石丸的妹妹。」

山野整个人怔住了。「什么时候的事?你说由纪?什么时候?」

「竹内为了挖角的事,找了角安帮的人想给石丸好看。或许本来竹内和远藤也没想要这么做,只想警告警告、吓唬吓唬石丸而已,没想到开车的那个光头,居然控制不住强暴了由纪。」说完,仙道又接连打了两个哆嗦。

「请把你推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我。」

「我们去刚才喝酒的那家店吧!」

「这次不要再阻止我了,让我喝个痛快。」

「我也想喝。」

在餐厅柜台最边端的位子,仙道压低着嗓子,对山野描述着自己推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山野不发一语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像是换不过气似的喘息声。

依仙道的推断,石丸幸一杀害竹内胜治的案件,并非如矶田所认定,是由于挖角事件引起的。它同时也不是一件杀人案,而是伤害致死案件。至于握在石田手中的凶刀,因为并非石田所有,因此也可以说明石田会这么做完全是基于一时的愤怒,并未事前计划,也没有要致竹内于死地的念头。

另一方面,就动机部分,从石丸及其家人一道刻意隐瞒的举动看来,石丸并不想要让外界知道隐藏在背后的真正原因,甚至有意想将它带往牢狱的准备。对于石丸的决定,他的家人也表示尊重,即使石丸因此遭到判决,对整个家族而言,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说到这里,仙道啜了一口烧酒,山野也举杯跟进。

「他们要给石丸好看。」仙道再度开口,「竹内授意角安帮的人三不五时就去找石丸家人麻烦,而石丸的家人怕石丸生气找他们算帐,要是和这群黑道混混牵扯不清,到时不是进监牢,就是这季的鲑鱼都别捕了,所以一直吞忍下来。

可是谁知,在一次欺负由纪的时候,小混混山本擦枪走火强暴了由纪。角安帮的人虽然本意没想这么做,但做都做了,更何况真要出了什么事,顶多牺牲一个同伴,至少要给石丸好看的任务也达成了,所以事后根本不以为意。

至于由纪,发生这种事,但为了哥哥的前途,由纪依旧强忍了下来,没去医院验伤,也没到警局报案,只希望挖角事件顺利进行,哥哥能移到町田那「统」去。心想待事件落幕,角安帮的那些人也就不会再来了。

结果,就在石丸转到町田那一「统」后不久,由纪发现自己怀孕了。石丸的母亲和姐妹们一来怕石丸去找角安帮的人算帐可能酿成祸事,二来也担心由纪被强暴的事万一传了出去,以后由纪没脸在这保守的小渔镇继续生活,于是随便找个理由让由纪向工作单位请假,安排她到别镇做堕胎手术。

可是,既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怎可能瞒过石丸的眼睛?石丸知道事情真相后,立刻冲去找他们算帐。

虽说强暴由纪的是角安帮的人,但石丸知道幕后的指使者就是竹内,于是便到竹内经常出入的那家餐厅。当他到达餐厅时,正巧竹内的车子也驶进停车场。

看到竹内,石丸二话不说就挥拳揍他。竹内的朋友赶紧阻止,不!说不定一起反击,这让石丸更加愤怒,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性。

听到吵架的声音,原本在店内喝酒的角安帮的人也出来加入竹内的阵势。这时,角安帮的其中一人,也就是没有眉毛的那个男人,取出自己的马奇利要刺石丸。没想到刀子一把被石丸夺下,接着就刺向竹内的胸膛。

几秒钟后,石丸回过神来,见竹内已倒卧在自己的脚边,自己的手上则握着一把马奇利。石丸当然不知道这把马奇利从何而来,他放下手上的刀子,身旁的人马上冲了上来,将石丸逮捕,交给警察……。

推论结束后,仙道叹了好长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推论是否能帮助石丸从本来的杀人罪改为伤害致死。不过这推论在法庭上,还是要有由纪和石丸的母亲出面做证。届时,幸一会不会为了保护家人的名誉,宁可赔上自己的一生?

山野看着柜台的桌面发呆,没有任何反应。

「如何?我的推论,可以接受吧?」仙道问。

山野低着头,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幸一好可怜呐!」山野说。「那么好的年轻人。」

「幸一所背负的痛苦,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受得了的,他的家人也应该分担才是。只是不知道由纪,要多久才能忘记这些伤痛,重新站起来……。」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该告诉那个承办的警察吗?」

「不要。」几经考虑后,仙道这么回答。「明天一早,我再去见石丸的母亲一次,想办法说服她出面救石丸。只要她能撤回『凶器是石丸的』的证词,加上由纪所遭受的对待,矶田就不能以杀人罪来办石丸了。现在能救幸一的,只有他的母亲。」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跟矶田说,这样不是更快吗?」

「你不了解,我们刑警自负得很!被另一个停职中的刑警指出哪里不对,是件很没面子的事,说不定反而更加固执。让他自己去找出线索,发现石丸犯下的是伤害致死罪吧。」

仙道再次伸手拿起酒杯。不知道是不想把今天的酒留到明天?还是口渴了想喝水?他向老板再要了一杯。

从女满别起飞的飞机在札幌丘珠机场降落后,仙道准备换搭巴士回家。走向站牌的途中,才刚开机的行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一看荧幕上的来电显示,是矶田打来的。

仙道停下脚步,到一旁接听电话。

「你现在人在哪里?」矶田问。「在附近吗?」

「不,在札幌。找我有事?」仙道回答。

「也没什么,只是要告诉你关于那个案子,就是你找我谈的那个案子。他的母亲来找我,说那把刀不是她儿子的。我再拿给她看过一遍,她说确定不是石丸的,另外还告诉我一些跟案情有关的事。」

「就像你当初所想的,这案子一定另有蹊跷,对不对?」

「蹊跷……。」

「是啊!你不是说过吗?以刑警的直觉来看,这案子一定另有蹊跷。」

「是……是啊!」矶田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没错!就像我们当初所想的。这案子绝非单纯因挖角而起的凶杀案,所以,就算石丸有隐情不肯招供,我也不会就这么以杀人罪送审的,应该是伤害致死,对吧?另外,还有一个这里的混混,叫做山本的,我打算把他移送法办,就这样,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

「太好了!真有你的!」

「很高兴在你还没插手管这件事之前,我已经找到了新的线索,让案情有了新的发展。」

「你说我?我当然不可能插手啊!你不是叫我不要管这件事,你们自己另会处理的吗?」

「别这么说,好像我拒你于千里之外似的。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怎么?有事吗?」

「没什么,」矶田的语气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是……啤酒呀!下回换我请你。」

「好啊!」仙道说:「找个时间我再去。」

挂上电话,仙道走进巴士车厢。约莫四十分钟后,到达自己的住所。

仙道决定了,等会儿要出去喝它一杯!虽然自己也明白,如果能克制得了酒瘾,或许还能早一点复职,返回工作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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