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就上到这里。」
家庭教师朗读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悄悄呼了一口气。啊……终于结束了。
「您还是一样完美,尤里斯少爷。」
「谢谢。」
我抬起头,对上冷漠的眼光。就算我是小孩,看到那么严厉的眼神,也会认为自己的心声是否被听到了。虽然我心里如此想著,但还是只能把视线往下移。
……不能随便违抗……这五年来我所学到的,就是这件事。
阖上的教科书。画在羊皮纸上的复杂花纹。
和往常一样,面对只会做出最低必要限度回答的我,家庭教师没有多讲什么,就那样下班离开了。
「……唉——肩膀好酸……」
等到确实感受不到家庭教师的气息之后,我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我发誓我并不讨厌念书。我本来就最喜欢看书,而且我还是一个会仔细思考奇幻世界中的魔法架构形成方式,并做出这类科学分析的笨蛋。
复杂的花纹有什么意义吗?魔法阵是怎么构成的呢?要如何才能发挥魔力?请来的家庭教师教我的事情让我非常开心,从连话语都无法好好掌控的三岁左右开始,就表现出学习热情的我,被称为『神童』。
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嘛,虽然外表是三岁,可是实际年龄已经是二十九+三岁了。
我原本就不讨厌外语,而且从婴儿时期,生活中就常接触到外语。如今,这个语言、日语、用在魔法上的古代语言,以及其他上位语言,四种国语我都很精通。
「可是该怎么办啊,真是的……」
我失去被称为神童的地位,是在六岁到七岁的时候。
会使用魔法的人,在五岁左右以前就会显露出拥有魔力的一鳞半爪。带著『神具』出生、而且三岁时便展现出对古代语言的兴趣、有著远超过小孩子理解能力的我,理所当然地受到应该会成为,绝世魔术师。的期待。
然而,就算到了连平民都可以感觉到些许魔力的七岁,我的魔力仍然没有显露,而且连魔力的魔字都感觉不出来。
实在是太奇怪了,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尽管如此,父母并不在意,认为我只是比较晚开窍而已。
但是,等到小我两岁的弟弟开始具体实现能力高强的魔法之后,就算不愿意,他们还是注意到了。
『长子没有魔法的才能。』
这个世界的结构很特殊,好像没有特别针对身分的称谓。
但是似乎有相当于伯爵或子爵之类地位的家族。我出生的家庭,就是代代都有魔术师辈出的名家。
因此聘请的家庭教师也都以最高基准自豪,尽管事实上我仍处于练习技术的状态……连一个基础魔法都施展不出来的长男,当然得不到父母的心。
「乾脆把这个拿掉吧?」
我对著光,举起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
不愧是『神具』,这个戒指经常配合我的手指变化尺寸。我看著镶在中央的小颗钻石,叹了一口气。
「祂大概会说,你在干麻吧……」
恐怕只要把这个戒指拿掉,我就能使用魔法了吧?
早上起床时,我知道全身充满力量,也能感觉到之后力量慢慢被吸走。一般魔力显露是在五岁,而我初次产生那种感觉是在我四岁左右时,比正常的情况稍微早一点。大约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出现这种熟悉的感觉。
在学了操纵魔力的基础之后,我曾试著在早上做做看,可以感觉到力量在流动,所以我拥有魔力这件事应该是可以确定的。虽然没有问题……
我再度叹了口气。
「如果用了一次魔法,就无法拯救他们吗……?」
脱口而出的现实太过沉重。我悄悄地把戴了戒指的手插进口袋里。
2
「注意腋下!!」
「是!」
喀锵,真实的剑发出碰撞的声音。我就算往后跳开,仍感到一股力道,让我的手一时间抓不住手中的剑,于是剑被弹飞,我的膝盖则是跪到了地上。
「……啊……」
「到此为止!」
「谢谢指教!」
我低头鞠躬之后,抬起头。手持真剑的青年点了一下头,向我走近,然后摸了摸我的头。
「嗯,之前说过的地方已经改正了。你变强了呢?」
「喔。」
青年脸上平易近人的表情,无法和刚才的认真态度相提并论。他高兴地用手摸著我,让我感到难为情。我把他的手推开,然后站了起来。
「根本完全不行。」
「那是当然的。要是十二岁就什么都会了,那我会很困扰吧?你剑法高明的程度,会让人想像不到你其实还未成年喔?」
「是喔。虽然我没什么实际感受。」
毕竟教师的实力比我强太多了。
虽然转生之前,我多少学过一些剑道,但水准不可能有全日本第一那么强。武术也曾稍微练过,高中社团活动也有在练,但主要著重于课业上的我,没有特别投入其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进步。
「没有实际感受喔……」
「嗯。因为毕竟我只能和萨路特哥较量,而且我也不知道实际上其他同年的孩子的程度如何。」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一说完,青年就皱起眉心。大概他心里很同情我吧,他看著我的眼神甚至有些激动。他一脸抱歉地向我道歉:「很抱歉,这点我帮不上忙。」我则是对他摇了摇头。
我不能离开这个家,又不是表哥萨路特的错。不如说他不顾双亲反对来教我剑术,就已经是对我的特别待遇了。
在不能使用魔法的这段时间里,我只能寻找其他生存方法。若想要运用身体,剑术自然是最适合的选项。无法接受事实而只是一味地把我关起来,我认为我的双亲根本是在逃避现实。
「……他们不让你上学吗?」
「我有拜托过他们啦。」
我是一个出生在魔术师之家,却完全无法使用魔法的问题儿童。我的存在大概理所当然地被引以为耻吧,我甚至没有离开过这座居城。
结果,我连街上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过,就像是个温室里的花朵。小我两岁的弟弟早就已经在魔法学校上课了,他还搬到了学校宿舍,身为长子的我却连外面也没出去过。
「你想去上什么学校?」
「骑士养成学校。」
「喔?你想靠自己的剑术去吗?」
我点头。
我多次思考了那个像是神的少年说过的话,既然我要去救那些什么代行者,首先必须得接近他们才行吧?
这样子的话,我就要以代行者——不,以后就叫勇者吧,这个称呼果然是世界通用的吗?我只有查到勇者这个名称,不是神所说的代行者,不由得如此认为——如果以接近他们为目标的话……我就必须靠魔法以外的技能,进出王城才行。如此一来,我认为成为骑士是个不错的想法。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不是正确解答。
「因为我喜欢剑。」
「也是。可是你完全没有魔力,要当骑士不会很难吗?」
「啊?」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试著调查过很多关于骑士的事,并没有特别写到必须具备魔法技能。
就算不会用魔法,只要保持某种程度的魔力就好,因为上面如此记载,所以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实际以骑士身分活动之后就不同了吗?)
「会有差别待遇吗?」
「不是。没有魔力,就表示不能避开魔法吧?没有魔力的话,理所当然会受到很大的伤害,要是当了骑士不会有点太吃力了吗?」
「……」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攻击魔法的魔法阵。
实际问题是,就连攻击魔法都是我头脑中的产物,真的被打中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状态之类的,我完全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在没有魔力的状态下,会受到很大的伤害,那又会有多大?
「萨路特哥。」
「嗯?」
「你可以打我一下吗?用攻击魔法。」
「啊!?」
虽然我常看父母在各种日常琐事中像呼吸一样使用魔法,但我不知道实际的攻击魔法是什么样子。而且,因为我不能外出,所以不会陷入危机之中,机会难得,我很想见识看看。
「万一受到严重伤害该怎么办啊?」
「呃,那就手下留情……」
「我是会啦,可是我也不知道,打到完全没有魔力的家伙会怎么样。因为大致上这个国家的人就算不会用魔法,也保有或多或少的魔力。」
「……唔。」
可是,像我之前提过好几次的,这个家是名门。说穿了,一般都会认为出了这座居城后过上危险的可能性颇高吧?既然如此,与其在正式场面突然看到,不如先体验一下比较好——绝对不是因为我想看看喔。应该吧。
「呃,那用生活用的火造成烧伤怎么样?还是说……」
「说起来,在生活魔法的状态下是不会烧伤的吧。」
「是没错……」
怎么了?萨路特惊愕地看著我,我试著向他提议。
「可以只让我看看魔法即将施放的样子就好了吗?」
「看了又怎么样?」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真正的魔法阵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
若是至少能看到施放的状态,就能想出对付的方法吧?
我把视线上移拜托他,却看到他莫名地一脸惊讶。
「……你、看得见魔法阵吗?」
「咦?」
「发动攻击时的魔法阵,通常是看不见的……不只如此,就算是生活用的魔法阵,如果没有魔力的话应该也是看不见的喔?」
「啊。」
糟了。因为平常看习惯生活用的魔法阵,所以没有特别注意,难道『看见魔法阵的力量』和最大魔力值有关吗?
我只是不能使用魔法,应该还是有魔力才对……
「你看过吗?」
「如果是父亲大人或母亲大人用的生活魔法的话……」
「……咦!你看得见舅父大人的吗?」
他说得好像父亲的魔法阵是不可能看见的一样,我畏缩地点头之后,萨路特愣愣地张开嘴巴。我歪头看著他大大张开的嘴。怎么了吗?
「我说啊。」
「是。」
「至少要拥有比对方多出两倍以上的魔力,才看得到对方的魔法阵喔?」
……真的假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那种基本事项?家庭教师也太怠匆职守了吧?
「与其在这边讨论,不如直接证实。我会慢慢吟唱,你看到阵的时候就说出来。」
「呃……好。」
他伸出手掌。我盯著看,开始看到一个像薄雾笼罩似的圆形阵。看到阵的时候,是指从什么时候开始啊?总之我试著念出写在空中的文字。
「我看看……『进行方向·上』……『火炎弹·小』……『加速·反转』。」
「……」
我慢慢念出写在阵上的古代文字。此时视觉上也出现形成圆形的火焰。
「制作完成……十……九……」
我念出阵里愈来愈深的倒数文字。逐渐变得明亮的阵染上色彩,我觉得那颜色很美。但是,仔细一看,魔法阵的位置稍微偏离了火炎弹的本体。
……我有些在意阵的中心,于是伸出手。
「……喂!?」
「啊!」
当我的手指碰触到于阵的中央成形的部分附近时,一瞬间魔法阵崩解、火炎弹被消灭了。
「……不会吧?」
「消失了……」
我不禁看著指尖,我没有碰到火炎弹,只是碰到阵的中央而已,所以没有烫伤。我反倒因为什么感觉也没有,手指就贯穿了薄薄的阵中央而感到吃惊。
「还在制作的时候就看得到阵,这点让我很惊讶,不过消除制作途中的魔法,我可是从来没听过……」
「咦……对不起?」
「你用手指做了什么?」
他应该知道我做了什么吧?萨路特用认真的眼神看著我,他的视线让我感到困惑,我老实回答道:
「我对看到的阵中央感到好奇……像这样,用手指去碰之后,整个阵就毁坏了。」
「……真的假的啊……」
我没听过那种破坏方式耶,萨路特仰头对著天空如此呢喃。下一秒,他「啊!」地叫了一声。
「这样说来,我曾经被宫廷魔术师消除过一次。」
「用一样的方式吗?」
「不,该说是一样的吗,我只记得有个像魔法弹一样的小东西飞过来……那不是把法术消除,而是把阵消灭吗……」
「原来如此……」
表哥萨路特虽然在武术方面有过于常人的素质,但魔法就不是了。不过因为他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妹妹,所以他拥有远超越一般骑士的魔法素质,好像也会使用普通魔法以上的魔法……说到宫廷魔术师,就是担任国王警卫的著名官职。宫廷魔术师的能力值大概在萨路特的两倍以上,所以才看得到他的阵……应该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啊。」
萨路特嗯嗯地点头。可是,他应该没有忘记重要的事吧?
「抱歉在你想通的时候打扰你,不过为什么我看得见阵啊?」
「啊!?」
能够「看见」的能力,主要应该是受到魔力最大值的影响吧?或许就算不使用魔力,只要超越对方的魔力就能感觉到……是这种感觉吗?
可是破坏的理由是个谜。我的手指上有什么吗?戴了神具的是左手,右手是一点都不特别的小孩的手。还是说,和手上有没有戴戒指无关,只要单纯地用物理攻击就能够把阵破坏掉吗?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你的潜在能力。毕竟你拥有神具,就算发挥出什么特别能力也不足为奇……」
「喔,说不定是神具的能力……」
「可能吧。你不能使用魔法的原因说不定也是神的恶作剧吧?搞不好神为了不让祂所爱的人受到伤害,才赐与你那样的能力。」
「原来如此。」
拥有神具,等于被神所爱吗?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一边这么想,同时思考起自己的能力。
虽然有魔力却无法使用魔法。也就是说,反倒是受到那个(神具能力的恩惠)才比较不好吧?还有,要是能知道魔力所造成的伤害和实际的「魔力值」是否有关,或是和「魔力最大值」是否有关的话……我觉得自己就可以设法应付魔法了。
如果是最大值的话,肯定几乎所有魔法攻击对我都无效。仔细想想,吸取最大值很低的家伙的魔力二十几年也没什么了不起。不管怎么想,我的最大值很大这个推论都是成立的。
我思考到这里,想起刚才萨路特惊讶不已的事。
『你看得见舅父大人的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
「嗯?」
「我看得到父亲大人的阵,表示我的能力很强嘛。如果不光是看得见,还可以使用的话就好了。」
「嗯,是啊。因为你的魔力值比舅父大人还高呢。」
听了那句被我套出的话后,我在不被萨路特察觉之下叹了口气。
(果然是一般『绝世魔术师等级』的魔力值吗……)
明明知道自己的外挂等级,却处于没办法使用的窘境。
总觉得像一场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