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过去被称为神殿。
是用来祭祀地神的场所。但实际上该处只是献上祭品的祭坛,并不足以被称为建筑物。尽
管有柱子与天花板,却完全没有分隔内外的墙壁,单纯是用来喂食被称为地神怪物的地点——
不对,这整块地方只不过是组餐具罢了。
现在那个神殿已经空无一物。
前天这个地方才刚发生激战,当时被杀掉之后的尸体照理说会直接留在地上,可是现在却
变得相当乾净,就像是有人擦拭过现场一样,连血迹都没有留下来。
地神与其眷属的尸骸忽然间消失了。
然后——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从神殿旁边的森林深处——飘荡出声音。
听起来像野兽的嚎叫,却又具备了明显与野兽不同的音质。那是带著智慧的声音。和一般人类比越来,碓实相当稚嫩且特异……但同时也特别地真实。
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无法以一句话来形容的……极端异状。
正如费欧娜的预言——那声音是放弃继续当兽类的野兽,看准目前地神的位子是『空位』后来到现场的最佳证明。
●
过了一夜——隔天早上。
行成和塔莎决定在村子里到处看看。
其实他们还有「尽快离开村子」这侗有力的候补选项——但行成自己也就算了,塔莎的疲劳程度似乎比想像中的还要严重,所以还是先将出发的时间往后延吧。
确认完塔莎的眼睛状况之后,行成看著包也开口说道:
「那么,现在就去看看吧。为了安全起见,〈红辣椒〉也带著吧,塔莎。」
「……别担心,预备的子弹也带了。」
行成也背上〈迪朗达尔〉后,两人就开始走在席林古斯宅邸二楼的走廊上。
结果……
「行成大人——」
贝鲁达站在眼前的楼梯上。
今天的她身上不再是那种特别煽情的巫女打扮,而是一般的村欠服装,可能是因为这样和初次见面时相较可以说是沉稳、开朗多了。
真的……这样看起来就只是普通的女孩子。
不过——
(……她该不会是一直站在这里吧?)
行成心中忽然产生这样的疑问。
如果不是做出从窗户跳下去的鲁莽举动,想离开席林古斯宅邸就一定得经过这个阶梯。换句话说,贝鲁达此时所站的位置,也是为了不让行成他们偷偷离开的监视要点”
当然,就算贝鲁达这么做,应该也不是出于自身的意志。
她很可能是受到费欧娜或者众神官的嘱咐。
「您要出门吗?」
贝鲁达微微歪著头如此询问。
「是啊,我们想到村子里去晃晃。」
听到行成这么说,贝鲁达露出温柔的笑容。
「那么就由我来带路吧。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每个角落我都一清二楚。」
「但是,贝鲁达应该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吧?」
行成试著这么说道。
「——我们只是出去闲晃一下,不用带路啦。」
「不行,因为我是巫女。」
可是,贝鲁达却摇了摇头这么说。
「——服侍地神大人本来就是我的任务。」
「等等,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的身心都是为了地神大人而存在。」
所以自己想做的事,就是为行成服务——她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结果,贝鲁达还是对自己直到现在依然无法完成『身为巫女的任务』而感到内疚吧。既没有被那只怪物吃掉,昨天试著用身体来服侍行成也没有成功,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让她感到很不安。
行成当然不后悔救了贝鲁达。
不过,她像现在这样陷入没有容身之地的危机,也的确是行成救了她所造成的结果。从这层面上来看,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有责任……行成心里这么想著。
「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阿成……?」
身旁的塔莎以略显惊讶的表情看著行成的脸。
贝鲁达同样也吓了一跳——接著转为喜悦的表情。
「——!真的可以吗?」
「哪有什么可不可以,就算拒绝,贝鲁达也不会接受吧?而且这个村子还满宽广的,要是迷路就不好了,还是有人带路比较方便。」
与其说行成是跟贝鲁达讲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跟塔莎做说明。
露出开朗表情的贝鲁达不停点著头。
「好的!我会努力带路!」
「……不用那么拚命也没关系啦。」
就这样——
行成与塔莎在贝鲁达的带路下走在村子里面。
贝鲁达果然身兼监视者的角色,一行人即使在一楼与玄关前面遇见席林古斯家的佣人,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应该是费欧娜事先嘱咐过『千万不能失礼』了吧。
虽然被人隆重地对待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想到他们期待自己成为地种,心情就变得有点沉重。
「——往这边。」
走在前面几步远的贝鲁达不停地回头向两人搭话。
他们很快就来到村子中央——算是动脉的大路上。
尽管是小村子,路上行人却相当多,还有各种露天摊贩在各个地方营业。可是大部分都是食品或者生活用品,只有少数摊贩贩卖嗜好品与杂货。
这整座村子应该算是贫困。建筑物与邻里规划等村子的结构虽然还算完备,但是他们却没有多余的金钱购买奢侈品——应该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
这里原本就是个作物丰收与否将会直接影响人口的乡下地方。
也难怪他们会想要倚靠神明。
但是——
「……也不是完全与中央隔绝吧?」
「大概吧……」
塔莎如此回答。
昨天的晚餐是在席林古斯宅邸里接受招待,那时候拿出来的,是应该以工业手法量产制造的各种餐具。尤其是刀叉与汤匙等,都是同样外形与精准度相当高的物品,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以手工制造的。
换句话说,虽然数量极其有限,但这是从中央流入的工业制品。
除此之外,这座村子里应该也有铁匠之类的人存在。
既然如此——
「这里就是我长大的孤儿院。」
行成被贝鲁达的声音打断思绪,朝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地方——耸立著出乎意料之外雄伟的石造建筑物。
「孤儿院啊——」
「您想要进去看一看吗?」
贝鲁达歪著头这么询问。
「……嗯,拜托你了。」
「好的,那么——」
贝鲁达经过大门,进入建筑物。
行成与塔莎也跟在她后面。
建筑物里面——有几名少女正在打扫室内。其中一个人注意到贝鲁达,脸上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贝鲁达……!」
其他少女听到她的声音也停下手边的工作。
少女们拿著扫除用具跑到行成他们所在的位置。
「你不是去祭祀了吗……?」
「贝鲁达姊姊,怎么回事?」
少女们如此询问,脸上带著浓浓的困惑。
她们不是觉得高兴,反而像是看见死者复活回到这里一样——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回来了。」
贝鲁达面露暧昧的笑容一语带过。
总觉得她的语气有点僵硬。对她来说,可能也觉得这些少女像昨天那些村民一样,在责备没有完成任务就回来的自己吧。
不过——
「那么姊姊、姊姊,我们又可以一起生活了?」
那些少女当中特别年幼的几名,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巫女与祭祀的意思吧,只见她们马上露出开朗的表情缠住贝鲁达。
「这个……就很难说了。」
贝鲁达露出困扰的表情。
但是另一方面……她看起来也有点开心。
「……阿成。」
「嗯?」
身旁的塔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叫著行成的名字。
「救了她……果然没错呢。」
「是啊。」
行成点了点头。
塔莎大概是将贝鲁达与幼年少女们,和自己与伊鲁吉娜的模样重叠在一起了吧。
伊鲁吉娜是塔莎唯一的家人。塔莎懂事的时候父母亲就不在了,实际上是由伊鲁吉娜将塔莎养育长大的。
所以姊姊被夺走这件啦,在塔莎的心中留下很大的伤口。
不过关于这件事,行成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就是了——
「真是太好了。」
行成一边点头一边轻轻把手掌放到塔莎的银发上。
然后像梳头一样,直接以手指抚摸著她的头部。
「……嗯。」
可能是行成的抚摸让她觉得很高兴吧——塔莎眼镜底下的蓝色眼睛很舒服般地眯了起来。
●
当行成他们正在拜访孤儿院的时候—
费欧娜在席林古斯宅邸的办公室里与神官们谈话。
具体来说,是接受神官们四处调查村子的情况,尤其是村民心情的结果报告。
「因此——」
其中一名神官表情阴沉地说著:
「村民们对于那男人和他的女伴,以及贝鲁达的不信任感已经愈来愈膨胀了。」
「尤其有很多人因为贝鲁达没有尽到责任而活著回来,很害怕地神会因此而发怒;甚至还
出现将那个女伴也当成巫女,然后再次进行祭祀的意见……」
另一名神官如此补充。
村民们应该是做梦也没想到行成已经杀掉地神了吧。
实际上,如果没有众神官的报告,即使行成表示自己杀害了地神,费欧娜一定也不会相信
吧,因此村民们才会一致认为是贝鲁达逃回来了。村民们都害怕神殿里没有祭品一事,会使得
因为违反契约而发怒的地神袭击村庄。
地神已死——被行成所杀这件事,连众种官都被下了封口令,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
个正确情报。不过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跑到神殿去视察情况,所以地神被杀的消息应该不久之后
就会传开来。
不对。说不定在那之前下一任的地神就会诞生,并且前来村子要求签订新的契约。
到那个时候,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这下糟了……」
费欧娜夹杂著叹息这么说道。
村民可能会袭击行成以及跟他在一起的塔莎,或是贝鲁达。
如果遇到那种情况,行成会怎么做呢?
只要他有那个意思——就算没有灭村,出现几十名,不对,应该说几百名死者都有可能。
还是得做出双方都能接受的结论才行。
比如说——
「地神被杀掉的话,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亚神或异兽发现这一点而来到这里。怎么样,就
算是形式上也好,要不要让那个男人成为地神待在神殿那边呢?」
神官长像是代表其他人如此询问费欧娜。
意思就是像地神一样在此落地生根——就算无法产生灵力上的结合来守护地域,也可以先
成地神的另一项任务,亦即在亚神与异兽的威胁之下保护村子。
既然能够击毙地神,就表示行成确实拥有办到这件事的力量。
「代理村长,就等您下决定了。」
神官以严肃的表情逼近费欧娜。
「……那个男人到现在还是没有同意这件事……」
昨天晚上,费欧娜再次命令贝鲁达想办法拢络他——虽然她单纯只是对贝鲁达说『不论什
么形式都可以,想办法服侍他并且让他喜欢你』。
可是,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成功的样子。
恐怕是因为跟在他身边的少女,塔莎的缘故吧。
虽然还无法弄清楚她和行成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他相当重视塔莎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既然如此……
「有需要的话,就拿他身边的少女当人质。」
「……你是认真的吗?」
老实说,费欧娜是期待对方否定才会这么询问……不过众神官,包括神官长在内,都以非常认真的表情点头回应。
●
孤儿院其实是由众神官所营运。
之所以会是如此宏伟的建筑物,完全是因为它建造时是作为神殿(不是祭祀场,而是神官们的居所)的一部分。孤儿院的建筑物后侧似乎就是神殿的所在地。
所以行成原本以为会遇见众神官——但他们好像全都出门了。
也因此,没特别发生什么纷争,行成就这样接受了孤儿们的款待。
「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
贝鲁达先打了声招呼,才和其他少女一起端出茶来。
「谢谢。」
行成道谢之后就接过她们端过来的木制茶杯与盘子。
盘子上面放著某种类似树根的物体,这或许址茶点吧。还是用它来搅拌茶,又或者是——拿来增加其风味的某种东西呢?
即使行成转过身望著塔莎以眼神询问,但她似乎也不清楚,只能对他摇了摇头。
「唔姆……?」
行成发出沉吟。
他觉得做出太愚蠢的举动也会让贝鲁达没面子。
而那个当事者贝鲁达,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目前离开了这个房间,所以行成无法询问她这条树根的使用方法。
不知如何是好的行成,先拿起茶来边喝边想著该怎么做……
「——大哥哥?」
他因为有人搭话而往旁边一看,只见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大约五、六岁左右的——年幼孤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行成。
「你不吃吗?」
「啊,这可以吃吗?」
「嗯,用咬的,然后就会有甜味。」
「……哦哦。」
看来是类似甘蔗那样,不是在果实或花朵,而是在根、茎与叶中直接储蓄糖分的植物。行成拿起盘子上的树根——
「……嗯?」
他忽然看向年幼的孤儿。
那个小女孩半张著嘴一直看著行成的手边。
「……要吃吗?」
「可以吗!!?」
他才开口询问,小女孩立刻表情为之一亮,毫不顾忌地伸出手来。
行成把树根交给她之后,小女孩——首先用双手将它折成两半。
然后又继续把它折成四段,接著回过头去这么说:
「大哥哥给我的!」
结果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就从房门口跑过来,看来她们从刚才就一直在窥探房里的情形。孤儿院应该很少有访客才对,因此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来说,这也不是太稀奇的举动。
但是——
「喂,你们在做什么?」
嘴里这么说并且回到房间的人——正是贝鲁达。
虽然是斥责,但她的口吻倒不至于太严厉。可以感觉到她对于小女孩们不怕生的行为感到无奈。不论如何,行成内心对于贝鲁达的印象已经略为改观。
贝鲁达几乎都是给人有点软弱而且相当温顺的印象,但是在面对同一间孤儿院长大的妹妹时,果然还是像个『姊姊』一样。
神官们似乎只参与孤儿院最低限度的营运,日常生活还是得由年长者来管理,结果就变成由同孤儿院里的孤儿来照顾年幼者这样的结果。
「那是客人的茶点吧。」
贝鲁达在几个小女孩面前弯下腰来指责她们。
「但是,这是大哥哥给我的唷?」
「这时候应该要道谢后,再拒绝人家的好意。」
「咦……」
小女孩们发出不满的声音。
「可是,昨天和大前天都没有点心……」
「啊啊,没关系啦。」
行成苦笑杵这么表示。
「嗯……怎么说呢,我本来就不太喜欢甜的东西啦。」
其实并非如此,不过行成很想让小女孩们品尝茶点。
从她们将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树根称为『点心』这点就能知道……对她们来说,这是很少有机会吃到的美食。同样的食物还是应该给更能感到高兴、更能尝出美味的人享用才对。
就在这时候……
「……我也不喜欢。」
塔莎说完就将盘子递给小女孩们。
结果几个小女孩说了声「大姊姊,谢谢你!」就毫不顾忌地伸出手,贝鲁达根本来不及阻止。如此忠于欲望的表现,反而让看见的人露出微笑。
另一方面——
「…………」
塔莎则是一脸惊讶地眨著眼睛。
「怎么了?」
「……姊姊。」
听到行成这么问,塔莎彷佛觉得很不叮思议地嘟哝著:
「——她们叫我姊姊。」
「在这些孩子的眼里,你当然——」
说到这里,行成就注意到了。
塔莎没有什么机会与比自己年幼的小孩子接触,自然也没有体验过对待妹妹的经验。对于亲姊姊伊鲁吉娜就不用说了,对行成来说,塔莎也比自己年幼——所以他总是以对待妹妹的态度与她相处。行成只有初音这个姊姊而没有妹妹,所以这样的推测多少也参杂了自己的想像……嗯,但是这不重要啦。
「这样啊。塔莎是姊姊吗?塔莎已经是……」
「……阿成。」
塔莎微微鼓起脸颊瞪著行成。
「你想说什么?」
「没有啦。」
「我也对行成——…………」
原本似乎想说什么的塔莎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她红著脸直接把头转到另外一边。
「……对我怎么样啊?」
行成露出了苦笑。
不只是这一次,塔莎经常对『姊姊』这个名词产生奇妙的反应,就像是在生气或者是渴望著什么一样。但行成却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就算询问塔莎,她也不愿意回答……
「很抱歉……」
贝鲁达则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姊姊在为闯祸的弟弟妹妹道歉一样,对行成来说——有一种很让人怀念的感觉。
初音,以及伊鲁吉娜。
对于行成而言相当重要的人——都不在这个世上了。
「真的不必在意啦。」
目送在贝鲁达的催促下笑著离开房间的小女孩们之后——行成接著说道:
「何况我也看到很多有趣的画面。」
「有趣的画面?」
「像是被叫姊姊的塔莎啦……还有表现出姊姊模样的贝鲁达。」
「…………」
听到他这么说,贝鲁达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说错什么了吗?
行成心里这么想著——
「我应该不是什么好姊姊……」
贝鲁达忽然沉下了脸,这么表示。
「竟然厚著脸皮活著回到这里……」
「…………」
行成皱起了眉头。
贝鲁达果然还是对于无法善尽巫女之职——也就是做为祭品的『责任』感到很在意。
「身为姊姊……竟然无法保护这些妹妹……」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成为祭品,就可以防止其他的少女被牺牲的意思吗?根据费欧娜他们所说的情报,巫女没有尽祭品责任的话,为了镇压地神疯狂的怒火,通常得再准备二、三名巫女——所以贝鲁达的献身确实也可以说是保护了其他的少女。
但是——
「你已经尽义务了吧。」
行成一边说一边指著贝鲁达送过来的茶。
「你的服侍很周到喔。」
「行成大人——」
贝鲁达像是感到很困惑地眨著眼睛。
不过她随即又垂下目光——继续说道:
「我这样……那个……真的、算服侍了行成大人吗?」
「当然算啊,而且还帮我们带路。」
「……但是……这么轻松的任务真的可以吗……」
贝鲁达以困惑的口吻这么说道。
也就是说,跟『做为祭品活生生地被地神吃掉』相较,现在做的事情十分简单又丝毫不觉得痛苦,所以没有什么服侍的真实戚。看来对贝鲁达而言,服侍一定得是苦差事才行。
可能是以村子的税收被抚养长大所带来的罪恶戚吧。
众神官和村民们,恐怕经常灌输她这样的观念。
为了让她能自然地接受成为祭品的命运。
不过……
「没关系啦。」
行成斩钉截铁地表示。
「接受服侍的我并不是什么地神,我才觉得不好意思呢。而且那也不是贝鲁达的错吧,是我擅自闯进了献祭的仪式。应该说,贝鲁达你尽管骂我没有关系。」
「我怎么敢呢……」
贝鲁达以一副想都没想过的惊恐表情这么说道。
「总之,对我来说,与其待在我身边时觉得难过又辛苦,我反而认为能让人觉得『服侍真
是件轻松的差事~』比较好唷。」
「……啊,不,我不会这样想。」
贝鲁达连忙摇头。
紧接著——又嘟哝了一句:
「行成大人——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
「呃,也是,我也知道自己是很可疑的人物。」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贝鲁达像是想要找出适切的形容而陷入沉思当中。
「很抱歉……我也说不上来。」
说完便低下头去的贝鲁达双颊泛红。
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
「嗯,没关系啦。」
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点害羞的行成开始搔起脸颊。
塔莎则是半眯著眼睛瞪著这样的他——然后说了一句:
「……阿成,你这个花花公子。」
「为什么这样说我啊!?」
听到这简直是无妄之灾的评价,行成忍不住大叫著提出抗议。
●
行成他们喝完茶后,陪著贝鲁达那些跟他变得比较熟的妹妹玩了一会儿后,接著便离开孤儿院,再次走在村子里。
虽然绕到孤儿院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行成还是觉得心情好一点了。自从来到弗里多兰多这个村子,就听见一堆祭品之类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和天真无邪的小孩子玩要之后,有种心灵也得到疗愈的感觉。
但是……
「总觉得…………」
行成边走在路上边嘀咕著。
村里的情况有点奇怪。
村民一看见行成他们就立刻各自聚集起来,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著,而且还不时地瞄著他们。不论再怎么美化,都很难说那些视线带著善意——
「果然是这样吗……」
行成看著走在前面的贝鲁达喃喃自语。
村民们的视线并不是看著行成或塔莎,而是集中在贝鲁达身上。贝鲁达一开始还很正常地走在路上,不久便慢慢地缩起背部、微微低下头,她——彷佛希望能消失到某个地方一样,缩著身体走在路上。
「那些家伙搞什么啊!躲在旁边窃窃私语,未免太恶劣了吧。」
行成故意装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地开口表示。
贝鲁达闻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著他,以类似苦笑——不对,应该说是笑中带泪的表情这么说:
「那是因为……我没有完成任务就厚著脸皮跑回来了……」
「你指的是祭品的事情吧?」
「……是的。」
贝鲁达点了点头。
「巫女必须定期前往神殿。而巫女——被选为巫女的孤儿,是由村民们缴交的税金与捐赠抚养长大的。这就是从以前到现在都保护著这座村子的规则……」
虽然微微低著头,但贝鲁达还是以坚定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我们每天的生活,都是建立在税收与捐赠之上……」
「就像古代的阿兹特克和印加帝国的活人献祭吗?」
行成忽然想起『前世』曾经听过的情报。
古代阿兹特克和印加帝国都举行过活人献祭的仪式——也就是杀死祭品来做为献给神明的礼物。祭品在被杀之前都会被当成神明的化身,不用工作就可以过著富裕的生活,最后则是以自身的生命让一切一笔勾销。
「您说什么?阿斯……鹰卡……?」
贝鲁达一脸不可思议地询问行成。
「没啦,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行成摇了摇头把事情带过去。
在这里若提到他的『前世』等话题,又得做一番无谓的说明。而且还包括行成和塔莎为什么要像这样持续进行放逐之旅的理由。
那种事讲出来应该不太妙。
「可是……」
行成忽然转过身去——看著孤儿院。
这栋石造且相当坚固的孤儿院,看起来比其他建筑物还要雄伟。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上面并没有任何装饰物——外观只能用朴实来形容。
在行成眼里,它看起来就像监狱一样。
「我听说古代阿兹特克和印加帝国的仪式,祭品在被杀之前都可以过著极为任性的生活……」
因为记忆有点模糊,所以不知道正确性有几成。
但可以确定的是,献给神明祭品的地位将会暂时被视为跟神明一样,在命运之日来临之前,人们会带著敬畏之心侍奉那位即将成为祭品的人。没错,成为祭品是一件相当荣誉的事。虽然以行成的价值观很难接受这样的事情,但古代阿兹特克和印加帝国的祭品,搞不好非常高兴能够献出自己的性命。
不过……这个地方……
「反而——」
行成将话吞回肚子里。
他犹豫著该不该在贝鲁达面前说出『家畜』这两个字。
「阿成……?」
「没事。」
行成笑著对一脸讶异地注视著自己的塔莎这么表示。
就在这个时候——
「——行成。」
他看见费欧娜与几名神官正从道路的另一端往这边靠近。
●
费欧娜他们提议要去『神殿』看一看。
「行成,这是为了确认你是否真的击毙了地神。」
这就是他们提出来的理由——但行成其实对它的真实性感到怀疑。如果只是想知道地神是否真的死了,根本没必要找行成他们同行。
此外,十名神官也浩浩荡荡地跟来这件事,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过,他刚好对村民们一直以冰冷的目光注视贝鲁达感到厌烦,所以便答应了费欧娜的提议。
但是……
「——?」
行成等人抵达神殿之后,却找不到地神的尸骸。
那里什么都没有,到处都看不见尸体。一具也没有。
别说是地神,就连眷属的尸体也都消失了。虽然到处都残留著血迹,但是却只有一丁点儿,很难分辨究竟是属于地神还是眷属,又或者是至今为止被送到这里来的巫女留下来的。
「行成大约是在哪个地方击毙地神的呢?」
费欧娜如此问道。
「就在——这边附近。」
行成指著神殿里一根崩塌的石柱这么说道。
(真奇怪,尸体应该不至于一、两天就腐烂消失才对。既然这样,就是被某种东西吃光了?嗯,周围本来就是森林,或许有什么动物的群体也说不定——)
「没看到尸体耶。」
「……是啊。」
行成也只能对绷著脸这么说的费欧娜点点头。
「应该不会有——融化并且消失了这种事吧?」
行成询问塔莎,而她则是摇了摇头。应该是不知道的意思吧。虽然和行成一样知道字典里的知识,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她似乎也不甚瞭解。
反而是——
「地神大人是永生不死,突破了某种『界限』的生物——据说是这样。」
贝鲁达开口说道。
她是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才会想要帮忙解说吧。
「突破『界限』?」
「是的。以某种形式超越了原本的寿命,结果变成具备凌驾人类的智能以及无比强大力量的——生物。我们称这种生物为『神』或者是『精灵』。」
不过,精灵据说舍弃了肉体的存在,所以也很难再称为生物了。
「简直就像。八百万神一样……」(译注:日本神话中有八百万神这样的说法,显示神道中的神祇非常多。)
「八百……那是什么?」
「没事啦。」
行成耸了耸肩这么说道。
「因为拥有这样的力量,祂们才能以高于人类的身分君临世界。」
费欧娜延续贝鲁达的话题如此表示。
「亚神、地神,祂们的眷属以及异兽。当中与土地产生灵力的结合,因此而对环境拥有影响力的存在就被称为地神。」
「这些事情我大致上都听说过了——」
「我们和我们的祖先都和那个地神签订了『契约』,而且每一代都持续著这份契约。我们会定期献上做为祭品的巫女,请求地神守护这片土地。这就是那个异形之所以被称为『神』的原因。」
费欧娜如此说道,语气之中带著明显的嘲讽意味。
看来她果然不喜欢这个祭品制度。
此外——
「……亚神、地神、异兽、精灵……」
塔莎也像在自言自语般断断绩绩地说著。
她并不是对所有人说,而是为了只让行成听见而压低音量。
「……根据教会的教义……那些东西全部都被称为『恶魔』……」
「恶魔吗?若是一神教的话,确实会如此看待祂们。」
行成也稍微压低音量如此回答。
「——行成。」
费欧娜再度看著行成的脸说道:
「虽然你本人没有意愿,但是既然你杀掉我们一直在祭祀的『神』,希望你能负起害我们村子变得毫无防备的责任。」
「就说了——」
「因此我再次提议。」
费欧娜打断行成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即使没办法做到和地神一样的事,至少也请你住在这个『神殿』里。」
「……啥?」
听到她这么说,行成再度环视周围。
虽然一直使用『神殿』这个名词,但实际上这里已经无法称为『神殿』,只能说是『过去是神殿的地方』。这里原本就是很难称为建筑物的场所,何况如今有几根石柱崩塌,原本靠它们支撑的巨大石板也倾倒了。
叫他们住在这种地方,简直就跟露宿野外没有两样。
但是——
「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你们和村民们产生无谓的纷争。」
「……哦哦,原来如此。」
行成带著超级火大的心情点了点头。
以冰冷目光看著贝鲁达的那些村民。
他们之所以摆出责备贝鲁达的姿态,纯粹是顾虑到村子里的安全,并不是打从心底崇敬地神。那些人才不管贝鲁达是否会变成祭品,只要地神或者类似的存在能够保护村子就好了。
反过来说……要是知道是行成杀了地神,他们一定也会责怪行成。就连贝鲁达和塔莎也会被要求负起连带责任吧。
如果行成他们拒绝负责的话,那些人又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虽然你要我们住在这里,但这里根本什么也没有吧。」
这个地方现在就只剩下几根石柱而已。
「我可不愿意在这种地方餐风露宿、遭受风吹雨打。」
「我们会盖一座简易的小屋。」
费欧娜这么对他说。
「然后,当然——」
一名神官忽然插嘴表示:
「那边的女孩子没有必要住在这里。」
「……?」
行成身边的塔莎歪著头用手指著自己。
「等一下,你们——」
费欧娜发出责备的声音。
「不是说过我会说服他们,这件事情就先保留——」
「我们会让那个女孩子住在村子里。」
神官无视费欧娜的话,如此宣告的瞬间」
「……!?」
其他神官已经半强迫地插手介入行成与塔莎之间。
行成立刻就有所反应——不过他随即停了下来。
只见那些神官一起将手伸进怀里,里面应该藏著小刀之类的东西吧。敢轻举妄动就杀了塔莎,他们就是这样的意思。
行成和塔莎虽然都有枪械这样的武装,但近距离的话,拔刀砍劈或是刺击的动作还是比较快。更何况塔莎的〈红辣椒〉放在包包里,不可能瞬间就拔出来开火。
因为塔莎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里,自己才会掉以轻心。
「阿成——」
大概是理解眼前的情况了吧,塔莎微微绷著脸对行成搭话。
贝鲁达也惊慌失措地将视线往返于行成与费欧娜之间,看来她事先也没听说过会发生这种
事。
「不用担心。」
神官他——神官可能也觉得紧张吧,只见他一脸僵硬地表示:
「我们保证她的衣食无虞,也会有落脚处。」
「你们想要将她丢到像贝鲁达成长的孤儿院那样的地方吗?」
「……那又怎样?」
神官以一副「有什么不对?」的口吻回应。
「行成,我——」
「我知道。」
面对急忙想要说些什么的费欧娜,行成直接点了点头。
从她刚才的发言听起来,他们应该事先讨论过这次的『人质』行动,而费欧娜则是否决了
这个提议。说不定还表示自己会说服行成,要那几个人不要多事。
但是,神官们却无视代理村长费欧娜的命令。
应该是认为行成不可能会被一个小女孩说服吧。
「啊……可恶。」
行成叹了口气。
如果他在与亚神或者异兽战斗时死亡的话,他们说不定也会将塔莎当成祭品。以这座村子那些村民的观念,这是最合理的做法,也是除了当事者之外就无从置喙的折衷手段。
「嗯……」
行成边搔著后脑勺边说道:
「不瞭解这块土地的风俗就杀了地神的我,或许也有不对的地方——应该说确实是我不对啦。」
「阿成——」
塔莎似乎想说些什么,只见众神官像是在表示「闭嘴」一样按住她的肩膀。
「不过你们这些人,可不可以仔细地看一下『眼前』啊?」
「……『眼前』?」
神官们同时发出诧异的声音。
同一时间,费欧娜———反而像是胸口被刺中一样微微瞪大了眼睛,应该是行成的话对她的内心产生了一些影响吧。
行成在村子里确认了几件事情。
这个世界的文明文化水准与行成的『前世』相较,乍看之下就像中世纪一样。人民受极为迷信的思考方式支配,在守护传统的大义名分之下,人们完全不去思考改善生活或者改革制度。当然,就这个村子来看,也可以说他们没有这种心力。而不是村民们懒得这么做。
但是……
事实上这个世界存在几种制作工业制品的技术与设备,尽管范围有限,但这个村子也接受著那样的恩惠。实际水准虽然比不上『前世』的现代,但是应该与近代——十八或者十九世纪的水准差不多。
当然,不可能一切都如同行成的『前世』那样发展——不过至少在维持旧有状态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改善生活才对。
也就是说——
「我也知道别想太多比较轻松。」
行成瞪著神官们并且这么表示。
「不过,一直倚赖地神什么的——」
「哇啊!!」
一道短促的悲鸣打断了他的话。
「——!?」
所有人都转头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有一名神官独自在稍远处调查『神殿』的状况。
他现在——
「……咿!?」
费欧娜与贝鲁达从喉咙里发出悲鸣。
那名神官被外形恐怖的巨大野兽给抓住了。
被抓住之后——他的头部被打破,接著遭到对方吸取脑髓。长长的舌头从满是獠牙的嘴里伸出来,刺进了神官的头部。随著滋滋声响起,那名神官也跟著翻白眼、全身不停地痉挛。
「……异兽……!」
塔莎喃喃说著。
没错,那是不再当兽类的野兽——也就是费欧娜他们所说的异兽。
●
费欧娜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知道相关的知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异兽、亚神之类的存在。村子受地神保护——因为属于地神的地盘,所以很少有这种怪物接近,想要『取而代之』而靠近的个体,通常在被人们看见之前就会被地神杀死了。
不过——
「竟然……竟然……」
那和图片上所见以及别人口中听到的完全不同。
光是待在那里,就会给周围带来绝望的——怪物。
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和这种东西战斗不可能获胜。那只怪物不但有厚厚的硬毛覆盖,还具备比人类身体还要粗壮的四肢,从头部到背部长了好几只角——又或者是鳍吧——这东西光是撞过来,人类恐怕就会全身碎裂、立刻断气。
怪物的两只前脚有著跟人类一样长的手指,看来可以做一些复杂的动作。
实际上,现在怪物就用『手』牢牢抓住成为猎物的神官身体。
而且……
「……异兽……!」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
但那确实是正确的判断。
这不是亚神。它是尚未成为亚种,但距离野兽相当遥远的怪物。亚神之所以是亚神的要素之一,是拥有明显比野兽高出许多的智能,也就是能够说简单的人类语言——不过这只怪物身上没有这种要素。
它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开口说过人话,最重要的是脸部依然属于野兽,看不出跟人类一样的表情。
可是……
「……快、快逃,头——脑袋会被吃……」
其中一名神官虽然这么说著,但他整个人大概已经吓到脚软了,只见他直接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异兽正在吃牺牲者的脑袋。
它伸出长长的舌头,在有如胡桃般裂成两半的人类脑袋里又舔又吸,执拗地持续吃著脑髓。如果单纯是为了填饱肚子,应该还有许多可以吃的部位,但这只怪物就是执著于脑髓上。
这就表示……它想要升级。
吃了人脑,也就是智慧的源头后,从野兽——变成神。
除了因为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与自然同化、获得智慧的野兽以外,也有藉由快速吃掉智慧的所在处——人类,或其他亚神的脑,来获得一定以上智慧的异兽。
眼前的这个东西,应该就是一只有著『鸿鹄之志』的怪物吧。
「…………」
可能是吃完脑髓了吧,异兽将停止痉挛的神官尸骸丢掉,然后以野兽特有的驽钝眼神瞪著周围。
费欧娜当然不清楚它判断的基准为何,但是——
「…………咿!?」
费欧娜注意到它眼睛的焦点集中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就吃你。异兽以眼睛这么表示。
下一秒——在费欧娜的视野当中,异兽巨大的身躯开始急速膨胀。然而,即使知道对方笔直地往这里突进,费欧娜依旧无法动弹。她完全被异兽的杀气给吞没了。
得快点逃跑才行。
尽管这么想,但身体却动不了。
要被杀掉。不对,要被吃掉了。
费欧娜想像自己凄惨的死状,忍不住发出呻吟。
异兽依然持续朝著这样的她逼近——
「——呜!」
尖锐的声音朝著恶梦般的场景砍过来。
同一时间——黑色剑刃也发动了攻击。
「……!?」
异兽的姿势霎时为之倾斜。
下一秒,异兽突进的轨道产生极大的扭曲,在越过费欧娜身边后直接猛烈地撞向残留的那根石柱。结果石柱崩塌,而它则是当场蹲了下去。
「……干嘛愣在那里啊。」
随著这句发言,费欧娜的手臂被人抓住,整个人被拉过去。
她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行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他的右手上——还拿著那把名为〈迪朗达尔〉的武器。
接著,她发现地上有一个奇妙的东西在滚动著。
是个很像人类的手掌,但是明显大了好几倍的肉块。
原来是异兽前脚的脚尖。
也就是说——
「砍断了……?」
赞欧娜茫然地嘟哝著。
异兽的脚覆盖菩硬毛——据说一般刀刃不是会滑开就是被弹开,根本无法顺利砍进去,但这个男人却砍断了那样的身体。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利用了对方冲过来的力道。
不过,他其实也等于是以自己的双手承接对方加上全身重量的撞击,就像是以铁棒击打滚
落的巨石一样。一般人的话应该是以武器被轰飞作收吧。
「喂,你说的异兽就是那种家伙吗?」
行成如此询问。
「啊……是的。」
费欧娜一边抬头看著他的侧脸,一边茫然地点了点头。
「和亚神不一样对吧。那是野兽?所以不是神啰?」
「亚……亚神除了没有自己的地盘以外……能力和地神差不多……当然,也有跟人类一样
的智慧……但是异兽……」
处于动摇状态的费欧娜,拚命在脑袋里搜索著词汇。
行成绷著脸听她这么说——
「也就是说,没有商量的余地对吧?」
「是的……!」
再继续吃掉数个人脑,或是经过几十年的岁月,这只异兽或许就能成为亚神。但是,费欧
娜他们当然没有这种时间等它进化。
「……退下吧。」
行成有如保护费欧娜般地走到前面。
他以奇妙的形式拿著那把怪异的剑——将它放在举起的左手腕上,继续说道:
「我要杀了这家伙,可以吧?」
可能是顺著情势杀掉地神后有在反省吧,行成如此询问费欧娜。
即使面对这样的怪物,他的侧脸还是不见丝毫恐惧的神色。
他认为自己能够获胜、能够杀掉那只怪物。
「可……可以……!」
费欧娜——此时只能拚命地点头。
●
敌人——不只一只。
虽然只有一头异兽率先冲过来,但后面又有几只大小不一的怪物、异兽从树林里现身。尽管外形与大小不尽相同,但是每一只都具备与一般野兽明显不同的恐怖气息。大部分的生物天生具备的均衡、机能美,在它们身上全都看不见。
不过——
(在动物眼里,人类看起来也是这种模样吗?)
行成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对于基本上以四足步行的野兽来说,以双足步行为基本、而且身体最佳化为最适合这种型态的人类,可以说是再怪异也不过了。
不论如何……
这时候只能击退这群怪物并且逃走了。当然,也有将它们全数打倒这样的选择……但在还有费欧娜、贝鲁达以及众神官等拖油瓶的情况下,应该很难办到吧。
「塔莎,贝鲁达、大小姐,还有其他人就交给你了。」
行成对早已将〈红辣椒〉拿在手上的塔莎这么宣告。
先不谈大型的异兽,如果是面对小型的怪物,即便是使用她的〈红辣椒〉也有很高的机会可以击毙对方。就算无法打倒,也能让它受伤、跌倒,总之只要能阻止它的攻击就够了。
「若是行有余力的话,援护射击也要拜托你了。」
「……阿成,太任性了。」
塔莎嘴里这么说,依旧点了点头。
确认完毕之后,行成首先做的——是以〈迪朗达尔〉对著刚才被砍断前脚的异兽开火。
44麦格农子弹带著轰然巨响刺进异形的巨大身躯。
那只怪物震动了一下,随即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
行成绷著脸低声说道:
「像是被蚊子叮到而已吗?」
这么说有点夸张,但看来那的确不足以成为致命伤。
弹头当然是装填了重视威力的——狩猎用软弹头,但行成其实也不认为一发就可以杀掉拥有如此巨大身躯的怪物。
「虽然很麻烦,但可能也要准备麦格农狙击步枪比较好。」
行成挥舞〈迪朗达尔〉,操纵杠杆式枪机装填进下一发子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将麦格农子弹轰进对方身体里。
叽咿咿咿唷哦哦哦哦哦哦哦!
异兽发出愤怒的咆哮。
虽然不是致命伤,但它全身被五发麦格农子弹击中后,到处都流出血来。如果它不会自动治愈的话,放著不管或许也会死——可是他们已经没那个时间等它了。
行成往地面一踢。
他一边朝异兽突进,一边发射最后一发子弹。硬毛弹了开来,血沫四处飞溅,行成随即朝著那个部位——将〈迪朗达尔〉的剑刃刺了进去。
他先用麦格农子弹『打开通道』,拜此所赐,剑尖没有被滑开就直接刺进对手的身体里。行成又将它转了四分之一圈——边旋转著长剑,边把〈迪朗达尔〉往上打开,再将从口袋里抓出的44麦格农子弹装填进去,在刺入对方身体的状态下直接开枪。
叽哦啊!
这招果然发挥出效果,异兽浑身颤抖地往后退。
但行成像是不让它逃走一般,在插著〈迪朗达尔〉的状态下往前倾,又送了两发麦格农子弹到异兽体内。
嘎啊啊啊……啊啊啊…:
异兽不停地挣扎。
这段期间虽然持续有小型的异兽想要朝行成扑去,但行动全被塔莎以援护射击牵制住——或者被她打倒了。
「给我去死吧,OK !?」
行成说完后像是要给它最后一击般,继续将〈迪朗达尔〉钻进去。
大量的血液从伤口喷出来,弄湿了行成的手臂、肩膀以及脸庞。
最后——
啾哦哦啊!
这应该是临死前的悲鸣吧。
异兽的身体产生更剧烈的震动。肌肉呈现出整个绷紧的状态,看得出已经紧紧将〈迪朗达尔〉的剑身给夹住了。
「——呜!?」
行成发出短促的呻吟。
下一秒,名为〈迪朗达尔〉的剑就从中间折断了。
太乱来了吗?
说起来如果是普通的长剑,一开始在砍断前脚时,就很可能从底部折断或者是弯曲了。
「行成!?」
发出近似悲鸣般声音的人是费欧娜。
但是,行成根本没有时间转头告诉她『不要紧』。
行成把剑身折断的〈迪朗达尔〉抽回来,像滑行一样,将4麦格农子弹一发一发装进装填
口。
和现代的枪械不同,这种枪械装填子弹相当麻烦,这就是它的缺点。
不过,行成只知道〈红辣椒〉与〈迪朗达尔〉这样的枪械——单发式左轮手枪与杠杆式枪机卡宾枪的构造,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不知道刚才低声呢喃过的大口径麦格农狙击步枪是什么样的构造,就得藉由反覆试验不断更改设计,可是旅行当中根本没有这样的时间。
总而言之——
「行成,危险——」
费欧娜这么叫著。
下一秒,数只异兽——各自从不同方向露出獠牙朝著行成扑去。
要一次将它们全部击倒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
众异兽猛然从各个方向朝行成袭击。
塔莎的攻击几乎立刻命中两只,只见它们在空中失去平衡,狼狈地滚落到地面上——但剩下来的五只就直接覆住行成的身体,在你争我夺的情况下将他推倒在地。
这时候,几只发动第二波攻击的异兽也扑了上去。
挤在一起的异兽形成一团巨大的肉球——行成就这样被它们遮住,完全看不见身影。
「行成……!?」
「不要啊啊啊啊!!」
赞欧娜茫然叫著他的名字,贝鲁达则是迸出悲痛的叫声。
不过——
「……阿成他不会有事的。」
一道异常冷静的声音如此表示。
她们惊讶地将视线转向旁边,就看到塔莎一边持续发出巨大声响的攻击,一边重复了一遍:
「阿成他不会有事的。」
「但、但是——」
不过,费欧娜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还是塔莎不愿意承认眼前的现实,只是将目光从惨状上移开,如此安慰自己而已?
可是,她眼镜底下的眼睛此时笔直地凝视著那团肉块——完全看不出动摇的神色。
紧接著——
——异声响起。
难以形容的声响让费欧娜的眼睛再次转往肉块的方向。
「咦?」
该处已经出现教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肉块——分解了。
异形的兽群纷纷剥落并且倒落地面。它们看起来已全数丧命,倒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只见行成从兽群当中站起身来。
而且……
「为……为什么……?」
众异兽的身体全部都被刨出大大的缺口。
虽然部位与伤口不尽相同,但共通点是它们的身体都有一部分整个消失不见。
此外,费欧娜也注意到了。
众异兽身上的伤。
那不是——触碰到行成的部分吗?
如果正如费欧娜的想像——那正是覆盖住行成身体的众异兽,以他为中心被呈圆球状刨开的结果——
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办到这一点呢?
而且如果是被切下来,那些部位又到哪里去了?
「……」
陷入茫然状态的不只是费欧娜而已。
除了塔莎以外,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在为行成还活著感到高兴之前,眼前的光景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嘟哝著的费欧娜——忽然发现某件事而将视线移到行成的脚边。
散落在地面上的白色物体究竟是什么?
白色——他的周围洒著大量像是小麦粉或者盐一样的粉末。
在那之前——在行成被袭击之前应该没有这些粉末才对。在这片被黑色腐叶土覆盖的土地周边,要是沾染上白色,一定会相当引人注目。
「……没事的。」
在依然无法接受眼前光景是现实的费欧娜以及其他人眼前——塔莎以冷静的声音,第三次这么说道。
「行成他……没事……但是……」
为什么他可以没事呢?
在那种状态下还能毫发无伤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
「那把剑……?」
悠然站在现场的行成,右手中……
他握住的那把剑——应该已经从中折断的黑色剑身,此刻完整无缺地呈现在费欧娜等人的眼前。
●
剩下——一只。
体型与最初打倒的个体差不多的大型异兽,缓缓地在行成的周围绕著。
动作就跟看准猎物的大型肉食动物没有两样。和全长超过三公尺的野兽互瞪,如果是一般人可能早就失禁了,但行成却一派轻松的模样。
「你也或多或少学聪明了吗?」
对方之所以没有立刻冲过来,是因为看见其他异兽被击毙的缘故吧。
它保持著警戒。戒备的对象与其说是行成,倒不如说是他手中的〈迪朗达尔〉。
但是……
「你不攻过来的话,我只好自己上啰。」
行成从口袋里拿出一发新的子弹,一边装填一边这么说。
三倍火药弹。而且弹头还是特殊粉碎型的安全弹。
行成朝异兽跨出一步。
下一秒——
呼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
异兽发出巨大的吼叫声往前突进。
它可能是想要迎击主动往前的行成吧,它采取与刚才相反的模式,只见它缩起头部与背部,以像剑一样的角与鳍对准行成。要是被它整个撞到的话八成会被刺穿,自己前半部的身体将变得千疮百孔吧。
所以——
「少得意忘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神啊!」
行成伸出〈迪朗达尔〉并且扣下扳机。
特殊弹头随著轰然巨响刺进对方巨大的身躯。
异兽的身体——它的头部像是开了一朵红花似地整个裂开。
所谓的安全弹,是特别用来对付生物的特殊弹头——贯穿力虽然低,但只要命中,散弹就会往四处飞散,然后将肉整个刨下来。这个棘手物品的威力相当强,不过就是因为太强了,所有国家机构都不愿意采用。因为被击中的对象几乎都会死亡。
而……行成用来发射这发弹头的火药还是通常的三倍。
火药被转换成发射速度的能源,强行将特殊弹头轰进对手体内后才产生爆炸。
结果——
咕……叽啊……
头部被削掉一大块的异兽脚步一个踉呛。
下一秒,〈迪朗达尔〉的剑尖就深深刺了进去。
●
贝鲁达——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曾一度看过这幅光景。
就在这里,而且还是昨天。
即使如此……眼前再次重复的景象,以贝鲁达的常识来说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使事实再度摆在眼前,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袭击他们一行人的异兽……全部都被摆平了。
——透过行成与塔莎之手。
不对,那几乎可以说是行成一个人打倒的。
塔莎只是提供援护,以及用那把发出轰然巨响的武器,牵制袭击贝鲁达他们的那些怪物而已。
先是弒杀地神。
现在又击毙了异兽群。
而且本人——看起来还没受什么伤。虽然身上沾满异兽喷出来的血而显得有点狼狈,但他自己本身倒是没有任何痛楚,只是一脸轻松以悠闲的口吻说著「呜哇,浑身血腥味……好想洗个澡」。
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惊讶或者骄傲的事吗?
但是看在贝鲁达眼里,就只能以奇迹来形容这样的事情了。
那种理所当然的模样带有极大的说服力——只要人说他就是种明,那么贝鲁达等人便会毫无疑问地相信。
「那就是他……击毙地神的力量……」
站在贝鲁达身边的费欧娜喃喃说道。
她也茫然地凝视著一派轻松的行成。
「……是啊…………」
不知不觉中,贝鲁达已经当场跪下来了。
那模样简直就像是亲眼目睹敬畏的神明降临现场的虔诚信众一样。
紧接著——
「吾神啊……我将自己的身体献给您……请您保佑这块土地的安宁与丰饶……」
祈祷词几乎是在下意识中从她的嘴里吐出。
●
从弗里多兰多的护墙往外延伸的一条道路上——
以乡下道路来说幅度算是相当宽敞的这条路,绕过深邃的森林之后便通往山地的溪谷部分。官方之所以会细心地移除所有阻碍通行的石头,并且为了不让杂草生长而将地面踏得相当坚固,是因为这条道路连结著主要的边境街道。可以让这附近的旅行商人所使用的大型马车顺利通过的,就只有道条道路了。
对于以弗里多兰多为首的周边村镇来说,这条路是与其他城市连结的重要公共设施。
而现在——有一列异样的队伍走在这条路上。
只见三十名貌似骑兵的成员骑在马背上开路,后面跟著几辆拖著车台的马车。马车旁边有十几名人员为了防止货物掉落而徒步跟随著。到此为止的构成虽然少见,但还不至于称为异样。
让一行人显得极为异常的,是更后面的——跟在马车之后的物体。
那是一辆超大型的马车。全长大约是前方马车的四倍,宽度则是将近一倍,为了支撑巨大车体而配置在两侧的车轮全都是钢铁制,而且总数多达十二个。此外,拖车的马匹也超过二十头。
由于车台上挂著白布,所以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上面究竟堆放著什么行李。但从无法分开来堆在普通马车上这点来看,大致上可以想像是相当巨大的物体。
这辆超大马车的车台上面,也坐了十几个人负责看顾货物。
至于更后方则和先导一样跟了三十名左右的骑兵。
而且,一看就知道——骑兵就不用说了,连徒步的伴随者与马车上的驾驶也都全副武装。他们身穿铠甲,腰上挂著剑,虽然装备多少有点差异,但所有人看起来就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的军队?
将近一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所搬运的又是什么?
在没有人会感到奇怪而出言询问的乡下道路,异样的武装集团就这样默默地于这条通往弗里多兰多村的长长道路上前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