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成陷入了犹豫。
「好,下一个。」
感受到迎面拂来的微风,他对呈趴射姿势的两人下达命令。
地点还是前几天的那座瞭望台,成员也一样是行成、贝鲁达、塔莎及薇若妮卡的阵容。备妥标靶高高挂起的人,一样是邬尔莉洁。
〈德尔林迦〉的功能及精准度方面大概都没问题了,因此行成将重点摆在狙击手的培育而不是枪械的改良。而且〈德尔林迦〉的构造太过简单,几乎没有改造的空间。
「……嗯。」
「我要开枪了……」
连续两声枪响。
现在并排趴在地上使用〈德尔林迦〉的人,正是塔莎和贝鲁达。
两人已经各自消耗了上百发子弹,藉以调整瞄准器,掌握射击的感觉。当初薇若妮卡也起加入,不过射击实在跟她的个性合不来,很快就放弃了。
瞄准位于遥远的彼方、肉眼所视只是一个黑点的目标,调匀呼吸,然后静静地、轻轻地在枪身不会晃动的情况下,扣下扳机。
这是比外表看起来更加耗费精神的作业。
「嗯……」
重新检视为了狙击练习特别制作的简易型双筒望远镜,行成皱起眉头。
塔莎射偏了,贝鲁达则是命中目标。
还是贝鲁达的命中率比较高。
事实上就枪械的使用而言,反而是塔莎比较熟练。例如装填、射击、退壳等等一连串的动作,塔莎的稳定度远胜于贝鲁达。贝鲁达在从弹药箱取出弹药装填的时候,甚至还发生过让弹药自手中滑落的意外。基本上填弹时,是在端枪瞄准、双眼望向前方的情况下,透过指尖的触感拾起新的子弹,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还是颇为困难。
然而塔莎虽然对〈红辣椒〉驾轻就熟,但换成〈德尔林迦〉还是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结果因此而沉不住气,影响到射击的命中率。
另一方面……贝鲁达接触枪械及射击的经验有限,还不到出现特定习性的程度,对于〈德尔林迦〉似乎也不会感到不知所措。
(而且……)
行成突然想到。
这次其实是贝鲁达主动想要参加狙击练习。薇若妮卡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详细内容不得而知。总之贝鲁达的态度积极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步。
不。事实上从之前一直到现在的观察结果看来,她狙击目标的模样,甚至弥漫着某种钻牛角尖的气息。
(彷佛只有这个唯一的选择……)
塔莎有〈红辣椒〉,也具备炼金术方面的知识。
薇若妮卡当然具备技压亚伦等人的武术造诣。
她们都具备其他『战斗』方面的手法或是知识,然而贝鲁达却没有这方面的技能。当然这也跟成长环境有关,贝鲁达既不是战士,也不是佣兵,不需要引以为耻。
然而贝鲁达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或许她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在『除了这个没有其他选择』的意念转化为专注力的情况下,她很快就掌握了〈德尔林迦〉的狙击技巧。
在射击的瞬间屏住呼吸。
仅以指尖接触扳机,直接向后一扣的感觉。
贝鲁达彻底实践行成所传授的基本技巧,扣下〈德尔林迦〉的扳机。
老实说,她的进展快得吓人。
然而却还是有一个对狙击手来说致命的弱点。
「——啊!」
行成在双筒望远镜的视野一隅,发现了移动的物体。
「贝鲁达,目标物微偏右方。看到了吗?有一只野兔。」
「咦?啊,看到了。真的有呢。」
在行成的提示之下,贝鲁达稍微将〈德尔林迦〉朝着右方移动。所谓的移动只是非常小的变化,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应该也从瞄准器的视野之中捕捉到野兔的踪影了吧。
「……把那只兔子当成晚餐吧。贝鲁达,试着射击野兔。」
「咦!?」
听到行成的指示,贝鲁达发出一声惊呼。
不过她并未表示反对,而是眨了眨眼睛望向行成,之后指尖再度接触〈德尔林迦〉的扳机。
贝鲁达全身弥漫着紧张的气息,看在行成的眼中格外明显。
行成同时也看到〈德尔林迦〉出现细微的震动。
「…………」
贝鲁达屏住呼吸。
却并未射击。
不,应该是下不了手。结果直到野兔跳进旁边的草丛消失不见,贝鲁达依然无法扣下扳机。
「那、那个…对不起……」
贝鲁达放下手中的〈德尔林迦〉,低头向行成道歉,只差没当场跪下来而已。
「明知这是行成大人的命令,我却……真的是……非常抱歉……」
「用不着这样啦!这不是你的错!我没生气!」
「阿成……」
身旁的塔莎微微眯起镜片后方的双眼,打量着行成。
「可、可是,行成大人——」
「反正不准跪下来就对了,这是命令!」
「是、是……」
贝鲁达点点头,恢复原先的姿势。
她有个致命的问题。
身为狙击手,抑或身为战士有个非常明显的弱点。
那就是贝鲁达『过于善良』。
如果狙击只是以子弹击中木头标靶的竞技,贝鲁达或许可以成为优秀的选手。然而行成对〈德尔林迦〉的使用者所做出的要求,是战斗之际的射击。在某些情况之下,甚至必须以活生生的人为标靶扣下扳机。
然而贝鲁达是否办得到?
让贝鲁达这么做是否妥当?
这固然是战士的缺点,却未必是身为一个人的缺点。非但如此,甚至还是身为一个人的证明,是一种美德。然而若想成为独当一面的狙击手,就必须舍弃才行。
因此行成才会陷入犹豫。
犹豫着即使贝鲁达再怎么有天分,让她使用〈德尔林迦〉是否妥当。
●
席林古斯公馆的会客室。
在安洁拉·金德尔突然造访后,费欧娜和亚伦正与结束狙击练习回到公馆的行成、塔莎、贝鲁达及薇若妮卡针对未来的计划进行讨论。
「自称哈利斯真教会教化远征军副团长的骑士来到此地。薇若妮卡,对方的目的似乎是搜索你的下落。」
「…………」
从费欧娜口中得知此事之后,薇若妮卡只是稍微皱起眉头。
「我向对方表示并未见过你,不过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
根据亚伦的说法,安洁拉·金德尔是驻扎于亚德列的第九传教骑士团副团长。亚德列似乎还有另外两队传教骑士团屯驻于当地。
「……所以,你们跟那个传教骑士是什么关系?」
薇若妮卡瞪着亚伦开口询问。
仔细回想起来,好像还没把这方面的详细情况跟薇若妮卡解释清楚。一想到这里,行成就举起一只手。
「这点就由我来说明吧。简而言之,我摧毁了这几个家伙的传教骑士团所持有的最终兵器,结果这几个家伙无颜向教会本部提出报告。我们也认为『传教骑士团遭到击败』的消息万一传了出去,难保教会不会派遣后续部队杀奔过来,因此表面上这座城镇是处于『传教骑士团的教化工作已经结束』的状况。」
「……所谓的最终兵器,是指那个守护圣人像?」
开口询问的薇若妮卡显露些许的讶异神情。
「嗯,没错。」
「你做的?就只有一个人?那玩意儿连地神都杀得死呢。」
「这块土地的地神……也是阿成杀死的。」
塔莎小声开口。
「……我有一种还算可以的特异功能。其实只是利用那种特异功能,再加上一点奇袭罢了。」
行成如此表示,耸耸肩膀。
事实上,他还没在薇若妮卡面前展现物质变换的能力。再加上自从薇若妮卡出现之后,也未曾『变身』,也就是化作十足发挥〈御使〉能力的『身体』——黑色装甲加上一对翅膀的那种模样。
在现今的情况之下,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固然没什么意义,不过这方面的事情一提起来可就没完没了。现在应该针对如何面对来自亚德列的威胁进行讨论才对。
可是——
「细节部分姑且不提,不过行成,这代表你可以独自面对传教骑士团吗?」
薇若妮卡探出上半身,如此询问。
行成大概猜得到她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就结论而言,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跟亚伦他们交手的时候,可是赢得一点都不轻松。而且当时还有塔莎的支持。如果只有一队传教骑士团,或许还可以比照办理;两队以上的话,恐怕就没办法了。」
说到这里,行成摇了摇头。
「无法满足你的期待。」
薇若妮卡想要拯救被囚禁于亚德列的同伴。不过独自回到亚德列跟传教骑士团为敌,别说不可能取胜,搞不好存活下来都很困难,这点薇若妮卡十分清楚,所以她才需要行成这个帮手。
「可是使用那个叫做〈德尔林迦〉的武器,事先削弱传教骑士团的战力……」
「你应该知道那玩意儿的声音有多大吧?」
行成耸耸肩膀。
「如果是十个人左右,或许可以透过狙击,趁着对方军心大乱的时候削弱战力,不过就仅止于此了。一旦对方躲进建筑物,将很难狙击。尽管可以制造让声音降低到某种程度的装置,却又会造成射程缩短、威力减弱、准确度降低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精熟〈德尔林迦〉的贝鲁达是否能够毫不犹豫地射击敌人,这显然是个问题。如果仅限于双手或是双脚或许还不成问题,然而人体的末端本来就是比较小的目标,再加上移动的频率特别高,更是增加了狙击的难度。
「你打算离开这里,返回亚德列是吧?」
如此确认的费欧娜脑袋一偏,似乎正在思考什么。
「……是没错。」
「那我有个提议,受雇于这座城镇吧。」
「……什么?」
大为诧异的薇若妮卡反问了回去。
费欧娜直视她的脸,开口表示:
「你就留下来吧。我不是要你别去拯救同伴,更不是要你放弃复仇。而且这么做对你也有好处。」
「我不懂你的意思。」
薇若妮卡摇摇头。
「老实说,我不认为镇上的现况骗得了那个叫做安洁拉·金德尔的传教骑士。恐怕当她返回的同时,亚德列的传教骑士团就会知道这座城镇并未受到教化。」
如此一来,亚德列的传教骑士团恐怕会为了面子问题,不惜采取武力教化。而且想必会出动两队、甚至是三队的传教骑士团。
也就是相当于过去行成跟亚伦等人交手之际的两倍、甚至是三倍的战力。
他们一定会出现,而且是在不远的未来。
「当然,若对方不肯坐下来好好谈,我们也会准备迎击。」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需等到费欧娜把话说完,薇若妮卡就大致明白她的用意。
拯救同伴也好,复仇也罢,等到传教骑士团跟弗里多兰多交锋——战力大幅削弱之后,薇若妮卡的胜算也比较大。
可是……
「对我也有好处——?」
薇若妮卡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似乎在这个提议之中嗅到了费欧娜的私心。
弗里多兰多固然有行成这个超强的存在坐镇其中,『有战力的人』却非常少。行成固然提供〈迪朗达尔〉,也传授了使用方法,却不可能让昨天以前拿着锄头和圆锹的人光是得到枪械,就在一夕之间成为干练的战士。
这不是技术面,而是心态的问题。
同类相残是一种激情的结果。若非受到现场气氛的感染,就必须具备相当程度的觉悟。武道界经常将击毙一人的状态称之为『一段』,藉以区分之前与之后的历程,这也代表了『最初的一杀』到底有多困难。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最难跨越的关卡。
如果有个可以激励新兵,在后面鞭策他们跨越这道难关的人,弗里多兰多的战力强化也就相对容易许多。
薇若妮卡刚好适合这个角色。
她的存在不单单只是增加了一名强大的战士,还会促成更多的战士诞生。
只是……
「可以。」
薇若妮卡紧绷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趁着你们大打出手的时候,潜入疏于戒备的亚德列,趁机救出所有的同伴,这说不定也是个办法。」
没错。单就薇若妮卡的好处而言,这也不失为一种思考方式。
费欧娜就是明白这一点,才会为了弗里多兰多着想,向薇若妮卡提出将拯救同伴的计划暂时延后的要求。
「卑鄙无耻的女人!无可救药的卑鄙!」
亚伦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薇若妮卡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放心吧,这次我接受你们的提议。我是个佣兵,出卖生命以获得金钱。既然如此,也应该对你们救了我一命的事实支付对等的报酬才是。我愿意受雇于弗里多兰多。尽可能提升弗里多兰多的战力,进而削弱传教骑士团的战力,这点倒是我们共同的交集。」
「谢谢。」
微微苦笑的行成开口致谢。
若单就雇用与受雇的关系而论,雇用薇若妮卡与她同伴的那些商人才是她最该负责的雇主,毕竟他们还被囚禁在亚德列。就薇若妮卡的立场而言,为了优先救出那些商人,悍然拒绝费欧娜的提议,这也是选项之一。
薇若妮卡之所以不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对弗里多兰多有了些感情吧。
「我也要感谢你。接下来,亚伦。」
「……怎样?」
亚伦将双手盘在胸前,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是要我们也弃真理于不顾,跟其他人一起加入你们?要我们跟同为传教骑士的伙伴交战?」
亚伦等人在战斗方面累积了丰富的技术与知识。或许比不上薇若妮卡,不过跟镇上居民比较起来,他们绝对是『老手』。费欧娜邀请他们一起参加防卫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
「不,很抱歉。我必须再度解除你们的武装,把你们关进牢里。」
费欧娜叹了口气,如此宣布。
●
非常烦闷。
无药可救的烦闷。
「…………」
长剑和盔甲被没收之后,亚伦被带到紧临席林古斯公馆的仓库。
仓库里面有一座以木材和麻绳制造出来的临时『牢房』——不,应该是『监狱』。
那里已经有好几名传教骑士被囚禁起来。他们跟亚伦一样,都是协助镇上的治安维护及商队护卫的人。拒绝协助、持续反抗的人,或者是身受重伤正在疗养的人,分别被关在其他的地方。
「都已经这样了……」
「结果还是如此……」
几名传教骑士口中抱怨连连,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
他们原本是哈利斯真教会的使徒,肩负起在这座城镇教化愚昧无知边境居民的光荣任务,结果却被解除武装,成为阶下囚,受到屈辱的对待。
在这种状况之下忍辱负重,结果最近的待遇终于稍有改善,甚至还有几个人接受了现状,决定以正面的态度看待自己的命运。
然而因为弗里多兰多那些人的关系,又重回阶下囚的生活。
若真有人不会因此感到不满,只能说那家伙绝对是个变态的被虐待狂。
而且押送亚伦等人的,好死不死居然是薇若妮卡。
才刚造访这座城镇不久、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佣兵,再说她根本就是把麻烦事带进这座城镇的始作俑者。如果押送的人是行成,那也只能无奈接受,毕竟行成的实力真的强得不像话,多少可以这样子安慰自己。然而押送的人居然是薇若妮卡,让他们满肚子的怨气愈来愈膨胀。
可是……
「……那个代理镇长是个好人。」
突然之间,拎着亚伦绑在腰间的绳索走在半步之后的薇若妮卡开口说话。
当然就亚伦的位置而言,除非回过头去,否则看不到薇若妮卡脸上的表情。虽然对于薇若妮卡如此评价费欧娜的原因感到好奇,不过亚伦总觉得回过头去就代表自己输了,依然顽固地面向前方继续行走。
也不知道薇若妮卡对于亚伦的反应有何感想——
「姑且不论她是否对你有所怀疑,事实上在认为你们有可能为敌之际,就不应该选择囚禁这种半吊子的做法,当场击毙才是正确的。就算大发慈悲饶你们一命,打断手脚、让你们无法战斗才是理所当然的处置。至少我就会这么做。」
「…………」
面对薇若妮卡冰冷无情的说词,亚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赞同薇若妮卡这番话的想法。
「结果非但不这么做,甚至也不把你们当成人质。」
关于亚伦等人的处置,确实也有这种方法。只是不知道挟持人质这招是否对安洁拉及她的上级长官有效就是了。基于『高贵的传教骑士不能承受遭敌生擒之辱』,无视亚伦等人的存在发动猛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不管怎样——
「简而言之,就是不能让你们成为敌人,却也不想让你们跟过去的同伴交战。」
「…………」
「胁迫你们不能投向敌营也很简单,只要抓几个传教骑士为人质就好。慢着,一半以上的传教骑士还在疗养中是吧?他们就跟人质没什么两样。只要在说话时透露出『谁敢反抗,就杀了他们』的讯息就好,特地安排这间『牢房』把你们通通关起来,这实在是……」
薇若妮卡到底想说什么?或许是顾虑到费欧娜的面子,她的语尾虽然含糊不清,亚伦大概也知道个中含意。
「……进去。」
薇若妮卡示意亚伦进入『牢房』。
亚伦进去之后,坐在传教骑士的同伴旁边,薇若妮卡旋即关上栅栏状的牢门,锁上金属制的门锁。
虽然是利用仓库的墙壁,再加上木材及麻绳临时赶工出来的产物,却也不是赤手空拳的人所能破坏的。空间宽阔,没什么特别的压迫感,不过看到类似栅栏的结构,就好像是被当成野兽看待,顿时有种非常窝囊的感觉。
「…………」
确定薇若妮卡离去,仓库的门锁也锁上之后,亚伦突然脱下脚上的长靴,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扁平状的折叠式小刀。
不,这不只是小刀。折起来的部分不是只有刀刃而已,还有类似拔钉器及类似锯子的东西,全都折叠在一起。每一种工具都非常薄,称不上坚固耐用,不过这原本就是像这样藏在身上的东西,耐用性不如真正的小刀或是工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当然也不能当成武器来使用。
不过倒是可以用于切断绳索,或是拔出钉子之类的。
安洁拉交给亚伦的皮囊之中,装的就是这个。
费欧娜猜的没错,安洁拉早就识破了一切。她知道『教化』失败,知道失去了重要的守护圣人像,甚至连亚伦的武器被没收,沦为从事杂务的仆役都一清二楚。
因此在离开城镇之前,安洁拉对亚伦下了一个命令。
「若想要洗刷无能的污名,就听从我的指示。」
安洁拉等人在不久的未来将偷袭这座城镇,到时候亚伦等人几乎可以确定将被囚禁于某处。诚如薇若妮卡所言,也有被杀或是被打断手脚的可能性,若真如此,那也无可奈何。不过若幸免于难,就设法逃出被囚禁的地方,可能的话最好是抢回武器,跟安洁拉等人来个里外夹击。就算抢不回武器,也可以在弗里多兰多内部搞破坏,让敌人陷入混乱。光凭一手可以掌握的迷你小刀,理论上也可以抵着费欧娜的脖子,将她当成人质来威胁行成。
(插图)
如此一来,安洁拉等人的胜利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这也代表费欧娜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
凝视着掌中的工具,亚伦短短地叹了口气。
●
将亚伦等人囚禁起来之后,行成等人与回到席林古斯公馆的薇若妮卡商讨未来的行动方针。
「诚如先前所述,就我所知道的范围,共有三队传教骑士团屯驻于亚德列。考虑到被改造成中继基地的城镇的重要性,不太可能所有的骑士团倾巢而出。将来犯的骑士团想定为两队,应该是比较恰当的做法。」
薇若妮卡注视摊在桌上的弗里多兰多周边区域地图,说出她的看法。
「骑士团恐怕会各自散开包围弗里多兰多,或者是压制交通要冲之后展开夹击。行成,你的实力虽然强到不象话,如果敌人从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你也不可能守住城镇。」
「……也是。」
这点行成也不得不承认。
即使个人的实力再怎么强大,独自面对数量庞大的敌人,也会被迫苦吞败绩。尤其是在防守某个目标的时候,不是只要挡在前面就好。一旦敌人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击,根本就是疲于应付。
「真不知道那些人做出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
行成叹了口气,恨恨地自言自语。
「想要相信神,自己相信就好;要膜拜,就自己去膜拜。但他们居然不肯仅止于此,强制大家也要相信。」
「…………」
薇若妮卡皱起眉头看着行成。
脸上露出『现在说这些做什么』的表情。
「我确实跟哈利斯真教会有些个人的恩怨,但这座城镇没有攻陷其他地方,扩大支配领域之类的野心。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们?」
「因为他们认为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薇若妮卡自言自语。
「因为是正确的,所以必须受到广大人民的承认。毕竟真理只有一个。」
「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真理。」
行成说道。
「言之有理,不过这等于是否定了他们的教义。神是真理的化身,正义的实现。他们的神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除此之外都是邪教的恶魔,所以真理和正义都只有一种,其他都不被承认。」
「…………」
行成眯起双眼,注视着薇若妮卡。
「每个人都想获得心灵的平静,都相信自己是正确的,相信自己并未做错什么,所以不会承认跟自己的思想或是信条有所不同的人事物的存在。可以的话,甚至还想加以铲除。」
「……也是。」
「……当人与人产生对立,和解无望的时候,除非有更强大的人扮演仲裁的角色,否则都只能以武力来寻求解决之道。而且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失败的一方都会失去一切。所以必须无时无刻不夸示力量,持续扩大自己的势力,以备尚未出现的『敌人』。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能不能接受就不知道了。」
「真是露骨……不过不是不能理解。」
「这跟道义上的善恶无关。若想要贯彻一己的信念,无论情愿与否,都不得不诉诸武力。可是这在他人眼中却是一种威胁,也成为他人拿起武器的原因——」
就这层意义而言,对于哈利斯真教会来说,行成本身就是可能对他们的教义造成威胁的存在。不管行成是否在边境地区保持低调,依然无法保证他不会有一天突然对教会露出森然獠牙。
「意思是只要持有力量,就会被卷入这种力量之间的抗争,不管本人是否愿意……」
这跟行成是不是教会所通缉的对象,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要是拥有强大的力量,又试图维持独立自主的状态,对于教会而言就是一种威胁,没有其他可能。
「行成,不管你的想法是什么,如果不想被他人的自由或是信念所蹂躏,就必须具备足够的力量。至少也要跟敌对的一方旗鼓相当,否则只会被对方吞噬。」
所以弗里多兰多也必须确保足以让他们有所动作的『战力』。
可是,这也代表了必须让贝鲁达及费欧娜这些弗里多兰多的居民参与『战争』。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行成长叹一声黯然垂首。
之前为了替伊鲁吉娜报仇,杀害哈利斯真教会的人,如今却希望教会放自己一马,或许这种想法实在过于一厢情愿也说不定。然而现在的他,并不想为了积极杀害某人而行动。只要能够保护身边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
「不管你喜不喜欢,不这么做的话,迟早会被其他人吞噬。」
薇若妮卡冷冷地开口。
「……这就是失去父亲、失去故乡的我切身的感受。」
突然之间,薇若妮卡的语气流露出与年龄相符……也就是年轻女子特有的感伤情怀。
行成实在无法反驳薇若妮卡的说法。
他也在前世多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无力。虽然不知道薇若妮卡经历了怎样的过去,不过她依然抱着这样的过去活在当下。
「想跟敌人对话,就先战胜敌人,把敌人打趴在地上再说。否则敌人绝对不会把我们当一回事——最好是有这种觉悟。」
薇若妮卡以平淡的语气如此表示。
●
亚德列的街道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驻守于此的三队传教骑士团中,其中两队已经完成了出征的准备。不是为了远征而动身,纯粹只是出征。这也代表了他们是锁定『敌人』之后行动。而且两队传教骑士团同时出动,一定会造成大量的伤亡。
三具守护圣人像以睥睨四周的气势,并排在城镇的广场上,其中两具正在接受出征的准备。亚德列的居民以夹杂畏惧及心灰意冷的视线注视一切,旋即双目低垂黯然经过。
于是——
「第八骑士团预定沿着街道前进,直接从正面进攻弗里多兰多。」
以守护圣人像的威容为背景,安洁拉·金德尔向在场的第九传教骑士团成员如此宣布。
「我们第九骑士团绕过山头迂回前进,完成夹击的阵式。另外贝德森团长的伤势尚未复原,现场指挥官由在下敝人我安洁拉·金德尔担任。有没有问题?」
「…………」
第九传教骑士团的众多传教骑士无不保持沉默。安洁拉环视众人,其中有几名骑士点了点头,倒是无人摇头。安洁拉原本就是副团长,而且当初将弗里多兰多的情报带回来的人也是她。就熟悉现场状况的考虑而言,也没有比她更适任的人选。而且这次的行动等于是替第六传教骑士团收拾烂摊子,除非吃饱了没事干,否则不会有人愿意站出来指挥骑士团。
「接下来分配各小队的任务。首先第一小队往这里——」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之后,安洁拉指着摊放在桌上的地图,开始对组成第九传教骑士团的各小队下达命令。
●
弗里多兰多表面上还算平静。
至少看在贝鲁达的眼里,跟平常的街景没什么不同。
费欧娜认为大张旗鼓采取防御态势,会让不安的气氛在居民之中扩散,因此尽管提到亚德列的传教骑士团可能会进攻这座城镇,她还是命令大部分的居民维持平常的生活步调。
农耕或是开垦新田这些从以前就开始的工作,依然持续进行。就算顺利击退传教骑士团,如果放着农耕不管,导致收获量减半的话,难保不会引发饥荒。
只是……必须由行成亲自下达指示的复杂工作,全部都暂停执行。
至于事前的准备,则先是将薇若妮卡正式介绍给部分居民——原本负责维持镇上治安的青年团有志之士后,将他们分成几个小队,针对实战进行训练,诸如枪械的使用,战斗爆发之际的横向联系,或是部队移动。不过如前所述,训练之余依然得维持平常的生活,而且为了不至于造成其他居民的不安,训练的规模非常有限。
行成则是利用〈御使〉的力量生产〈德尔林迦〉及〈迪朗达尔〉的弹药,或是假设传教骑士团的守护圣人像也一起出征,制作了几个机关。
然后——
「…………」
这阵子,贝鲁达每天都会前往瞭望台进行狙击的训练。
不过行成和塔莎都不在身边。如前所述,两人正忙着制作设置于城镇周边的机关,薇若妮卡也为了青年团的训练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待在镇上。因此为了保险起见,由邬尔莉洁担任护卫陪同前往。
扣下——扳机。
命中目标。再度扣下扳机,命中。
打开枪机退出弹壳,装填事先拿在左手的新子弹,再度关闭枪机。然后再度扣下第一次的扳机,接着又是第二次。
同样的步骤一直重复。
「…………」
连贝鲁达也觉得自己进步不少。
若论使用〈德尔林迦〉的本事,贝鲁达恐怕是弗里多兰多最厉害的人。除了天赋异禀之外,这把狙击枪跟贝鲁达的配合度也相当不错。目前贝鲁达使用的是行成所制造的第一把〈德尔林迦〉,熟悉度更是不在话下。不过根据行成的说法,之后制造的〈德尔林迦〉理论上应该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射击。射击。放倒枪身退壳。装填。复原。
射击。射击。放倒枪身退壳。装填。复原。
射击。射击。放倒枪身退壳。装填。复原。
…………
标靶已经换成非常小的物体了,贝鲁达依然精准命中目标。处于无心状态的贝鲁达彷佛让自己成为〈德尔林迦〉的一部分,在跟枪械合而为一的情况下,『请枪械允许自己扣下扳机』——基于这种感觉才掌握了狙击的要领,不过或许这样子也不错。
「…………」
贝鲁达不懂军事方面的艰难知识。
不过诚如薇若妮卡所言,如果敌人率领大军压境,极有可能从两个方向进军。而且传教骑士团恐怕会动用守护圣人像,理论上应该会选择搬运守护圣人像的马车能够通过的路线。
当然,传教骑士团也可能分散开来包围弗里多兰多,不过那应该是在逼近城镇到某种程度之后才会出现的状况。如果刻意在距离尚远的时候就将部队一字排开,在无路可走的地方费尽千辛万苦步行前进,这么做也是毫无意义。
而且,到时候发动攻击的传教骑士团应该有两队。
也就是基本上,弗里多兰多必须提防的是同时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行动。
从行成等人第一次来到弗里多兰多时,行经神殿的经验可以得知,两个方向的其中之一,就跟行成等人的神殿位于同一个方位。也就是说,这座瞭望台是绝佳的狙击点。贝鲁达已经在这里练习好几天了,早已清楚感觉到附近的气温会如何变化,平常又会吹起怎样的风。只要是从这座瞭望台展开狙击,贝鲁达应该可以缔造出相当惊人的命中率。
可是……
「——啊!」
贝鲁达凝视着光学瞄准器,口中惊呼一声。
专注力顿时消失,握着〈德尔林迦〉的手微微颤抖。剧烈摇晃的视野之中,映照出一只野兔。
是不是当时的那只野兔,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贝鲁达刻意以准星对准了那只野兔,准备扣下扳机。
可是子弹并未击发。准备射击的时候,双手比平常用上不少无谓的力气,导致枪身微微震动。无心的状态不知道跑哪去了。
「还是不行……」
眼睛离开瞄准器,贝鲁达呻吟了一声。
真是太没用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替行成尽一份心力,好不容易行成才终于发现贝鲁达更胜于其他人、只有贝鲁达才能掌握的特技及才华。
这也是报答行成的恩情,让行成更进一步认识自己的存在价值的机会。
结果,自己连一只野兔也无法下手。
面对野兽就已经这样了,如果目标换成一般人,自己说什么也下不了手。
真是太没用了。不管做什么总是半吊子,一事无成。
「我真的是……真的是……」
「——怎么,修行还顺利吗?」
声音传入耳中,贝鲁达下意识回头一看。
「邬尔莉洁……大人?」
称呼其名的声音,流露出些许的困惑。
眼前的少女是邬尔莉洁,这是错不了的。然而现在的她看起来跟平常不同,彷佛变了个人似的。邬尔莉洁所散发的气氛十足冷硬。
邬尔莉洁似乎也感受到贝鲁达的困惑。
「害怕吗?」
「啊、是……抱歉,对不起。」
贝鲁达老实致歉,邬尔莉洁则是笑着摇摇头。
「不必放在心上,我让邬尔莉洁的人格稍微后退了。」
邬尔莉洁如此表示。
不对。照这个说法看来,眼前虽然是邬尔莉洁的身体,说话的人恐怕是植物型地神伊古德拉。平常邬尔莉洁基于『便于跟行成等人沟通』的理由,让她原本的人格现身于前,言行举止也都与之配合,不过现在应该是伊古德拉原本的意识出现在最前面。
「……下不了手吗?」
「呃……啊。」
看来心思似乎被邬尔莉洁看穿了。
「那个,对不起……」
「这也难怪。」
邬尔莉洁以慈悲的神情看着贝鲁达。
「汝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这点行成也很明白。他从不认为汝可以跟他一样,与敌人搏斗。」
「这……」
到头来,这代表自己从不被期待的意思吗?
还是——
「他甚至不知道让汝从事这种工作是否妥当,还陷入了天人交战。然而,现在已经无暇在这种小事上面斟酌了,无奈之余才不得不这么做。」
说到这里,邬尔莉洁的脸上突然失去了表情。
「如果我连汝的份也一起战斗,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邬尔莉洁大人……不,伊古德拉大人?可是这是弗里多兰多的……」
「弗里多兰多沦陷之后,接下来恐怕就轮到洛斯特路古了。」
邬尔莉洁的语气十分平静。
「或许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以洛斯特路古为目标,毕竟弗里多兰多表面上是被传教骑士团占领的城镇。」
多达三队的传教骑士团屯驻于亚德列,并不是因为支配该地需要这么多的战力,而是为了派遣其中两队传教骑士团前往更遥远的都市。亚德列是中继基地,两队传教骑士团只是在远征途中暂时滞留罢了。
假使说传教骑士团的远征目的地是洛斯特路古,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薇若妮卡的说词虽然与理想不符,却相当真实。」
「呃……?」
「所以,我们也要以自己的力量来抵抗——就这么简单。」
说到这里,邬尔莉洁的视线落在瞭望台的下方。贝鲁达也跟着往下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十几个人。原本以为是弗里多兰多的居民,不过仔细一看,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非但如此,他们头上还长着跟邬尔莉洁相同的『犄角』——不,应该是『树枝』才对。
「他们跟邬尔莉洁一样,都是我的眷属。」
位于邬尔莉洁另一侧的伊古德拉如此表示。
「大家都是来保护弗里多兰多的吗……?」
若真如此,再也没有比这些人更强大的援军了。
地神伊古德拉的力量,比过去统治弗里多兰多的地神更加强大,这是贝鲁达从行成口中听来的。行成虽然轻松击毙弗里多兰多的地神,面对伊古德拉时还是陷入了苦战。如果情况再恶劣一点,说不定自己就被打败了——行成甚至这么说。
也就是说,伊古德拉的力量跟行成不相上下,甚至在行成之上。
如今这样的地神,指派了好几个相当于左右手的眷属前来。
可是——
「不过,可能无法满足汝等的期待。」
邬尔莉洁皱起眉头。
「我本来是无法移动的树精。固然可以透过眷属让自己的力量作用于相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可是距离本体——也就是洛斯特路古愈远,力量就愈是渺小。虽然在途中种植了我的『孩子』——亦即从本体分出去的树苗充当中继站,但是目前尚未长大,赶不及在传教骑士团来犯的时候派上用场。」
「可是……这么一来……」
即使在这种不利的局势之下,邬尔莉洁——不,伊古德拉还是打算参战吗?
既然被攻击的是弗里多兰多,大可选择见死不救,保全自身的战力,回过头来捍卫洛斯特路古。伊古德拉理应有这种选择才对。
「没什么好可是的。此时此刻不挺身作战,将会迎向失去的命运。」
伊古德拉转过头来,遥望弗里多兰多的方向。
「会失去我的朋友,行成。」
「……!」
「行成既是这块土地的地神,又是教会的叛徒,传教骑士团不可能在有所知悉的情况下放他一条生路。汝等只要改宗就可以存活下来了,唯独行成不同,他一定会被处死的。」
「这——」
行成会死。
贝鲁达从未想过这件事。尽管具备〈御使〉的能力,他的肉体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碰触起来感觉温温软软的,也跟贝鲁达他们一样会进食。这就代表他是有血有肉的生物,相对的,也表示只要心脏受创或是身首分家,就是死路一条。
「我——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既然汝仰慕行成,就以汝的力量保护他吧。只要尽一己之所能,自然能够保护行成。」说到这里,邬尔莉洁轻抚〈德尔林迦〉的枪身。
●
亚德列的传教骑士团不知何时会出现。
因此行成将注意力放在他们可能会采取的进攻路线上面。具体而言,就是在神殿与瞭望台相反方向的城门旁边布阵,以便随时采取因应措施。
这座城门联系宽阔的街道,是弗里多兰多的出入口当中最气派的一座。理论上,这里应该相当于弗里多兰多的正门。
「……话虽如此——」
行成环视四周。
「嗯?」
塔莎微微歪头。
她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站在行成身边。一旦正式开战,这里可是非常危险,因此行成劝塔莎还是留在席林古斯公馆比较好。只是她非但完全充耳不闻,甚至还单手握着〈红辣椒〉待在行成身边,说什么都不离开。
「对于等待的一方而言,这可是一种煎熬。」
「毕竟一直维持某种程度的紧张状态,对于体力和耐力都是一大考验。」
做出回应的,是换上战斗装备的薇若妮卡。
她的伤势还没完全复原,却坚称自己可以上战场,所以也出现在这里。她身后跟着好几名手持〈迪朗达尔〉原地待命的青年团团员,都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
这些人跟亚伦他们不同,全都是战斗方面的菜鸟。
他们以前负责街上的治安——处理居民之间的纠纷或是逮捕罪犯,不过还是停留在自警团的阶段,欠缺集团与集团、而且还是手持致命武器互相砍杀的经验,就连是否有这种觉悟也还是个未知数。尽管接受过薇若妮卡的训练,却也只有短短几天而已,顶多是『聊胜于无』的程度。
然而对于人手不够的行成来说,还是不得不动用这些人。
「一旦战斗爆发,除了召回正在田里工作的人之外,同时也会派出联系人员,将剩余的五十人分别配置于行成和邬尔莉洁的阵营。」
薇若妮卡说道。
她所训练的人大约八十名左右,由于〈迪朗达尔〉、〈德尔林迦〉及弹药的产量不可能提供给这么多人使用,因此实际上拿着枪械上战场的人数,大概只有一半,剩余的人员预定担任横向联系或是物资搬运之类的支持任务。
敌方部队可能采取的两条进攻路线,分别由行成和塔莎共同设下机关,只要运作顺利,应该可以瘫痪敌人的行动。如果传教骑士团的骑士因此心生畏惧调头折返,那自是再好不过,只是行成倒是对这点不怎么期待。
「——行成。」
行成听到声音之后回头一看,原来是费欧娜走了过来。
目前已经处于传教骑士团随时可能攻打弗里多兰多的状况,费欧娜现在正穿梭于街头巷尾,提醒镇上的居民提高警觉。同样的消息也通知出外种田的民众,及在城镇周边的烧炭小屋工作或是狩猎的其他人,一旦传教骑士团出现,应该很快就会接获通报。
「大概都已经通知完毕了。」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
行成说到这里,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我真的很不愿意让大家受到惊吓,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行成?」
费欧娜皱起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
「什么事?若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不如趁现在——」
「你该不会以为独自面对传教骑士团即可,甚至认为理应如此才对吧?」
「…………」
行成一时之间不明白费欧娜的话中含意,顿时为之语塞。
本来就应该如此才对。虽然不是自己主动造成的处境,行成毕竟是这里的地神,肩负守护城镇的职责。
「反正只要我摧毁守护圣人像,对方应该会像当时的亚伦他们一样失去战意。如果大家可以替我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费欧娜语气焦急,打断了行成的话头。
「我是指你的计划会不会太乐观的意思!每一队传教骑士团都配属一具守护圣人像,两队传教骑士团同时进攻的话,就代表守护圣人像共有两具!就算你破坏了其中一具,另外一具该怎么办?」
「嗯,所以我才会请邬尔莉洁到另外一边。」
这里跟洛斯特路古距离遥远,邬尔莉洁无法发挥原本的力量。不过瞭望台的附近是一大片森林,邬尔莉洁是植物型地神伊古德拉的眷属,理应占据地利之便。而且眷属的身体能力远胜于一般的人类,应该足以扰乱传教骑士团才对。
「可是,进攻这里的骑士不会知道另一边的状况吧?」
「嗯……是没错……」
「既然如此,就算你破坏了守护圣人像,对于他们而言也等于是还有另一张救命的王牌。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断定他们真的会失去战意吗?」
「…………」
行成沉默不语。
「阿成……」
塔莎怜惜行成的处境,轻轻碰了他的手。
行成总是独自一人——不,跟塔莎两人战斗至今。
为了扑灭烧到身上的火苗,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敌人。只要能够保护自己就好。只要击毙眼前的敌人,这样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看到另一边的问题,至少以前是如此。
可是……
「你非得破坏守护圣人像不可,这点是我们再怎么努力都办不到的。但是,光只这样未必能够结束战争。如果传教骑士团并未失去战意,到最后,镇上的居民也将被迫加入战局,包括我和贝鲁达在内!」
「…………」
行成完全无言以对。
简而言之,费欧娜的意思是『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行成从头到尾都觉得战斗是自己的工作,镇上的居民只不过是扮演『协力』的角色。
所以,才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如果自己的实力再强一点,就不必让他们暴露于危险之中,让他们做些不想做的事情。
贝鲁达无法射击野兔。
不是只有她而已,一定还有其他人对于战斗抱持犹豫的态度。然而,行成无法讥笑他们是胆小鬼,反而认为这才是人类正确的情感。就是因为如此,行成才会觉得不得不驱使他们上战场的这种情况并非好事。
内心抱持着类似罪恶感的情绪。
然而——
「我们的神啊,拜托你振作一点好吗?」
费欧娜凝视着行成的脸孔。
「你为了我们尽心尽力,现在也是如此。神是将恩惠赐给信徒的存在,你体现了这句话,可是信徒也负有对神的恩惠做出回报的义务。我们并不是只会张开嘴巴,贪婪地接受赏赐的忘恩负义之徒。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我们也会以我们的方法帮助你、保护你。如果你以这种半吊子的理由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我们会很困扰的。」
「…………」
「我认为她说的对。弗里多兰多的神,行成啊。」
如此表示的薇若妮卡露出些许的苦笑。
回头望向薇若妮卡,她及站在身后待命的数名青年团的团员同时点了点头。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些许的恐惧……却也显露出有所觉悟的神采。
「明白了。谢谢,我会牢记在心的。」
行成如此回答。
而后——
「——来了!」
虽然不是刻意等待众人的对话告一段落,不过就在谈话结束的短暂寂静空档,夹杂着哀鸣的吼叫声远远传来。
仔细一看,好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居民,驱使着不听使唤的双脚,朝城门的方向飞奔而来。手中看不到总是带在身上的农具,一看就知道是慌了手脚。
「……好!」
行成等人朝彼此点了点头。
「行成,务必小心。」
「嗯,我会留意的。」
如此回答的同时,行成注视着为了向全镇宣布战斗开始而飞奔离去的费欧娜及传令兵的背影。
●
待在瞭望台上面持续监视的贝鲁达眼前,出现了森严肃杀的集团。
骑乘战马身穿盔甲的人,从森林旁边缓缓迂回的街道上一个接一个地现身。他们排成一列细长的队伍,马不停蹄地朝弗里多兰多前进。
「……呜!」
好可怕——贝鲁达心想。
现在就算见到镇上的亚伦等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穿着打扮明明一模一样,从森林彼端陆续出现的众多传教骑士,却给贝鲁达带来强大的压迫感。尽管还相隔了一段距离,仍有种双脚发软不听使唤的感觉。
那种恐惧,彷佛被利刃之类的东西抵着喉咙。
贝鲁达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解那是传教骑士所释放的敌意及杀气。虽然她曾经多次亲眼目睹行成跟敌人之间的战斗,不过大部分的对手都是异兽或是亚神,而且他们所释放的敌意或是杀气,都是直接针对行成而来。
然而现在——尽管他们应该还没意识到贝鲁达的存在——当面承受传教骑士所释放的敌意及杀气的人,是贝鲁达。对手并未改变,而是贝鲁达抱持着跟他们『战斗』的觉悟来到此地,所以对于过去并未察觉的杀气或敌意更加敏锐。
「我……我……」
真的办得到吗?不安的情绪在心中膨胀。
真的能够开枪射击那些人吗?可是不阻止他们的话,城镇一定会遭到蹂躏,最重要的,是行成也会被他们杀死。
天气明明不热,贝鲁达却清楚感受到汗水自额头渗出。
她紧握着〈德尔林迦〉,握得手掌都痛了起来。总觉得手中的物体比练习的时候还要沉重许多。这是单方面夺取他人生命的武器,自己现在正打算杀死其他人。
「…………」
还是没开枪。
除非目标进入可以确实命中的距离,否则不要随便开枪——贝鲁达试着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只是稍微延后开枪的时机罢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自森林深处现身的传教骑士大约有七十人。
后面还跟着一辆缓缓前进的超大型马车。大约有二十名徒步的士兵随同前进,担任马车的护卫。马车的货台罩着帆布蓬,无法辨识载运的货物,不过应该是守护圣人像才对。
而后——
「不准再前进了,停下来!」
威风凛凛的声音传遍四周。
展现全貌的传教骑士团面前,一名女童带着几名侍从挡住了去路。
他们正是邬尔莉洁和伊古德拉的眷属。
男女老幼都有,头发呈现绿色,头上长着类似犄角的树枝。不过异样的外型仅止于此,乍看之下就像是以某种染剂将头发染成绿色,然后再戴上模拟犄角的道具。
由于相隔一段距离,从贝鲁达的位置看不到详细的情况,不过传教骑士脸上的讶异倒是看得很清楚。
「你是什么人?」
贝鲁达听见领头的传教骑士坐在马背上大声说话。
「这里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快点让开!」
邬尔莉洁跟传教骑士之间的距离当然不像贝鲁达那么遥远,就算不必这么大声,也听得见彼此说的话。然而那个传教骑士却刻意发出连贝鲁达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恐怕带有恫吓的意图吧。站在骑士的位置,一看就知道率领那群眷属的人就是邬尔莉洁。既然只是个小孩子,骑士八成以为只要大声恫吓,对方就会心生畏惧,自动让开一条路。
然而,他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吵死人了,该不会以为大声说话就可以吓跑我们吧?」
邬尔莉洁说话的时候也扯开了喉咙,不过她这么做是基于让贝鲁达也能听见的顾虑。只见她以挑衅意味十足的口吻继续说:
「真是幼稚到了极点。」
「目中无人的小鬼!」
传教骑士的态度突然凶狠了起来。
大概是被一个小鬼头看扁了,令他们难以忍受吧。
「哦,小屁孩在耍狠呢。」
邬尔莉洁笑了,其他眷属也同时笑了出来。
这些传教骑士应该也发现了吧,他们笑起来全都是一个样子。
其实,传教骑士面前的这些人并非如同外表的存在,甚至连邬尔莉洁都是诞生于数百年前的人。在她的眼中,传教骑士确实是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无误。
「我是地神伊古德拉最古老的眷属邬尔莉洁。」
「什么?她刚刚说了什么……?」
困惑的情绪在传教骑士之间蔓延。
这也难怪,毕竟像伊古德拉这种地神非常少见。
事实上,传教骑士想象中的『地神』多半是巨大的异形,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是一心只想吞食人类的肉食野兽。即使有一张形似人类的面孔,也从未见过跟人类的外貌几乎一模一样的地神。
「无知的人类,就让我来告诉汝等吧。我们是地神伊古德拉的眷属,个人即为全体,全体即为个人,生存方式跟汝等完全不一样!」
「地神?」
即使是在贝鲁达的位置,也清楚感受到传教骑士团的动摇。
不过他们毕竟是为了击毙地神而转战各地的传教骑士,并未因此而乱了阵脚。只见前排的几名骑士稍稍后退,重新调整细长的队形。
「地神?这个家伙?」
「第六团果然毁于地神之手……?」
看来他们似乎误以为伊古德拉是弗里多兰多的地神,而且还击败了亚伦等人。这点恐怕早在邬尔莉洁的预料之中,她刻意不提起洛斯特路古的名字。
「汝等没有踏进这块土地的资格。只要立刻离去,就饶汝等一命。」
邬尔莉洁故意以高傲的语气如此宣告。
一开始先打击对方的士气,可能的话让对方知难而退。如果无法奏效,再晓以大义拖延时间,这应该是邬尔莉洁的如意算盘。
可是……
「敌人……」
「是敌人…!」
「敌人出现!」
邬尔莉洁的恫吓反而出现了反效果。
贝鲁达感受到敌意在传教骑士之中迅速膨胀。同时他们也一边在口中叫嚷,一边快速移动,重整阵型进入战斗态势。
眼前的骚动,已经不是晓以大义就能够平息的了。
邬尔莉洁等人显然也心知肚明,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或许将这个动作解读成『为之气夺』吧,传教骑士团的成员突然活跃了起来,疑似指挥官的骑士高声怒吼。
「拔剑!」
貌似指挥官的骑士大叫一声。
麾下的其他骑士纷纷拔出长剑。
在阳光的映照之下,剑刃绽放出银色的光芒,顿时在青葱翠绿、生气盎然的森林之中成为冰冷的死亡象征,与周围形成强烈的冲突对比。
「讨伐异形的怪物!」
「替世界带来知性的光芒!」
「为了我们的神!」
骑士齐声怒吼,纷纷策马奔驰。
如今已经感受不到他们的动摇与犹豫。不管对方是小孩还是赤手空拳,一旦认定为『敌人』,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加以斩杀。打着教义的旗帜,一切都可以正当化,也可以视情况需要切离内心的罪恶感。这就是哈利斯真教会传教骑士的强大之处。
面对这群敌人,邬尔莉洁等人依然未持武器,也没有摆开架势的迹象。
事实上,这些眷属全都不谙武术,自是无从摆开架势。
于是——
「……愚蠢的人!」
处之泰然的邬尔莉洁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项道具——这叫做『玉串』,这是贝鲁达从行成那边学到的——拿在手中,彷佛翩翩起舞似地转了一圈。
传教骑士团的骑士连同他们所骑乘的战马,突然一起扑倒在地。
「啊……!」
当初是义无反顾地展开突击,此时此刻的损害非常惨重。
最前排的十名骑士,从马背上高高飞起跌落在地。虽然只是单纯的落马,由于是在全身重装备的情况下自马背上跌落,不可能毫发无伤。瘀青红肿还算好的,运气差的人还会因此而骨折,甚至是被战马压在下面。
传教骑士落地之后全都爬不起来,躺在地上呻吟。
「怎么回事?」
「这家伙施展奇怪的妖术——」
后排的传教骑士幸免于落马的命运,彼此之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如果他们仔细观察地面,或许会有所发现。隐藏在腐殖土当中虽然不容易辨识,不过地面有好几十条藤蔓纵横四方,构成了一张大网。
每一条藤蔓都称不上牢固,但是好几条集结在一起,就足以绊倒马脚。这些都是邬尔莉洁等人事先播下种子,透过伊古德拉的力量快速生长而成的藤蔓。
除此之外——
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物体,以邬尔莉洁为中心从天而降,插入地面,呈现出一个同心圆的图形。
(插图)
物体是木制的棍棒。
又粗又长的棍棒表面有好几处突起,及看似握柄的部分,不过这不是好几个零件组装起来的,而是直接以树干切削而成、一体成形的棍棒。
可是……
「唔!」
传教骑士认为骑马突击过于危险,纷纷跳下马背摆开架势。这时眷属们也抄起棍棒扑了上去。
「呜喔!」
一名骑士被看起来是个老婆婆的眷属一棍命中,整个人连同手中的长剑一起飞了出去。乍看之下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甚至看起来像是两人串通好之后一起演出的爆笑桥段。
「这些家伙……!」
另一个骑士以威猛之势,砍向来到自己身旁、看起来是个少年的眷属。
自上方朝头顶直劈而下的斩击,眼看着就要命中貌似少年的眷属,却被高举过顶的棍棒轻易挡下。
这可是受过训练的骑士举起沉重的长剑直劈而下的攻击。
而且长剑并未没入棍棒之中,卡在非常浅的地方。
木浮于水——这固然是基本的常识,事实上有一种木材是沉于水中的。这种木材绝大多数除了沉重之外,还非常坚硬。眷属所使用的棍棒,应该就是这种木材制成的。当成武器来使用,想必需要相当程度的臂力。
「怪、怪物!」
亲眼目睹邬尔莉洁等人与外表相去甚远的惊人战斗力,骑士不禁大叫一声。
然而受过训练的他们并未撤退。
骑士接二连三地攻击眷属。
上段斩击无效,就改成横扫。横扫被挡下,这次就转攻下盘。眷属们虽然将敌人的攻击一一挡下,战况却逐渐陷入了胶着。
眷属确实非常强大。单就力气而言,绝对比骑士高出许多,而且动作也非常敏捷。如果对手是野兽,或是并未接受武艺训练的外行人,应该会被直接击倒,进而遭到驱逐吧。
然而传教骑士具备名为武艺的技术。
他们的战斗能力虽然屈居下风,战斗技术却胜过眷属。眷属在行动之际经常出现的无谓动作,在传教骑士的身上几乎看不见。
结果造就了诡异的平衡。
正如邬尔莉洁过去所言,由于这里跟洛斯特路古相隔了一段距离,眷属们无法发挥先前跟行成交手的实力。而且也无法干涉周边的植物,控制植物的生长,将植物当成武器来使用。顶多只能制造出先前的那种陷阱,而且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邬尔莉洁以挑衅意味十足的对话所争取而来的时间,就是用于设置陷阱。
于是——
「可恶!这样子不是办法!」
貌似指挥官的传教骑士大声怒吼。
「既然如此!圣人出阵!圣人出阵!」
「喔喔!」
「圣人出阵!圣人出阵——」
骑士不再跟眷属们缠斗,退后的同时各自咏唱圣句。
马车也同时掉转方向,原本在后面的货台面向前方。安装在车夫位置附近的键盘乐器旁边出现了一个人,打开乐器的上盖之后,十根手指迅速在上面游走。
厚实沉重的风琴声顿时传遍四周。而后——那个东西缓缓地站了起来。
「…………」
贝鲁达为之屏息。
非常巨大。照理说大小应该跟以前见过的一样,不过现在看起来还是巨大得令人为之气夺。比一般人高上好几倍的钢铁巨人走到邬尔莉洁等人的面前,原本覆盖全身的帆布就像是外套一样披在身上。
守护圣人像,传教骑士团的最终兵器。
「去吧!让这些邪恶的怪物见识神的威光!」
传教骑士怒吼。
守护圣人像往前移动,彷佛受到声音的驱使。传教骑士们纷纷退后,似乎是为了避免被卷入其中。眷属们则是呈半圆形的扇状阵型,将守护圣人像团团围住。
「这就是行成口中那种教会的人形吗?」
邬尔莉洁说道。
眷属们同时以手中的棍棒攻击守护圣人像的双脚。
咚——类似钟鸣的声音响起,不过仅止于此。
巨人纹风不动。装甲厚实,巨大的身躯异常沉重,即使眷属同时发动攻击,也无法破坏巨人,或者是将巨人逼退。
然而眷属们持续攻击,士气丝毫不受影响。
目标全都集中在双脚。由于身高差距太大,能够攻击的地方就只有这里而已。或许是因为攻击双脚没有效果,眷属们转而攻击胫骨、膝盖或是小指这些相当于人体弱点的部分,然而还是无效。
而且……
「不妙,快退后!」
邬尔莉洁大叫一声,眷属们同时像弹簧似地跳了开来,大概是察觉到不对劲吧。
下一秒钟,守护圣人像的腰部朝四面八方喷出了火焰。
「……!」
眷属们的衣物接触到火焰的末端,顿时燃烧了起来。
不过他们不慌不忙地撕下着火的衣物丢在地上。以人类的标准来说,他们跟尸体没什么两样,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就陷入恐慌……可是——
「火攻吗……?」
邬尔莉洁喃喃自语。
钢铁和火焰,这是野兽绝对不会使用——属于人类的力量。
尤其火焰对于植物型地神伊古德拉而言,几乎可说是唯一的弱点。眷属们虽然并未表现出畏惧的模样,不过伊古德拉的本体或许萌生了某种类似恐惧的感觉。
「看啊!神的威光逼退了那些怪物!」
「喔喔喔!」
传教骑士无不欢欣鼓舞。
事实上并非神的威光,只是单纯的火焰罢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跟他们讲道理,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守护圣人像朝弗里多兰多一步步前进。看来相较于将邬尔莉洁等人一一击毙,按照原定计画入侵城镇才是当务之急。
「唔……」
邬尔莉洁轻噫一声,其他眷属同时拉起布置于地面的藤蔓使劲一扯。只见他们将先前绊倒战马的机关从腐植土下面拉了出来,当成绳索缠绕在守护圣人像的身上。看来他们打算利用藤蔓将守护圣人像绑起来,阻止守护圣人像前进。
可是——
「圣哉圣哉圣哉圣哉圣哉圣哉!」
传教骑士的唱和及风琴庄严的乐音响彻云霄。
下一秒钟,守护圣人像拔出巨大的长剑,砍断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藤蔓,一条也不留。至于悬挂在巨体表面的剩余藤蔓,也全都扯得精光。
看来光靠眷属的力量,难以阻止守护圣人像。
「我……我……」
贝鲁达重新紧握〈德尔林迦〉的枪托。
光是在这里旁观,也是毫无意义。耗费上百颗子弹持续练习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非得开枪射击不可,否则就不能助行成一臂之力,就不能保护行成。
「…………」
双眼所凝视的光学瞄准器视野之中,守护圣人像傲然而行。
贝鲁达屏住呼吸,将全部的感觉集中在眼睛及指尖,静待送出子弹的绝佳时机。
●
巨大的长剑以破空之势直劈而下。
行成身形一翻,闪过了这一剑。
巨剑直接砍在地面上,造成了宛如龟裂的沟槽。这也算是巨剑本身的重量与守护圣人像的臂力共同创造出来的一种『奇迹』吧,至少不是人类的力量所能办到的。
万一被巨剑砍个正着,就算是行成也会当场灰飞烟灭。
敌人大概知道亚伦等人已经败在行成的手上,因此做好了某种程度的『觉悟』。传教骑士团才刚现身,就立刻不由分说地启动守护圣人像,直接杀奔了过来。
行成反倒是失去了准备使出全力的机会——亦即化身为〈蓝色御使〉的良机。
而且……
「喂喂喂喂……!」
行成脸色一沉。
出动守护圣人像之后,传教骑士并未退至后方,完全不担心会被卷入守护圣人像的攻击之中。至于是事先做好了周详的演练,抑或就算被卷入攻击而死也在所不惜,这就无从得知了。
行成仗着灵活的身形,躲过守护圣人像的攻击,此时,传教骑士一起杀了上来。
人数倒是不多。
传教骑士并未采取密集队形,而是由数名骑士组成波状攻击,几乎是同时——却又有微妙的时间差——砍杀而来。藉由优异的动体视力及身体能力固然是不难闪避,却也无暇『变身』为〈御使〉原本的形态。
而且——
「——!?」
传教骑士突然退至左右,中门大开。
巨剑在下一秒钟直劈而下,填补了这个空隙。行成顾不得破绽毕露的风险,连忙扭转身形,险险躲过这一剑。
剑刃激起的劲风掠过脸颊。
只要再近个几公分,脑袋就会被打爆吧。不,应该是只差几公厘的距离,整只手臂就会连同肩膀一起跟身体分家。即使可以利用〈御使〉的能力复原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毫无防备的瞬间。万一传教骑士在这个时候砍杀过来,行成可是无从抵御。
「……这家伙果然难缠。」
守护圣人像的动作迅速。
不过,这只限于斩击或是足踢之类的单一动作。例如第一波攻击被躲过之后,从恢复原先的姿势一直到展开第二波攻击这段期间的动作,以整体而言反而是非常缓慢。
这是因为守护圣人像的行动被分割成简短的动作单位,由不同的动作单位组合而成的。例如挥剑或是往前踏出一步的动作,都是事先设定于机械结构之中,因此可以达到接近结构上限的速度。然而组合其他动作的时候,就必须由传教骑士在现场执行,自然会产生时间上的浪费。
结果造就出僵硬不流畅的怪异动作。
不过这种简直跟爬虫类没两样的动作,反而难以事先判读。
(直接解决负责操控的那个人,固然是最快的方法,只是——)
守护圣人像的每个地方,尤其是背后装设了许多接受命令的音叉,传教骑士透过安装于搬运马车的风琴声,控制这个巨大的武器。也就是说,只要解决演奏风琴的那个人,就算无法破坏守护圣人像,也应该可以瘫痪守护圣人像的行动。
可是……除了守护圣人像之外,传教骑士也展开波状攻击,行成一直无法让目标进入〈迪朗达尔〉的有效射程之内。虽然可以抱持着打中是幸运、没打中是正常的心态试着开枪,万一敌人察觉枪械的特性,缩在后面不肯出来的话,情况反而更加棘手。向守护圣人像下达命令的是风琴的声音,万一整台风琴都躲在掩蔽物后面,那更是无从下手。
不过……
(这次的指挥官可真是乱来。)
如前所述,守护圣人像的动作是传教骑士事先选定之后再组合而成的,亦即无法跟人类一样精确瞄准目标,也无法在仓促之间抽回长剑。
对于站在前线的传教骑士而言,这是非常危险的情况。即使经过事先的排练,只要过程中稍有差错,恐怕就会与敌人一起被守护圣人像的长剑削掉脑袋。
实在是无法接近守护圣人像。
守护圣人像的腰部,设置了近身肉搏用的火焰发射器。由于传教骑士在场的关系,目前尚未使用,只要顺利闪过他们逼上前去,破坏守护圣人像对于行成来说并非难事。
「……!」
刀剑相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眼珠一转仔细一看,原来是薇若妮卡正以长柄战斧跟传教骑士交手。这些人并未参与对付行成的波状攻击,而是从左右两侧绕了一大圈之后,朝城镇迂回前进。薇若妮卡一个人将他们挡了下来。
除此之外——
「阿成……!」
声音伴随着枪声同时响起。
绕到行成背后的传教骑士往前扑倒,紧接着攻击薇若妮卡的两名传教骑士也跟着倒地。塔莎以手中的〈红辣椒〉从城门的方向展开支持。城门一带还有好几个手持〈迪朗达尔〉的当地居民,不过主要任务是保护塔莎。他们没有在混战之中狙击敌人的技术。
「喝啊!」
塔莎的狙击让传教骑士的攻势暂缓,薇若妮卡又撂倒了一名骑士。她身上的装备比传教骑士来得轻巧,动作非常迅速,利用长柄战斧在长剑的有效距离之外攻击敌人的破绽——亦即盔甲的缝隙,不管有没有撂倒敌人,都随即改换另一个目标,不断重复同样的战法。
传教骑士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再加上枪声动摇了士气,动作更加迟钝。
「刚刚那是什么!?」
「雷声吗?可是——」
他们对枪械一无所知。
眼睛看不到子弹,就只是突然受到枪击,传教骑士不知道那道攻击是从哪来的,又是谁干的好事。由于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行成及薇若妮卡身上,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是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塔莎所发动的攻击。
或者误以为是来自行成还是薇若妮卡的攻击也说不定。
可是……
「退下!守护圣人像往前!圣人前进!」
大型马车的驾驶座上面,演奏控制乐音的风琴旁边,一名女传教骑士高声大叫。
那个女骑士似乎是因为站在远处指挥部队的关系,并未察觉『枪械』——严格说来应该是塔莎的攻击。
传教骑士开始退至后方,守护圣人像往前推进。
眼见机不可失,行成也跟着前进,却在伸出手来就可以接触守护圣人像、即将展开近身肉搏之前被喷射火焰所阻。
除此之外——
「改持弓弩!预备!」
传教骑士退后的同时,纷纷拿起背在背上的弓弩。
他们从持续前进的守护圣人像两侧,发射手中的箭矢。
「可恶……!」
仓促之间,行成以〈迪朗达尔〉加以格挡。
然而行成无法完全击落同时发射的众多箭矢,肩膀及大腿顿时被铁制的箭矢射中。〈御使〉的身体感受到与一般人类肉体没什么差别的剧痛,沿着他的手脚窜了上来。
「阿成……!」
「不要出来!」
塔莎的叫唤传入耳中,行成依然面向前方如此大叫。
「——!?」
这时如雷的枪声连续响起,淹没了行成的声音。
「呜哇!」
看到行成被箭矢命中,一名传教骑士试图逼上前来,却捂着自己的肩膀仰天跌倒。附近的地面彷佛同时冒出无数的泡泡,到处弹来弹去。
「保护行成大人!保护行成大人!」
城门附近,在塔莎身边待命的弗里多兰多居民高声怒吼。
他们同时射击〈迪朗达尔〉。
「保护城镇!」
「别让教会的人为所欲为!」
他们口中不断叫嚷,提振了士气。
亚伦等人之前差点就支配了城镇,因此镇上的居民都知道一旦让哈利斯真教会占据城镇,自己将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再加上薇若妮卡的训练,顿时让他们萌生出强烈的战意。
当然,刚刚的射击纯粹只是单纯的偶然——子弹几乎都陷入了地面。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训练不足的外行人所发射的子弹,弹着点往往会出现偏下的倾向。那是为了预先因应后座力的影响,在扣下扳机的瞬间双手过于用力——也就是所谓的『枪枝下压』的现象。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瞄准之后命中目标,恐怕是非常困难的任务。
不过……
「刚、刚刚是怎么回事!?」
「之前也是这样……那是地神的诅咒吗!?」
「退、退后!退至守护圣人像的身后!」
不等女骑士指挥,传教骑士退到更后面的地方。
就算做好了被卷入守护圣人像的攻击、光荣阵亡的心理准备,面对不明就里的异教攻击还是会感到害怕。或许看在他们的眼里,枪击就像是某种咒术吧。
「圣人前进!!前进——!!」
女骑士高声怒吼,守护圣人像往前推进。
除了腰间的喷射火焰之外,手中的长剑也不断挥舞,完全不能近身。
「就是那个!干掉那个玩意儿!」
弗里多兰多的居民纷纷以〈迪朗达尔〉攻击守护圣人像,却没什么效果。由于射击的时候必须以仰角瞄准巨大的守护圣人像,子弹虽然不再击中地面,然而守护圣人像的装甲非常厚重,手枪的子弹无法贯穿,只在装甲表面激发出阵阵火花。
可是……
「行成,趁现在!」
薇若妮卡以自己的肩膀撑起行成,压低身形,朝城镇的方向撤退。
不过才刚移动一小段距离,行成就握着薇若妮卡的手摇了摇头。
「抱歉,先帮我把箭矢拔出来好吗?」
「……这样会失血过多的。」
「没关系,动作快。异物卡在身体里面,实在无法集中精神。」
「…………」
薇若妮卡点点头,放下了行成,紧接着以惊人之势旋转长柄战斧,利用战斧的握柄——严格说来应该是柄尾的金属制品,也就是所谓的铁鐏,击中贯穿行成肩膀的箭矢尾端。
「呜——」
一阵锐利的疼痛与冲击。
不过箭矢在一瞬间脱离了行成的身体。
这是精通武艺的薇若妮卡才办得到的拔箭方法。接着她又以同样的要领拔出大腿的箭矢。鲜血(事实上在行成体内流动的是类似鲜血的其他物质)自伤口滴落。
「行成!」
薇若妮卡大叫一声的同时,一脚将行成踢走。
她自己也以反作用力往后一跳,结果守护圣人像的巨剑在下一秒钟,划破了两人先前所占据的空间。
「薇若妮卡!」
「我没问题,快逃!」
薇若妮卡往地上一滚,口中如此大叫。
另一方面——
「先解决那个白头发的男人!」
女骑士下达命令。
大概是认为大腿被射穿的行成行动不方便吧。
「阿成!」
「行成大人!」
塔莎和弗里多兰多的居民接连开枪射击,不过这种程度的火力,当然不可能打倒重型装甲所组成的守护圣人像,甚至连逼退都办不到。
行成集中意识,试着复原身体,可是——
「杀了他!」
一步、两步,往前移动的守护圣人像将行成纳入攻击范围之内,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在这种情况下,『变身』或是肉体修复都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
「幸好传教骑士全都退后了。」
喃喃自语的行成击发〈迪朗达尔〉。
不是瞄准守护圣人像,而是自己脚边的地面。
轰然巨响震撼了周边的大气。
「什么!?」
女骑士显露出了动摇。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踏着厚重沉稳脚步逼近行成的守护圣人像,其巨大的身躯严重倾斜,右脚深陷于地面之中。
这是行成预先布置的陷坑,专门用来对付守护圣人像。
在深达两公尺的地洞旁边挖掘了一条长沟,盖上一层薄薄的铁板之后安放炸药,最后再铺上一层泥土。
如果好好操纵守护圣人像,即使本身的重量相当惊人,飞越陷阱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守护圣人像里面并没有人坐镇逐一进行模拟式的操控。所有的行动都是以各种动作组合而成,代表行动模式非常数字化,所以行成才会判断,守护圣人像面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非常差。
例如,一脚踩进陷坑的这种状况。
当然行成不认为这样就可以破坏守护圣人像。即使是人类掉进深度两公尺的陷坑,除非底下插满了长枪,否则也不至于出人命。
然而人形机械的控制——尤其是以两脚走路的机械,建立在相当微妙的均衡之上。一旦失去重心倒了下来,理应要费上好一番工夫才能重新站起。
事实上——
「这是在做什么?起来,快点起来!」
女骑士的吼叫夹杂些许悲鸣,守护圣人像却只是重复类似抽搐的动作,根本爬不起来。若是在平地倒下,或许事先备有起身的动作模块,然而现在是一只脚踩进陷坑动弹不得的状况,动作模块自然复杂许多,难度更是连跳数级。
原本的计划是像这样撂倒之后,行成再冲向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守护圣人像,利用物质变换的力量将双脚或是身体化为尘土。可是——
「…………」
行成将意识集中于自身。
他双手砰一声地拍在一起,做出类似膜拜的动作,接着掌心开始绽放蓝白色的光芒,下一秒钟,迅速膨账成威压四周的亮度。这是物质变换之际所产生的炼成光。
为了行使人类的外貌无法完全使用的力量,将行成自身变换成可以运用这种力量的躯体。于是——
「这、这是——」
女骑士发出一声惊呼。
「〈苍钢的冒渎者〉……!」
蓝黑色的异形骑士——这是见到行成这副模样的人常有的第一印象。
没有多余的装饰、与行成的身体紧密结合的装甲具备栩栩如生的轮廓,彷佛是拥有这一身钢铁肌肉的生物。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背上的羽翼。
黑水晶制成的羽翼并非用来飞行,而是为了释放物质变换之际所产生的庞大热能。防止身体从内部弹出来的装甲,及散热的羽翼,这种形态的行成可以充分使用〈御使〉的力量。
「行成大人!」
「我们的神换上战斗装备了!」
「行成大人!行成大人!」
弗里多兰多的居民无不欢声雷动。
任凭他们的加油声从身后传入耳中,面具之下的行成却浮现一抹苦笑。
看来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们了,甚至还有点瞧不起他们的味道。
他们不是没有行成的保护,就什么也不能做的那种懦弱无力的存在。
不……被过去的地神支配之际或许如此没错,不过随着行成取代了他们的『神』,开始接触行成的行动模式及思惟逻辑之后,他们也逐渐开始以积极正面的态度去思考事情。
世界可以改变,命运也可以改变。
对现状不满,就改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样子。
他们学到了这点,迄今依旧在学习。
所以面对企图以不合理方式支配他们的人,才会拿起武器奋勇抵抗。
费欧娜说的没错。
行成过去针对弗里多兰多的防御,基本上都是独自扛下所有的责任,之前面对哈利斯真教会扩展支配领域的做法,也是除非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一概不加理会。
然而,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
行成反而有种被他们上了一课的感觉。
「〈蓝色御使〉……堕天的使徒!」
惊讶与胆怯的声音在传教骑士之间来回交织。
〈蓝色御使〉,抑或是〈苍钢的冒渎者〉。
这是众人为行成——于王都之中替哈利斯真教会的中枢带来毁灭性打击的怪物——所取的名字。为了避免伤害教会的威信,这件事情对外一律保密,不过大多数的传教骑士都知之甚详。毕竟传教骑士团的领导中枢也在那次事件中悉数遭到杀害,不得不重新编制,教化远征的预定计划也因此延宕多时。
对于他们来说,〈苍钢的冒渎者〉代表了恶梦。
是足以动摇信仰的存在。
可是……
「不、不可以退后,不可以胆怯,不可以畏惧!」
女骑士高举入鞘的长剑大声疾呼。
「我们是连亚神也一并诛除的传教骑士团!就算对手是〈御使〉,也完全没有畏惧的必要!呐喊!呐喊!」
在女骑士的呼吁之下,传教骑士重新拿起武器。
风琴近乎疯狂的快节奏旋律响彻云霄,守护圣人像的巨体嘎滋作响,眼看着就要站起来了。
「战斗才正要开始——」
「没错,不过很快就结束了!」
如此宣告之后,行成开始炼成。
●
空气出现了变化。
即使被囚禁在仓库之中,身体还是有所感觉。
令人感到心浮气躁,又像是缠绕全身挥之不去的那种独特的空气。由于『牢房』紧临墙壁,只要靠在墙边,就可以站在换气窗的正下方。竖耳倾听,可以听到类似远方落雷的枪声,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重物互相撞击的声响。
应该是守护圣人像。
城镇一片寂静,城墙外面的声音不会受到干扰,反而听得十分清楚。当地居民大概都躲在家里面,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吧。
「…………」
亚伦的视线落在手中的道具。
使用这个道具,或许可以逃离此地。之后再夺回被没收的武器和装备,大家一起直奔战场,夹击行成或是薇若妮卡。即使行成再怎么厉害,腹背受敌也是应接不暇,要不然挟持费欧娜或是其他人当人质也行。
身为光明磊落的传教骑士团成员,挟持人质的做法实在有点不太光彩,不过在推广真正教义的大义名分之下,许多行为都是被允许的。哈利斯真教会就是这种组织。
「…………」
亚伦立刻动了起来。
其他骑士纷纷对一只手拿着道具默默行动的亚伦报以讶异的眼神,不过他们只是注视亚伦手边的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
如果安洁拉他们成功打倒行成的话……切割绳索的同时,亚伦突然想象着这样的未来。
城镇一定会变了个模样。
这意味着过去亚伦等人准备执行的『教化』圆满达成。居民的颈子将会戴上类似家畜项圈的圣印,替胆敢反抗的人带来莫大的痛苦。真的是家畜没错,人们被迫以顺从为首要之务。
第一次来到弗里多兰多的时候……亚伦忆起镇上居民的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的模样。当时的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高尚与尊贵,同时也深信这么做是替镇上的居民着想。即使拒绝服从会带来一瞬间的痛苦及恐惧,为了让大家在哈利斯真教会崇高的教义下觉醒,这么做是必要的。
哈利斯真教会的教义完美无缺。
亚伦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不过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之后,我会准备一些甜点,你就好好期待吧。』
『嗯。谢谢你,兰斯多恩卿的叔叔。』
『我也要向你道谢。费欧娜都告诉我了。在我不在的时候,你保护了费欧娜、那些孩子以及镇上的居民。』
「…………」
双眉之间自然出现了几条纵向的皱纹。
那个飞天亚神袭击城镇的时候,亚伦等人确实是为了保护弗里多兰多挺身而出。
并没有其他的企图。
也不是为了讨居民的欢心。
几乎什么也没想,就只是身体自己动起来罢了。当初费欧娜询问原因的时候,虽然胡乱编了一个『保护可能成为信徒的人』这种理由,老实说,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勉强说来,大概就是无法忍受那个丑陋的怪物蹂躏人类吧。
结果得到的不是金钱、不是物品、也不是名誉;而是当场消失、不能跟其他人炫耀、单纯的几个发音罗织而成的产物。
感谢的字句。
就算没那个意思,也说得出口的字句。真的就只是单纯的字句。
所以那不代表什么,没必要放在心上。
「…………」
割断好几条绳索了。
强行推开构成牢房的几根木材,总算是弄出可以让一个人钻过去的空隙。接下来就简单了。仓库的门可以从里面开启,大不了从换气窗爬出去也行。
「那个,兰斯多恩卿……?」
这时,一名伙伴终于怯生生地开口。
「你该不会……打算离开这里……?」
「就是这么回事,怎么?」
亚伦回过头来,看着其他传教骑士。
「可是……」
其他传教骑士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
这段时间的对待方式,已经让他们被弗里多兰多的居民所奴化了。即使像这样被关进牢里,还是会顾虑到当地居民的感受,为了是否应该逃脱而犹豫不决。不过有别于说什么都不肯配合的那些人,担任镇上的巡逻队及商队护卫的他们,大多是对于协助弗里多兰多没什么抗拒的人。
于是亚伦一个一个地凝视眼前的传教骑士。
「追随强者,这是我的信条。」
亚伦如此宣告。
「大家都知道哈利斯真教会非常强大,现在连王族或是贵族都必须仰赖教会的鼻息,否则什么也做不成。哈利斯真教会是世界最强的,这点毋庸置疑。」
「这……」
传教骑士们面面相觑。
亚伦的说词众所皆知,实在不必再次强调。
「所以我加入了传教骑士团。」
弱者就算独自怒吼或是大肆破坏,也改变不了什么。一个人的强大还是有极限的。为了让自己得到自由,只能加入更强的人,得到他的庇护。
「然而哈利斯真教会虽然是最强的,却并非百战百胜。」
「呃……?」
大概是觉得这句话颇令人意外吧。
传教骑士无不露出疑惑的神情。
「教皇猊下遭到杀害,传教骑士团本部的领导高层也死于非命。凶手迄今逍遥法外,并未受到天谴,依然活得好好的。」
「这——」
「换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视为教会失败了。」
「…………」
「我喜欢强者,也要加入强者。不管别人怎么说,这就是我的信条。所以——」
亚伦环视众人。
「我要加入〈苍钢的冒渎者〉。」
「…………」
传教骑士之间起了一阵骚动。
大家万万没想到亚伦逃脱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跟弗里多兰多并肩作战。
「有意见的人现在就站出来,我会在你们成为敌人之前,直接在这里做个了断!」
亚伦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人往前踏出一步。
「我不会勉强你们加入。若认为这次的行动是背信,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就给我躲在这里闭上眼睛,捂起耳朵!」
亚伦气运丹田,鼓足全身的力量大吼一声。
这宣言等于是背叛哈利斯真教会。若非鼓足全身的力量,亚伦恐怕说不出口。其他传教骑士的脸上依然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可不是基于好玩的心态才平日阅读经典、早晚祈祷咏唱,哈利斯真教会的教义早已深植于他们的心中。
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亚伦就爬出『牢房』,奔向收纳被没收的武器和装备的地方。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应该就在囚禁亚伦等人的仓库附近。
「…………」
或许总有一天,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
或许以后会认为这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为了今天的行动感到羞耻。可是——
「被人感谢的感觉,真是好得不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亚伦的脸上浮现出愉快舒畅的神情。
●
枪枝本体打横放置,将长长的枪管弯折一半,拿起子弹塞进开启的弹匣之后闭锁枪机。接着恢复原先的姿势凝视光学瞄准器,浮现于正中央的十字交叉,捕捉到守护圣人像的踪影。
「…………」
屏住呼吸,压抑从身体传达至枪身的晃动。
贝鲁达依照重复多次的练习要领,扣下了扳机。
——轰然巨响。
伴随直窜耳内的强大枪响,子弹击发而出。根据行成的说法,比塔莎的〈红辣椒〉及他的〈迪朗达尔〉威力更强大的子弹,在贝鲁达的身体留下彷佛被踢了一脚的后座力,直直飞了出去。
如果是充当标靶的人形,一颗子弹的威力就足以贯穿身体。
可是——
「……啊!」
贝鲁达轻噫一声。
子弹命中目标,然而只在表面擦出一朵火花罢了,巨人依然是纹风不动。利用光学瞄准器检视巨人的装甲,子弹在表面留下些微的伤痕,不过就仅止于此。
「……没……用……?」
对方不是人,也不是生物。
因此贝鲁达比较可以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可是,就算可以射击,没有效果也是毫无意义。
「……怎么会这样?」
贝鲁达再度屏住呼吸,扣下扳机。
子弹在现场留下第二波的强大后座力及枪声,再度袭向守护圣人像,结果还是只开出一朵同样的火花。
「…………」
贝鲁达再度斜置枪身,折下枪托,开启弹匣——等到空弹壳自动退出之后,装填新的子弹。由于练习好几次了,这些程序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完成。
可是照这样看来,不管发射多少颗子弹,都无法打倒守护圣人像。
这把〈德尔林迦〉跟行成携带的〈迪朗达尔〉,是以同样原理运作的武器。如果是行成,或者是塔莎来使用的话,会不会更能收到效果?
自己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一想到这里,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哀愁,不过现在没时间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
瞭望台一带呈现拉锯战的状况。
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的表现可圈可点。
当然,地神伊古德拉的力量还是一样无法充分发挥,而且他们的武器和臂力也还无法破坏守护圣人像。只不过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立刻改变想法,不再以守护圣人像为目标,转而攻击躲在背后的传教骑士。
如果对手是传教骑士,应该可以战成平手,或是缔造出更胜于平手的战绩。
由于邬尔莉洁等人开始压制传教骑士,守护圣人像也不能无视传教骑士的危机继续前进。守护圣人像本身并没有行动力,如果要让下达命令的风琴演奏者向前移动,负责保护演奏者的传教骑士及载运风琴的大型马车,也必须跟着前进才行。
然而,传教骑士跟邬尔莉洁等人的战力在伯仲之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目前战场上可以自由行动的人,就只有贝鲁达而已。
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如果那个守护圣人像进入城镇,跟另一具守护圣人像夹击行成,就算行成再怎么厉害,恐怕也难以取胜。
「想办法……一定要想想办法……!」
喃喃自语的同时,贝鲁达持续展开狙击。
效果虽然有限,自己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这是自己被赋予的使命。为了紧紧抓住这个事实,贝鲁达持续狙击。
「……冷静……一定要冷静……」
贝鲁达告诉自己。
一旦沉不住气,原本打得到的也会打不到。行成是这么教导贝鲁达的。
所以贝鲁达忠实执行行成的教诲。冷静,不要慌张,不要焦急,什么都别想。化作〈德尔林迦〉的一部分,成为专注于装填、瞄准、射击、退壳本身,持续同样的动作。
可是——
「喂,女人!」
「呀!?」
突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贝鲁达忍不住惊呼一声。
难道是传教骑士在不知不觉中摸上来了吗?大为惊恐的贝鲁达缩起身子,放下手中的〈德尔林迦〉回头一看。拿着又重又长的〈德尔林迦〉指向身后实在不怎么实际,贝鲁达完全没有这种念头。
「亚、亚伦、先生……?」
令人惊讶的,站在后面的人居然是亚伦。
他额头浮现出豆大的汗珠,呼吸十分急促,看起来应该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全力冲刺,一路跑到这里的样子。
「目前的情况如何?」
「是、是!」
「是你的大头啦!我问你情况如何!」
「呜……」
被亚伦以强硬的语气臭骂一顿,贝鲁达不禁缩起了身子。
她当然知道亚伦这个人,却几乎不曾跟亚伦私下交谈。因此亚伦以愤怒神情跟自己说话的这件事本身,对于贝鲁达而言就是一种恐惧。
可是……
「算了,你闪开!」
大概是没时间耗在这里的关系,亚伦将贝鲁达推开,来到瞭望台的边上,单膝跪地观察战况。
「果然出动了守护圣人像!」
听见亚伦的喃喃自语,贝鲁达才猛然惊觉。
过去亚伦等人也带着守护圣人像来到这座城镇。亚伦对守护圣人像非常熟悉,说不定他可以指出应该瞄准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弱点。
「那、那个、兰斯多恩……大人……?」
「女人!这就是行成口中的狙击枪吗?」
亚伦回过头来看着贝鲁达。
「那个枪械,从这里也可以攻击敌人是吧?」
「啊、是、是这样没错!可、可是……那个巨人非常坚固、那个、就算命中也不受影响……」
「废话!你知道守护圣人像的装甲有多厚吗?」
「对、对不起…」
「胡乱攻击是不行的!」
说到这里,亚伦伸出手掌贴着前额,眯起双眼遥望远方。
亚伦果然有什么好办法。
贝鲁达以期待的眼神注视着他……可是——
「应该要瞄准操纵守护圣人像的演奏者!」
「呃……?」
「那个守护圣人像是以风琴的声音来操纵的。一旦少了演奏风琴的人,守护圣人像就不会动了!射击演奏者!就是在马车驾驶座附近的那个人!」
「…………」
贝鲁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演奏者——是人。
「要……要我、射击人类吗……?」
「你在耍什么白痴!想要让守护圣人像失去攻击力,瞄准演奏者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无药可救的理所当然!」
「可、可是,演奏者是……是人类耶……!?」
有生命的血肉之躯,是跟贝鲁达一样的人类。
开枪射击——杀死那个人。
「那又怎样!」
「这么……残忍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带着这个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亚伦气急败坏地说道。
「没有杀人的觉悟,就不要带着武器!就不要上战场!」
「对、对不起!可、可是!」
「唔——」
亚伦完全不听贝鲁达的理由和借口,双眼望着传教骑士与眷属热战正酣的方向。
「伊古德拉的眷属完全没有像样战术可言!根本就是一群野兽!」
恨恨地吐出这番话之后,亚伦转身走下瞭望台。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接近马车,打倒那个演奏者!」
「那、那个,兰斯多恩大人!」
「女人!去做你能做的事!去做只有你办得到的事!」
留下这段话之后,亚伦离开瞭望台。只见他单手握着长剑,朝邬尔莉洁等人的方向跑去。大概是认为既然贝鲁达不敢开枪,干脆自己宰了那个演奏者。亚伦是传教骑士,敌对的传教骑士可能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不会发动攻击。
可是……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之中,见到亚伦完全没跟邬尔莉洁等人交手,朝着演奏者直线前进,那些传教骑士又会作何感想?说到底,邬尔莉洁等人会把亚伦当成自己人吗?亚伦想要接近演奏者,应该是满困难的。
「可是……」
无奈之余,贝鲁达只好拿起〈德尔林迦〉,凝视光学瞄准器。
看到了在守护圣人像另一侧待命的传教骑士,及亚伦口中那个演奏风琴的人。
不过守护圣人像挡在前面,有时候瞄向风琴演奏者的射线会被巨大的身躯所遮蔽。
「我……」
动手吗?行吗?光是扪心自问,胃袋就沉重了起来。
当着贝鲁达的面,邬尔莉洁等人奋勇作战。
邬尔莉洁曾经说过——
若不挺身而出,洛斯特路古——自己的城镇将会暴露在危险之中,所以非战不可。而且行成也会死于非命。
薇若妮卡曾经这么说过——
一直绷紧神经待在原地不动,有时候反而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恶劣。虽然这句话指的是自己跟行成及塔莎之间的关系,不过也适用于目前的情况。
若只是因为害怕,默默地等待问题自动消失,有时候反而会落得后悔也来不及的下场。即使再怎么不愿意,有些时候还是必须亲手做些什么才行。
这些道理贝鲁达都明白。
然而她就是会害怕。
可是……
『女人!去做你能做的事!去做只有你办得到的事!』
亚伦如此表示。
曾经是敌人的他如此表示之后,就跑去做应该只有他才办得到的事情。
贝鲁达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但是——
「只有我……办得到的事情……」
行成第一次交付给贝鲁达的任务。
行成第一次交付给贝鲁达的物品——〈德尔林迦〉。
第一次的,期待。
自从被当成活人献祭的祭品,之后又成为侍奉行成的巫女,贝鲁达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顶多就只是处理生活上的一些杂务,从来没想过克尽奉献给神的祭品应该履行的职责。既然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不如就以『女人』的身份奉献自己吧。贝鲁达虽然有这种觉悟,偏偏行成完全没有碰她的意思。
就在贝鲁达为了派不上用场的自己感到束手无策的期间,行成给这座城镇带来了莫大的恩惠,真的只能以神的威光来形容。孤儿院的那些『妹妹』往后应该不会再饿肚子了。现在不需要活祭品,孤儿院的人口也不再减少。大家不必再畏惧明天,或者是即将降临的未来。
行成是贝鲁达崇拜的偶像。
贝鲁达很想报答行成的恩情,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因此才献出了自己。
献出了身体、精神、生命、及一切的存在。
既然如此——
「…………」
贝鲁达发现她只想到了自己。因为自己感到害怕、不愿伤害他人、没有自信,所以才觉得办不到。不要、好可怕——就是这种想法。
嘴上还说什么要把自己献给行成。
干脆把这种害怕的感觉也一起献给他吧。
如果会因此而失去什么,这才是完全把自己献给他的证据。
「…………」
贝鲁达再度凝视光学瞄准器。
还是一样害怕。贝鲁达拼命克制自己几乎忍不住颤抖的身体。只见她大大地吸了口气,试图调匀呼吸。
可是——
「——!」
贝鲁达倒抽一口冷气。
光学瞄准器之中的守护圣人像愈来愈接近城镇,视线被遮蔽的频率也逐渐增加。这样子不好狙击。就在贝鲁达左思右想之际,狙击的难度陡然提升了好几倍。
自己果然是个没用的人。
贝鲁达带着羞愧的心情如此感叹,这个时候——
「哪都别想去!」
邬尔莉洁的怒吼传入耳中。
紧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
守护圣人像从瞄准器之中消失了。
贝鲁达下意识闭起凝视瞄准器的右眼,睁开左眼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守护圣人像斜斜地倒了下去。根据行成事前的说明,那应该是他跟塔莎『专门用来对付守护圣人像的机关』。说明白一点,就是细长的陷坑。
为了避免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不慎跌落陷坑,上面还加了『盖子』。刚刚的爆炸声,应该就是为了掀起陷坑的『盖子』吧。
「…………」
贝鲁达连忙凝视瞄准器。
看到了。看到演奏风琴的人——的背影。
现在打得到,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直接命中贝鲁达内心所描绘的地方。
屏住呼吸,硬起心肠。
扣下扳机。
枪声。
发射出去的子弹瞬间抵达目标。瞄准器狭窄的视野之中,清楚见到肩膀染上一片鲜红的演奏者从椅子跌落下去的身影。贯穿演奏者的子弹似乎也同时击中风琴,主结构出现一个弹孔,周围爬满了裂痕。
守护圣人像突然停止了动作。
位于驾驶座附近的其他传教骑士慌了手脚,试图以身体护住风琴。可是——
枪声。
第二发子弹直接命中风琴。
贝鲁达清楚见到白色的键盘高高弹起。
「守护圣人像……!」
传教骑士开始出现了动摇。
面对阵脚虚浮的传教骑士,士气大振的眷属在下一秒钟全面进攻。
●
只要化作〈御使〉的形态,行成就可以完全发挥自身的力量。
这点固然没错,不过当前的局面并没有想象中乐观,还不到可以哼着歌轻松取胜的程度。虽然在那个女骑士的面前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不过这八成只是虚张声势。
「……好了,现在该怎么做?」
面具之下,行成喃喃自语。
〈御使〉原本是哈利斯真教会为了展现神迹而制造出来的产物,打从一开始就未将战斗能力列入考虑。行成之所以能够发挥高度的战斗能力,主要是因为他刻意使用〈御使〉的物质变换能力,他真正的战斗力——或者是位居构成核心的『攻击力』,基本上并不是物质变换的能力,而是透过炼成所制造出来的各种武器。
而且绝大多数的武器——不管是〈迪朗达尔〉的点44麦格农,还是〈德尔林迦〉的步枪子弹,都无法突破守护圣人像压倒性的质量,及自质量衍生而来的强大防御力。
如果行成透过直接接触的方式使用物质变换的能力,确实可以分解守护圣人像,完全不受装甲厚度的影响。可是守护圣人像配备了对付人类的火焰发射器,无法轻易接近。
再者,传教骑士先前因为对于『枪械』这种武器不了解而陷入了恐慌,如今也逐渐恢复平静。
弗里多兰多的居民依旧以〈迪朗达尔〉持续射击,不过他们毕竟是没受过什么训练的外行人,很难命中移动的目标,因此传教骑士也开始注意到声音虽然吓人,伤害却十分有限。
当然塔莎利用〈红辣椒〉的狙击,精确命中传教骑士的双腿或是肩膀,牵制了他们的行动,不过一个人的力量还是有限。
毕竟敌人可是受过训练的职业战士,深谙克服恐惧的技巧。
只见他们拾起之前被打倒的骑士所留下的盾牌,将所有盾牌重叠或是串连起来,朝弗里多兰多的城门发动突击。眼前的局面几乎跟过去对抗亚伦等人的时候一样,塔莎的〈红辣椒〉无法贯穿叠在一起的两张盾牌。
只要知道这一招挡得住子弹,接下来就靠数量取胜了。
「你不是说马上就结束了吗?」
貌似指挥官的女骑士以胜券在握的口吻如此表示。
「就算具备〈御使〉的力量,光凭你一个人及身后的乌合之众也想战胜我们,这种想法实在相当可笑。」
「…………」
闪过迎面而来的巨大长剑,行成默默无语。
也不知道女骑士如何解读行成的反应,只见她的脸上浮现出猫咪玩弄猎物的残忍笑容,旋即高声宣布。
「呐喊!一鼓作气歼灭敌人!」
传教骑士有好一段时间专注于防御,已经估算出行成等人的战斗力,女骑士号令一下,立刻转守为攻。
骑士的基本战术,是着重于突刺能力的突击。
这种战术的威力,当然是在骑乘战马的时候才能够发挥到最大极限,不过他们所具备的武术,在快速移动之后的刺杀、或者是撂倒敌人之后的击杀之类的情况下最具威力。如今传教骑士以他们的拿手本领杀奔而来,弗里多兰多的居民顿时乱了阵脚。
一旦演变成近身肉搏,根本是毫无胜算。
若只是利用〈迪朗达尔〉的远距离狙击,或许还有点希望,如今演变成长剑的互相砍杀,根本不可能战胜累积多年修练经验的职业好手。
而且,陷入混战之后,塔莎也很难从旁支持。如果连她自己都被卷入近身肉搏,更是无从应战。
最有效的办法应该是比照对抗亚伦等人的时候,炼成大型的『火炮』,直接击毁守护圣人像。可是现在跟当时的情况不同,传教骑士已经杀过来了,行成光是化解他们的攻势,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只要有五秒钟的时间,就可以炼成『火炮』,偏偏就是连这五秒钟都无法取得。
可是……
「呀!」
「敌、敌人——呜哇!」
哀鸣不是来自最前排的传教骑士,而是来自骑士团的后方,从女骑士站立的大型马车附近传来的。
「……!?」
行成眯起双眼,打量着那个方向。
薇若妮卡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敌阵,单手握着长柄战斧大肆砍杀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应该是趁着先前守护圣人像一脚踩进陷坑倒在地上,激起大量尘土的时候混进去的吧。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以全副武装的骑士为对手时,必须瞄准盔甲的缝隙,才能以利刃伤害敌人。
然而薇若妮卡并不在乎能不能对敌人造成伤害,只是使劲挥动长柄战斧,利用离心力,以威力大增的握柄敲击盔甲,或者是以柄尾的铁鐏瞄准敌人膝盖正面突刺。用意显然是扰乱敌阵,藉以争取时间。
大概是认为如此一来,行成或是弗里多兰多的居民就可以想出扭转局势的计策,进而付诸实行吧。
只见薇若妮卡接连击倒众多传教骑士,终于进逼到女骑士的面前。
可是——
「——!」
瞄准腹部往前一送的长枪,却被女骑士所拔出的长剑弹开。
「呜!」
对方的力量意外地强大,薇若妮卡身形微晃,差点站立不住。
女骑士从马车一跃而下,重新举起长剑,露出狰狞的笑容大声怒吼。
「太天真了!我虽然是年轻的女人,却可不是花瓶指挥官!」
「…………」
薇若妮卡脸色一沉,往后退了几步。
她并不是非得击败女骑士不可。当初虽然主动杀进敌阵,不过眼前的状况可说是非常危险。一旦传教骑士重整态势,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一阵乱砍,薇若妮卡恐怕会瞬间毙命。
「哈——」
大笑之余,女骑士接连以长剑发动攻击。
当长剑遇上长枪的时候,原本是攻击范围大的长枪比较有利,然而女骑士以快、狠、准的动作积极抢攻,将薇若妮卡逼入了绝境。攻击模式几乎都是突刺。扭转身形闪过薇若妮卡的反击之后,接连释放好几次威力强大的突刺。
薇若妮卡显然屈居下风。
事实上……薇若妮卡的伤势才刚痊愈,体力尚未完全恢复。
之前得以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甚至跟其他传教骑士战得难分难解,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更足以证明她是个称之为天才也不为过的优秀战士。
话虽如此——
「就凭这么点本事也敢站在我的面前,这可是一大失策!」
女骑士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薇若妮卡的每一次攻击,都换来两次的还击。
女骑士说的没错,她不是什么花瓶。她对于敌我双方的武器特性了然于心,采取最适当的战术。
「……!」
长柄战斧被弹了开来。薇若妮卡一时握不住,武器顿时脱手而出。
眼见机不可失,女骑士立刻缩短彼此的距离,仗剑刺向薇若妮卡。
「——!?」
结果,长剑被薇若妮卡弹开。
失去长柄战斧的薇若妮卡,手中握着一把长剑。
没错,长柄战斧并不是脱手而出。薇若妮卡恐怕只是假装握不住长柄战斧,改持长剑罢了。女骑士因为击落薇若妮卡的武器而稍微松了口气,攻势有所缓减。薇若妮卡趁机在这一瞬间缩短彼此的距离,将战局转移至长剑与长剑的对抗。
「愚蠢!」
然而女骑士却边嘲讽边持续挥舞长剑。
这次从突刺切换成斩击,两把长剑在半空中互相撞击,激起了一阵火花。
「长柄战斧打不赢我,换成长剑就打得赢吗!?」
女骑士说的没错,薇若妮卡一直遭到压制。
体力大幅衰退的身体虽然有爆发力,却独缺持久力。
一段时间之后,薇若妮卡被迫采取守势。
「这样就—结束了!」
女骑士高举长剑,奋力往下一挥。
薇若妮卡以长剑挡下,双方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
然而,这种情况对于体力屈居劣势的薇若妮卡大为不利。
女骑士显然也对这点心知肚明,得意洋洋地把手中的长剑往前推。
而后——
枪声。
「……!?」
猛烈的听觉暴力突然袭来,女骑士不禁缩起了身子。
薇若妮卡使用的长剑是〈迪朗达尔〉。当然,她并不是瞄准之后才开枪,子弹顿时朝着毫不相干的方向飞去。不过近距离承受点44麦格农子弹的巨大声响,女骑士的行动显然迟缓了许多。
或者是因为近距离听到枪声的关系,耳朵——掌管人体平衡的三半规管出了问题也说不定。
薇若妮卡并未放过这个机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薇若妮卡当场转了一圈,以惊人之势发动斩击。眼看这一剑就要砍下女骑士的脑袋,却被女骑士在仓促之间持剑格挡。不过在脚步不稳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完全抵挡薇若妮卡用尽全身力气的斩击,女骑士当场跌倒在地。
「呜哇!」
女骑士的横隔膜被薇若妮卡的长靴一脚踩住。
脚下踩着失去意识的女骑士,薇若妮卡环视四周,睥睨着其他传教骑士。他们原本打算包围之后发动攻击,此时此刻全都停止了动作。
面对行成的传教骑士,及马车上的风琴演奏者也一样不再动作。
「……感谢。」
喃喃自语的行成往后退了一步,右拳抵着左手掌。
之前已经制作过一次了,设计图还在脑中。而且基本构造出奇地简单,不可能出错。
将火药和弹头塞进坚固的管子里面,底部盖上雷管。
之后只要对底部施加撞击力,就可以发射炮弹——做出这种用过即丢的大炮。
不过这次稍微在结构方面做个变化——不,应该说做个追加。
也就是说……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插图)
全长两公尺、直径十五公分的大型『旋棍』就此形成。
握着从像树枝一样自炮管突起的部分,行成以这种武器殴击守护圣人像,然后趁对方的上半身往后一仰的时候,将炮管插入胸部装甲的缝隙之中。由于是零距离射击,不必在乎先前的殴击对炮管造成的变形。
当炮管受阻,无法继续深入的瞬间,安装于炮尾的零件在惯性作用之下往前滑动,撞击雷管。枪声无法比拟的巨响传遍四周,击发的炮弹在守护圣人像的胸前,开了一个名符其实的通风口。
红黑色的液体四下飞溅,守护圣人像在一阵抽搐之后站得直挺挺的,彷佛有生命的物体。
下一秒钟,传教骑士团的最终兵器发出一声闷响,横躺在地面上。
「……!」
指挥官与守护圣人像。
失去这两大台柱的传教骑士纷纷脸色大变,开始往后移动。
现在就算是战死沙场,恐怕也是白白牺牲。只要是情况需要,他们可以彻底压抑本能上对于死亡的恐惧。不过就是因为如此,也让他们特别忌讳不管怎么看都是白白牺牲的状况。
而后——
「……撤退!」
声音是从城镇的方向传来的。
传教骑士纷纷望着那个方向,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城门跑过来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亚伦。
只见他以双手圈住脸颊的左右,扯开喉咙继续说下去。
「另一个方向的守护圣人像已经遭到破坏,传教骑士团撤退了!不想就这样白白牺牲的话,就撤退吧!快点撤退!!」
「…………」
传教骑士们的视线左右游移,大家都在打量彼此的表情。
于是——
「撤、撤退!大家撤退!」
有个人如此大叫,于是传教骑士宛如退潮一般开始撤军。
●
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持续撤退。
受伤的人全都趴在马背上,或是抓着没东西可以搬运的大型马车离开战场。至于没受伤的传教骑士则担任殿后部队,看起来像是防备弗里多兰多乘胜追击。
只不过弗里多兰多完全没有追击的意思。
就铲除后顾之忧这层意义而言,趁现在压制所有的敌人才是明智之举,只可惜现阶段没有这种余力——这是行成的真心话。弗里多兰多并非毫发无伤,只是不算太严重而已。
而后——
「为、为什么、不杀了、我……」
痛苦的呻吟声伴随着这句问话,从脚边传入耳中。
发问的人正是担任指挥官的那名女骑士。她应该就是亚伦口中的安洁拉·金德尔。薇若妮卡的长靴依然踩在她的肚子上。
「…………」
行成也对薇若妮卡报以询问的视线。
老实说,薇若妮卡并未了结安洁拉的生命,这点着实有些令他意外。薇若妮卡是个佣兵,是靠着战争谋生的老江湖。她跟贝鲁达不同,杀起敌人毫不犹豫。事实上在刚刚的战斗之中,
她也杀死了好几个传教骑士。
可是……
「……也是,应该直接干掉才对。」
注视着传教骑士逐渐消失在道路彼端的背影,薇若妮卡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不过现在杀了你,也得不到什么。不,这也是借口。或许我被这里的神,传染了名叫和平白日梦的症状吧。」
「……和平……白日梦……?」
安洁拉脸色一沉,彷佛听见了意义不详的陌生词汇。
薇若妮卡叹了口气,这才终于将视线移至安洁拉身上。
「如果还是无法接受,就当成我这么做是为了救出被你们逮捕的同伴吧。你是俘虏,也是人质。不过之前你卯起来以蛮族或是无知的边境愚民嘲讽大家,可别期待会受到合理的待遇。」
薇若妮卡懒洋洋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