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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章 『天野行成』

从南到北纵贯弗里多兰多的中央大道上——

四名男子信步而行。

既然是大道,当然也可以见到许多来来往往的其他行人,不过其中就属这四个人特别醒目。因为他们身上穿着同样款式的金属盔甲,腰间还悬挂长剑。

光是一个人站在街上,就已经是器宇轩昂的扮相。

更何况是四个人走在一起,着实引人注目。由于目前不是战斗状态,面罩是掀开来的,但还是令人感到十足的压迫感。盔甲各处的脏污格外显眼,想到这是在实战中所留下的痕迹,便酝酿出相当的魄力。

带头的是金发的青年。

五官端正,脸上却总是带着目中无人的高傲神情,少了一点亲切感。

名字是亚伦·兰斯多恩。

原本是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为了『教化』弗里多兰多的居民而来到此地。严格说来也不能说是「原本」,毕竟现在询问他的话,说不定他还是以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自居。事实上他的盔甲依然保留了教会的圣印。

可是对于弗里多兰多而言,哈利斯真教会是敌人。

亚伦等人所隶属的传教骑士团在教化行动中失败,甚至失去了教化远征的王牌,也就是所谓的守护圣人像。传教骑士团挑战弗里多兰多的守护者行成,结果落得惨败的下场。

因此他们没有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的资格,不过这已经是过去式了。

行成和费欧娜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他们收为己用。

如果将任务失败的结果呈报传教骑士团本部,亚伦等人势必会被打入冷宫。因此行成和费欧娜建议亚伦他们,表面上向传教骑士团提出弗里多兰多的教化圆满成功的报告,实际上却是成为行成与费欧娜的部下,负责城镇的警戒工作。

对于这些残兵败将而言,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于是亚伦等人便与弗里多兰多维持这种奇妙的共存关系。

无论是亚神趁着行成外出的时候来袭,抑或安洁拉·金德尔率领的传教骑士团围攻城镇的时候,亚伦都为了保护弗里多兰多挺身而出。因此行成和费欧娜决定将装备还给亚伦以及亲近亚伦的几名骑士,在镇守弗里多兰多以及保护交易商队往返洛斯特路古的任务范围之内,赋予他们行动的自由。

只不过……

「…………」

当地居民打量亚伦等人的眼神还是相当复杂。

大多数居民一看到亚伦等人接近,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开来,站在远处观察情况。面露不安的居民更是不在少数。但是行成和费欧娜对他们的『恩赦』已经正式公告了,倒是没有人露出明显的敌意。

许多居民都对亚伦等人,严格说来应该是对他们这身打扮感到不安。

事实上他们对全副武装的骑士本来就不熟悉。

亚伦等人的工作地点主要都是在城镇外面——在农耕地巡逻警戒,或是担任交易商队的护卫,因此很少以全副武装的打扮行走于街上。街上的治安主要是由自警团负责,理论上亚伦等人不会擅闯他们的领域。

还有另一个原因。

当地居民的不安之所以逐渐扩大,也跟最近镇上发生了一连串神秘事件有关。如前所述,虽然事件是自警团的职责所在,却迟迟未传出圆满解决的好消息,反而是全副武装的骑士开始在街上巡逻,这等于是在暗示居民『光靠自警团无法解决』。

人心惶惶也是很正常的。

「——队长!」

被编入另一个小队的骑士,从大道的另一头发出声音跑了过来。

「什么事?」

意识到周遭居民的视线,亚伦朝骑士招了招手。

冲上前来的骑士贴在亚伦的耳边低声说话,两人的头盔差点撞在一起。

「……这次又在位于城镇东侧角落的民宅找到遗体。」

「又来了……已经是第几个了?」

亚伦铁青着一张脸,喃喃自语。

这是连续杀人事件。

起先在城镇外面从事开垦工作的男子死亡时,大家一度怀疑死者的妻子是凶手。然而事情还没解决,又发生了第二桩案子,之后牺牲者就以三到五天一次的频率陆续出现。

手法几乎都是一样的。

尖细的利刃从正面贯穿心脏。

姑且不论凶手是否是第一名牺牲者的妻子,这显然已经不是夫妇吵架所引发的单一事件了。而且当初并未公布牺牲者的死状,不太可能是其他人模仿同样的手法所犯下的案件,理论上应该是同一个凶手的连续犯案。

不过……动机是什么?

虽然可以从犯案手法确定是连续凶杀案,却无法从众多死者之间找出共同点。性别、年龄、居住的区域、职业,再怎么推敲也没找到这些人共同具备的特点,因此也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基于何种动机持续做出这种行为。

勉强说来,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所有人皆为弗里多兰多的居民。

简而言之,不难想象下一桩凶杀案将会发生在弗里多兰多的某处,居住于弗里多兰多的某个居民则会成为目标。

「——骑士啊。」

突然有人跟自己说话,于是亚伦回过头去。

站在身后的是个怪模怪样的中年男子。

脖子以下的部分相当普通,头部却显然异于常人。除了绿色的头发之外,还长着条纹状的犄角。

中年男子是邻镇的地神——洛斯特路古的守护者、植物型地神伊古德拉的眷属。当地盛行将药石罔效的重症病人、伤员或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当成『活祭品』献给伊古德拉。有别于其他的动物型地神,伊古德拉并不会直接吞食他们,而是以祭品为苗圃,将自己的一部分透过『接枝』的形式移植到祭品身上,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眷属。

最具代表的眷属就是邬尔莉洁,目前还有好几名其他的眷属滞留在弗里多兰多,他们都是在行成的邀请之下前来协助的帮手。

「又出现牺牲者了吗?」

「好像是。」

亚伦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老实说,亚伦很不喜欢跟伊古德拉的眷属打交道,但现在显然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这就赶赴现场。可以请你通知代理镇长吗?」

「好的。」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旋即以惊人的速度奔跑在街道上。

那显然不是人类的跑步方式。一般说来,全力冲刺多半无法持续太久,中年男子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就这样扬长而去。

大体而言还保留人类的外表,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人生早已结束的死者,现在充其量也是伊古德拉的灵力所驱动的人偶,早就连疲劳的感觉都没有了。

在亚伦的认知当中,任凭那种人在街上昂首阅步才叫做不正常。相较之下,全副武装的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走吧。」

吩咐其他的骑士之后,亚伦朝案发现场快步走去。

「第六个……」

于席林古斯公馆从伊古德拉的眷属口中接获报告,行成叹了口气。

自从在异兽体内发现手环和戒指以来,已经过了二十几天。

时间在事件尚未解决、牺牲者又逐渐增多的情况下缓缓流逝。

费欧娜等人统整了自警团、亚伦和他的伙伴,以及伊古德拉的几名眷属强化镇上的警戒,然而凶案却一再发生。

关于事件本身的细节并未流传出去,却还是无法阻止不安的气氛迅速蔓延。行成虽然每天造访城镇,基本上平常的生活起居都是待在神殿,因此直到这几天才发现镇上的气氛出现微妙的消沉。

「不妙……」

「是的。毕竟被害人也好,事情发生的频率也罢,彼此之间完全没有明确的共通之处,所以才会陷入被动。」

说话的人正是费欧娜。

除了她跟行成之外,房间里面还有塔莎、贝鲁达、邬尔莉洁,以及伊古德拉貌似中年男子的一名眷属。发现第六名牺牲者的消息,就是由这名眷属带回来的。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坐在沙发上的行成抬起头来仰望天花板。

当初以为是第一个受害者的新婚妻子持续杀人,然而事情已经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说不定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什么——或者是朝着错误的方向调查的可能性也不低。

「被害者的遗体完整保留了下来是吧?」

「是的,这点倒是都一样。除了胸口的外伤之外,听说遗体都没有毁损的迹象。」

「既然如此,就不会是亚神或是异兽的杰作……」

亚神和异兽都是藉由吞食高度知性的生物来提升自己的知性,增加灵力。

换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亚神和异兽攻击人类的唯一动机。既然遗体——尤其是被视为具备知性与灵力的大脑并未遭到吞食,那么应该不是偷偷潜入城镇的亚神或异兽所为。

「会不会是外地人做的好事?」

「这也不太可能。」

费欧娜回答。

弗里多兰多的外来人口并不多,几乎已经到了外地人走在街上就会立刻引起他人注意的程度。虽然不是规模奇小无比的核心部落,也不至于到镇上每一个居民全都互相认识的地步,不过只要出现了平常没见过的人物,左邻右舍多半还是会有所察觉,消息也会跟着传开来。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到底是谁引发这一连串的事件?

「甚至连杀人的幽灵正在镇上徘徊这种迷信的说法,都在四处流传……」

「迷信是吧?」

在行成的认知当中,所谓的神才是集迷信于大成的存在。如今自己正稳坐在迷信的宝座,行成甚至不知道是否应该报以无奈的苦笑。

不管怎样,来无影去无踪的杀人魔确实很难处理。

而且居民之间的恐惧与不安所造成的影响,更胜于实际伤亡。任凭这种气氛逐渐发酵膨账,镇上的居民迟早会陷入互相怀疑的情况。

(……请亚伦他们帮忙,该不会是错误的决定吧?)

行成突然想起这件事。

亚伦他们毕竟是过去的敌人,一旦疑心生暗鬼的气氛蔓延开来,恐怕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当初是基于警戒任务的需要,才允许他们在镇上行动的时候全副武装,然而以哈利斯真教会传教骑士的模样在街上走来走去,难保不会招致不必要的反感。

这种事情虽然不难想象,只是目前仍旧以实质利益为优先——基于人手不足的关系,还是需要亚伦等人的协助。

(而且不管怎么说,似乎也愈来愈习惯了。)

当面询问亚伦本人的话,一定是严正否定,不过他似乎愈来愈融入弗里多兰多的生活了。自从飞天亚神来袭之际,为了保护孤儿院的孩子挺身而出之后,亚伦就深受贝鲁达的几个妹妹爱戴。听说每当骑士的工作告一段落,亚伦就会前往孤儿院,主动协助院童从事需要力气的工作。而且这次商请亚伦协助的时候也一样,他更是为了维护街上的治安尽心尽力。言行举止虽然还是无意义地妄自尊大,行成却认为这是他掩饰尴尬的一种方式。

可是……

其他传教骑士的心境是否也一样,答案恐怕是否定的。事实上像亚伦他们这些被弗里多兰多『驯服』的传教骑士,人数还不到之前来到这座城镇的传教骑士团的一半。还有一半的骑士直到现在依然对行成或是弗里多兰多抱持敌意,目前被囚禁在城镇角落的仓库之中。

另外应该也有表面上采取合作态度,心中却有所芥蒂的骑士。事实上这种人恐怕还不在少数,相信镇上的居民或多或少也有所察觉。

一旦居民开始怀疑起他们,双边嫌隙的扩大恐怕是在所难免。

比方说就算行成以神的身份、费欧娜以代理镇长的身份主张亚伦等人的无辜,恐怕更难以消弭居民的疑虑。毕竟这代表了他们的无辜必须动用权势的力量来证明。

于是弗里多兰多将会从内部开始分裂。

这种情况非常不妙。大大地不妙。

「通知所有居民注意门户,尽量避免在夜间外出了吗?」

「是的,已经这么做了。」

这是行成在他的『前世』——亦即在日本听来的,据说乡下地方有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会关闭门窗。毕竟左邻右舍都是熟识的人,抱持着过度的警戒反而有失礼数。甚至还有一整个村子都是亲戚的情况,只在于近亲远亲的差别而已。在这种情况之下,整个村子大概会产生一家人的意识吧。

或许弗里多兰多也有同样的情况。于是行成在前几天透过费欧娜,向全体居民呼吁小心门户以及尽量不要在夜间外出。

然而这种对策毕竟无法发挥显著成效,事实上凶杀案又发生了。

除此之外——

「另外虽然只是治标的方法,不过我们也可以从神殿搬到这里……常驻于弗里多兰多,加入警戒的阵容。至于能发挥多大的效果,这就不得而知了……」

行成平常待在神殿的原因,主要是为了保护城镇不受外来——亦即异兽或是亚神的袭击。但是这阵子只击退了一只异兽而已,完全没遭遇到其他怪物的攻击。就算怪物依然存在,只要维持原先的警戒,从城镇内部应该也足以应付。

「别这么说,这可是求之不得。」

费欧娜低头致意。

「留在城镇之中,我们也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最新消息传达给行成。」

说话的同时,邬尔莉洁回头望着自己的同类——伊古德拉的其他眷属。

弗里多兰多当然没有电报或是电话之类的器具,传递情报的方式完全仰赖人力,也就是派遣传令兵。不过邬尔莉洁与伊古德拉的其他眷属之间,好像会透过灵力网络之类的产物互相连结,她可以利用无线电的要领传递消息。而且伊古德拉的眷属个个都是优秀的传令兵,只要在镇上的警戒系统参上一脚,自然可以加快情报传递的速度。

「需要的话,我再找几个眷属过来支援。」

「不,现在还不需要。我反而希望洛斯特路古那边也最好是提高警觉。凶手的动机不明,天晓得洛斯特路古那边会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洛斯特路古?」

塔莎的脑袋微微一偏。

「阿成,你——」

「你觉得这件事跟传教骑士团有关?」

费欧娜代替欲言又止的塔莎,皱起眉头询问行成。

「没有确实的证据,却不无可能——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亚伦——」

「不不不!」

行成连忙摇摇头。

费欧娜似乎认为亚伦大有嫌疑,但是行成在意的倒不是亚伦和他的伙伴,而是其他的传教骑士团。

「安洁拉·金德尔的部下可能并未完全撤离,而是潜伏于附近的山区等待复仇的机会。可能性不高就是了。」

第九传教骑士团的骑士几乎放弃所有远征装备以及粮食逃之夭夭,不过进入山区之后,大可以采撷果实或是猎杀小动物充当粮食。现在入夜之后的气温也还不算太低,不至于被冻死。传教骑士团的骑士都受过战斗训练,只要集体行动,就算对付不了亚神,打倒异兽应该不会太难。因此潜伏山区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行成长时间以来一直定期巡逻城镇周边的区域,为的就是预防亚神或是异兽接近。这虽然只是侦测亚神或是异兽的行动,并非调查是否有人类潜伏于附近,可是若真的有人长期露宿野外,理论上应该会找到相关的痕迹——例如火堆的余烬才对。

「总觉得我们好像陷入困境……」

行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看来似乎有再度侦讯安洁拉·金德尔的必要。」

行成沿着通往地下仓库的阶梯拾级而下,刚好遇见了负责看守的薇若妮卡。

「咦?怎么啦?」

微微苦笑的女佣兵开口询问。

大概是安洁拉的讯问一延再延的关系吧。薇若妮卡八成认为行成一直对刻意激怒自己的安洁拉避之唯恐不及,深怕与她见面。事实上薇若妮卡的推测还真的对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的原因,当然是连续杀人事件让行成和其他人全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找不到侦讯安洁拉的时间。

另外,在大家都为了因应连续杀人事件的警戒态势而全体动员之际,只有薇若妮卡并未受到征召,原因在于成为阶下囚的安洁拉是个武艺高超的骑士。

万一安洁拉真的逃狱了,能够跟她一较高下甚至是顺利压制的人,大概也只有行成或是薇若妮卡而已。基于行成和费欧娜的如此判断,薇若妮卡便一直待在席林古斯公馆,负责监视安洁拉的一举一动。

「我来侦讯安洁拉·金德尔。」

「……明白了。」

薇若妮卡点点头,跟行成一起打开门扉,进入地下仓库。

「只要事先告知讯问内容,我倒是可以代劳。」

「谢了,没关系。不过若我又再度失控,可得立刻阻止我。」

行成无奈苦笑如此表示,之后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

「若再度失控的话。」

「再度失控吗……我知道了。」

这句话代表了行成的『觉悟』。

地下仓库出乎意料之外地辽阔,囚禁安洁拉的地点位于仓库的最深处。两人刻意蹑手蹑脚地朝着仓库深处走去,结果听见里面传来些许声响。安洁拉在做什么?行成和薇若妮卡瞬间对望一眼,接着又前进了少许,这才发现安洁拉正倚靠在后方的墙上,以十足警戒的眼神注视两人。

「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说话的同时,行成走向安洁拉。

理论上应该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由于地下仓库的门扉相当厚实,被囚禁在里面的安洁拉并未戴上刑具,只要她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徒手攻击两人。

不过……

「那当然。」

安洁拉直视行成的方向。

「倒是你到这来做什么?又是来凌辱我的吗?」

「凌辱……」

行成的表情有些不耐烦。

「这就要视你的配合度而定了。」

「…………!」

安洁拉全身一震。

恐惧!这是一般人的想法,不过行成从她的眼中看到期待的光彩。若不是自己想太多,看来这个女人真的如同薇若妮卡所言,拥有相当特殊的癖好。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行成将弗里多兰多的现况大致描述一遍。

然后——

「这一连串的事件,可能跟你们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团有关吗?」

单刀直入的询问方式。

反正一般的问话应该对安洁拉起不了效果。

「拒绝回答的话,又要巴掌伺候吗……?」

安洁拉抬起头来询问行成。

嘴角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她应该是打算藉此挑衅行成吧。

「你特别喜欢殴打没有抵抗能力的女人!真不愧是被卑贱的炼金术师带坏的堕天使,坏到骨子里去的劣根性——」

「…………」

行成蹲在安洁拉的面前,注视她的双眼。

彻底的无言。彻底的面无表情。

就只是如此而已。

可是……

「劣……根性……」

「…………」

「…………」

安洁拉的嘴巴一张一闭,彷佛是在喘气似地,然而凝视着行成的双眼之后,却逐渐停止了动作。于是行成继续注视着安洁拉。

「怎么了,臭虫?」

「臭、臭虫——」

「没其他话好说了吗?你那颗愚笨的脑袋就只能想出这些字眼吗?看来平常很少用脑,全都生锈了呢。传教骑士真是好当,只要像虫子一样不思不想,歌颂神的名字就好。这种小事连虫子都办得到。」

「…………」

这次轮到安洁拉沉默不语了。

不过——

「说话啊!」

行成话才刚说完,就赏了安洁拉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在地下仓库响起。

被行成一掌打趴的安洁拉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你……你做什么……」

「你说的对。」

行成握着安洁拉的下巴,让她面向自己。

「不回答就开扁。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所以现在呢?」

之后他又将手掌抽了回来,再赏了一巴掌。这次是以手背打在另外一边。

「……啊……啊啊……」

「不过就算你回答了问题,我还是照打不误。」

「……呀……啊……」

「臭虫就要有自知之明。我这么做是为了教育下贱的臭虫,让它知道自己有几两重!」

「……谁、谁是下贱的臭虫……」

「就是你,安洁拉·金德尔。」

女传教骑士面向旁边僵直不动,行成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承认吧,安洁拉·金德尔。你是一只臭虫,明白吗?」

「我、我才不是——」

「还是不明白吗?虫子就是虫子。」

又是一巴掌。

于是——

「…………」

安洁拉注视着行成的脸孔,呼吸有些急促。

泛红的脸颊是行成的巴掌所造成的吗?抑或是……

「——嗯?」

行成注意到瘫坐在地上的安洁拉来回挪动双腿,膝头更是互相磨蹭。

「安洁拉·金德尔,你尿失禁吗?」

行成打量着安洁拉的腰部如此询问。

「唔!?才、才没有……」

「没有?既然不是尿失禁,那又是什么?你倒是说话啊,安洁拉·金德尔?」

「……这、这是……」

「…………」

「这是……这是……」

「…………原来如此。」

行成点点头,站了起来。

安洁拉的大腿互相磨蹭,试图遮蔽自己的双腿之间。行成冷冷地俯视安洁拉,开口说话。

「算了,虫子怎么可能回答我的问题呢?真是白费力气。」

「……这样妥当吗?」

开口询问的人,正是一直静静观看行成与安洁拉互动的薇若妮卡。

「当然妥当。我对安洁拉·金德尔已经失去兴趣了,回去吧。」

「…………」

安洁拉猛然抬起头来。

然后——

「站、站住!」

她的语气夹杂着些许悲鸣。

「尽、尽情践踏我的自尊之后,居然、居然还对我做出这种事——」

行成只是默默地背对着她。

只见行成往前踏出一步,准备离开此地,安洁拉又大叫一声。

「好、好吧,我愿意告诉你……!」

气喘吁吁的安洁拉如此表示。

然而行成丝毫不以为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站住!我要你停下来!你不是想知道发生在镇上的怪事跟我们传教骑士团有没有关系吗!?」

「…………」

行成强忍着差点回过头去的冲动,只是停下脚步。

也不知道安洁拉是怎么想的,她又以更急促的喘息继续开口:

「无聊,真的是无聊透顶!这种事情跟我们传教骑士团毫无关系!有时间玩这些把戏,不如回到亚德列搬救兵还比较实际!」

「…………」

「我们传教骑士团虽然是百战百胜,却也不乏中了敌人卑鄙的伎俩,不得不暂时撤退的时候!这种事情早在预料之中!幸存的传教骑士一定会回到亚德列!不,就算真的有一时胡涂的传教骑士并未回到亚德列好了,偷偷摸摸地潜伏于愚昧无知的异教徒城镇,利用近乎暗算的手段接连杀死一个又一个的居民,这种事情也不是伟大崇高的传教骑士做得出来的!」

安洁拉提高了音量,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嘶哑了,不过她本人倒是一点都不以为意,又以更高的音量大声说话。

「哈利斯真教会才是正义!我们是正义的代言人!理应光明正大地循正道而行,扫平所有蛮族!公开指责你们的愚蠢,若你们没有虚心受教的知性,就以武力予以矫正。胆敢阻挡我们的人一律格杀勿论,就这么简单!」

「…………」

直到现在,行成才终于回过头来看着安洁拉。

女传教骑士的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大概是以为自己的怒吼将行成留了下来,让行成铭感五内吧。

还是……

「吵死了,臭虫。」

行成开口说话。

「…………!」

「不过为了奖励你叫得还挺卖力的,过一阵子再带你离开这个地洞,出去晒晒太阳吧。必须戴着项圈就是了。」

「项……项圈……?」

安洁拉双臂环抱自身,似乎大受打击。

朝她瞥了一眼之后,行成在薇若妮卡的陪伴之下,离开地下仓库。

「……辛苦了。」

走上台阶的尽头,薇若妮卡露出苦笑,对行成说道。

虽然事先答应过,在行成失控的时候要出面制止,但是薇若妮卡自始至终都没有阻止行成的意思。这不代表她不遵守约定,而是知道行成把自己控制得不错,并未失去分寸。

「呼……」

行成长叹一声,伸手扶着墙壁。

「好累……」

「我想也是。」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这么说,不过我真的很厌恶暴力。无论是实际动手,或者是言语侮辱都一样。」

「我明白。」

表示同意之后,薇若妮卡也背靠在行成旁边的墙壁。

「可是不那么做的话,那个女的根本不会听话。她真的有那方面的癖好。」

「嗯,说的也是。果然不出所料。」

被虐狂。

姑且不论安洁拉本身是否有所察觉,行成的巴掌与辱骂明显让她大为兴奋。夹紧双腿试图遮掩重要部位的动作,当然也并非如先前所言是尿出来的关系。

「那个家伙想要一个主人,恣意蹂躏高傲蛮横的自己、既野蛮又强大的主人。这点你做得不错,行成。就我在一旁观察的结果,还真的满佩服你可以在紧要关头见好就收。以这层意义而言,那个女人果然颇有识人……不,应该是识神之明才对。」

「别说了……」

行成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没错。掌掴安洁拉也好,咒骂她是臭虫也罢,全都是为了确认她的特殊癖好,进而引诱她说出重要情报的手段。这就是所谓的『逆向操作』,不过也不代表直接痛殴一顿就好,而且光是言语威胁应该也没什么效果。因此行成在确认对方的反应之际,也不忘透过细心的观察扮演安洁拉所追求的人物——亦即薇若妮卡口中『既野蛮又强大的主人』。

「就只差临门一脚了。」

薇若妮卡朝地下仓库的方向瞥了一眼。

「怎么说?补上临门一脚之后,会变成怎样?」

行成直接说出内心的疑问。

在那种状况之下,安洁拉应该不会说谎。

(插图)

不过——

「就会沦陷。」

「这种事情并非只局限于宗教,不过狂热的信徒确实有可能突然改变信仰的对象,造成相当棘手的问题。」

薇若妮卡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似乎想起了什么。

「人类总是时时刻刻希望受到他人的支配。」

「你也是吗?」

「说不定喔。」

薇若妮卡苦笑以对。

人类无法承受绝对的自由或是平等,这就等同于赤身露体被丢在荒郊野外一样。人们需要倚靠,需要一个抓着自己的衣领、命令自己『往这里走』的人。如果每个人在名为自由的虚无当中都是平等的,做出任何判断的责任都将由自己肩负。然而人们知道自己并非全能也并非全知的存在,更知道自己偶尔——不,应该说经常犯错。

所以才会感到不安。

所以才会寻求断定『这么做才是正确』的人物,让自己从思考以及判断的责任当中获得解放。

这个人物可能是父母,可能是君主,也有可能是神。总之人们在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而且是压倒性强大的存在之际,除了萌生出崇敬的意念之外,也会藉由将自身的选择取舍委托给对方的做法,寻求心灵上的宽慰与解脱。

简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因此只要遇见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加轻松的对象,就会出现另投他主的情况。

行成依稀理解这种心理状态。毕竟在前世的时候,身边的亲人就有典型的个案。

「因为你的实力强大得非常明显。只要展现身穿盔甲、背上长出翅膀的模样,别说是临门一脚了,说不定当场就会沦陷。」

「……呜哇……」

行成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苍钢的冒渎者>的模式确实非常适合展现教会口中的『奇迹』,有效增加信徒的人数。毕竟光是外表就足以震慑全场,全身上下更是弥漫着异于常人的气息——似乎如此。行成自己不是很清楚,可是根据贝鲁达或是费欧娜的描述,好像是这样没错。

更何况安洁拉曾经目睹行成在战场上的英姿。

亲身体验了行成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因此正如薇若妮卡所言,如果行成一开始就以<苍钢的冒渎者>的模样掌掴安洁拉,说不定她早就大感惊恐,改信行成为神了。

「未来不是极有可能跟留在亚德列的其他传教骑士团交手吗?既然如此,尽可能地将通晓敌情的人物纳为己用,绝对是有利无害。」

「纳为……己用……」

前世所看过的漫画当中,确实是不乏两个男人在打得你死我活之后成为至交的情节。只是……

「行成,你不是神吗?」

薇若妮卡凝视着行成的面孔。

「若不能默默地看着信徒高唱自己的名字冲入大火之中,可是不能当神的。」

「是吗……」

所以自己必须吹着口哨,一派轻松地将安洁拉收为信徒吗?

行成再度长叹一声,这才跟薇若妮卡一起回到起居室。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席林古斯公馆的管家制止的声音传入耳中。

「……?」

行成等人正在席林古斯公馆的起居室讨论事情。

诚如先前的提议,行成、塔莎以及邬尔莉洁将暂时离开神殿,进驻席林古斯公馆,因此必须针对房间的分配以及用餐方面的细节进行讨论。进驻席林古斯公馆是当初离开神殿之际完全没想到的事情,因此行成等人没有任何准备。一个人的日常生活用品可说是出乎意料地多,其中包括了必须返回神殿拿取的物品,以及席林古斯公馆现有的库存就可以沿用的物品,众人也针对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另外贝鲁达为了照料安洁拉,本来就暂时住在席林古斯公馆,往后也继续使用原本的房间。

不管怎样……

「——又出事了!」

毫不客气地闯进起居室的人,正是亚伦。

身上穿着盔甲,腰间佩戴长剑,大概就是这种有失礼数的穿著打扮引来管家的斥责。亚伦显然是连商请管家通报费欧娜的时间都不愿浪费。

「费欧娜·席林古斯!又出事了!」

才刚踏进起居室,亚伦就扯开喉咙大叫。

「亚伦……你先冷静一点。」

费欧娜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悦。

「这叫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唔?」

直到现在,亚伦才发现行成和塔莎也在场,脸色顿时一沉。目前双方虽然是合作关系,但亚伦个人对行成等人敬而远之的意识还是难以磨灭。

不管怎样……

「亚伦,又出了什么事?」

「又有被害人。连续杀人事件的牺牲者。」

亚伦的语气带有何必多此一问的意味。

根据他的说法,命案现场好像就在养育贝鲁达长大成人的那间孤儿院附近。亚伦将两名骑士留在现场,赶在第一时间通报费欧娜。仔细一看,亚伦盔甲之中大汗淋漓,显然是快马加鞭一路跑来。

「初步判断应该是不久前才遇害的。我把两名部下留在现场,命令他们别让其他居民靠近,另外又指派一名部下通报自警团。」

「处置得宜——行成?」

「也好,就过去看看吧。」

既然才刚发生不久,极有可能在现场找到什么有力的线索。

「一起来吗,塔莎?」

「当然。」

塔莎点了点头,右手同时伸向平常总是带在身边的包包。

她是炼金术师的助手,化学方面的知识非常丰富。尽管还不到科学调查以及鉴识的程度,若在现场找到遗留物品,说不定可以进行分析。

「邬尔莉洁,也麻烦你了。」

「没问题。」

伊古德拉的眷属也点了点头。

她看事情的角度跟一般人不同,或许可以在现场发现一直被自警团以及亚伦等人所忽略的事证。

然后——

「至于贝鲁达——」

贝鲁达对于尸体或是血腥的场面依然不能适应,行成不太愿意带她一起同行。原本打算吩咐贝鲁达留在此地,但是行成还没开口,贝鲁达就站了起来。

「可以的话,我也想一起去。我要尽可能跟在行成大人的身边。」

「……是……是哦……」

贝鲁达以热切的眼神提出要求,顿时让行成陷入左右为难。

自从上次跟传教骑士团交战以来,贝鲁达面对行成的态度果然有所改变,给人一种特别积极的印象。现在也是一样,既然塔莎和邬尔莉洁都要去,自己当然不能缺席——行成总觉得贝鲁达隐约出现这种对抗意识,不过大概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

塔莎的眼神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意味,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种小事的时候。

「详细情形到时再说!动作快!」

焦躁不安的亚伦催促行成等人尽快动身。

「好,出发!」

于是行成他们跟在已经转身走向玄关的亚伦身后,快步离开起居室。

这次的牺牲者,是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面被发现的。

一连串的事件当中,头一遭的户外杀人。

死者是二十几岁的男性。

汉斯·邱德尔正带着自警团的人检查尸体,行成表示自己也想加入。弗里多兰多的守护神都亲自开口了,汉斯等人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别说行成不懂了,即使是具备化学相关知识的塔莎,在现场搜证方面也是个大外行。于是两人姑且站在一旁打量着尸体的模样,以免妨碍汉斯等人工作。

尸体已经从小巷中被抬了出来,放在马车的货台上。就行成的认知而言,为了保持现场的完整,理应暂时让尸体留在原地才对,不过让死者曝尸在外,多少还是有点说不过去。想要尽快凭吊死者,才是身为一个人最真实的情感表现。

「果然还是一剑刺穿胸口。」

「而且还是从正面下手。」

汉斯解开死者胸前沾满血迹的领口之后如此表示。

「知道凶器是什么吗?」

「应该是细剑之类的。」

汉斯回答。

「细剑……?不是短剑或是前端尖锐的棒子?」

「伤口从前胸直通后背,应该有一定的长度。而且这次死者倒卧的地点,墙上留有疑似凶器前端所刺出的痕迹。形状是狭长的菱形。凶器恐怕是细长的双刃剑。」

根据汉斯的说法,凶器的长度至少相当于成年男性的手臂。就行成的感觉而言,若没有六十几公分的长度,应该也很难伤到墙面。

「……这就怪了。」

「怎么说?」

费欧娜开口询问。

「这阵子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也提高了警觉,而且镇上的居民也感受到不太寻常的气氛。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对携带长剑主动接近的人保持警戒吧?而且凶手是在这么狭窄的巷子里面,举起长剑刺杀死者不是吗?这应该颇有难度才对。」

「这……或许吧。」

「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倒是没有。」

汉斯回答。

就行成的感觉而言,发生凶杀案的小巷大概只有一公尺的宽度。错身而过固然不成问题,拔剑对峙可就非常狭窄了。挥动长剑的时候稍有不注意,就会碰到墙壁。

「这也是一连串事件的共通之处,死者跟凶手都没有留下打斗的迹象。」

之前所有的牺牲者都是在室内被发现。

第一个被发现的尸体已经严重腐烂,无法详细调查,不过之后发现的每一具尸体都没有打斗的痕迹,看起来完全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到杀害。

「每一件案子都没有人听见惨叫或是哀号。」

「也就是说,被害者在遭到杀害之前,完全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说话的同时,行成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假设这一连串的凶杀案都是同一人所为……凶手是怎么接近被害者的?大家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遭到杀害。」

「……隐形之类的吗?」

说话的人正是塔莎。

「怎么隐形?总不会变成跟玻璃一样的透明人吧?」

来自外层空间的怪物利用化学的技术让自己变成透明的身体,进而袭击人类——类似的电影行成曾经在前世看过,不过这个世界不太可能有这种技术。炼金术还不到无所不能的地步。

「还是利用烟雾或是焚烧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变成透明人,而是利用某种方法让四周充满烟雾,提供凶手良好的掩蔽,这种情况确实是不无可能。

然而——

「野外或许可行,室内就不太可能了。」

到时候死者可能会以为家中失火大声叫嚷,或者是夺门而出,不可能好整以暇地等着凶手接近。

「嗯……」

塔莎皱起眉头低吟一声。

「最容易理解的可能性,就是熟人犯下的案子……不过若要找一个大家都认识,而且还不会有所警戒的人物……」

「…………」

「…………」

费欧娜和汉斯互望一眼。

之后两人同时注视着行成。

「……怎么?想到什么人了吗?」

「倒是有个合乎上述条件的人物。」

费欧娜回答。

「是谁?」

行成顺势询问。

可是——

「就是你,行成。」

「…………」

行成顿时哑口无言。

仔细一想,确实是如此没错。

弗里多兰多绝大多数的居民都见过行成,而且他们也不会对行成产生戒心。

「别做出那种表情,我并不认为你就是凶手。」

费欧娜耸耸肩膀。

「虽然我刚刚说有个人合乎上述条件,不过若按照这种逻辑来推论,我跟邬尔莉洁大人也有嫌疑。」

「这倒是……」

就广为弗里多兰多的居民所知这点而言,费欧娜和邬尔莉洁也符合这项条件,而且也不会引起居民的戒心。

不过……

「——行成。」

来到马车旁边之后开口说话的人,正是邬尔莉洁。

「邬尔莉洁,有什么事吗?」

「我猜凶手应该还在附近,便指示眷属四处晃晃……」

「结果发现可疑人物了吗?」

「嗯。眷属们询问居民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结果居民回答『问我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你最可疑了好吗?』。」

「这……也是啦。」

平时经常跟行成一起行动的邬尔莉洁也就罢了,其他眷属平常都不在街上,自然被弗里多兰多的居民当成外人,或是显而易见的异形。单就可疑与否这点来说,确实是没有更可疑的人物了。

「真是惭愧。」

「哪里,没关系。」

行成环视四周,从货台跳了下来。

他认为除了尸体之外,检视案发现场说不定会发现什么。

「请你跟其他眷属一起四处看看。」

邬尔莉洁或是眷属应该找不到犯人,不过眷属们具备一看就知道相当怪异的外表,在街上格外醒目。只要他们来回巡逻,凶手应该也会提高警觉,不敢轻举妄动才对。

行成认为,这样至少可以确保这一带——包括孤儿院在内——的安全。

「嗯,不知道可以发挥多少作用,不过还是会试试看的。」

「那就——…………?」

走进小巷的行成突然没了声音。

因为意想不到的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

惊讶之余,行成呆立原地。

然而有所察觉的人,却只有他而已。

「阿成……?」

发现行成的样子不太对劲,塔莎连忙赶了上来。

「怎么、了吗?」

「…………」

行成并未回答。

严格说来,应该是无暇回答才对。

(这是……)

塔莎也顺着行成的视线,朝同一个地方看去。

然而见到那个东西之后,她只是略感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完全无法理解行成到底在惊讶什么。

塔莎当然不会知道。

(以凶器的尖端雕刻出来的吗……?)

疑似西洋剑的凶器在案发现场的墙上留下了痕迹。

好几条细细的刻线,集中在狭窄的范围之内。

有横的、直的,也有斜的。乍看之下似乎毫无规则可循,实际上线条却是以特定的规则刻一墙上,组成了四个文字。

是凶手雕出来的吗?

若是如此,那无疑是重要的证据,然而让行成浑身僵硬的是这四个文字本身。

『天野行成』

行成过去的名字——以汉字的形式刻下。

就只有这样。

没有其他的文字。

不过就是因为如此,证明了这并非出于偶然,确实是行成『前世』的名字没错。

代表他的名字的四个汉字。

除非出自行成本人之手,否则理应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字迹。

结果,行成等人取消了返回神殿拿取日常生活用品的计划。

原因在于要留在弗里多兰多,协助当地的治安维护。

生活用品以及换洗衣物就交由费欧娜代为准备。至于备用的子弹,当初将<迪朗达尔>移交给自警团的时候,也同时提供了许多额外制造的子弹。<迪朗达尔>和<红辣椒>基本上同样都是使用点44的麦格农子弹,倒也不成问题,若存量不够的话,再请行成另行制造即可。塔莎的<红辣椒>在维修保养之际所需的用具以及<德尔林迦>的子弹也一样,如果真的需要,大可由行成负责制造。

邬尔莉洁这边也没问题。

顶多强烈要求她每天早上必须选在四下无人的地方,进行俨然成为例行公事的日光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在洛斯特路古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做的?

总而言之,在席林古斯公馆结束这些讨论之后,行成再度来到街上。

他感到坐立难安。

想要亲眼确认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塔莎当然也表示要一起同行,却被行成以『我想要一个人边想边走』为由加以婉拒,只好留在席林古斯公馆。

「……行成大人!」

「是行成大人……!」

行成出现在街上之后,当地居民纷纷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连续杀人事件虽然被列为最高机密,却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人死于非命,流言蜚语——来无影去无踪的杀人魔传说,想必已经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

「…………」

行成堆起满脸的笑容,向居民挥了挥手。

虽然这么做无助于杀人魔的缉捕,行成多少还是想缓和居民内心的不安。只是挥手致意的同时,行成的内心也充满了焦躁的感觉。

(……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汉字』……不,应该说是我的名字……)

遗留在现场的文字『天野行成』。

字迹在脑海中闪烁,怎么都挥之不去。

行成也想到了误认的可能性。

类似『一』、『十』或是『人』这种笔画单纯的汉字,确实存在着误认的可能。然而『野』或是『成』这种笔画繁多的复杂汉字,误认为其他文字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汉字,至少行成截至目前为止从未见过。『只要给予无限长的时间,猴子拿着打字机乱打一通的东西,也存在着成为莎翁名作的可能性』——类似的说法虽然不无道理,但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四个文字连续被刻画在墙上,而且还刚好是行成的名字,这种可能性应该是无限小才对。事实上根本就是趋近于零。

简而言之,并非出于偶然。

这是某人刻意的行为。至于某人到底是谁,恐怕是跟行成来自同样的『前世』,而且还对行成相当熟悉的人物。

跟自己来自同样的『前世』?到底会是谁?

若不是被刻画在命案现场,行成应该会欣喜若狂吧。塔莎和贝鲁达、费欧娜、薇若妮卡、邬尔莉洁、孤儿院的少女、弗里多兰多的居民……如今行成的身边环绕着许多伙伴以及朋友,根本无暇感到孤独,然而在他的脑海一隅,还是存在着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念头。

事实上行成的人格,是奠基于『前世』的人生经验。

不可能遗忘。虽然称不上是精彩的人生,缅怀当年的情感依然存在。若同样具备这种情感的某人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对于行成而言无疑是一种安慰。

然而,若对方是杀人魔呢?

而且——

「……可恶!」

在没什么收获的情况下,行成胡乱结束了巡视城镇的行动,准备返回席林古斯公馆。

「不会吧……」

其实他很清楚,完全是心知肚明。

行成只是不想触及最后的结论,所以一直在跟核心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绕来绕去。不让塔莎跟过来的原因,也是因为塔莎的感受力特别敏锐,难保不会触及行成一直刻意回避的那种可能性。

也就是……

「……姐姐……」

一起被卷入促使行成『转生』的那场火灾的那个人。

如果伊鲁吉娜所执行的术式或是仪式,捕捉到当初跟行成在一起的姐姐初音——应该称之为初音的灵魂,同时透过某种手段赋予灵魂实际的肉体——

事实上行成首次在这个世界苏醒的时候,曾经询问过伊鲁吉娜和塔莎,姐姐初音是否跟自己在一起。既然是同时死亡,同时转生也一点都不奇怪,这本来就是很自然的想法。

初音通晓日语,当然可以用汉字书写行成的名字。

可是……

「——我回来了。」

穿过席林古斯公馆的玄关,行成向出来迎接的管家打了声招呼。

管家表示,位于二楼最里面的客房已经被选定为行成的房间。

「谢谢。」

行成如此表示,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前往位于走廊尽头的客房。

进入房间之后,行成并未点亮油灯,整个人直接往床上一倒。

「…………」

姑且不论对方是不是姐姐。

现场为什么留下那四个字?

而且还是除了行成以外,没有人看得懂的文字。『为了寻找跟自己一样,自日本转生而来的某人』,这种理由固然说得通,不过若真如此,理应大大刻在更醒目的地方才对。不。就算是这样,也没有非『天野行成』四字不可的必要性。

对方知道行成住在这座城镇,所以才刻下那四个字。为了什么?

挑衅?还是——

「——行成大人?」

声音伴随着敲门的声响,自门外传来。

「您还没休息吧?」

有所顾忌的语气,显然是来自贝鲁达。

「……我醒着。门没锁。」

行成的回应夹杂着些许叹息。

「打……打扰了。」

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的人,不是只有贝鲁达而已。塔莎和邬尔莉洁也来了。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该不会又找到新的牺牲者了吧?行成感到有些不安。不过贝鲁达摇了摇头。

「那个,其实是塔莎大人……」

「塔莎?」

塔莎十分罕见地躲在贝鲁达身后,行成将视线移往她的身上。

只见塔莎双目低垂,并未看向行成。脸上一如往常地毫无表情,却有一种情绪低落的感觉—这也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塔莎大人说……行成大人有点不太对劲……」

「我?」

「从早上开始……」

「…………」

简而言之,就是发现『天野行成』四字之后。

这倒是不能否认——应该吧。

塔莎的情绪之所以也陷入低落,显然是有所察觉。

由于无暇顾及这方面的问题,因此行成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在没有特殊理由、也没有解释清楚的情况下,命令塔莎『别跟上来』。

既不是厉声斥责,也并未强迫塔莎接受。

然而对塔莎造成的影响,超乎行成的想象。

自从伊鲁吉娜死后,行成总是跟塔莎同进同出。虽然还不到片刻都不离身的地步,行成倒是从未丢下塔莎独自外出,塔莎也从未主动离开行成。

照顾塔莎是行成对伊鲁吉娜做出的承诺。

因此行成在行动之际,总是第一个想到塔莎。

然而自从看到那四个字之后,脑海就被这件事所占据——

「……塔莎。」

行成才刚出声,塔莎就耸起肩膀,身体微微一震。

「抱歉,我并没有忽视你的意思。只是,呃,没那个心情……」

「……阿成。」

塔莎抬起头来。

「——事情就是这样。」

始终保持沉默的邬尔莉洁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开口说话:

「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们三个就听汝诉苦;情绪低落的话,我们三个一起帮汝打气!这是贝鲁达的提议。」

「……原来如此。」

行成微微苦笑。

原来自己看起来这么沮丧。当然,这也只有平常就跟在行成身边的这几个少女才看得出来。

「根据其他眷属所提供的知识与经验,当男人陷入低潮的时候,来自女人的安慰特别有效。具体而言,就是所谓的生殖行为。」

「啊?」

这个植物女孩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话,不但可以安慰行成,自己也能够得偿夙愿。对于贝鲁达而言,可说是一举两得。」

「咦?不是啦,那个……」

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贝鲁达顿时慌了手脚。

「我、我只是——」

「……贝鲁达、心机重。」

塔莎朝着贝鲁达白了一眼。

「连、连塔莎大人都这么说!我才不是……!」

贝鲁达顿时支支吾吾了起来。

明明只要撒点小谎,以『没那种念头』就可以一笔带过,却把自己搞得无言以对狼狈不已,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名少女的个性。贝鲁达天生就不是说谎的料子。

通常说谎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然而贝鲁达自从懂事以来就被教育成活祭品,在这方面的认知非常薄弱。

「呃……抱歉。」

行成露出无奈的苦笑。

「好像让你们替我担心了。我没事。真的。」

这三个少女特地前来关心自己,光是这样就让行成感到十分安慰。

「……阿成。」

塔莎眨了眨镜片之后的双眼,呼唤行成的名字。

然后——

「——嗯?怎么,已经振作起来啦?」

不知道为什么,邬尔莉洁的语气有些不满。

「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不行吗?」

「我还以为可以亲眼目睹人类繁殖的行为呢。」

邬尔莉洁一副对动物的生殖行为感到兴致盎然的模样。

「去看家畜交配不就好了?」

「不,人类在这方面似乎跟其他的动物不太一样。」

邬尔莉洁的小脑袋微微一偏。

「可以的话,也想试试看这个身体——邬尔莉洁是否也能从事同样的行为。例如雄蕊,不对,雄性的眷属好像也办不到的样子,就是所谓的男根勃——」

「我知道、我知道,不必全部说出来!请你闭上嘴巴,拜托。」

行成的语气近乎呻吟。

继续聆听少女!严格说来应该比较接近幼女的邬尔莉洁,对于那方面的事情做出活灵活现的描述,实在是一种煎熬。虽然她本人——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恰当——这么说并非基于性欲,纯粹只是兴趣使然。也正是因为如此,男性眷属才无法从事生殖行为。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动物的性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更何况,邬尔莉洁的本体伊古德拉是个地神。

地神只要不被杀害,几乎是永恒不灭的存在,对于繁殖的本能欲望自然非常薄弱。

不管怎样——

「不好意思,行成,可以请汝再沮丧一次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

「趁着汝沮丧的时候,我立刻给予安慰!」

「愈来愈不懂你的意思了。」

邬尔莉洁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她看起来莫名有些得意洋洋。

「为了避免错失良机,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话才刚说完,邬尔莉洁就忙着脱起了衣服。

「不要脱!」

「嗯?说的也是。不脱衣服也行,只要露出雄蕊和雌蕊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贝鲁达,不要为了这种事情产生对抗意识!」

眼见贝鲁达也忸忸怩怩地脱起身上的衣服,行成连忙出言阻止。

「嗯,就先从我开始……」

话才说到一半——

「…………」

邬尔莉洁的脸上突然失去了表情。

宛如结冻一般动也不动。并不是刻意让手臂或是脸部的肌肉维持不动的姿势,而是全身上下的动作同时消失,宛如身边的时间突然静止。

「怎么?」

行成原本以为这是另一种全新的玩笑,不过仔细一想,基本上邬尔莉洁从不开玩笑,说话的时候向来都非常认真。就是因为如此,涉及有色话题的时候才会令人难以招架,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喂?」

情况不太对劲。

行成皱起眉头,准备把手伸出去,那一瞬间邬尔莉洁就这样直接倒在地上。

「邬尔莉洁!?」

「……!?」

贝鲁达犹在状况外,呆呆地站在原地,塔莎则是马上蹲下去碰触邬尔莉洁的身体。只见她的右手依序在邬尔莉洁的手腕、颈部、胸口以及脸部移动,彷佛是在确认什么。

「——阿成。」

「情况如何?邬尔莉洁怎么了?」

「她死了。」

「……什么!?」

行成在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顿时发出有些滑稽的惊呼声。

「你说她死了……?邬尔莉洁死了……?」

说话的同时,行成凝视着少女——伊古德拉的眷属。

(插图)

白皙透明的可爱脸蛋上,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然而瞳孔却固定在同一个角度,什么也没映照出来。

弗里多兰多——围绕城镇的农耕地更外面的区域。

尚未开垦的荒地之中,伫立着一名少女。

「……嗯。」

雪白的肌肤、雪白的秀发,即使在地面的黑暗之中,沐浴在月光之下的身影依然清晰浮现。宛如幻影般优美,全身散发出清新脱俗的气息。

一身轻装打扮,彷佛只是在街头漫步。没有任何装备的少女独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更是令人产生置身梦境的错觉。

只是——

「这样子应该就足够……了吧。」

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把西洋剑。

到底是从哪抽出来的?少女的身上甚至连剑鞘都没有。

细长的剑身,搭配带刺的剑柄以及剑锷。唯独这个部分呈现诡异的红色,其他地方就像是生物一样微微颤动。而且还有好几条从那里延伸而出的红线缠绕剑身,有如血管。

这把剑到底是什么?

少女拿起长剑往脚下一刺,只见长剑伴随着轻微的震动逐渐下沉,就这样消失在地面之中,彷佛自己钻进土里似的。

「…………」

周围的空气为之震动。

宛如这个地方所有的一切都在畏惧什么,或者是痛苦挣扎。

「这么一来,碍事的眷属应该都动弹不得了。」

话才刚说完,少女转身看着背后。

一名长着鹿角与绿发的老婆婆正倒在地上。

那是伊古德拉的眷属。不过身体没有外伤,就像是断线的人偶停止了动作。

席林古斯公馆的起居室弥漫着异样的气氛。

铺在地上的软布躺着十个人,男女老幼都有。与其说他们都像陷入沉睡般动也不动,反而比较接近没有生命迹象。不对。身上虽然没有外伤,不过事实上他们本来就可以称之为尸体。

「又有一个人被抬了进来……!」

席林古斯公馆的管家前来起居室通知大家。

行成等人点点头之后,自警团的几个年轻人与管家擦身而过,将新的『尸体』抬了进来。这次是个中年男子,印象中是曾经前来席林古斯公馆通报凶杀案的那名眷属。

是的,被抬进屋内放在地上的人,全都是伊古德拉的眷属。

躺在最里面的是邬尔莉洁。原本是让她躺在沙发上,不过倒地不起的眷属接二连三地被抬进来,这才在地面铺上干净的软布,让所有眷属躺在上面。

「这个人也死了!」

负责搬运这名眷属的自警团年轻团员如此表示。

「嗯……不,尽管放心吧。」

费欧娜的表情微微抽搐。

「其实他们早就死过一次——不对,总之这些人并不是真的死了,所以不必担心。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是……」

尽管听得一头雾水,但代理镇长都这么说了,而且站在旁边的行成也点头称是,自警团的年轻团员当然不便表示异议。他们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不过还是暂时离开了席林古斯公馆。于是——

「行成……」

「我知道。」

费欧娜突然露出不安的神情,行成看着她点点头。

「我已经请塔莎仔细确认了,似乎并不是完全『死亡』,而是假死状态……简而言之就是勉强活着的意思。心跳和呼吸都极度缓慢。」

现在已经不需要特别确认了。

伊古德拉来到这座城镇的眷属,似乎全都停止了活动。

长相虽然怪异了些,好歹也是贸易伙伴洛斯特路古的地神身边的眷属,不能随便对待。由于镇上的居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费欧娜只好宣布愿意收留所有倒地不起的眷属,将他们全都集中在席林古斯公馆。

根据将眷属抬过来的居民所提供的证词,这些眷属倒地的时间大概跟邬尔莉洁倒下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昨天晚上。之后行成等人彻夜未眠,观察情况的变化。

先前塔莎替邬尔莉洁诊断之后,做出『死亡』的结论,事后证明这是错的。

塔莎诊断的时候确实无法辨识呼吸以及脉搏,不过诚如行成先前所言,恐怕是因为呼吸和脉搏极度缓慢的关系。若从行成所具备的常识之中寻找类似的概念,大概就是假死或是冬眠的状态。

体温也下降至跟气温或是室温差不多的程度。

伊古德拉的眷属虽然是融合植物之后的存在,但人体的基本结构并未改变,体液的循环当然得仰赖心脏,也必须利用肌肉来牵动支撑身体的骨骼。过程之中当然会产生体温,只是比人类略低而已。

大脑和联系脑部的神经系统似乎被伊古德拉的组织所侵蚀,基本上他们并没有个别的自我。控制并且操纵肉体的神经系统全都掌握在伊古德拉手中——不,应该说与伊古德拉联结。

这些眷属原本就是奉献给伊古德拉的活祭品,大多都是大限将至的老人或是濒死的重症患者。将这些医术救不活的人奉献给伊古德拉,向来是洛斯特路古的历史传统。

也就是说,这些眷属在身为人类的时候,已经死过一次了。

伊古德拉将自己部分的组织透过接枝的模式植入死者体内,『重置』肉体不健全的部分,以植物细胞修补不足之处,藉由神经以及循环系统的重新启动创造出自己的眷属。

因此若一开始就将邬尔莉洁或是其他眷属视为死者,基本上也是正确的。

经由伊古德拉的控制,他们才得以行动。

简而言之——

「…………」

基于怜悯之心,贝鲁达拿起一块毛毯,盖在刚刚送进来的眷属身上。

不过这种举动并没有什么意义,现在的他们不会有寒冷或是其他的感觉。这么说或许有点诡异,他们真的是名符其实的『植物状态』。

「那个、行成大人——」

「贝鲁达,想睡了是吧?塔莎也一样,先去休息一下吧。」

行成虽然这么说,贝鲁达和塔莎还是摇了摇头。

「除非行成大人可以休息,否则我永远都会保持清醒。」

「只要阿成睡,我就睡。」

事实上,同样的话题已经是第三次提起了。

「好吧,不过这很有可能会演变成长期抗战,若真的撑不住,还是找机会休息——不,一定要休息。这是命令。」

「明白了。」

塔莎率先点头。

「不过阿成也不能太过勉强。这也是、命令。」

「……知道了。」

行成微微苦笑,点了点头。

其实行成也觉得差不多该休息了。

根据邬尔莉洁的说法,目前被征召至弗里多兰多境内的眷属,除了她之外共有十二人。也就是说所有的眷属都已经被送进来了。

因此行成可以确定,所有的眷属都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费欧娜俯视躺在地上排列整齐的眷属,询问行成。

「分散在城镇中的眷属同时停止行动,显然不是个别遭到毒手。尤其邬尔莉洁还是当着我的面前突然失去了行动力。」

「是这么说没错。」

费欧娜点点头。

「可能的原因……大概是伊古德拉出了什么状况吧……这比较容易理解。」

「洛斯特路古的地神?」

「是的。针对多名眷属同时采取某种行动,这几乎不可能办到。只是眷属的人数乍看之下似乎不少,严格说来却只有一个人。」

「……眷属吗?」

费欧娜细细咀嚼行成的话中含意。

「没错。邬尔莉洁的外表可能会让人产生错觉,事实上他们是植物型地神伊古德拉的手脚,大家都受到伊古德拉的控制——把他们当成伊古德拉的一部分,或许比较容易理解。」

「一部分……」

「彼此之间以肉眼无法辨识的灵索之类的东西互相联系。」

「这点你之前也解释过一次,不过——」

不过实在是听不懂——这正是费欧娜的感想。

这个世界的人对于电波或是红外线通讯毫无概念,想要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无线连接』,势必相当困难。或许可以透过音叉的共鸣现象来表达,然而现在可没有那种闲工夫。

「总而言之,这些眷属都是伊古德拉的分身,只是看不到他们的联系方式而已。以植物来比喻的话,大概就像是无数的枝叶吧。想要同时铲除大量丛生的枝叶固然相当困难,但只要斩断树根,就可以一次铲除所有的枝叶。」

「原来如此……」

费欧娜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安,不过总算是明白了。

「击毙伊古德拉?」

在场众人当中,就只有塔莎和行成曾经前往洛斯特路古,实际见过伊古德拉的『本体』。两人甚至还跟伊古德拉交过手,自然明白那个植物型地神到底是多么强大的存在。

因此才会觉得『击毙』伊古德拉的说法欠缺真实感吧。

事实上伊古德拉跟其他的地神级数不同,祂的能力足以将觊觎地神宝座的亚神或是异兽引诱至自己的面前,加以绞杀之后当成肥料或是灵力来源。

「连阿成也无法击毙祂。」

「……这倒是。」

塔莎说的没错,行成确实曾经跟邬尔莉洁交手,却并未赢得胜利。

行成只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来威胁对方,勉强透过对话的方式解开彼此的误会。

「这么厉害?」

「嗯,不过再厉害也是生物。」

没有绝对打不死的道理。

如果跟传教骑士团一样有充足的人手,就可以在层层包围之后,采取将伊古德拉的本体所在区域烧成灰烬的战术。伊古德拉再怎么强大,本体毕竟是无法移动的大树,只要比照攻城的要领投入大量的人力与物力,或许可以顺利击毙。

「而且在这种情况之下,发生于弗里多兰多的事件就跟伊古德拉遭到击毙毫无关系了是吗……?」

如果侦讯安洁拉之后所得到的情报是可信的,弗里多兰多的连续杀人事件跟传教骑士团扯上关系的可能性非常低。事实上从事件发生的频率以及犯案手法来判断,也不像是集体行动的结果。

真要钻牛角尖的话,顶多也只是个人失控的行径。

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伊古德拉真的遭到击毙,而且这件事还跟弗里多兰多的怪事有关,大概也只有哈利斯真教会的传教骑士团具备这种能耐。亚神和异兽应该不会联合起来共同行动才对。

这两件事之间到底有没有关联?

光凭行成等人目前所持有的情报,还真无从判断。

「……阿成。」

塔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会不会是联系、中断?」

「——中断?」

「我想到、姐姐曾经使用的、炼金术器具。」

塔莎的脑袋微微一偏。

看来她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有一种器具、可以同时在多个容器之内、注入药剂。每一个容器的、注入口、都有一个止水阀。不过、想要同时停止注入的话,在源头……还没有分支成多条管道的前端、也有个止水阀、从那里、关闭就好……」

「……原来如此,有道理。」

自己居然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行成不禁露出无奈的苦笑。

利用无线电通讯的时候,一旦中继器故障,通讯就会中断。

伊古德拉的本体与邬尔莉洁等人,是透过定期部署于弗里多兰多与洛斯特路古之间的眷属来联系的。万一那个眷属遭到击毙,或者是在邬尔莉洁等人和那个眷属之间设下妨碍通讯的物体,确实可以阻绝伊古德拉与邬尔莉洁他们之间的联系。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搞懂的人只有行成和塔莎。别说是贝鲁达了,甚至连费欧娜都侧过脑袋,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我挑重点来说好了。」

行成转过身来,打量着躺在地上的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

「伊古德拉未必遭到击毙,目前只是彼此之间的联系中断而已……只要将邬尔莉洁和其他人送回洛斯特路古,与伊古德拉之间的联系就有恢复的可能。」

「原来如此,可是这并不容易。」

费欧娜说道。

为了应付来无影去无踪的杀人魔,目前的人力已经相当吃紧,甚至连平常负责保护交易商队的亚伦等人都必须分成两个组别,轮番在镇上巡逻,实在抽调不出将邬尔莉洁他们送回洛斯特路古的人手。

(既然是假死状态……意味着可以暂时维持目前的情况吗?)

看来并不是得立刻将邬尔莉洁等人送回洛斯特路古,否则一切就太迟。当然,也不能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如果伊古德拉与邬尔莉洁等人之间的联系中断,是连续杀人魔的杰作——

这种推断的根据在哪里?

不,应该说,那个杀人魔为什么要连续杀人?

「…………」

行成的脑海浮现出姐姐的笑容。

为了不让塔莎等人产生无谓的不安,行成刻意将懊恼藏在心中,暗中叹了口气——又细又长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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